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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欧战后印度民族的自治运动说到独立运动

(一)绪言

自从今春印度民族运动转剧以来,在男部几次文学会上,曾经同学们一度热烈地讨论和报告了当时的运动状况之后,这个——印度民族运动——问题,便始终和我结下了不解缘,诚然,在推翻帝国主义的势力,与争取民族利益的立场上,我们东亚两大“弱大”有色民族,实有休戚相关之点。在关心中国革命运动以及世界弱小民族命运的朋友,实有注意到印度民族运动的必要。然以我向来昧于印度民族运动的情形,骤然间中道尝试,很难发生兴趣。因此当时我便以为有检察印度民族运动的历史的必要,经了几个月来散漫的检阅,已稍微有了一些系统。但同时复虑到和我发生同样困难的同学,想必不在少数,所以又定下了写这篇文字的决心!

本文特别着重于印度民族自治运动之演进的叙述,而作为独立运动之发展的前提。因为当前的印度民族独立运动的口号,绝不是凭空喊出。只有彻底地看到印度自治运动的失败,才能真实地领会到印度民族之即待觉醒——独立运动——的可歌可泣。叙述年代,从欧战爆发后起( 战前关系较浅,从略 )至一九二九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印度国民大会年会议决以非武力抵抗运动以达到完全独立的目的为止。至于年来非武力抵抗运动情形,已经报告,恕不赘述。

(二)自治运动的径路

(甲)自治运动与英政府之态度

一九一四年世界大战的勃发,英国一方虽以全力参战,他方又不得不兼虑到印度的民族运动,无可奈何,即狡言以战后自治的给与,骗得印度民族运动的缓和。印人醉心自治欣然承认,于是以甘地(M. K. Gandhi)忘形的奔波,乃有一百二十五万的黑色健儿开赴前线,一亿金洋和数十亿元食料品的援助,这在印度总算是十分信任过英政府了。然而,良善安足以使得豺狼点头!结果是除开无数头颅之毫无代价的牺牲外,便一无所有了。况且协约国既公然承认为“自由”而奋斗,印度既属协约国之一部,自当享受自由的报酬,执意强权无公理,印度自治的希望,竟成泡影!

虽然,印度的自治运动,自遭此一番波折,乃愈见其不可收拾,一九一六年十二月,国民会议即与回教同盟(Indian National Congress&Moslem League)之联席会议上,发表其自治运动之最要主张:

Ⅰ 印度须为一自治国家。

Ⅱ 印度与其他英国自治殖民地同,须受公平待遇。

Ⅲ 印度应有充分代表以计划其本国之改造问题,印度在立法、司法、行政以及财政上俱应自主。

至此,英政府不复能置若罔闻,于是仍不惜卖弄其圆滑狡诈的缓和手段,暂作应付。

一九一七年印度事务大臣蒙德谷于英国下院中根据此种缓和应付的原则,发表其印度自治的法案,几经修改,乃宣布印度政府仅是一种责任的政府。而造成一九一九年英国会改组印政府的蓝本。

一九一九年英国曾改组印政府的结果,就是“改革法案”(Reforms Bill)的产生。所谓“改革法案”者,亦不过区分限定内之八大州的统治权,一则仍操纵于英人之手,如外交、军事、交通等。至其他农业、工、商、教育、卫生则悉让诸印人自治。非但如此,即该法案的实施,仍须待十年的试办,再定印度自治的去从!

(乙)圣雄甘地之不合作运动(Non-Coperative Movement)

诸如上述,苛则苛矣,然而,印度人民,苟有热血,岂甘罢休?加之是年三月印度国会通过革命罪犯的惩治条例;旁遮布省(Puniab)无理屠杀集会的民众,事到如今,残英之不可理喻,固属显而易见,而印人之激愤疑厌的感情亦复被激动于事实。于是甘地登高一呼,势成燎原,不合作运动,从此爆发。

一九二〇年十二月印度国民会议通过甘地之不合作主义,计有八欵!

Ⅰ 印度人对于英政府发生关系的头衔荣誉和职任,都当放弃。

Ⅱ 不购买英政府任何公债券。

Ⅲ 排斥英国司法制度及英国式之法庭与律师。

Ⅳ 印人不准入英政府所设立的学校,其已入者,立刻退出。

Ⅴ 不参加无论任何公众议会。

Ⅵ 完全脱离各种政党和政治上的关系。

Ⅶ 英政府所委任的文武官职,均不接任。

Ⅷ 一致赞同宣扬印度自治大纲。

照此看来,像这种不合作不暴动的主张,实是过于温和,而其实它的演进,却是意外地激烈,这种现象,在一个久被严重压迫的民族运动里,当是不可幸免的事实。

一九二一年二月排英声浪未尝稍减,英人乃复以根据“改革法案”而产生的印度咨询院(Advisory Assembly)开幕于德里,在此次会议结果之下,印度人民虽然可以选举议员,参加政府的部分工作,但卒以英政府轻于丧失信义,已难获得印度人民的信仰,排英运动非但不见缓和,而反因之愈趋严重。

(丙)回教同盟与甘地出狱之关系

一九二二年十月亚梅达巴特的全印回教徒会议席上竟高唱出建设印度合众国的口号,这在英国当道,实有些毛骨悚然。于是乃不得不稍减其若即若离的圆滑应付,而复代之以蛮辣的铁蹄政策,且于同年五月间,有甘地以“谋叛”的罪名被判禁六年徒刑,甘地夫人并班克尔(Banker)同时被捕入狱,自此甘地的不合作运动,遂失其主要的精神力量。

甘地既入狱,同党达斯(C. R. Das)遂即分道扬镳,乃建立自治党(Swaraj Party)。自治党之成立,实是印度民族运动更加急烈演进的象征。他们志在破坏立法机关。然欲立法机关的破坏,又非先夺取立法机关不可。于是达斯乃一再运用其优越的统治力,以进行实际的政治工作。因此在一九二三年立法会议下院议员的选举中,自治党竟占了很大的势力。

一九二四年春,英国劳工政府在麦克唐诺首相的领导下执政之时,甘地被释出狱,久已偃兵息武的不合作运动,又因之卷土重来,惜与自治党之主张几成冰炭不能相容之势,但卒以外力压迫之共感,以及双方领袖竭诚的调解与利害的共同认识,终成合作局面,并发表下列规定:

Ⅰ 为抵抗外国棉布,全体一律服用国产。

Ⅱ 每日有织二百码之能力者,始有选举权。

Ⅲ 实行解放贱民族。

Ⅳ 中央及州议会应与国民会议携手共同谋求贯彻其预定目的。

一九二五年一月,各政党会议发表自治计划的主要原则,甘地任大会主席,毕善博士(Dr. Besant)任副委员会主席,四月间更开会作最后的修订,决取印度应与其他自治殖民地立于平等地位的原则,并须享受自治殖民地的责任与权利,且更发表权利宣言:

Ⅰ 人身居住及财产的自由不能侵犯。

Ⅱ 良心与宗教习惯的自由,但以不妨害公共秩序及道德为限。

Ⅲ 意志的自由发表及开会( 和平及无武器的 )与组织会社的权利,但以不妨害公共秩序及道德为限。

Ⅳ 实行小学义务教育。

Ⅴ 道路公用,法庭等亦然。

Ⅵ 不论民族的势力,在法律上一律平等。

Ⅶ 男女平等。

此外更有立法司法行政的详细提案,一并由毕善博士远途跋涉送到英国去,不过这次提案的失败已是大多数人民的意中事,所以提案只是经过具名的印度人民签字的,这在甘地当时的讲话里更能看得清楚:“还有其他的人没有签字,这不是因为他们对于提案的不满意,只是因为他们知道废纸篓即是提案的命运……他们不愿意分担将来提案完全被拒绝所给与国家的侮辱……”果然提案的结果,除了换得英人一些冷讽热讥之外,便永被丢在废纸篓里而无人过问了!

一九二六年伊尔文(Irwin)调任印度总督后,印度民族运动似已日渐和解,以致演成了印度民族运动史上之极端沉默与冷静的一页,然而实际上这个极端沉默与冷静的时期,已充分地显示了暴风雨之前夕的暗淡与苦寂的情调,在一切敏感的人们,当已觉得那是多么含有强烈爆炸性的危险与恐怖呢!

(丁)西门调查委员会(Simon Commission)赴印之因果

适当这个一触即发的危险时机,有眼无珠的英人,百无聊赖地又提出了调查一九一九年“改革法案”的问题,于是在一九二七年十一月由伦敦遣派了七名英国人员负责来调查印度的政治情形,依据调查的结果,以制定新的宪法,这便是所谓“西门委员会”,不过该委员会的成立,根据印度事务大臣盘根哈特爵士(Lord Binkenhead)的主张绝对排斥印度代表的参加,因此在印英两民族隔阂正深的时候,该委员会自始即为偏于民族的,无论它如何努力于正式文献的研究,而它的组织与目的是完全蔑视了印度民族主义者的意见。于是含愤已久的印度民气,遂一发而不可遏,十二月印度国民会议招会于马唐拉斯,首先发出反对该委员会的呼声,自治党的机关报亦大声疾呼:“承认西门委员会即等于署名于死刑宣告书上!”

一九二八年二月,西门委员会二次光降,然而到处所会到的示威运动,也就更甚于前,黑色的国旗上满写着:“西门哟!请回去吧!”“印度的宪法由印度人来自订!”“印度不得完全自治是不满足的!”冷嘲热骂的啸喊,弥漫了这个狂热的民族,且于是年五月间,印度各政党会于孟买,历时三月,制成了宪法草案即“各党报告书”(All Parties Report),其内容主张印度政权自主为完全自治区域。

(三)独立运动之酝酿

(甲)独立运动之准备

一九二八年十二月,特在加尔各答举行印度国民大会。甘地提出了至一九二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以前,如英国仍不承认“各党报告书”而给与印度以澳洲加拿大等同样的自治权时就主张印度完全独立的议案,全场遂一致表决。

一九二九年十月三十一日,总督伊尔文发表印度统治方针宣言谓:“英国以给与印度以自治地位为其政策的目标”,并同时主张在伦敦召集会议,请印度代表参加讨论宪法改革问题,宣言发表后颇惹印度民族运动领袖分子的注意,急进者虽表示不满,而甘地及其他缓进者却大都表示愿意赞助政府,于是在十一月三日印度全国大会议员三十人,并其他重要分子如甘地等,共同制订适合印度需要之殖民地宪法大纲。

然而太老实了的印度朋友,终于又受了欺骗!原来所谓“英国以给与印度以自治地位为其政策的目标”,依然是笼络手腕,羁縻政策!这在英议会保守党的机关报每日新闻未曾识透这套把戏之先,竟自认真地说:“如果这个声明就是变更印度政策的意见,保守党就要马上提出内阁不信任案,因为伊尔文的声明,将成急促印度自治的动机。这不但于印度不幸(?!),即于英国也属不利。”哟!这是多么传神的话头呢!从这类责难的言辞里看来,即使英国工党政府一旦要改变对印政策,也是非常棘手,仅自是“自治”的要求,固已非印度“独立”主张者所乐道,然即使这是低限度的“自治”;这一品老百姓地位的要求,都要被斥骂为“不够资格!”噫,何其挫丧,这未来的一线光明,只是愈发反映了前途更大的黑暗!

他们失望了,在一切急进的分子,便想索性乘机贯彻独立的主张,而一般缓和的领袖,仍妄想以法律的手续谋求自治。因此于十二月二十日印度中央委员会宣布印度最低的要求:

Ⅰ 明白宣布英政府的目的在予印度以自治殖民地的完全地位。

Ⅱ 立即切实设法以求达到此目的,其道即在予印度各省以宽大的自主权,并使印度政府对立法议会负责。

Ⅲ 修改“改革法案”以便不再经西门委员会调查即可达到自治殖民地地位。

这项宣言既经发表,伊尔文为缓和他们兴奋的感情起见,有意事先私自疏通意见,乃决定会见甘地,于是于二十二日乘火车返德里,途中曾遇炸,幸未受伤,遂于二十四日接见甘地,共讲筹开前此所提伦敦会议的事情,但终因伊尔文态度暧昧,对于该会议的旨趣,终不肯预先声明,于是会议又宣告破裂。

然而“改革法案”的试办期——一九二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终于来到,“各党报告书”是否有效,端在此时,不过西门委员会的组织,至终是为印度人民所不齿,而伊尔文欺骗的空谈与暧昧的态度,又着实教训了一番印度人民的“忠厚”与“老实”,于是这可怜的印度朋友,在备受侮辱与欺骗之下,他们觉悟了!原来若欲自己解放,还得自己拼命!

(乙)独立运动之先声

不得已,印度国民大会即将于二十九日举行,事先由甘地等草拟提议案一则,以为讨论的根据,内容如下:

Ⅰ 申斥十二月二十三日以炸弹轰击印督火车之举动。

Ⅱ 取消国民大会对于去年“各党报告书”之束缚( 该报告书载有根据自治殖民地位之印度宪法草案,印人对此报告书颇有不满意者尤以回教徒为甚 )。

Ⅲ 说明印度自治乃印度完全独立之解释。

Ⅳ 请隶属国民大会者退出立法会而抵制之。

Ⅴ 授权印度大会委员会于必要地方及必要时期开始不缴捐税及做非武力抵抗运动。

在这里印度之独立的要求已完全明了了。该草案经印度国民会议的行政会通过以后,便预备于十二月二十九日提交印度国民大会。

这个严重的大会,终于开幕了,二十九日的清晨在拉贺尔(Lahore)的城市里已满聚了男女与会的民众,三万余民众的一呼一吸,满含着激昂的情调,就在这种即待爆裂而间不容发的空气里,大会会长尼赫鲁(J. Neru)氏和着民众“革命万岁”的狂热的呼叫,扯起了印度的国旗说:“此旗既经展开,只要印度有一人存在,则此旗必不卷下!”随着是甘地独立提案的通过。就在这种汹涌澎湃的革命怒涛中,就在这种震天撼地的独立运动声中,一九三〇年的春天降临了!他带来的是非武力抵抗运动;是世界五分之一的民众要求独立的呼声;是我们同学年来所非常注意的印度民族独立运动。二十世纪之非常悲壮惨淡,惊心动魄,可歌可泣的一幕活剧便从此开演了!

(四)结论

印度的民族运动,决非一朝夕间所能道尽,在纵的方面它已有了七十年悠久的历史( 按:自一八五八年印度士兵叛乱实已具了民族运动的意识 );在横的方面它曾演成了非常复杂的事实。但是,无论如何,其一贯的动向是只有前进而永无后退的,这是事实。然而他方面英国之决不放弃印度,又是不可讳言,在经济上:印度是世界上著名的宝藏,他富育了英帝国主义的枯骨,无论是在农业,在畜牧,在矿产,在森林,在一切其他原料,都足以使英帝国主义的寿命无虑延殖。在军事上:“英国以印度的基础作背景去征服比尔麦,占领马来半岛,扶植在阿拉伯波斯阿富汗的势力,侵占中国的领土,损害了西藏的独立权。”去年英国又获得由西藏到四川边境的铁路敷设权,设此计划一旦实现,则中国将立地因此铁路与新加坡海边根据地的夹击;以及长江势力因此铁路的直接贯彻而陷于不可动弹的地位,加之太平洋汹涌的波涛,已预示了这未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在野心勃勃的英国岂肯放掉这控制太平洋上唯一的根据地而轻易寻死呢!那么,印度人民的恳求独立,不啻于苦求强敌的“自杀”,这是多么滑稽的勾当!在这里我们当已认识印度民族与英帝国主义两者的生命,已是绝望的冲突而终不能并存了!

总之,在印度自治运动的前半期中,英国纯系改良评奖的笼络与应付,其目的是在缓和民族运动的发展。而在印度民族运动者,又终不能满意这种假意的应酬。这两方当然的冲突,酿成了英国改良主义与印度民族运动相应的激变,因此在自治运动的后半期中,两方冲突的严重,已是与日俱进!这时期中,在英国是欧战告终所给与他武力的余裕与精神的专注,使他可以一心来对付愈闹愈凶的印度民族运动,而加以不客气的武力制裁,在印度是民族运动影响的深入与普适而激成的工人运动和民众运动迅速的发展,但从另一观点着眼,则印度工、民运动之所以这样迅速的发展,又完全反映了英帝国主义者之经济侵略的尖锐化而速成了印度的贫民阶级以及其觉醒的事实。至此独立运动的呼声终于被激迫而响亮的爆发了!然则非武力抵抗运动却不是最终的办法,凡留心年来非武力抵抗运动情形的同学,当不会说我这是盲目的武断。印度如欲求得真的独立非抛弃非武力的抵抗而操执武力的争取不可。所以今春五月间甘地在布立维的演说中已似有了一点觉悟地说:“……单有钱不能赢得独立……独立之所需者,乃诸君之血!……”

(原载德县私立博文中学《博文季刊》,1931年2月) Bnney5wkrPPHfjzX5xhTMdDTrfzuEYGycPrfFln9wK/VvZx8lmphhImGMn+hlQ7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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