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璿,一名杨浚,字玉衡,号栗山。清代河南夏邑县人。生于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据民国九年《夏邑县志》中记载的杨璿“寿九旬无子”,卒年应下推为公元1795年以后。杨璿于“治痘须知大运辨”篇说:“余留心此道,年近四旬,乡闱已经七困,肇于乾隆九年(1744)甲子,犹及谢事寒水大运,证多阴寒,治多温补,纵有毒火之证,亦属强弩之末。自兹已后(1804),而阳火之证渐渐多矣……历年已来,居然成一定局。间有温补者,什一千百而已,是大运转于相火矣。”乾隆九年甲子为1744年,1684年至1743年为74甲子,少阴君火司天、阳明燥金司地,1744年至1803年为75甲子,太阴湿土司天、太阳寒水司地。杨璿生于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据民国九年《夏邑县志》中记载的杨璿“寿九旬无子”,卒年应下推最早为公元1795年,而《夏邑县志》中说的是“寿九旬无子”,不是卒九旬,故九十几岁的杨璿实在是极有可能的。根据上文杨璿说“大运转于相火”,正是下元第76甲子(1804—1863)的少阳相火司天、厥阴风木司地,这也说明杨璿大致活到了98岁以后了。按照这个年龄,减去“乡闱已经七困”的21年,再减去“留心此道,年近四旬”的40年,或者直接减去40年,那么杨璿大约38岁或58岁左右开始留心五运六气之大小运,直至79岁才写成《伤寒温疫条辨》一书,而且清康熙年间进士、礼部右侍郎庄存与为杨璿的《伤寒温疫条辨》作了序,这些都证明杨璿此书写作过程大致如此。
杨璿1784年著《伤寒温疫条辨》一书。在《伤寒温疫条辨·庄序》(清康熙年间进士、礼部右侍郎庄存与作序)中说:“夫医托于儒,自西汉始穷研经术,深知性天必因于五运岁时,以别六淫杂气,合内外、辨虚实,培元气于未衰,起沉疴于将毙。如《伤寒论》创于张仲景,当时兆民赖以生存,万世长存可也。”序中明确提出仲景以五运六气创作伤寒方术。杨璿在此书的开篇就直接写明“治病须知大运辨”,提出须知有逐岁之小运,有六十年而易之大运。并说:“总以大运为主,不以岁气纷更,强合乎证。又不设成见于中,惟证为的,与司天不合而自合,庶乎近道矣。若概谓必先岁气,毋伐天和,似非世则之言。”又提出:“有于大运则合,岁气相违者,自从其大而略变其间也,此常理也。有于小则合,于大相违,更有于大运岁气相违者,偶尔之变,亦当因其变而变应之。”即医者一定要明确天时运气,明晰大运、小运之别,大运即三元九运,小运即五运六气,方能辨寒热之一体。并且指出吴又可只知杂气,却不知杂气乃五运六气刚柔失序、不迁不退之变,实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1955年北京流行乙脑,众医采用先前石家庄地区以白虎汤治乙脑之经验,但效果不佳,蒲辅周分析:“岁在乙未,太阴湿土司天,太阳寒水司地,暑温偏湿,不得以君火司天,燥金司地同治也。”蒲辅周采用芳香化湿或通阳利湿法,显著提高疗效。即“必先岁气,毋伐天和”。
杨璿在外感病治疗方面有独到贡献,他总结说:“伤寒治法,急以发表为第一义;温病治疗,急以逐秽为第一义”(《寒温条辨·孙宏智叙》)。他创立治温病15方,其中以升降散为总方,认为无论病情轻重均要酌用。升降散由僵蚕、蝉蜕、姜黄、大黄组成,“盖取僵蚕、蝉蜕,升阳中之清阳;姜黄、大黄,降阴中之浊阴,一升一降内外通和,而杂气之流毒顿消矣”(《寒温条辨》卷四)。在升降散的基础上,杨璿自创了以“清则轻之”为法则的8首方剂,以“重则泻之”为法则的6首方剂,再加上升降散一方,共计15首方。15首方中均以白僵蚕、蝉蜕为主药,体现了辛凉宣透法是温疫初起的重要法则。而黄连除升降散、芳香饮外,其余13首方必用,突破了吴有性治温疫忌用黄连的说法。杨氏所创15首方对当时及后世治疗温病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升降散受到很多医家的高度评价,临床疗效显著,沿用至今。
在杨璿39岁之前,大司天是少阴君火与阳明燥金的天下,从39岁到99岁之间,大司天是太阴湿土与太阳寒水的天下,所以他说:“犹及谢事寒水大运,证多阴寒,治多温补,纵有毒火之证,亦属强弩之末。”直到他99岁以后才是少阳相火的天下。他所遇到的伤寒瘟疫,主要以火郁寒湿之中为病因病机,这里的“郁火”既非实火又非虚火,所以既不能清热泻火又不可滋阴降火。而升降散的独到之处正是在于它的“透发”,是治疗火郁寒湿发之的代表方剂。发,乃发越透达之意,即用辛散之性来透散郁火,顺应火性炎上的特点,使内郁之火透达外散而不遏滞于内。欲使郁热得以透达,必须调畅气机,使邪有出路。方中僵蚕、蝉蜕主升,以“透”为主,使郁伏于里的热邪透达于外而解。僵蚕辛散,清热解郁,蝉蜕甘寒清热,质轻上浮,两者君臣相伍,透达体内郁热,升而不霸;姜黄、大黄主降,其中姜黄行气活血解郁之功甚卓,行气化瘀,之所以出现郁热,在于气机郁滞于寒湿之中,郁热藏于内不得发。所以只有调节气机,热才得以透发;大黄清热泻火,使郁热下趋而走。升降散可以调气血,和内外,平寒热,匀虚实,方中阴阳相配,升降相施,表里同治,既无明显热偏盛之性,又无补泻偏盛之弊,可以治疗三焦火郁湿盛等气机失调的病证。升降散使体内郁热有了出路,使其随气机的升降而出,气机调畅则百病不生。
不过升降散并非杨璿首创。《寒温条辨》说:“是方不知始于何氏,《二分析义》改分两变服法,名曰‘陪赈散’,用治瘟病,服者皆愈。以为当随赈济而陪之也。予更其名曰升降散,……又名太极丸。取僵蚕、蝉蜕升阳中之阳,姜黄、大黄降阴中之浊阴,一升一降内外通和,而杂气之流毒顿消矣,……乙亥、丙子、丁丑,吾邑连歉。温气盛行,死者枕藉,予用此散,救大症、怪症、坏症、危症,得愈者十数人,余无算。更将此方传施亲友,贴示集市,全活甚众”(《伤寒温疫条辨》卷1)。升降散,源于清·陈良佐1723年著的《二分析义》中的陪赈散,其主要观点即是“以热疫多在春分后秋分前”的182日里,以陪赈散之僵蚕以应春分,蝉蜕以应秋分,姜黄、大黄以应长夏,四药一两八钱二毫通治春分至秋分的热疫,升降气机,陈良佐临床用此药二十余年,屡获全效。
陈良佐主要用此方以治时疫:“雍正癸卯(1723)间,中州大饥,贩恤周至。继以疫,时山阴陈愚山先生客豫,为定热疫症方。药甚平常,功极神速,因名陪赈散。”之所以名陪赈散,是因为此方是灾荒赈济时防疫所应必用之药,“以陪赈散命名者,窃谓岁饥有赈,犹赈济之不可无此药以陪之”。陈良佐指出灾荒时灾民饥寒交迫,极易发生疫症:“久困于饥则脾胃受伤,而邪火上炎;久困地寒则冷至彻骨,而肺肾俱伤。肺伤则气衰,肾伤则水涸,饥寒伐其体,贫苦乱其心,烦恼百出以伤其肝。是五脏之邪火发而移热于六腑。一时不能畅达,凝郁蓄结,积久而成热毒,此热疫之根源也。”1723年属第74甲子阳明燥金司地,陪赈散升降气机、宣发肃降之功兼备,病位在肺与大肠,燥热之邪与火郁寒湿之邪均是陪赈散之靶标,实为治疗燥湿热疫病之津梁。
陪赈散就是预防和治疗各种燥湿热疫证的方剂。它所治的症状,有发热、咽肿、头肿、衄血、便血、便秘、狂谵等共36种之多,作为疫症通治方应用。陈良佐曾有方解,说明此方机理:“蚕气温味辛,为清化之品,升清阳而降浊阴,散邪火而除邪热,则烦躁解而口不渴矣,……故为君。蝉气寒无毒,味咸而甘,为清虚之品,处极高而守廉不食,吸风得清阳之真气,故能去湿散风;饮露得太阴之精华,故能涤热解毒,……故为臣。姜黄性味辛苦大寒,无毒,……能治血中之气,建功逐疫,故为佐。大黄苦寒无毒,亢甚之阳非此莫抑。苦能泄火,兼能补虚,荡涤肠胃,化食调中,安和五脏,推陈致新,能截定祸乱,所以有将军之号,时疫烦热非此不除,故为使。”已故名老中医蒲辅周说“温病最怕表气郁闭,热不得越;更怕里气郁结,秽浊阻塞;尤怕热闭于肠,水道不通”,可谓揭示了逐秽解毒,三焦治疫的重要性。蒲辅周曾指出,“瘟疫实与四时温病不同,是杂气为病,杨栗山十五方,治疗杂气瘟疫,疗效很好”(《蒲辅周医疗经验》)。现代名医姜春华教授曾在《评杨栗山》中赞道:“伟哉,杨氏!三焦均用解毒而决之以清泻大法,真治传染性热病之正鹄也。”赵绍琴教授认为其方虽为温病所主,然师其法而加减化裁,用治外感及杂病诸多火郁之证亦颇为效验,多宗杨氏宣泄郁热之法,投以升降散取效。可见此方应用于救治热疫证,古今取效甚多。
清代叶霖,字子雨,号石林医隐,江苏扬州人,清代同治、光绪间名医,于1897年著有《伏气解》。叶霖在增订明代张鹤腾(1565—1635)《伤暑全书》时,易名《增订伤暑全书》,而在《增订伤暑全书·卷下·增补诸方》中则从杨栗山处载入有升降散,也是因为升降散治疗燥湿热邪的临床疗效确切。而升降散实际上是源于明代龚廷贤(1522—1619)所著的《万病回春·卷一·瘟疫》所载的“内府仙方”。龚廷贤,字子材,号云林,江西金溪人,明代嘉靖、崇祯年间名医,曾被当时鲁王题匾称为“医林状元”。龚廷贤之医术系承其家学,其父龚信,字瑞芝,号西园,为明代御医,任职于太医院,其对日韩汉医学的传播和影响至深。在龚廷贤所著诸书中,除了龚廷贤家传方与前代医家所创之方外,还收录了许多当时王公大臣或太医所传良方。如《寿世保元·卷四·补益》所载加减神仙既济丸即注明为“尚书刘春冈方”。内府仙方也是龚廷贤从此种途径所得,古代称皇宫为“内府”,因此,顾名思义,该方应当出自明太医院。
除明万历十五年(1587)刊行的《万病回春》外,龚廷贤在其后来所著的《云林神毂》《鲁府禁方》《济世全书》诸书中均记载了内府仙方,其中以《万病回春》刊行最早。因此,当是此方最早的出处。《万病回春》所载内府仙方的药物组成为大黄四两、僵蚕二两、蝉蜕二钱半、姜黄二钱半,用法为“共为细末,姜汁打糊为丸,重一钱一枚,大人服一丸,小儿半丸,蜜水调服”,其主治为“肿项、大头病、蛤蟆瘟病”。彼时的天象又是上元第71甲子阳明燥金少阴君火,继以中元第72甲子太阳寒水太阴湿土,与陈愚山、陈良佐、杨璿等皆处于同一天下,燥热相临、寒湿相媾。故《云林神毂》明确指出此方治瘟疫,《济世全书》也指出此方治“时行”。可见,升降散的方源是明代龚廷贤《万病回春》所载的内府仙方,后经清代陈愚山传出,陈良佐改分量,变服法,更名为陪赈散,再经杨璿二次改名为升降散。叶霖在增订张鹤腾《伤暑全书》时从杨璿著作中将此方引入,而彼时天象正是上元第77甲子阳明燥金少阴君火。冥冥之中,哪能逃得脱一丝一毫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