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下课后,夕阳染红了天空。人行道上人影稀少,池塘边只坐着我一个人,没有风,四周异常寂静,平静的水面似乎将周围一切的声音都吸了进去,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
池塘边矗立的街灯亮了起来,周围枝繁叶茂的大树像要戳进水中般向水面压过去。我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这时,村井出现了。
“把我叫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村井把车停在附近公园的停车场里,然后走路过来的。我挪了一下位置,他就在我旁边坐下。这时,我的袋子里发出小猫的叫声。
“找到小猫了啊?”村井说。
我点点头,把袋子放在膝盖上。我特地找来一个大小足够放进一只猫的袋子,把小猫带来。袋子里传来轻轻的铃声,还有唰唰的声音,小猫似乎正在里面乱抓。
“今天找你出来,是有件事想跟你说。或许你也不会相信,但我无论如何都想告诉你,毕竟你的好朋友是在这个池塘里溺死的。”
我跟他谈起了雪村,谈起了小猫,谈到上大学后,我到伯父家去住。我还告诉他,本来已被杀害的前女住户的灵魂,到现在仍没有离开那间房子,白天即使我想把窗帘拉上,她也不会答应。尽管我看不到她,但小猫每天都跟在她的身后。我还告诉他,小猫很喜欢雪村的旧衣服。
四周越来越暗,我们一动不动地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村井一直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我说着。
“竟然有这样的事……”听我说完以后,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事情?”
村井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悦,很明显,他根本不相信我刚才说的话。
我努力地使自己注视着他的眼睛。其实,我有点儿想移开视线,跟他说刚才那些话都是开玩笑的,可是我没办法自圆其说,也没法收回那些话,而且我也觉得我无法逃避这个问题。
“邻居木野把小猫送回来之后,我突然觉得有好几件事非常奇怪,比如,雪村为什么要把抽屉里的相纸全都曝光呢?”
“你说的雪村,就是刚才提到的那个死掉的人吗?”
“前天,就是小猫走失那天,雪村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很多家具的位置都被移动了。这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当时我没有马上注意到暗房里的情况。后来看到暗房里很乱,我还以为是雪村干的,可是仔细一想,她怎么可能会把相纸毁掉呢?当时家里装相纸的抽屉是敞开的,而且遮挡暗房门口的黑布也打开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断,一个不太熟悉暗房情况的陌生人闯进去乱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将绝对不能感光的相纸拿了出来?这个人没有摄影的常识,也不明白什么是相纸,毕竟相纸表面看起来和普通的白纸没什么区别。而就在这时,家里的主人从外面回来,闯入暗房的人没来得及好好收拾,就匆忙地离开了。换句话说,在暗房里翻动东西的人,并不是雪村。”
“你先等等!刚才你一直说什么雪村、什么幽灵,都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吧?”
村井似乎极力想打破周围的严肃气氛,努力地堆起笑容说,然而,周围静谧的树林和池水,让他的努力都变成了徒劳。
“村井,前天晚上,你为什么提议我们喝啤酒呢?你是不是想把我支开,然后一个人待在家里?你明明知道我是不喝酒的,而且你也很清楚我家里没有酒,你让我去买酒,是想争取一点儿时间在我家里找东西吧?”
“我干吗要那样做?”
“大概我家有什么东西是你在意的吧。那天夜里,闯进暗房、偷走胶卷的是你吧?你把我支开,然后在家里四处寻找。暗房在二楼的一角,而那里保存的正是按日期整理好的胶卷,所以你很快就找到了你要找的那一卷。”
“有人看到吗?”
“有的。趁我不在的时候,你在暗房里发现了你要找的东西,而那时雪村就站在你的身后。你那时一定以为家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但实际上还有一个。雪村一开始也不清楚你在干什么,但当她看到你找的胶卷日期时,她就一下子明白了,然后,她就把拍摄那张照片之后的第二天的报纸找了出来,就是这张。她昨天拿出来之后,一直放在外面。”
我拿出旧报纸,上面写着前一天中午在眼前这个池塘里,发现了一具大学生的尸体,那就是关于村井的朋友死去的报道。
“警方认为那个大学生是喝醉酒后,掉进池塘里淹死的,事件就此结案,但真相恐怕是你让他喝多了酒,然后你把他推进池塘里去的吧!事情发生的前一晚,你跟他吵架了,那次的争执就是你的杀人动机吧?”
在他的注视下,我感到十分痛苦。面对唯一的好友,我却不得不说出这样的事实,我开始诅咒自己的命运,而我的心正在滴血。
“你有证据吗?”
我拿出了照片,是雪村拍的。我将照片和留在暗房里的胶卷,还有第一次来伯父家看房子时的照片做了一番对照,然后,找出一张大概是被偷走的胶卷里的照片,拿了过来。
那是一张池塘附近的风景照。早晨美丽的阳光令人心旷神怡,池塘边停靠着一辆外形可爱的轿车,很明显,雪村就是以这辆轿车为背景拍照的。
“你从暗房里偷走的那卷胶卷,她早就冲洗出来了。你看,上面十分清楚地显示着你的车,连车牌号码都看得很清楚。从阳光照射的角度来看,时间是早晨,正是喝醉了的大学生掉进池塘的时候,在附近拍照的雪村碰巧拍到停在一旁的汽车。你知道她拍照的事,更担心她如果察觉到照片的实际意义,会把照片公开。毕竟你跟朋友吵架的时候,其他朋友都在场看着,若被人问到,朋友在水里快要淹死的时候,你怎么不救他?难道就在一旁看着吗?你也回答不出来。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取回胶卷。”
村井注视着我的脸,一言不发。
“之后的这些话,可能是我的误解,但也先请你听完。村井,那天早上,你跟踪雪村回家,知道了她的住处。几天后,你找机会来到她家,拿出凶器在大门口恐吓她。其实你的目的只是取回胶卷,但雪村吵闹起来,根本不听你的,于是你只好刺死了她。行凶的时候,你可能是戴着太阳眼镜或其他什么东西,所以当你跑到暗房里找东西前,雪村也没有意识到你就是杀她的凶手。”
我的胸口很闷,不知不觉中,我竟然流了很多汗。
“刺死雪村之后,你逃掉了,由于当时没有目击者,所以你也没有被捉到。你可能只是担心留在她家里的胶卷,但警方在没有注意到胶卷的情况下,就断定雪村的死是被强盗所害,你总算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时已没有人会再注意到那张可以将你和你好友的死联系在一起的照片了,所以你也没有必要再大费周章地去找胶卷了,而且雪村家的周围还时常有警察巡查,你也不敢贸然采取行动,因为那样目的就太明显了。就在这个时候,我搬进了这个家里。当然,起初你跟我接触可能只是出于好奇,但也可能你一直怀着某种侥幸心理,等有一天进入我家里,可以在里面自由搜寻的时候,再去找那个胶卷。尽管别人能够领悟到胶卷实际意义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你还是希望能够完全销毁自己犯罪的证据。你最后也没能抵抗住这种想法。”
我觉得嘴很干,口很渴。
“村井,我并不清楚你对你死去的朋友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感情,至少,那时在车上听你讲起他时,你是十分悲伤的。如果你真的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还是去自首吧!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叫你来,跟你谈这么多。”
“不要说了,你想得太离谱了……”
他说完就站了起来。
我腿上放着的包包里又传来小猫的叫声。
“村井,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找小猫那晚的事吧。那时候,我是这样问你的:‘之前的住户留下的一只猫,我留下来养……是一只白色的猫。村井,你有没有看到?’你是这样回答的:‘刚才倒是看到一只褐色的野猫,但是没看到白色小猫。’”
“那又怎么了?”
“我当时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原因是尽管后来小猫长得很大了,在我心里也还觉得它是‘小猫’。可是,当时我只说了我家的‘猫’,并没有提到‘小猫’,你还是将那只走失了的猫称为‘小猫’,这又是为什么呢?我想这是因为在猫还小的时候,你见过它。日期就是三月十五日,你刺死雪村的日子,当时那只猫就在她身旁。那时,你大概对那只小猫的印象特别深刻,所以才不自觉地使用了‘小猫’这个说法。”
村井用透着一丝悲伤的眼神看着我,接着他好像在回避什么似的连连摇头。
“即使照片上的车是我的,也没有证据证明这张照片的日期就是我朋友死的那天。首先,照片上没有日期,即使胶卷上写着日期,也不能确定里面的照片就是当天拍的,说不定还是做记录当天的日期。难道你真的相信所谓幽灵和灵魂的存在吗?”
包包里再次传出小猫的叫声,伴随着的,还有清脆的铃铛声。
“你看,不是很好吗?你已经找到小猫了。”
我打开包包,给他看了看里面,包包里什么也没有。乍看之下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但是把手伸进去后,手掌心似乎可以感到一丝温热的东西。
其实并非真的有触感,只是心里感到一种生物的温暖气息而已。
空空如也的包包里传来小猫的叫声和铃铛声,尽管里面没有发出声音的本体。
“嗨,出来吧!”
于是,那只成了空气的小猫一边摇晃着铃铛,一边从包包里走了出来,来到长椅下方,它似乎在发泄自己长时间被困在包包里的不满,在周围使劲儿地走来走去。当然,这些都是看不见的,只是小猫的叫声和铃铛声将它的位置告诉了我们。
当只从脚下传来小猫的声音,而看不到小猫的身影时,村井重新坐回长椅上,他深深地垂下头,双手捂住了脸。
昨天,邻居太太抱着已经死了的小猫来到我家。她骑着那辆刹车已坏掉的自行车出门时,小猫突然跑出来,她来不及躲开。
我和雪村都很伤心,但就在这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小猫喜爱的雪村的旧衣服,本来已经叠好放在房间一角,但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拖到地板上了,就好像小猫把它叼到地板上玩过一样。我注意到在旧衣服附近,还有小猫的叫声和铃铛的响声。小猫还是回到家里来了,尽管它和雪村一样,身影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