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屈指算来，我已经有十多年没到球场去看球了。看电视或网上的现场直播，似乎是现在看球的唯一方式，好像也安于这种方式。部分的原因，是电视直播把你的胃口吊得很高，因在那里能看到所有顶级的比赛，比起来，即使北京、上海能看到的球赛也不过尔尔，南京就更不用说。

前电视的时代，看球只能到现场，要不就是逢重大比赛，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实况转播。我上中小学时赶上“文革”，事实上听也没的听了，因为“体育战线”的人也在忙着革命，基本上没球赛一说，国际比赛就更不必提：还有往来的国家就没多少，那些称为同志或兄弟的友好国家，竞技水平又大多堪忧，你待如何？而且竞技体育就是冲着锦标去的，怎么着也难脱“锦标主义”的嫌疑，“锦标主义”又和“修正主义”“白专道路”“单纯军事观点”等一大堆大大小小的恶名联在一起。

似乎是到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口号出来之后，正式的体育比赛才有了合法性。——就是说，首先是交情，其次才是论输赢。名不正则言不顺，那以后球赛就都被称作“友谊赛”了。都说比赛是游戏化的战争，上了场得进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氛围，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比赛哪来那份紧张？再者，我们当观众的，究竟是去看比赛，还是看友谊？我想大致的情况是，上面视比赛为友谊（“友谊”当然属讲政治范畴）的载体，我辈则在友谊的庇护下看到了比赛。

就是在那情形下，南京迎来了一场难得的国际比赛。我不记得是赞比亚还是刚果的一支乒乓球队来访，要和江苏队过招。“文革”年间，体育似乎远没有文艺的那份热闹，毕竟文艺傍着甚至等于“宣传”，所以这回远没有朝鲜万寿台艺术团来宁演出那么轰动。不过国际比赛多年一遇，还是一票难求。都是单位发票，没有卖票一说，我因父亲的关系有了一张票，提前兴奋，头天晚上居然睡不着觉。第二天诸事无心，比赛是晚上七点，在当时南京最大的体育馆中山东路体育馆，我的安排是下午早早到对面的部队澡堂去洗澡，倒不是隆重到要沐浴更香以待看球，是时间不知如何打发，兴奋之情没法安顿。照以往的习惯，洗完了上来躺在榻上看书消磨一下午也无妨的，此时却是心神不定。出了浴室找家面馆以前所未有的慢速吃了一碗面，看墙上的钟时，还不到六点。

如我这般急不可耐的，显然不在少数，因我六点半进到馆内时，居然过半的座位上已经有了人。比赛开始后的兴奋更不必提，每球过后必是掌声大作。新闻简报里看到的第三十一届世乒赛比赛场面不算，我见过的最高级别的比赛，也就是区这一级的业余比赛，市队、省队的比赛就属传说了，故那场球在我看来高潮迭起，眼花缭乱。见过世面、懂球的人当然是有的，我后面就有人大发今不如昔的感慨，但似乎还是看得很投入。我怀疑很多观众看着看着就把“友谊第一”这茬给忘了，因他们给江苏队加油时已近乎呐喊。到某个时候，又听旁边有人说，让了，让了！我看不出来，只觉场上打得轻松，像多年后看到的表演赛。即使看出让球，我也会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记不清最后谁赢谁输了，反正比赛结束时全场都回到了“友谊”的调子，喇叭里有人领着喊口号：“向某国人民学习！”“向某国人民致敬！”

现在的人很难想象这样一场球会引来那么多观众，偌大体育场坐得满满当当，那么多人眼睛都盯着场地中央唯一的一张小小球台，而且那样毫不刺激的比赛，可以嗨翻全场。关于那场球，我还有一印象是馆内的明亮，因家家户户差不多都是小瓦数的灯泡，殊有“昏昏灯火”之致，体育馆则所有的灯都大放光明，耀如白昼，以至不仅场上的球员，连我们观众也像是在舞台上。 oRTk7ZHaR13A0Wb2iieufn+sOd07awaUPvTEsiaXbqWogE6rtAaMOVYZraFiTA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