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〇电话记录显示,那个男人打进报警电话的时间,是案发当天晚上十点三十分。“他的声音很低沉,话很短。”接警的女警回忆说。
只有一句——
“扫鼠岭地铁着火了,你们快点派人来吧!”
然后就挂断了。
女警的第一反应是,这又是一个应该打一一九火警而错拨成一一〇的。按照相关规定,她第一时间通知了在扫鼠岭地区夜间巡逻的城管和联防部门,派他们去查看一下火情是否真实可靠,并尽快反馈消息。
大约五分钟之后,反馈电话打来了:“警情是真的,扫鼠岭地铁旁边的一口竖井着火了,火势很大,我们已经请消防中队过来灭火了。”
消防中队二支队赶到的时间是十点四十五分,他们将消防车开进那条东西向的小巷之后,马上看到了已经在巷子口等候的城管,在城管的带领下,往小巷里开了十几米,发现北墙上开了一道铁栅栏门,扫鼠岭地铁站就在里面。由于栅栏门太窄,消防车试了几次,实在是没办法开进去,只好停在门口,几个消防员在支队长的带领下进到里面,找到了着火的地点查看情况——城管眼中的“竖井”,其实是老式地铁站通风换气用的隧道风亭。隧道风亭的整体结构是混凝土构筑的,露出地面的部分好像一个倒写的“L”,在上面那一横的顶端开着一个四四方方很宽敞的洞口,平时覆盖有防护网,而现在防护网被不知什么人摘下,扔在一边,洞口里面则是一片熊熊的火光,在洞壁和洞顶上投射出跳着妖异舞蹈的火影。
支队长有些困惑。因为老式地铁的隧道风亭一般都是直通地铁站台内部的,风亭的底端大多开在地铁隧道的天花板上,目前这样的火势,最直接的判断就是地铁站里面着了大火。扫鼠岭地铁站虽然已经停用了很长时间,但由于它的隧道与樱桃街站是通的,为了预防任何灾害的蔓延,所以安防系统并没有撤,如果站台或者隧道里面着了大火,自动感应装置应该会立刻报警,可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接到COC C(地铁线网指挥中心)的报警电话,难道说这火只烧在隧道风亭内部?这怎么可能呢?
就在这时,负责在扫鼠岭地铁站留守的一位值班人员赶到了。
扫鼠岭地铁站于二〇〇八年正式停用之后,经常会有城市探险者想方设法钻进站内拍照、摄影,甚至盗走地铁器材“留念”,不仅给管理造成麻烦,而且带来种种安全隐患。于是,地铁公司于二〇一三年在隧道内设置了铁栅栏,阻止有些人从樱桃街站下隧道步行过来;在站外修筑了一道围墙,里面种上松树和月季,变成一个苗圃,并将三座地铁入口中的两个用水泥板彻底封死,只留了一个露在围墙外面的出口,安上厚厚的钢板防盗门,平时有一位姓蔡的值班大叔每天早晨八点用钥匙打开防盗门,进入下面的值班室值班,晚上六点再上到地面,锁上防盗门离开,彻底断绝了猎奇爱好者们的念想。
蔡大叔就住在附近,消防中队接到报警后,考虑到对具体火情不大了解,有可能需要进入站内灭火,所以通过地铁公司和他取得了联系。这位扫鼠岭地铁最后的留守者急匆匆地赶来时,脚上穿的居然是一双绣着花的棉拖鞋。
看到是隧道风亭着火,他吁了一口气:“没事儿,没啥大事儿。这地铁站修得早,地方又偏僻,所以用的是明挖法,就是从上往下打井。附近地况复杂,本来这扫鼠岭上花岗岩残积土就多,遇水就容易变成泥浆,导致地表沉降甚至塌方,偏偏修地铁之前又在隔壁先修了青石口水电站,整个儿一怕啥来啥,所以除了做降水处理之外,还多做了几道防淹门,这风亭呢也不是直通到底的,而是在隧道墙上开了个口子,有一道防淹门隔着呢。过去地铁还用的时候,防淹门是打开的,后来地铁停用,有些捣蛋的想进进不来,就从地面上把风亭那道防护网摘了,用绳子吊着下到底下,再进到站里面,我就把防淹门锁上了。所以这隧道风亭跟一口竖井没啥两样,井底下着火,烧不到站台里面,那防淹门的钢板可有这么老厚呢!”他一边比画着,一边很自信地说。
支队长点点头,让消防员用大口径干粉灭火器往隧道风亭里灌灭火剂,又对老蔡说:“你别高兴得太早,这火里的汽油味儿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出来,汽油燃烧的温度可以高达三千华氏度,不锈钢的熔解温度是两千六百华氏度,所以你还是赶紧去站里面看看那道防淹门吧!”
吓得老蔡一溜烟跑到地铁站下面去了。
在灭火剂的灌压下,烧得像炉膛一样红通通的隧道风亭,渐渐熄灭了火光,当最后一缕白烟从井口逸出、飘散之后,夜的黑暗重新笼罩了这座由围墙圈起来的废弃地铁站。
为了查清起火原因,一位消防员拴好安全绳索,戴好配有LED照明灯的头盔,把一个便携式灭火器别在消防腰带上,钻进了隧道风亭,在战友的帮助下缓缓地吊了下去。
一般来说,发生在都市废井里的火情,大多是家住附近的不良少年或者流浪汉,将烟头或者其他引火物扔进里面导致的,考虑到助燃物是汽油,前者肇事的可能性更大。消防员管这种火情叫“人财两空”,听起来很丧,其实是好意,意思是说既没有经济损失也没有人员伤亡,属于日常消防事故。接下来要做的是提醒一下老蔡:既然地铁站都废弃了,不如把隧道风亭的地面洞口也用水泥板彻底封起来,避免出现下一次火情。支队长让其他消防员都回到车上,单等竖井下面的那位消防员找到起火点并查清失火原因,上来就打道回府……
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是井底那位消防员发出的,声音很闷,嗡嗡的,加上夜风刮得正紧,支队长没有听清,趴到井口问了一句:“啥?”
“井里有死人!”
好像有只手在心里猛抓了一把,支队长浑身一颤,多年的工作经验,让他仅凭同事的声音就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这回,他预感到摊上大事儿了。
接下来,井下那位消防员的话则令他毛骨悚然:“队长,快点儿报警吧,可不止一具尸体!”
“冷静点儿,慌什么!”支队长朝着井下大喊了一声,然后才意识到真正惊慌失措的正是自己。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这里的气息不仅冷而且阴,吸进鼻腔的一瞬间,浑身的血都凉了,愣是不敢再喘一下,浑身上下摸索了半天手机,才发现就在手上拿着,赶紧报警。
视线所及之处,只有无边的黑暗和一丛丛松树在黑暗中浮出的墨绿色。
这里要特别记录一下那位下井探查的消防员的名字:陈国良,正是他冷静、沉着地采取了正确的处理措施,才使得这起案件最重要的犯罪现场得以相对完整的保护,没有遭到太大破坏,这一点对于扫鼠岭案件侦破上的意义将很快凸显出来。
当他发现竖井下有人类被烧焦的尸体之后,没有对尸体进行任何翻动,而是摘下消防手套,掏出手机,利用头盔上照明灯的补光,对井下情况进行了拍照,然后喊井上的战友们准备一块灭火毡,铺在井口,接着让他们拉自己上去,而在逐渐上升的过程中,他忍住肌肉被牵勒的疼痛,没有踩踏任何一块井壁。刚刚出井口,他就把钢底板消防胶鞋脱下,倒扣在灭火毡上,让所有人都“千万不要动”。
就在这段时间里,接到报警的扫鼠岭派出所所长带着几位民警已经赶到,听完陈国良的汇报,所长用强光电筒照着井下看了几眼,就明白这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赶紧上报给区分局,其中有一句话让当晚值班的分局局长大惊失色:“下井的消防员说,尸体大约有三具,其中两具可能是孩子……”
案件一旦涉及妇女、老人和儿童,都会引起最高级别的关注,所以区分局局长在第一时间上报给市局。市局传达了两道命令:第一,保护现场,等待市局派专员组织刑侦工作;第二,对现场周边展开搜索,对一切可疑人等立刻扣押。
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扫鼠岭上重兵压境。荷枪实弹的数十位武警对周边所有交通要道严密布控,箍得像铁桶一般滴水不漏。急救车、警车也争先恐后地赶到——一开始因为巷子太小还造成了拥堵,但交警队拉走了一些违章停车的车辆之后,很快就疏解了——沿小巷的南侧呈一字排开,这样可以给进出小巷北墙铁栅栏门的人提供便利。“对门”的扫鼠岭中学的领导跑过来了解情况后,组织校务处和学生处对住校学生的动向逐一核实了解。而区政府的主要领导也在最短时间赶到现场,全力配合警方的侦缉工作。
即便是按照最苛刻的标准,扫鼠岭案件爆出后的最初两个小时,全市各个相关部门的反应也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
尽管如此,伫立在犯罪现场的人们——尤其是警务人员,依然心情忐忑,这不仅是因为案情的凶险叵测,还因为他们知道:市局即将派来的“钦差大臣”,极有可能是一位以严厉苛责而出名的女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