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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体横陈

好评裸女图vs差评裸女图

面对西方美术时,人们最直接的内心感受应该不外乎以下两点:宗教画全都血淋淋!神话画全都光溜溜!

英国美术界的泰斗级人物肯尼斯·克拉克(Kenneth Clark)爵士在《人体:一种理想形式研究》( The Nude:A Study in Ideal Form )一书中提到了“人体艺术”与“裸体”的区别。所谓“Nude”(人体艺术)是以欣赏为前提而存在的裸体,但“Naked”(裸体)仅仅是把衣服脱光的状态。前者讲究的是“匀称、健全、充满自信的肉体,人为构筑的理想化肉体”,因此非常适合作为艺术的中心主题(而“裸体”并非商品或货物,绝不能随意暴露人前,应当谨慎地做好自我管理)。

话说回来,其实日语里根本没有能与“Nude”一词对应的词语。对裸体本身缺乏兴趣的其中一个理由,大约是东方人的身材实在过于平板,缺乏看点吧。如此说来,其实脸也一样。被称为“扁平脸族”(出自《罗马浴场》 )的日本人在侧脸肖像画这个领域已经空白了上千年,除了鼻梁低这个致命因素外,日本人的鼻子形状也不像西方人那样富于变化;如果完全取侧面的角度画像,实在太淡而无味了。

其实说了一大堆,就是要引出这篇文章的主题(让大家久等了)——人体艺术!主角是两位玉体横陈的大美女。

请各位来比较一下这两幅画,画中女子的姿势基本一致:

身体横卧于床榻,右手手肘支撑在软枕上,上半身微微仰起。双腿交叠,左手以微妙的姿势遮掩着下半身的重点部位。在戒指、耳环、发饰等的陪衬下,全裸的身体愈发引人注目。这两名女子脸上也毫无羞涩之意,视线大胆地投向鉴赏者,让每一个目光接触到画面的男性都不禁心旌摇曳。

无论如何,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两幅画似乎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然而它们在当初公开时,一幅获得如潮好评,画家收到大量订单,要求他再多画一些类似的作品,而另一幅却被打上了丑陋、猥亵的标签,成为当时的一大丑闻,而画家本人在这幅作品之后也再未涉猎裸体画。

那么,问题来了,获得好评的是哪一幅,遭受差评的又是哪一幅呢?

——答案很简单,我们只需注意创作年份就行了。

提香的《乌尔比诺的维纳斯》创作于1538年,当时世界上根本没有公立美术馆这种玩意儿。有资格以个人名义向著名画家订购作品的只能是有钱人(王公贵胄、教会、大富商等),他们会对画作提出诸如“这幅画我要装饰在城堡、宅邸中,务必呈现如此这番的效果才好”的详细要求,最后能够亲眼见到完成品的人只是少数中的少数。只有在其他画家(包括外国的以及后世的)听说了那些少数派的评价后赶到收藏画作的地方,恳请主人允许他们一睹大作的真容或临摹之后,这幅画才能被判定为“名画”。平民百姓在这一过程中毫无话语权。

提香

马奈

而另一边,马奈创作《奥林匹亚》 的年份是1863年,距离提香的时代已经过去了300多年。此时,完全出资支持画家,甚至包下他一辈子生活的大金主已经消失在历史中,画作的交易流程也发生了180度大逆转。画家售画的形式从过去接到订单后再开始作画变成了先画出来并发表,然后等待买家上门。在当时的法国,若是作品能在沙龙(官方画展)中展出,就相当于获得了业界权威人士的品质认证,接下来就不愁卖不出去了。不过,这么做的弊端是一般市民也能看到你的作品,如果绘画内容不符合这个时代的道德观,就很有可能给人留下负面的印象。而那些与普罗大众“同仇敌忾”的艺术评论家要是再在报纸上煽风点火一把,你的作品就会立刻沦为箭靶,遭受千夫所指。

综上所述,那幅差评连连的画其实是马奈的作品。

时间过去了数个世纪,此时已然是一个没有像样的借口就无法画裸体画的时代了。就算努力粉饰一个长得不咋地的模特儿并打出“仅供欣赏”的牌子,一旦被人察觉借口不成立,这幅画就彻底失败了。允许在画中脱得一丝不挂的,只有神话或遥远历史中的人物,因而画家在作画时绝不能忘了追加象征物(指示该人物的特定小道具)。比如天后赫拉 身边必须摆一只孔雀,克娄巴特拉 登场时就必须有一条蛇去咬她的乳房。而搭配美丽肉体的那张“脸”也必须是“似乎在哪儿见过,却又哪儿都没见过”的那种天仙般的面容。只有做到这个程度,看官们才能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好好把视线投向画面。

我们可以从右手中的红玫瑰判断出提香所画的这位裸体美人是维纳斯。玫瑰贵为花中女王,意喻爱情,花朵华贵娇美、芬芳沁人,还带着尖锐的短刺,是伴随着维纳斯诞生而绽放的花。

本作的构图并非提香独创。他的师兄乔尔乔内(Giorgione)还未画完《沉睡的维纳斯》( Sleeping Venus )就英年早逝,而提香此画被认为是完成了逝者的未竟之事。《沉睡的维纳斯》一画以静谧悠然的田园为背景,酣睡其间的维纳斯唯美而梦幻(肯尼斯·克拉克用“此景只应天上有”来形容此画)。提香引用的就是师兄笔下的这位维纳斯的姿势。

两幅画的不同点在于乔尔乔内的维纳斯双眼紧闭。想来不用与天上的女神大眼瞪小眼,鉴赏者的心情应该也比较轻松吧。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向提香出资订购本作的乌尔比诺公爵(画作的标题由此而来)一定要求提香不但要用上这个姿势,还务必让维纳斯展露她那迷人的双眸,抑或是提香为了令女性的肉体美更上一层楼,自己想出了这个点子,总之提香版的维纳斯睁开了眼睛。

嘴角微扬、眼含秋波的维纳斯与你视线交错,这是深深激发欲望的一刻。而一旦眼神对上了,视线就难以再立即转向赤裸的肉体。这份焦灼也令作品的情欲感倍增。更别提这幅画对维纳斯的肉体描绘相当真实(与一般看印刷品自行脑补的简直不能比),除了肌肤本身散发的娇艳光泽,我们甚至还能感受到流淌在肌肤之下的温热鲜血及肉体的柔嫩触感。拥有如此超群的画技,也难怪提香的裸女图一经问世便成为整个欧洲都在竞相争夺的绝世珍品。

画中,维纳斯脚边卧着一只小狗。“女性脚边的狗”自古以来是忠贞妇德的象征。远处有两名侍女,其中一人正在新娘的嫁妆箱里翻找着什么,另一名站着的侍女则已经把一件沉重的礼服搭在了肩上。看到这两个人的行动,我们很容易联想到接下来应该是维纳斯梳妆打扮的时间;而从这个设想延展开去,这幅画又被附上了婚姻与爱情的寓意(说白了就是男人对伴侣的终极梦想——“白天是贞洁烈女,晚上是淫荡娼妇”)。

不过仔细看看,维纳斯脚边的狗正在睡觉,这莫非是在否定贞洁的隐喻吗?事实上,维纳斯是司掌爱欲的女神,她与保护婚姻家庭的赫拉不同,与“贞洁”二字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如此看来,可能这幅画背后隐藏的丑闻比马奈的作品要大得多。而且从维纳斯左手手指的动作来看,她似乎正在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甚至还有艺术评论家一口咬定我们看到的维纳斯就是在做“不可描述”的事的过程中……

马奈自然也引用了提香的构图。然而画面中不见玫瑰,说明这名女子并非维纳斯。另外,一只黑猫代替忠贞之犬出现在床上。虽然当时早已不流行以物喻意,但数千年来始终与“女巫”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的黑猫确实算不上什么正面形象,包括它那笔直竖起的尾巴也极富深意。

画中女子粉颈上缠绕的黑色饰带、眼看就要从玉足上脱落的高跟拖鞋、代替床单铺在女子身上的西班牙绣花披肩都是马奈那个时代的潮流单品,对指示女子身份毫无帮助。而马奈亲自定下的作品标题“奥林匹亚”则是当时妓女常用的名字。如此看来,黑人女佣怀里捧着的花束很有可能就是包养这位奥林匹亚小姐的金主送来的礼物。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那张充满思想和个性的脸。画中人原本应当无法在现实中对号入座的天仙面孔此时却毫不隐讳地变成了一个众所周知的人物——模特儿维多琳·默兰(Victorine Meurent)。在那个时代,模特儿是一种比妓女更为低贱的职业,而默兰那张毫无惧色的脸对卫道士们来说,简直是对旧时代艺术的公然挑衅。一时间舆论哗然,“橡胶制的大猩猩”一类的恶意贬低之词充斥报端。那些如今看来已经叫人很难理解的憎恶感对于画家及模特儿来说,大概就等同于先驱者必须承受的苦难吧。在这之后又过了许多年,我们来到了一个画裸女再也不需要找理由的时代,连“人体艺术”与“裸体”的区别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顺带一提,维多琳·默兰日后成了画家,其作品在巴黎官方沙龙展出并获得了评论家奖。真是一次痛快的回击。


提香·韦切利奥(Tiziano Vecellio,约1487-1576)是威尼斯派最著名的代表画家,《查理五世骑马像》( Equestrian Portrait of Charles V )、《圣母升天》( Assumption of the Virgin )等诸多杰作流传至今。

爱德华·马奈(Edouard Manet,1832-1883)是印象派的先驱人物,代表作有《草地上的午餐》( The Luncheon on the Grass )等。 3a4vLHJZLhZOWI+WlU9TiNTxlCoPRPEatmdgYjtuhpIPutP6xXgF1Xu859cBUb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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