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东京的街市一望无际。
此刻映入我眼帘的这些高楼、街道,能占东京面积的几分之几呢?
站在这幢已经可以被称为高层建筑的十三层房间里向窗外远眺,虽然景色很好,但毕竟人类的视野有限,所以首先眼睛能看到的就只是东京的一部分,而窗户又使能看到的范围变得更为狭小。
但是比起能够看到的东京的一部分,我更喜欢隐藏在死角里、看不见的那部分东京。因为看不见的部分总是为我带来无尽的梦。看不到的部分为在十岁时就已经认清所有现实、从而疲惫不堪的我留下了梦想,像用一根美丽的针刺激着我的想象力,让我能回忆起生命的光芒。而实际上也正因如此,当进入大学,必须要决定未来道路的时候,我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现在的职业。
高桥诊所——用这样的名字称呼这个房间,显得非常知性。淡蓝色的墙壁透着清冷,感觉像是金属材质的;书架上摆着心理学方面的书,书脊上的书名不是英语就是德语;患者用的小床非常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色彩。再过一分钟,我就要在这个感觉不到人类气息的房间里,为引出患者身上最具人情味的部分而开始战斗了。
在这短短一分钟里,我站在房间里唯一的纯木质地大桌子前——不对,是背靠着它,心不在焉地眺望窗外的东京的一部分。我像是对将要进屋的患者和即将开始的惯常工作已十分厌烦一般,背对着门和桌子,把转椅转过四分之一,眼睛继续看向窗外略显迷离的街市——
时近傍晚,仍泛白的日光把无趣的东京街景映衬得比这个房间还要缺乏色彩,也使它比平常更温柔、更哀愁。
房间里荧光灯发出的清冷光线,把我的脸和这个房间一起映入投在窗上的东京片段里。四十六岁,双鬓斑白,能让人切实感受到这张脸上带有适合这份工作的知性、威严和温柔——
突然,一位年轻女子没有敲门就走了进来。
“请坐在那把椅子上。”
我没有回头,开口说道。
大概是对没有回头的我心生疑惑吧,她的脸上微微现出一丝惊讶和踌躇,呆立了数秒之后,才略显犹豫地走到椅子边,浅浅坐下。女性患者都差不多,不,男性患者也一样,大家都会犹豫,坐立不安。
我暂时没回头,继续从窗玻璃的倒影中观察着这位女患者。今天的这位患者有着与她的年龄不符的老成。头发随便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简直不能称之为发型,戴着一副朴素的眼镜,感觉像中小型企业里的事务员。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属于那种任何男人都不会喜欢的类型。
但是同时,我又一眼看出她只要摘了眼镜,眼睛就会显得分外可爱;把头发散开,顺滑的秀发垂在肩上就会很美丽;甚至连没什么意思的穿着下那丰腴的身体和洁白无瑕的肌肤也没逃过我的眼睛……
我把椅子缓缓地转了半圈,面对患者。没错,我把他们称为患者。我想起这个房间并不是医院的一间诊室,人们不过为了暂时治愈为都市生活所迫而疲惫不堪的心灵来到这里,把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话像丢垃圾一样倾倒出来。
从我工作的内容来看,管他们叫客人可能会比较准确,但多年来我一直称他们为我的患者。当然,这个想法只暗藏在我心里。
但我让患者叫我“医生”。虽然不具备正规行医资格让我略感不安,但我认为做这份工作,首先一定要让患者尊敬、信赖我,这是比什么事都重要的。
我看着走进房间的患者,为了让她安心,露出了亲切温和的微笑。这一刻,我爱上了我的患者和这份工作,直到患者接受完在我心里被称为“治疗”的这一过程,离开房间为止……
我笑着对患者慢慢说出和往常一样的话。
“请放松,不要有任何担忧。放下一切紧张的感觉,只要相信我,把一切交给我就好。对,不光是情绪,还有身体……
“如今这个时代,不只是你,每个人都有很多烦恼——请一定要牢记、坚信这一点。人总会觉得只有自己才是最不幸的那一个,其他人都很幸福,只有自己与幸福绝缘,并因此而焦虑、寂寞。但其实谁都一样,没有例外,比如在你面前的我也是如此哟,会觉得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一天又一天重复着这样的对话,在这么个简陋的房间里,不断对自己失去信心,要不还是辞职不干了吧,这种想法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看不出来我是这样的人吧?”
为了让患者安心,我保持着微笑说了这番话。
我的话立刻见效了,患者把眼镜向上推了推,心情放松了似的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可以把眼镜摘了吗?你视力怎么样?”
“一个零点二,一个零点四。”
“那在这么近的情况下,是能看清我的脸的吧?”
“唔……嗯。”
患者答道,犹犹豫豫地把眼镜摘了下来。虽然谈不上美丽,但和我想的一样,她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眼睛失去遮蔽,她害羞地将眼帘垂下,我认为这名患者有些自卑,她是为了隐藏自卑才戴眼镜的。零点二和零点四的视力,平时就算不戴眼镜日常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困扰 。她是为了掩饰自卑而故意隐藏自己的姿色,不化妆、戴眼镜,还有不好好打理头发——
“明明眼睛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戴眼镜呢?”
我在句尾加入疑问和感叹,故意夸张地显露出惊讶,打算先从这里打开突破口,了解她的情况。
“我不戴眼镜就无法镇定。”
我一边提问,一边不露声色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名患者已经进来快十五分钟了,一般情况下,多数患者不会马上被我的微笑所欺骗,总会暂时面带警戒、紧闭双唇,什么也不说,但过不了十分钟,他们就会被我带入我的节奏,自己开始倾诉起来。不过这位患者,不管我问她什么,她总是用最简短的话语回答我,眼睛里流露出的警戒也丝毫没有消失。我不安地偷偷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对讲机。这个房间旁边有一个小小的休息室,那里会有一位年轻的男性助手,但就在刚才,他突然说有事要出去一个小时左右。其实就算他不出门,我也会想办法让他离开,今天还真是走运呢。一眼看去,长久以来训练的直觉令我确信,她就是我所期待的类型,可时间却在一分一秒毫无意义地逝去。我偷偷把对讲机的开关打开,为的是能在助手回来时及时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但现在只剩四十五分钟了。不对,只剩四十四分钟了——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我能像往常一样给予这位患者常规治疗吗?
其实我内心焦虑不安,却把它完美地隐藏在了微笑里,并再次把问题抛向这位不想多做回答的患者。她依旧闭口不言,但就在我想要换个问题提问的时候——
“我……不想被男人看……”
好像刚才愚蠢的沉默都是幻象一样,女人干脆地说出了这句话,警戒的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充满挑衅意味。男人?或许这个女人认为我的实质也是个男人吧,这是个好征兆。她的这个回答也符合我的预设,也许我能更快地接近核心。没错,今天真走运啊……
女人投向我的目光里充满敌意。不对,是对我也是一个男人这件事怀有敌意吧。而她再怎么想把敌意搪塞过去也无法骗过我的眼睛,我很容易就能看穿她潜藏在敌意背后的欲望。
欲望——这是我最喜欢的词语。每当心里默念这个词,我就能记起黎明时分的地平线。沉眠在黑暗海底的太阳会一点点苏醒过来,投射出浅白光芒,照亮一小片低空。它也安睡在这个女人体内的最深处。从现在开始,只要十五分钟,我就能用手温柔地唤醒它。她们每个人都表现得很厌恶欲望这个词,但只要接受了我的治疗,这个词就会变成她们最喜欢的词语。
毫无疑问,这个女人也一样。
“这样啊。像你这样的美人,很容易一直被男人们龌龊的视线纠缠,是因为这样才会觉得厌烦吧。这个我能理解。”
“不,我不是美人。”
女人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听了我的话之后脸上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眼中对我的敌意也消失了。
“只是……”
“什么?不要有顾虑,把想说的都说出来吧,一直憋着不说的话,你会很难受的。倾诉,是人类的本能,是任谁都有的本能。所以这没什么丢人的,只会让你变得轻松哟。”
女人虽然在点头,但果然还是缺乏一些勇气,她像坏掉的唱片一样不停重复着“只是……”,好在最后她在我的微笑的带动下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只是……虽然我现在不是什么美人,但我小时候是一个可爱又漂亮,人见人爱的小姑娘。”
她把这些话一口气说了出来,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真的说出来了一样。她愣了几秒钟,之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应该有卡在喉咙里的骨头终于吐出来了的舒畅感吧。
“当时的我真的像个小天使一样美丽,所以我特别喜欢照镜子看自己。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的你也很漂亮啊。”
“不。跟三十年前的我没法比。”
“诶?”我有些吃惊。她看着这么年轻,居然已经三十多岁了啊。
“那时你几岁呢?”
“六岁。过生日的时候,父母给我穿上了带有雪白蕾丝边的连衣裙,头发上还插了花……看到我的人都被我的美丽夺去了魂魄,只会呆呆地盯着我。”
我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话语,同时无意间问道:“我忘记问你的年龄了,你今年多大了呢?”
“不是说了嘛,我今年三十六岁了。”
完全看不出她已经三十六了。虽然因为没有化妆脸色显得有些暗,但肌肤的状态看上去像只有二十出头。我有点失望,但可以通过想象她那隐藏在朴素的灰色毛衣下面的身体重新振作精神,她的身体肯定也和脸一样还保持着年轻的状态。她对男人怀有敌意,这么说是尚未知晓男人的滋味?不对,不是这样的,绝对是过去和男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纠葛,有过足以使她对男人彻底失望的不幸体验……
“你到什么时候都还一直觉得自己漂亮呢?”
“六岁……到十二岁,小学毕业为止。突然有一天谁也不注意我了,连我自己都不照镜子了。不对……”
她做了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动作,看似缓和实则激烈地摇着头。
“不对,那之后,大家还是会注视我,但目光里的意味完全变了……他们用嘲笑的眼神看着变丑的我。所以我要戴眼镜,把脸藏起来,才能保持镇定。”
“是十二岁的时候呀?”
女人点了点头,眼睛里再次绽放出警惕的光芒,仿佛黑暗中慢慢逼近的小型手电,似乎在担心我是否会就“那个时候”继续追问下去。当然,我用微笑和沉稳的声音进一步问了下去。
“是十二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那之后你开始害怕男性的视线。也就是说,这件事让你对男性的认识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在与我视线相交的一瞬,女人慌张地避开了。房间里暂时陷入沉默。
“你现在也很漂亮啊。其实你现在的外貌看上去跟小时候相比应该没有太大的变化,我想可能是因为你受了某个较大的刺激,令精神有些扭曲。实际上你没有变丑,只是希望男人认为你丑了而已……”
女人微微摇了摇头,但她的内心是认可这种说法的。这种心理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不过我已经看穿了。多年从事这份工作,让我把每个人都当成由相同零部件装配起来的机器,只不过这种机器过于复杂,于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内心深处究竟是由什么配件构成的。现在这个女人在摇头,但这不过是单纯的表面零部件的活动而已,她内心深处的零部件早已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美丽,并且像以前一样期待着男人的视线。不仅是视线,她还盼望着来自男人的爱抚。
不过说到机器,女人是一种多么美丽的机器啊!
毛衣掩不住丰满的胸部,毛衣下襟与黑色裙装交接处婀娜的腰线,还有从裙摆下露出的腿。
我尤其喜欢隐藏在裙摆之下、大腿之间的那处狭窄的黑暗地带。我喜欢想象在更深的角落,被浓密暗影笼罩的美丽零部件……
女人的裙子颜色很土气,但因为裙摆不长所以能窥见几厘米的大腿。这是这个女人渴望着男人的视线和抚摸的明证。女人依旧垂着眼帘,默不作声,但她又时不时偷偷斜眼瞟我,想要观察我的表情,好像在担心我是否已把一切看穿。
我也会趁着她转过头去的时候偷偷窥探她双腿之间那处窄小的黑暗地带。还有三十六分钟,再不逼近核心、打破僵局的话,就没有治疗的时间了。
“比如说,十二岁的时候,你有没有被男人猥亵过之类的?”
这次女人猛烈地摇头。不过这激烈的反应反倒证明了我的推测。
“你听说过弗洛伊德吧?虽然现在大家觉得他的理论已过时,逐渐不为世人所认可,但对于他所提出的,人在过去经历的性方面的体验有时能决定人的一生这一理论,我是举双手赞成的。至少我见过的人都这样。就算是一个小小的习惯,也能通过回溯过往、加以分析,进而寻找到与其儿时性方面的体验相关的蛛丝马迹。”
女人还是摇头。
“像你这样的年轻女性,常常会谈性色变,对此我很理解。多数情况下,很多人不知道究竟是过去的哪段经历与现在的烦恼相关,想要找出其中的关联点非常困难。但你的情况,我认为处理起来比较简单。”
“为什么?”
女人开口问道,但她并没有转过脸,而她的声音和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我想你已经意识到了与怎样的经历有关吧?不过因为你很忌讳这段经历,所以不愿承认它与你现实中的烦恼相关。只要你能坦然面对它,就能很容易地从那段经历中解脱出来,得到自由。”
这时,她像是要打断我的话似的突然转过头来,说道:“那么医生您呢?既然您说任谁都一样,那么您肯定也有过这样的一段过去吧?”
她的声音里带有挑衅的意味,眼睛里也露出向我发起挑战的光芒,那光芒就像一根针,直直刺了过来。一瞬间,她之前的不安和胆怯突然烟消云散,仿佛变了一个人。不过我倒是没有感到惊讶,我觉得我的推测大概正中靶心。因为被我逼入绝境,无法防守,因此她突然化守为攻。这样的情况我时不时会遇到,对此,我只是拿出了比刚才更加柔和的微笑来应对。
“我正想说‘我也一样’呢……嗯,我的经历有很多,给你讲一个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要一口渴,就想和女性亲近。就算走在外面也一样,一旦注意到口渴了,我就会产生性冲动。像现在这样谈话的时候也是。”
我用笑意隐藏本意,回盯着女人的眼睛。
“当然,我的理性会抑制住这种冲动。虽说刚才我说了句‘不知为何’,但其实在进行了分析之后,我已经知道其缘由了。是我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其实早就淡忘了。但有一次,我打算用杯子喝水时杯子掉到了地上,那一瞬间,我的记忆苏醒了……那是我刚刚开始记事的时候呢,有一天晚上我在睡梦中醒了过来,想喝水,就爬起来向厨房走去。然后就听到了从父母房间里传来的从来没有听过的女人的声音……我心里想着这是谁啊,就用手指在纸拉门上戳了一个洞偷看。房间里只有我的父母,他们两人的身体纠缠在一起,仿佛合二为一。也就是说他们正在发生关系。当然那时候的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小小的身体里充满了好奇和恐惧,一时间眼睛无法从父亲那扭曲的、呈现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的脸上离开。母亲则持续发出陌生的声音……结果我水也没喝就回去躺下了。但随后我的身体逐渐灼热起来,喉咙也比之前更加发干,最后一晚上都没睡着。这件事明明应该瞬间被抛在脑后,但实际上它清晰地烙印在了意识的最底层。已经将近四十年过去了,但在我心里,口干和性行为仍紧紧地锁在一起。没错,直到今天也……”
我又看了一眼女人的眼睛。
“不过,当我找回了那时的记忆,心头的不安也随之消解。那种不安是因为无法解释为何每次一口渴就会出现性冲动而引起的。”
我把手中的笔放到桌子上,站起来走到桌子前。这期间女人的视线从未从我的身上移开,从我轻轻坐到桌上,到之后起身的数秒间,她一直抬头看着我,最后才终于垂下眼帘。不,她不是低下了头,她的眼睛正对着我的下半身。虽然还有一米左右的距离,但她的视线有一瞬间仿佛化作锁链投过来,把我的那个部位死死捆住。不过她好像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慌慌张张地背过身去。
“其实,为了打破横亘在你我之间的藩篱,我还有一件事必须要讲给你听。”我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悠然说道。
“这是非常令人难堪的事,但我会鼓起勇气把它说出来。所以请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你也要把你的故事讲出来。”
“什么事?”
“你刚才欲言又止的那件事。”
女人想说些什么,但和我四目相对之后,就闭上了嘴。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我也附和地点了点头,继续我的讲述。
“这也是发生在小时候的故事。小学四年级的暑假,我去了长野县妈妈的娘家,有一天我和比我小两岁的表妹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当时表妹正在那个宽敞的房间里午睡……
“她瘦瘦小小的腿从翻折上去的裙摆中露了出来,且双腿略微分开。大都市里没有的青草味道弥漫在门窗大开的宽敞屋子里,被太阳炙烤的青草如同绿色火焰,还有乡下老宅特有的即将腐朽的木头的气味。高高的房梁十分昏暗,即使是白天也依旧无法被阳光照亮。我额头上渗出的汗滴落在榻榻米上,就在少女的短发旁……”
母亲的娘家在长野,我暑假时常去玩耍,有一个小我两岁的表妹,这些都是真的,但之后的故事就是我的自由发挥了。我专注地看着女人的脸,略微加快语速继续讲述。
“盛夏的太阳即将落山,之前把少女的脚尖照得发白的光慢慢移到她的腿上。少女的双腿已被晒得黝黑,所以能十分清晰地看到光线的转移。从脚腕到膝盖,再从膝盖到大腿……那是似乎能把她的大腿晒得更黑的强烈而又炙热的光芒。
“那道光像是要把她的双腿分开一样继续往上,当光照射到隐藏在裙摆之下的黑暗地带时,我看到了白色的内裤……内裤里面有什么呢?那个年纪的我还不清楚,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那个部位。之后我席地而坐,不对,看到那里之后,不知为何我的身体开始燥热起来,甚至连呼出的气都像蒸汽一样发烫,并且不理解下半身发生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太阳的光芒逐渐把裙摆掀起,内裤看得更加清晰了……我这样想着,没有意识到掀开她裙子的是我的手指。汗水从我的额头上滑落,打在内裤上,形成星星点点的斑……但我也没意识到那是我流下的汗,以为是她的身体弄湿了内裤。”
我讲述这个故事显然不是为了让这个女人安心,而是想要刺激她。我深知这种女人禁不起话语的挑逗,这种荤话很容易触发她们超群的想象力。没错,现在我的话语就像针一样,尖锐地刺向了她最为敏感的部分。
证据就是她在像要吃了我一样瞪着我的脸的同时,视线三次滑向我的下半身。虽然只是一瞬,但每次我都在那双非常狡黠的眼睛里如愿地看到了一种光,那是阴暗潮湿的光——
我装作无意地轻轻挠了挠大腿内侧,那双眼睛更加潮湿了。虽然她在听我讲话时摇了好几次头,仿佛在求我“别说了”,但其实她已经急不可耐地想听下文了。幸运的是我拥有低沉又柔和的嗓音,于是我把声音放得更加低沉柔和,精心研磨言语的针。
“对,不知不觉间我的手指就滑到她的内裤里去了……到今天我还记得她的身体带给我的不可思议的触感。虽然有些僵硬,但跟男人身体的硬是完全不同的,用手指轻轻摩挲的话就仿佛会化作绕指柔……我一边小心地注意着不要让指甲伤及她的皮肤,一边把手指继续向下伸去。前方有什么尚未可知,但我知道一定会探寻到什么……一点一点……一点一点……轻声自语‘还有四厘米、三厘米、两厘米’的我,呼吸和她均匀的鼻息完全重合在一起……嗯,还有一厘米。”
“停下,求你,别说了!”
女人呻吟般地说道。可能她感觉我的声音已幻化成手指伸进她的内裤,拨弄了起来吧。微微的喘息让她的胸部上下起伏。
“那么,像刚才说好的,这次换你来讲给我听吧。”
女人先摇了摇头,不过像是马上改变了心意,又微微点了点头。为了掩饰依然混乱的气息,她紧紧咬着手指,这令人躁动的动作把女人心里的烦闷传到了我这里。接下来她又抓住裙摆,想把大腿盖住,但我从她手指的震颤中看出,其实她是有冲动想把大腿露出来的。
“来,躺到那边的床上吧。躺下比较容易讲出来。”
我重复了三遍,但女人还是没有站起来,于是我打算走到她身边,这时她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我想画一幅画。回想那时候的事时,不知为何脑海里会浮现出这样一幅画。我自己也说不清……想请您指点一下这意味着什么。”
还有三十二分钟,我有些焦虑,但好在画画并不复杂,于是我从桌上找到一个本子和一支笔递给了她。女人握住笔的手在颤抖,不一会儿就画好了。她犹豫了几秒,把画递给了我。看到这幅画时我很费解,不知道她画的是什么,纸上有几个像是用笔胡乱涂抹的黑色色块,看上去像叶子的形状。
“画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还请您解开我的困惑。”
这真是浪费时间,不过我转念一想,也许可以稍微利用一下这幅画呢。
“这些像树叶一样的图形是手吧?手的话,是性的象征。我觉得这说明你的内心对性是无比渴求的。但在渴求的同时,你又在极端抗拒着它。没错,这就是男人的手。你在希望所有男人都向你伸出手的同时又在抗拒。不过怎么说呢,关注性方面的事情,说白了就是欲望,任谁都有的,没有的人才不正常。没有必要觉得羞耻,因此而产生罪恶感更是不对的。像我刚才讲的关于我的事,我可是一点都不觉得可耻呢。”
还有二十九分钟,我觉得时间已到极限。
“来吧,躺到床上。”说着,我温柔地搂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到墙角处的简易床边。大概是我刚才的话产生了效果,此时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安宁的表情,顺从地躺到了床上。
“全身放松,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相信我就好了。把一切都交给我……”
虽然她仍有一点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我让她把头发散开,她照做了,而当我把手伸到她的毛衣里解开内衣扣时她也没有丝毫反抗。
“来,试着讲一下吧,那个时候的事情。”
女人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看着位于上方的我的脸,点点头。但她好像还没有彻底下定决心,只是像坏掉的录音机一样反复说着“十二岁的时候”。然后突然,她大吼了一声“十二岁时我被哥哥强奸了!”,把没有心理准备的我吓了一跳。
“十二岁生日那天晚上,因为生日会时一直被大家围着,我有些累,于是想回房间躺一下。这时,我哥哥进来了……”
她不停地说着,语言像冲垮了堤坝的洪水一样滔滔不绝。她讲话的气势很猛,以至于嘴唇几度痉挛。
“和你刚才说的情况一样。我躺下小憩,浅蓝色的连衣裙下摆缓缓地翻了上来,感觉像是有阵寒风悄悄吹进……那天晚上我也穿着浅蓝色的花裙子,因为太好看了,所以我觉得我变成了被周围人的视线束缚住的洋娃娃……接着一只手就像刚才你描述的那样,伸到了我的内裤里……但想着自己是个洋娃娃,而洋娃娃是不可以动的……”
女人的脸和身体都在颤抖,但她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是用像要杀死人一般的目光死死盯着我的脸,仿佛这张脸的主人不是我,而是二十多年前的哥哥。她浑浊的瞳孔因为恐惧而震颤。不,不仅仅是恐惧,令她瞳孔颤动的绝不仅仅是恐惧。
“没关系,不要担心。”
我一边努力散发出柔和的气息,一边用柔软的手覆上她起伏的胸膛,像是想要安抚她的恐惧一样抚摸着她的胸口。
“哥哥也说过这样的话。没关系,别担心……当时我点了点头。虽然我不清楚他对我做了什么,但我觉得因为我很漂亮,所以被这么对待也是没办法的事……像我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就应该被大家如此对待……”
如我所料,她没有反抗我手上的温柔动作,只是默默承受。她的身体渐渐平静,视线也从恐惧转变为安详,进而流露出喜悦。无法言说的欢愉让她的眼睛里渐渐充满那种湿润的光芒,随着我的手的一次次爱抚,她的胸部逐渐坚挺,隔着毛衣都清晰可见。
“你哥哥是这么做的吧?”
我的另一只手向下滑去,伸进她的裙子里。女人的身体猛然僵住,但只是一瞬间。
“没什么可害怕的,你哥哥没有做任何坏事,像洋娃娃一样接受了一切的你也一样,没犯一点错误。”
我继续温柔地微笑着。比起笑容和言语,女人内心深处已从我抚摸她大腿的手指上得到了安宁。虽然她依旧睁着眼睛和我对视,但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安详沉静。我的手指碰到了内裤,是很薄的、近乎和肌肤融为一体的内裤。我像是想要单凭手指的触感就知晓内裤的颜色一样来回摩挲着,突然,一阵冲动来袭,我想抱住这个穿着内裤的女人,突破它的阻碍,一头扎进她的身体。“你哥哥也这么做了吧?”我又一次,不,是再三再四地重复着这句话,同时手滑进她的内裤里面。这薄薄的一层就像她的另一层皮肤,手指就好像在两层肌肤间的缝隙里穿行一样。不久,比头发更为纤细柔软的触感缠上我的手指。这么简单就抵达了最后的关口,这让我有些踌躇,我用手指与那丛茂密纤细的小草游戏。女人身体感受到的欢愉激起密丛中的层层涟漪,就像微风轻轻拂过。与风一同前来的还有阵阵湿润的暖雨,潜藏在黑暗中的小草把令人心情舒畅的湿气带到了我的手指上。
女人身体的湿润也充盈在她的眼里。这种时候,我更希望女人像陷入沉睡般闭上眼睛,所以我让她闭上双眼,之后一鼓作气,把手指直接伸向了那个地方。从她的唇边渗出滚烫的呻吟,泪水溢出她的眼角,流进别在耳后的头发里。在我裤子内侧的黑暗世界里,从这个女人进屋开始就一直积蓄的东西也涌了出来,化成同样白浊的浑浊液体滴落下来。我撕下温柔微笑的伪装,欲望扭曲了我的脸,我情不自禁地把嘴唇贴在了女人的唇上,同时用手指划开下面的唇——就在这时。
“您怎么了?”
耳边响起女人冰冷生硬的声音。
我条件反射似的看了一下挂钟,还有十九分钟,女人还在椅子上坐着,用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一瞬间,我回过神来,却无法相信眼前的情景,只觉得这是另一个妄想的开始。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只存在于我的脑海中啊,我却因此白白浪费了十分钟。没时间了,不抓紧的话——我手里还攥着女人画的那幅不知所云的画。我是从何时开始妄想的啊?我隐藏起烦躁,用温柔的声音问道:“刚才是不是正说到生日的话题来着?”
“生日的话题?”
“对,你十二岁生日时……”
这么想来,我还没从她嘴里得到任何信息啊。还有十七分钟,已经没有时间再问话了。女人不知何时把眼镜又戴了回去,镜片背后,那双冷酷的眼睛直盯着我。我已经没有让那双眼睛润湿的时间了。
“来,让我们继续吧。请躺到那张床上去。”
我边说边走到女人身边,扶住她的肩膀。她奋力摇头,想要把我的手甩开。我在对女人这张与我想象中完全不同、充满厌恶表情的脸感到迷惑的同时,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拼死挣扎的她,把她拖到床边。椅子被撞倒了,女人的哀鸣撕裂了悄悄潜进房间,却隐没在室内照明下的暮色。
“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我把女人按倒在床上,捂住她的嘴,对她说道。
我还在温柔地微笑着,但她的眼睛里只有恐惧,并因之颤抖。没关系,再有三分钟,恐惧就会从她的眼睛里消失,转而变成安详、喜悦……不用担心。我用双腿把女人胡乱踢踹的腿紧紧夹住,努力对自己说着。这种女人都一样,只要把手伸到裙子里就安静了。我用头和左手压制住女人的身体,右手伸进她的裙底。女人那一直堵在嘴里的尖叫此时开始回响在房间中,她的眼睛因为恐惧而凸出。我已经没有闲暇去爱抚她的大腿了,直接抓住内裤,把它——
就在此时,我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不是这个房间的门,而是从桌上对讲机里传来休息室的开门声。我有一瞬的畏缩,而女人趁机一把推开我,向门口跑去。下一个瞬间,女人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后。
我从地板上慢慢起身,摸了摸额头,确认自己是否因撞到了倒在地上的椅子而受伤。
“怎么了?”助手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
“我被那个男人侵犯了。”女人气息混乱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幸亏你回来得早,要再晚一步我就……”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一开始就觉得是个奇怪的患者,我不是让他先进去了吗,你离开之后,我回到房间,发现他坐在我的椅子上,还让我管他叫医生,好像他才是看诊的医生……接着问了我一连串问题……不过咨询的基础就是让患者说出想说的话,所以我就顺势以受访者的姿态引导他说出自己想说的,进而继续观察。我成功引导他说出了童年时代的性体验,并画了一幅画让他回答看到画能想象到什么……用惯常方法尝试之后,我发现他是因为小时候目睹了父母的房事,从而对性有异常的感觉——就在那时,他突然陷入沉默,双眼失焦,失神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回过神之后,他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把我按倒在了床上……”
之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报警吧!”
“是呢,还是报警比较好。我觉得他有可能是那种专门向从事我这种职业的女性下手的变态,我应该不是他的第一个目标……可能还是让他去正规的精神科接受诊断治疗的好。”
对话仍在继续。
“医生,我不是一直跟您说,我们做的只是单纯的咨询,别用患者、治疗这种词。”
“对不起,我的情绪有些不稳定,而且这位客人太特别了。总之你先给警察打个电话吧。”
冰冷的声音仍在继续,接着是房门反锁的冰冷声音,以及转动电话盘的冰冷声音。
我又坐到转椅上,眺望窗外。夜幕已然降临,仅凭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就能想象出远处的街景。我,恋慕着能把一切变为死角隐藏起来的夜。我喜欢通过霓虹灯的光,在脑海里描绘潜藏在暗夜里的街市瞬间。让这个房间漂浮在窗外的夜里,灯光是铁栏杆,我则是囚徒,是重病的患者,被关在里面。不对,她们才是患者。那个精神科女医生,那个诊所里年过五十的单身女咨询师。她们全被我清理了,那些把欲望强行压抑在如同面具般冰冷的面孔下的人们。打碎她们的面具,让她们变回普通女性是我的使命、义务,是我一生的工作、我的职业……我还微笑着,是非常温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