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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三密堂
——津阪东阳的稿本

曾闻开卷有金玉,
读罢无非刀与铅。
幸得前修遗墨在,
南窗吟卧品潺湲。

吉村大观堂向北一点便是三密堂。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佛教气息,进去随喜,果然名副其实,打眼一看就知道主营的是佛教书籍。不过,与完全的佛教书店其中堂之类不同,这家书店除主营外也兼营其他杂书,而这杂书中便有一些线装古籍。

以前看《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时,对其善本标准小有疑惑,其善本首以时代论,这自然亦无不可,以便操作故也;但却似乎过于重视稿抄本和批校本,其实有一些所谓批校本只不过做做样子罢了,甚至一些抄本也无大意义——陈乃乾先生在《上海书林梦忆录》里便指责缪荃孙氏“钞本不论新旧皆为善本”之主张,并举例说有“宁波沈某家中雇用钞胥十余人,取《粤雅堂》《知不足斋》等普通易得之丛书,悉用佳纸工楷传钞,每册衬纸精装,册首钤藏印数方,已钞成数十箱”,由此亦可知这种标准的简单粗暴。不过,若无奸商有意雇人“钞成数十箱”的话,那么抄本之可贵倒也在情理之中,无论如何,相对于刻本而言,抄本为纯手工制作,数量自然更为稀少。从这个角度看我在三密堂的收获倒很有趣,这家书店我也去了很多次,每次都有一两本收获,将这些收获合起来看会发现,里面有些价值的竟然都是稿抄本。

先说一个价值不高但却十分有趣的抄本,此书虽然是在三密堂买到的,却并非在其本店,而是在前边提到过的2012年夏季书市上,从时间上看,买到这本书比尚学堂那些书要早,只是这是一个时间相当晚的抄本,我一向没认真把它当作古籍罢了。书是《孟子》,为朱熹《四书集注》本,十四卷,两厚册,每卷后均标有抄写时间,大致从昭和五年的八月八日开始,到本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抄完,开本阔大,装帧亦甚豪华,封面用金黄色绸布包裹,正文用纸为特制的稿纸,有蓝色栏线,半叶十行十五字,小字双行二十一字。抄本非常工整,一笔不苟,偶有抄误之处,则必剪切贴改。稍觉遗憾的是抄本的书法平平——日本的汉籍抄本一般来说书法都不好,其实,就是一些儒学名家,在给别人的书写序时也要请人代笔,这与中国古代相差甚大(古代文人中也有书法不好的,但非常少),而与当代颇近似。现在人类的知识越来越细化,学问也越来越专门,但每个人的时间总是有限的,所以努力读书的人便无暇练字,而以书法为业的人则又苦于不读书——并不否认有两者兼优的人,但那毕竟是证成公例的例外。

不过,我接下来要说的一本书法却很有功力,那是一册稿本,若以《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的原则,自为善本无疑。书为小本,一厚册,计一百一十五叶,封面无题签,据序及卷首题名,当为《历代绝句类选》,选编者为津阪孝绰(1758—1825),其人本姓山田,名孝绰,字君裕,后改姓津阪,号东阳,为江户时期著名儒者,著述甚多,如为国人所熟知的有诗话数种,其中《夜航诗话》为日本汉文诗话之代表性作品;另有经学研究著作《孝经发挥》,有选译中国的笑话集《译准笑话》,还有仿照南宋桂万荣《棠阴比事》体例,自汉籍中辑录汉魏以来剖析疑狱之事的《听讼汇案》;此外还有《杜律详解》《唐诗正声笺注》等。不过,其著述在日本最为流行的却是《绝句类选》。其书约有两个版本,一为文政十一年(1828)伊势津阪氏稽古精舍刊本,这当然是津阪东阳自己的家刻本,其时编者已去世三年,由其子负责校刻;另有文久二年(1862)抱朴轩藏板的斋藤正谦(即前文提及著《拙堂文话》者)加评本。除此之外,尚有多种明治年间的后印本。这些版本均为二十一卷(前者为十册,后者二册),每卷一类,共收诗三千首,全为七言绝句。

文政十一年津阪氏稽古精舍刊本《绝句类选》

我所购得者当为津阪东阳的稿本,序末署云“天明六年丙午八月之吉东阳居士津阪孝绰题于京城铜驼坊稽古精舍”,知此为天明六年(1786)所定,原稿分为八卷,每二卷一册,惜仅存第一册。每半叶九行,行十六字,书前有编者长序、例言七条及初学诗诀六则。正文有繁复的红笔记号。将此稿本与我后来买到的刻本对比,发现有很大的不同。

一、编者的序言不同。刊本序言后署为“文政七年”,即1824年,为作者去世前一年所定,约有二百字,而稿本序言则写于三十八年之前,近六百字,几乎为刊本的三倍了。仔细对勘,可以发现,刊本序言完全是稿本序言的简缩版,可能是为了节省篇幅吧。

津阪东阳《历代绝句类选》稿本

二、例言亦有简缩。稿本例言有七条,刊本减为五条,而且字数上也大幅减少,稿本七条共近千字,而刊本则只剩下四百余字了。

三、稿本所附六则“初学诗诀”共一千七百余字,刊本完全删去。

四、分类小有差异。稿本二十类,刊本增加了“农桑类”,另将稿本的“寺观类”改为“仙释类”,将“乐府类”改为“歌曲类”,当然,这两处改动是对的,因为“寺观”与“乐府”太过于具体,对选诗不利。另外,刊本还调整了各类的次序,但却并非必要,因为纯粹是为了协调各册篇幅,比如原稿卷一为“节序”“闲适”二类,由于这两类诗作均较多,故刊本将“闲适类”移到第二册,并将原卷二的“宴会类”和卷六的“禁省类”补入,因为这两类选诗数量均不多,恰足一册。但这一移动却产生了不协调的地方,就是将“节序、宴会、禁省”并置一册有些不伦不类,其实,“禁省类”原在卷六与“宫掖类”“闺阁类”并置。

五、正文中诗歌的排序规则发生了很大变化。从原稿看,编者原意其书名应为“历代绝句类选”,而后来的刊本则均删去了“历代”二字,这个删节其实正是诗歌排序变化的体现。因为原本每类之中是以朝代为序的,正文中在每个朝代开始的那一页将页面左上角涂朱以便查检;而刊本则在每类之内仍以类相从,比如“节序类”中,便以春、夏、秋、冬为序录诗,于是便诗作杂陈,从诗选而滑向了类书。

因此,这册早于刻本四十余年的作者原稿本是研究津阪孝绰编辑《绝句类选》历程的珍贵资料。

在国内,想淘到稿抄本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在日本却还可以遇到类似于《历代绝句类选》这样的稿本,也不能不说是件奇事。 +/A3EYcpCvw2wAmPcFbIDLnZSD8x0SNrtl0sZ3hDpX9LDlAaBS9+GXbCmIxq1OS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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