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似乎响了。
我拧紧水龙头,让水声停下,仔细确认声响。尽管浴室门紧闭,声音很轻,但的确是电话铃声。
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半夜两点——这时候会是谁打来的呢……
在鸦雀无声的深夜一隅,那金属铃声听着就像一种未知生物的痛苦喘息。
我用毛巾擦擦沾湿的手,走出浴室。隔着客厅门传来的铃声在昏暗的走廊回荡。这栋屋子的二楼卧室与一楼客厅都装了电话,卧室的电话只有弟弟和十分亲密的朋友才知道号码,是完全私人用的。想不出谁会打到客厅的电话上去。
电话不依不饶地继续响着。我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提起了听筒。铃声戛然而止,取代它的是一个男人低沉的嗓音。
“是真木老师家吗?画家……真木祐介老师家吗?”
是个陌生的嗓音。
“我是新宿S署的人。您是真木老师吗?”
“是的……”
“深夜突然来电很抱歉,是有关您太太的事情……太太的名字是不是念‘qi’子呢?是‘契约’的‘契’字吗?”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警察居然在深更半夜打电话来问契子的事。更惊人的是,我显得格外冷静。身处夜间的凉气之中,连心态也变得冷淡了。
“您太太现在是否外出了呢?”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用近似反问的含糊语气回应他:“唔嗯……”
“您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嗯,我没问她具体要去哪儿。”
刑警的声音在听筒深处消失了片刻,之后再度响起。
“是这样的,新宿三丁目一家旅馆发生了杀人案,我是从案发现场打电话给您,被杀死的女子似乎是您的太太。”
“契子她?这不可能!”
我不由得怒吼般地大喝一声。
“因为被杀害的女子手上有一封要寄给您的信件……读过内容之后,看上去是您妻子写的……您太太出门时是不是穿着深蓝色结城绸 的和服呢?腰带是灰色的,上面有黑色四叶草的图案,只有一片叶子是粉红色的……”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她确实是有一条那种图案的腰带……可是……”
听筒深处传来男人的沉吟声:“看来是您太太没有错了。很抱歉,能请您火速赶到这里来吗?”
我已经不记得是何时挂了电话。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用震颤的双手按着听筒,像是惧怕那男人留下的余音。也许是因为过于惊愕,意识融入黑暗中,变得稀薄,思绪也变成原地打转。那个自称警察的男人最后匆忙说出的话语中,我只记得“从新宿御苑大门前数起的第三条路”这句,还有“帕德”这个闻所未闻的旅馆名。“帕德”的发音怎么都听不清楚,我还反复问了好几次。
我本想这也许是个骚扰电话,但他的说话声背后的确传来了警笛与匆忙的脚步声,似乎飘荡着命案现场的气息。
但这是不可能的——契子在新宿的旅馆里被人杀害,肯定是哪里搞错了。总之还是去现场看看为妙,这么一来就能轻松化开这个无聊的误解。
然而,身体却不肯随我的想法而行动。我瘫在沙发中,任身体下陷,只是迷茫地望着墙上的画。是一个女人的肖像画。妻子契子——刑警方才宣称死亡的女人,她的脸在一片幽暗中如幻象般浮现。说是脸,其实看上去更像是渗入墙壁的一摊污渍。我全身发颤。为了让手上的痉挛停止,我用全力握紧一只花瓶,朝肖像画扔了过去。花瓶重重砸在画中女子的脸上,又掉落到地板摔碎了。
听到响声,我才回过神来。玻璃花瓶摔得粉碎,而画中女人的脸庞却毫无变化,只有被水打湿的头发像活人似的扭曲起来。但那张脸依旧纹丝不动。
不会有错,这个女人是绝对不会死的——
在突如其来的刺激之下,所有记忆都回到了空荡荡的脑海中,我就像个初愈的失忆患者一样恢复了神志。我将视线从画中女人的脸上移开,来到走廊。
走廊尽头的浴室还亮着灯。我为该去浴室还是去二楼犹豫了一瞬间,双腿擅自选择了上楼梯。
这是今晚我第四次爬上这段楼梯。爬上楼梯的第一扇门就是卧室,我也是第四次打开这扇门。
卧室里很暗。门旁的开关一周前坏了,还没修好。我从裤兜里掏出火柴点上。指尖的光芒让暗夜微微泛白,微弱的火苗照出乱糟糟的床铺和塞进壁橱的地毯上那熟悉的几何图样。明明早已再熟悉不过,这奇妙的形状却让我辨别不出是几边形。
“不可能……”
我用不似自己的声音低声念叨。
契子在新宿一家我都没听说过名字的旅馆里被杀,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契子刚才还躺在这块地毯上呢。 是我杀的。是我在这间卧室里亲手杀死了她 。而电话铃声响起时,我才刚刚将尸骸埋在后院,正在浴室清洗沾满泥巴的双手。
拿着火柴、融化在黑暗中的这只手上,还残留着掐住脖子时,妻子——契子身上最后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