景花园小区的一排暗红别墅,孤零零地矗立在黑夜里,四周一片四寂。和背后那一幢幢二十五层公寓楼的亮如白昼相比,宛如置身于暗夜里的墓碑,清冷而孤寂。四幢公寓楼和一排暗红色别墅,都属于景花园小区,两者的距离,也不过一千米多米,但这一千多米的距离,却将这里的住户,自然分成了两个阶层。
靠近别墅这边的门是小区的正门,设有保安室,保安轮流值班,保证每时每刻至少有两位保安“把守”;靠近公寓楼那边的门是小区的后门,只有一位五十多岁的看门大叔一天24小时的“镇守”。
从正门过来的,通常是到别墅的,但也有例外;从后门进来的,则全都是公寓楼的。
晚上七点多,一辆红色跑车“嗖”地一声,从小区正门开了进来,没有丝毫的减速。刚进保安室的瘦保安慌忙从里面出来,眼睁睁地看着红色的车屁股发呆。
“一号?”胖保安坐在保安室的椅子上,探出头来问。
瘦保安用鼻子“哼”了一声,伸出了细长的脖子,他看着红色跑车径直开到了那排暗红别墅最里边的那套门口,随着吱呀一声,别墅的大门开了,红色跑车缓缓开了进去。
“呸!”瘦保安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别看了!看也看不来!”胖保安打了个饱嗝,窄小的保安室里顿时弥漫着一股韭菜味。
他刚刚吃掉了八个韭菜包子。
瘦保安悻悻然地回到保安室,吸了吸鼻子,“臭死了!”他嘀咕一声,接着又说:“人比人气死人!你看后面楼里的那些住户,就是开再好的车,到我们门口也要停一下,我们闸杆不升他们就开不进来,可……那女人不就是住别墅,开好车吗?她拽什么拽呀?有什么了不起的?整天牛逼哄哄的!咱们头也窝囊,为什么给住别墅的专门配发摇控?这不是让他们眼里更没我们了吗?不需要我们时,我们是摆设,需要我们时,马上就要为他们服务!”
瘦保安越说越激动,唾沫星乱溅,脸红脖子粗的。
“这就是有钱的好处!”胖保安说完又打了个饱嗝,瘦保安皱着鼻子,愤怒地看着他。胖保安毫不介意瘦子的眼光,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
“有钱就住别墅,开好车;有钱就能自由出入;有钱就不受别人的控制;有钱就能让我们屁颠颠地为他们服务;有钱就能穿金戴银;有钱就能让老脸变嫩脸。你有钱吗?没钱?没钱就只能给有钱人服务。瘦鬼,发牢骚是没用的,要怪就怪你投胎时没选个好人家!”
胖保安说完,又连连打了两个饱嗝,随着韭菜味飘出一句话:
“有钱就是好呀,那女人,别看四十多了,那皮肤,比我那二十几岁的婆娘还嫩……啧啧……”
胖保安的眼神变了,发出淫光。
瘦保安白了他一眼:“那是有钱人摸的!”
“嘿嘿……摸不着,可是能看!看着更过瘾……”胖保安猥亵地一笑,“我到处去走走看看!巡巡逻!”话音未落,伸出手拉开抽屉,取出了个东西塞进怀里,哼着歌走了。
“啊呸!”瘦保安狠狠地在地上唾了口唾沫,小声咕嘟,“巡逻?你个变态狂!天天看女人洗澡!看有个锤子用!”
瘦保安才在胖保安坐过的椅子上坐下,突然一个影子从窗口一闪而过。瘦保安伸头从窗口一望,只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子背影。
“过来过来过来!谁让你进去的?登记登记!”瘦保安正气没处撒,见到骑自行车的,腰杆也硬了,他把胳膊从窗口伸出,挥舞着手,中气十足地大喊。
自行车上的男子头也没回,一只手杖把,另一只手高高举向头顶,朝后挥了挥。
瘦保安张大嘴巴正准备怒吼,突然又停下了,他看到自行车没有直向公寓楼的方向去,而是拐进了暗红色别墅处。
“呸!”瘦保安又狠狠地往地下唾了一口,不过这才他却是尽量压抑着不发出声音的。虽然骑车人是谁他没看清,但他却是要去暗红色别墅的。凡是走向那个方向的,他都不敢得罪,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甚至保姆、家里养的小宠物,他们这些保安见到时,都要毕恭毕敬,笑脸相迎,笑脸相送。
唉!瘦保安叹口气,垂下脑袋,坐回椅子上。
一辆宝蓝色的自行车被前面的大树档着,靠在了别墅的墙上,一名个子高高的年轻男子在将手按在门铃上时停了下来,他顿了顿,扭脸看了看自行车,又看了看高耸的围墙,随后走到了自行车旁,四下看了看,然后飞速站在了自行车车座上。他稳了稳身子,扶着墙壁一使劲,爬上了院墙。
停了下,他纵身跳进了别墅。
别墅四处都黑洞洞的,只有二楼有淡淡的粉光从窗口泄出。男子仰头看了看,皱了皱眉,转身想离开,想了想又蹑手蹑脚地上了台阶。
站在门口,他试着推了推门,但没推开,一推旁边的窗户,窗户打开了,他一喜,跃上窗台,缩着身子溜了进去。
男子环视了一下宽敞的客厅,客厅里一件件高档家具在黑暗中发出逼人的光,他轻轻走到客厅中间,蹲在了电视柜旁,正准备拉开抽屉,突然听到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
男子慌忙矮着身子到了电视柜前的沙发处,平趴在了背靠楼梯的长沙发上。
楼上传来了沙沙沙走路声,声音越来越响,伴随着的还有甜得发腻的女声:“Dear!别管他!他呀!去新泽西了,要去半个月呢!快来吧!现在这里就是我们的天堂了!我们俩爱的天堂!”
平趴在沙发上的男子脸上露出厌恶之色,他伸长脖子,看向楼梯口。一位身穿淡紫色长睡袍,深紫色绣花拖鞋的慵懒女人从楼上慢慢走了下来。她戴着耳机,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伸开,嘴里说着话,眼睛却瞟向做好不久的艳红美甲,鲜艳的红指甲在幽暗的光线里发出贼光。
女人一边往楼下走,一边按着墙上的壁灯,当到走下楼梯,所有的壁灯都亮了。宽敞的客厅有了晕黄的灯光。男子怕女人看到,将身体紧紧地贴在沙发上,大气也不敢喘。
女人看起来并不年轻,卸妆后的她,眼角的细纹和脸部松驰皮肤暴露了她的真实年龄,差不多有四十多岁。
女人没有往客厅中央走,而是走进了楼梯右侧的厨房。她将手机搁在冰箱上,打开冰箱,取出了一瓶橙汁,拧开盖子后,闭着眼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干净,随即把瓶子扔进垃圾篓,拿着手机接着说:“保姆?我放她假了!她回老家了!这别墅就是我的天下!”
她的声音大了起来,像是要配合她的大声,随着嘭的一声,她甩手使劲关上了冰箱,又慢慢走出厨房,向楼上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关壁灯,整个客厅又慢慢暗了下来。
女人上着楼梯,嘴里还在说着:“小风?他住校!不回来!这养不熟的兔仔子,哪里把我当他妈妈了!我简直就是他的仇人!”
女人显然有些生气,发嗲的声音没有了,恶狠狠地接着说:“他们父子?那关系好着呢!就把我当外人了。哼!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一水性扬花,既不像妻子也不像妈妈的女人!我无所谓!他们爱怎么着怎么着,我就爱享乐!想怎么享乐就怎么享乐!他们不回来,我就找男人回来!我过我的日子,幸福日子!他们父子嫌我碍眼,我还嫌他们碍眼呢!”
女人说的时候,眼睛越瞪越大,趴在沙发上的男子闭起了眼睛。
也许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女人扑哧一笑,发狠的声音又没了,嗲声嗲气地小声说:“那就快点来嘛!人家都等不及了!我现在就上洗澡,洗白白地等着你哦!”
声音越来越小,接着便传来一阵吃吃的笑声……
男子一动不动地趴在沙发上,身体像是粘在了上面。直到楼上传来“嘭”的关门声,四周陷入死寂和黑暗,他这才动了动身体,翻身躺下,仰脸看着天花板。
他的耳边不停回响女人吃吃的笑声,他焦躁起来,腾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紧握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沙发上。他的头在嗡嗡作响,那一声声的笑,像一根根针,扎进了他的脑袋。
他就那么在黑暗中坐了很久,随即慢慢站了起来,定定地站在黑暗中的客厅,看着那些发着放肆光的家具。那些高档家俱仿佛一下子都活了,带着嘲弄的笑意。他闭了闭眼,死死地盯着楼梯口。
他迈开脚步,慢慢地向上跨,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挪,往常能三步跨上去的楼梯,此时却遥远地让他看不到距离,他的腿上像是绑上了沉重的沙袋,抬起来难,踩下去更难。
走上二楼,他轻轻推开中间的那间房门,一股玫瑰花和香水的混合味扑鼻而来。这是一间华丽而宽敞的令人咋舌的卧室,卧室里只开了两盏壁灯,壁灯发着暧昧的粉光。
粉色壁灯映照着的是一张超大床,那是足能并排躺五、六个人的床。
他把眼光在床上停留了几分钟后,随即转向了卫生间,卫生间的玻璃门里映出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S”身影,他清楚地看到,女人正仰着脖子,一手托着乳房,一手拿着淋浴蓬头,长长的卷发在“S”身形下,像瀑布一样顺滑。
他的脸由煞白变得铁青,随后慢慢变成了酱紫色,双拳也越攥越紧。他一步步移向卫生间,到了门口,在他握紧的拳头举起,准备砸向玻璃门时,突然又垂了下来,他的整个人瞬间都矮了下来。
他就那么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感觉到裤兜里的手机在震动,这才缓缓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猛地一挺身子。他抬起头又盯着卫生间那“S”形人影看了一下,随即像是下定决心般地,扭身走出了房间,跑下了楼。
他从刚才钻过的窗口钻了出去,随后原路翻出了别墅的围墙,骑上他那辆宝蓝色自行车,飞一般地朝别墅后面的公寓楼奔去,他的耳朵里仍然不停地回响着刚才听到的软绵绵话语,吃吃的笑声,眼前也不停闪现那“S”身影。
他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拐弯时,突然撞上了一团黑影。
“啊哟!”黑影发出了苍老的声音。
他一怔,自行车发出咯吱的声响,停了下来,在他准备扭转车头时,“S”形身影在他眼前又出现了,他刚刚踩在地上的脚重新放在脚蹬上,猛踩一下,远离了身后传来的“啊哟啊哟”声。
“对不起!”他喃喃一句,猛踩一下,自行车就停在了公寓楼前,他抬头看了看公寓楼那发出温暖灯光的窗户,脸上露出了笑容。
从自行车上下来,他把车子推到了车棚里,锁好车准备从车棚里出来,眼睛往上一抬,无意间发现有亮光一闪,他眯着眼睛,定睛朝亮光处一看,正笑着的脸像被凝固了一样,整个人怔在了那里。
他沉着脸,走出车棚,向别墅方向走去。他慢慢靠近了别墅后面的一个花坛,在花坛后面一块黑暗死角,四周是一盆又一盆的盆景,花坛中间,矗立着一棵粗壮的大树。这棵大树当初开发商在建军别墅和公寓楼时就想砍掉,但因为是棵百年老树,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他蹲在了一棵粗壮的盆景后,仰头看着大树,树上隐隐伏着一个人,正聚精会神地拿着一个望远镜,朝别墅窗口的方向看去。
他顺着树上那人看过去的方向看去。一刹那,浑身开始颤抖,他不自觉地将手伸进了盆景里,死命地抓着里面的泥土。当他意识到抓起了一包软软的东西时,他低头看着,那是一包老鼠药。
他盯着老鼠药看了好久,然后慢慢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