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这个古老的世界还处在稚嫩的幼年时期的时候,有一个名叫厄庇墨透斯的孩子,从小就没有父母。不过他可能并不孤单,另一个像他这样没有父母的孩子,从一个遥远的国家被送到这里,和他一起生活,既是他的玩伴,又是他的伴侣。她的名字叫潘多拉。
潘多拉走进厄庇墨透斯的小屋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大盒子;她跨进门槛后,最先问厄庇墨透斯的问题是:
“厄庇墨透斯,你那只盒子里装的什么东西?”
“我亲爱的小潘多拉,”厄庇墨透斯说,“这可是个秘密,求你以后再不要问关于这个盒子的问题了。盒子放在这里,是为了要我们妥善保管,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可是,是谁把它交给你的?”潘多拉问,“它是从哪里来的?”
“这也是个秘密。”厄庇墨透斯回答说。
“真讨厌!”潘多拉生气地噘起嘴嚷嚷起来,“真希望这个难看的大盒子别碍我的眼!”
“行了,别再管它了,”厄庇墨透斯大声说,“咱们出去找别的孩子玩儿去。”
厄庇墨透斯和潘多拉生活的时代已经过去好几千年了,那个时代跟咱们现在大不相同。那个时候,人人都是孩子。大家不需要父母照料,因为没有任何危险,没有任何烦恼,不用补衣服,也不愁吃喝。想吃饭的时候,抬起头就能看到食物长在树上;早上抬头去看,晚餐正在树上绽开花朵;黄昏时分仰头去看,第二天的早餐正在萌芽。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太安逸了。不用劳作,不用学习,除了玩游戏和跳舞,什么都不用做。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像鸟儿似的唱着歌,不时爆发出欢快的笑声。
最奇妙的是,孩子们从来不争不吵,从来不哭鼻子,也从来没有哪个孩子躲进角落里生闷气。啊,生活在那个时代该多幸福啊!事实上,那些被称为“烦恼”、长着翅膀的丑恶小妖当时还没有出现,而现在几乎已经多如蚊虫。那时候,一个孩子最大的烦心事儿,莫过于潘多拉因为无法搞清楚那只神秘盒子的秘密而伤脑筋了。
刚开始,这种烦恼只是个淡淡的影子,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它变得越来越清晰,到后来,厄庇墨透斯和潘多拉的小屋黯淡下去,没有其他孩子的屋子那么亮堂了。
“这盒子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潘多拉不停地追问厄庇墨透斯,也不停地暗自琢磨,“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天到晚都在说那只盒子!”厄庇墨透斯终于忍不住了,这个话题让他烦透了,“亲爱的潘多拉,希望你能谈点儿别的。走吧,咱们去采一些熟透的无花果,坐在树下当晚餐吃。我还知道有一株葡萄藤,上面结的葡萄最甜,汁最多,你肯定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葡萄。”
“一天到晚都在说葡萄和无花果!”潘多拉气呼呼地大吼。
“好,好,我不说了。”厄庇墨透斯的脾气很好,那个时候大多数孩子脾气都很好,“那咱们出去和别的小伙伴一起开开心心地玩去。”
“我烦透了整天去玩,就算以后再也不去玩我也不在乎!”我们爱生气的小潘多拉说,“再说了,我就从来没有开开心心玩过。都怪那只难看的盒子!我一天到晚都在想着它。你必须告诉我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都说过五十遍了,我不知道!”厄庇墨透斯也有点儿恼了,他说,“我自己都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怎么告诉你?”
“你可以把它打开,”潘多拉斜睨着厄庇墨透斯说,“那我们就可以亲眼看看了。”
“潘多拉,你想什么呢?”厄庇墨透斯嚷起来。
那只盒子托付给他的时候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他永远都不能打开盒子。所以,他听到潘多拉的话,大惊失色。潘多拉看到他的神色,觉得最好不要再提打开盒子的事儿。但是,她依然忍不住老想着那只盒子,忍不住要问那只盒子的事儿。
她说:“你至少可以告诉我它是怎么来的吧。”
“有人把它放在门口的,”厄庇墨透斯回答说,“就在你来之前,一个笑眯眯的人把它放在了门口,他看上去非常聪明。把盒子放下的时候,他差点儿笑出声来。他穿着一件非常奇怪的斗篷,戴着一顶插着羽毛的帽子,那帽子看起来像长了翅膀似的。”
“他的手杖什么样儿?”潘多拉问。
“唔,非常古怪,你从来没见过那么古怪的手杖!”厄庇墨透斯嚷起来,“就像两条蛇缠在一根棍子上,雕刻得栩栩如生,乍一看,我还以为是两条活的蛇呢。”
“我知道那个人,”潘多拉若有所思地说,“除了他,没有人有这样的手杖。他叫水银,是他把我送到这里的,他还送来了那只盒子。想必是打算给我的。里面很可能是给我穿的漂亮衣服,或者给你我玩的玩具,再不然就是给咱俩吃的好东西。”
“也许吧,”厄庇墨透斯说着转身走开了,“不过,除非水银回来叫我们打开它,否则我们谁也没有权力掀开那只盒子的盖子。”
“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潘多拉看着厄庇墨透斯走出小屋,低声嘟囔起来,“真希望他有点儿胆识!”
自从潘多拉来了之后,厄庇墨透斯破天荒第一回没有叫上她一起出去。他独自一人去采无花果和葡萄,独自和别的小伙伴去玩乐。潘多拉老是说那只盒子,听得他耳朵都要长茧了,真希望当时那个叫水银什么的信使把盒子放在别的孩子门口去,那样潘多拉就永远都不会看到它了。这事儿她唠叨起来真是没完没了!盒子、盒子,一天到晚只会说盒子!那只盒子就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小屋仿佛已经容不下它了,潘多拉接二连三地被它绊倒,就连厄庇墨透斯也被它绊倒过,跌得他们浑身瘀青。
唉,可怜的厄庇墨透斯从早到晚耳朵里听的都是盒子,这实在不好受,特别在那个时代,地球上的那些小人儿还很不习惯有什么烦心事,所以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因此,当时一个小烦恼所带来的不安,跟我们现在大得多的困扰所带来的不安不相上下。
厄庇墨透斯离开后,潘多拉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盒子。别看她不下一百次地说过它难看,其实它是一件非常精美的摆设,不管摆在哪个房间都是一件不错的装饰品。盒子是用一种非常漂亮的木料做成的,木料表面布满了华丽的深色纹路,而且打磨得精光锃亮,都能照见小潘多拉的脸。按理说,这孩子没有镜子,就算仅仅为了把它当镜子照,也应该觉得它很珍贵,可是她偏不,这可真是奇怪。
盒子的边角雕刻得巧夺天工,四面雕刻着姿态优雅的男男女女和最乖巧可爱的孩子们,繁花茂叶之间,他们有的斜躺着,有的嬉闹着。花卉、草木、人物无不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它们浑然一体,形成一个美丽的花环。但是,那些枝叶后面仿佛隐藏着什么东西在向外窥视,有那么一两次,潘多拉仿佛看见有一张不怎么可爱的脸,或者别的什么不友善的东西,它们偷走了盒子的美丽。然而,等她靠近去看,再用手指去摸,却发现那地方什么都没有。倒是有一张非常美丽的脸庞,在她偶尔瞟去一眼的时候,显得丑陋不堪。
盖子上最美丽的脸庞是用所谓的高凸浮雕技术雕制而成的,恰好就在盒子的正中间。盖子上除了光滑美丽的深色木纹,中央就只有头戴花环的那张美丽脸庞。潘多拉盯着这张脸不知看过多少次,总是想象着这张嘴跟活人的嘴巴一样,想微笑的时候能微笑,想严肃的时候也能严肃。的确,整张面孔都带着一种十分活泼甚至有点儿淘气的表情,看上去像要突然用那张雕刻出来的嘴唇,说出自己的想法似的。
如果那张嘴开口说话,它很有可能会说:
“别害怕,潘多拉!打开盒子能坏什么事儿?别理会那个可怜巴巴的笨厄庇墨透斯。你可比他聪明,胆子也比他大十倍。打开盒子,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宝贝!”
我差点儿忘记说了,那个盒子不是用锁之类的装置锁上的,而是用金线打了一个非常复杂的结给捆住的。整个结看不到绳头。天底下没有哪个结打得这么巧妙,绕来绕去的看不到头尾,就连最灵巧的手指也休想把它解开。可是,结越难解开潘多拉越不甘心,她总想弄明白它究竟是怎么打的。有那么两三次,她已经俯下身去,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绳结,只是没有当真动手去解。
她自言自语地说:“我觉得我已经弄明白这个结是怎么打的了。唔,说不定我把它解开后还能再扎起来。解开再扎起来又没关系。厄庇墨透斯不会为这点事儿责怪我的。我不需要打开盒子,当然,只要那个傻孩子不同意,就算我把绳结解开,也不应该打开盒子。”
潘多拉要是有点儿活干,或者把心思放在别的什么事情上面,就不会老想着这件事了。可是在烦恼来到这个世上之前,孩子们的日子过得太自在了,所以空闲时间实在太多了。他们不可能老在花丛中捉迷藏,或者用花环蒙上眼睛躲猫猫,或者玩地球母亲婴孩时期发明的随便什么游戏。当生活只剩下游戏的时候,劳作就成了真正的玩乐。那时没有一点事儿干。我猜,打扫完小屋,再采几朵鲜花(到处都是鲜花)插进花瓶,可怜的小潘多拉一天的工作就算结束。然后,剩下的时间就去琢磨那只盒子了!
其实,那只盒子的出现对潘多拉来说究竟是不是件好事,我还真是说不准。它让潘多拉生出各种各样的念头去反复琢磨,只要有人做听众,就可以用来做谈资!心情好的时候,她会津津有味地欣赏盒面明亮的光泽,欣赏盒子四周那美丽的脸庞和花卉。要是碰到心情不好,她不是推它一把,就是用顽皮的小脚丫踢它两脚。那只盒子挨了不少踹(不过,我们很快就会知道,那是一只惹祸的盒子,活该被踹)。平心而论,要不是有那只盒子,我们这位思维活跃的小潘多拉就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了。
里面究竟装的什么,确实能没完没了地猜下去。究竟会是什么?想想看,我的小听众们,要是屋子里有个大盒子,你们觉得很有可能装着送给你们的圣诞节礼物或者新年礼物,新崭崭的很漂亮,你们该动多少脑筋呀。你们以为自己的好奇心会比潘多拉少吗?假如只有你一个人在屋子里,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想掀开盖子看看吗?不过你们不会这么做的。呸!别这么干!除非你们认为里面装的是玩具,又有瞧上一眼的机会,那估计很难眼巴巴地让这个机会白白溜走。我不知道潘多拉是否期待里面装的是玩具,因为那时候玩具兴许还没被制造出来呢,而世界本身就是孩子们的大玩具。不过,潘多拉认定盒子里装着一些非常漂亮、非常宝贵的东西,因此,她迫不及待想瞅上一眼,就像我周围这几个小姑娘一样迫切。也说不定比你们更急切,这我倒不大敢肯定。
就在那天,我们一直谈论着的那天,她的好奇心比往常强烈得多,她终于忍不住朝那只盒子走去。要是能把盒子打开,她就要下定决心打开了。啊,顽劣的潘多拉!
起初,她试着把盒子搬起来。可是对她这样一个身单力薄的孩子来说,那盒子实在太沉了。她把盒子的一头抬离地面几英寸高,就扑通一声撂到地上了。过了一会儿,潘多拉好像听见盒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她把耳朵贴在盒子上仔细聆听。不错,里面确实传来了沉闷的嘀咕声。莫非只是她的耳鸣声?或者心跳声?那孩子拿不准自己究竟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但是,不管怎么样,她的好奇心越发强烈了。
她站起身的时候,眼睛落到了金绳结上。
“打这个结的人肯定非常心灵手巧,”潘多拉自言自语地说,“不过我还是觉得能把它解开。至少要把两端的绳头找到。”
于是,她拈起绳结,聚精会神地研究起它繁杂的结构来。不一会儿,她可能都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就不由自主地动手解起了绳结。这时,明亮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远处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也飘了进来,说不定其中还有厄庇墨透斯的笑声。潘多拉停下来侧耳倾听。多么美好的一天啊!要是她不去理会那恼人的绳结,不再想着那只盒子,而是跑去和小伙伴们一起玩乐,岂不是更明智?
可是,她的手指还在有意无意地忙活着解绳结。她不经意扫了一眼盒盖中央那张戴着花环的面庞,仿佛察觉到那张脸正不怀好意地对她咧开嘴笑。
“那张脸瞧着很诡谲,”潘多拉心想,“不知道它是不是在笑我干了蠢事!我得下定最大的决心赶紧走开!”
可是,就在这时,她无意间把绳结那么轻轻一拧,绳结竟然奇迹般地打开了!只要掀开盒盖,就能把盒子打开。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事!”潘多拉说,“厄庇墨透斯会怎么说我?我怎么才能把绳结再扎起来?”
她试了几次,想把绳结再打好,可是很快就发现自己根本没这个本事。刚才绳结一下子就散开了,她压根儿就记不住两根绳头是怎么穿来穿去的。她竭力回忆绳结的形状和外观,可是好像一点儿印象都没了。这下没辙了,只能随那只盒子放在那儿,等厄庇墨透斯回来。
“可是,”潘多拉说,“只要他发现绳结解开了,就知道是我干的。我怎么才能让他相信我没有看盒子里的东西?”
这时,她那调皮的小脑瓜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既然会被怀疑看过盒子里的东西,干脆现在就去看一眼。噢,多么顽劣多么愚蠢的潘多拉!你应该只考虑哪些事儿可以干,哪些事儿不能干,而不应该考虑你的伙伴厄庇墨透斯会怎么说、怎么想。要是盒盖上那张脸没有充满蛊惑地望着她,要是她没有更清晰地听到盒子里传来的动静,她兴许会想着不该打开盒子。她说不出是不是幻觉,耳朵里有一阵絮絮叨叨的嘀咕声,要不然,就是她的好奇心在嘀咕:
“快放我们出去,亲爱的潘多拉——快放我们出去!我们会成为你非常好的小伙伴!只要你把我们放出去!”
“里面会是什么?”潘多拉心想,“盒子里有活的东西?嗯!对!我一定要瞅一眼!只瞅一眼,就立马把盒子盖好。瞅一眼能有什么关系!”
不过,现在我们该去看看厄庇墨透斯在干什么了。
自打潘多拉来到这里,这还是厄庇墨透斯第一次独自出去玩乐。可是好像事事都不如意,他也不如往常那么开心。他没找到甜葡萄,也没找到熟透的无花果(要说厄庇墨透斯有什么弱点,那就是他未免太喜欢无花果了)。那些无花果要么没有熟透,要么熟过头了,甜得发腻。往常他总是开心得欢呼雀跃,心中产生那种发自肺腑的快乐,让同伴们兴致更高,可是今天却没有。总之,他越来越烦躁不安,别的孩子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究竟怎么回事。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你们必定记得,在我们所说的这个时代,开开心心过日子是每个人的天性和习惯。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还从来不知道不开心是怎么回事。从那些孩子最初被送到这个美丽的地球上享乐以来,还从来没有谁身体不适或情绪不好过。
最终,厄庇墨透斯不知怎么察觉到自己无法愉快地玩耍,就想最好还是回去找潘多拉,因为她跟自己更合得来。不过,为了让潘多拉开心,他采了许多花,编了一个花环,打算回去给她戴上。那些花儿非常漂亮,有玫瑰和百合,还有香橙花和许多别的鲜花。厄庇墨透斯拿着花环一路走去,身后留下一缕芬芳。花环编得很精致,平心而论,一个男孩能把花环编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在我看来,小姑娘们的手指最适合编花环了,不过那时候男孩们编的花环比现在的女孩子编的还强呢。
说到这儿,我必须提一下,刚才有一大片乌云在天空聚集起来,只不过还没有把太阳遮住。可是,就在厄庇墨透斯走到小屋门口的时候,乌云开始遮蔽太阳,顷刻之间,天昏地暗。
他蹑手蹑脚走进小屋,打算悄悄走到潘多拉身后,趁她不备,把花环给她戴上。事实上,他根本不需要放轻脚步,尽可以大模大样地走进去,脚步再重都没关系,像成人一样重——我想说即便是像大象那么重,潘多拉也不大可能听得到。她正一门心思忙活自己的事儿呢。就在厄庇墨透斯走进小屋的当儿,那个顽皮的孩子已经把手伸向盒盖,准备把神秘的盒子打开了。厄庇墨透斯瞧个正着。要是他大喊一声,潘多拉多半会缩回手,盒子里的致命秘密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可是,厄庇墨透斯虽然嘴上不提盒子的事儿,其实心里也挺好奇的,他也很想知道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他发现潘多拉下定决心要揭开谜底,就决定不能让同伴成为屋子里唯一的聪明人。倘若盒子里真的装着什么宝贝,他也要分一半。因此,别看他对潘多拉说了那么多至理名言,要她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其实他跟潘多拉一样愚蠢,应该承担的责任跟她不相上下。所以,每当我们责怪潘多拉铸成大错的时候,都不应该忘记对厄庇墨透斯摇摇头。
潘多拉掀开盒盖,小屋里顿时变得非常阴暗,因为那片乌云已经完全遮住了太阳,仿佛活活把它埋葬了。刚才阵阵闷雷仿佛还只是在低声咆哮,随着她掀开盖子,雷声突然大作,轰隆隆地炸开来。可是潘多拉压根儿没注意,她把盒盖掀得都要竖起来了,这会儿只顾着往里面张望。突然,好像有一群长着翅膀的小东西从她身旁飞过,逃出了盒子。就在这时,她听见厄庇墨透斯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声,仿佛受了伤。
“噢,我被蜇了!”他大叫着,“我被蜇了!讨厌的潘多拉!你为什么要打开那只可恶的盒子?”
潘多拉放下盒盖,站起身来四下张望,想看看厄庇墨透斯怎么了。此时外面乌云密布,屋子里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她听到了一阵讨厌的嗡嗡声,好像到处都是巨大的苍蝇或蚊子,或者被我们称之为粪金龟或刺狗之类的昆虫,它们横冲直撞,四处飞窜。潘多拉渐渐适应昏暗的光线后,看见一大群长得非常丑陋的小怪物,只见它们长着蝙蝠翅膀,面目狰狞,尾巴上还长着可怕的长刺。刚才蜇厄庇墨透斯的就是这种东西。不一会儿,潘多拉也尖叫起来,她所受的疼痛和惊惶不亚于自己的小伙伴,所以连连惨叫。一只恶心的小怪物落在她的额头上,要不是厄庇墨透斯赶紧跑过来帮她赶跑,还不知道要把她蜇成什么样呢。
倘若你们想知道那些逃出盒子的丑恶怪物是什么东西,我只好告诉你们,它们就是尘世间的全部“烦恼”。有邪恶的“盛怒”、形形色色的“忧虑”、一百五十多种“伤心”、不计其数的“病痛”,还有说了也白说的各种“顽劣”。总而言之,为了让世上的孩子们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种种烦恼全被关进那只神秘的盒子,并交给厄庇墨透斯和潘多拉妥善保管。而此刻它们全被放了出来,此后将使人类的心灵和肉体备受折磨。要是他们能忠于所托,一切都会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要是那样,从那时直到现在,都不会有一个大人伤心难过,不会有一个孩子流一滴眼泪了。
不过,从这件事你们可以看出,一个人犯错会给全世界带来灾难:就因为潘多拉打开了那只不幸的盒子,就因为厄庇墨透斯没有及时阻止她,那些烦恼便在我们中间找到了立足之地,而且多半很难立刻把它们赶跑。不用说你们也能猜到,那两个孩子不可能把那群丑八怪关在自己的小屋里。恰恰相反,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打开门窗,想把它们赶出去。不用说,那些长着翅膀的“烦恼”便飞到了各个地方,到处纠缠、折磨那些小孩,此后好多好多天,他们个个都愁眉苦脸。尤为奇特的是,地球上那些姹紫嫣红的花儿本来一朵没有枯萎过,现在全都蔫了,一两天后,花瓣都开始凋谢了。此外,那些仿佛永远都处于童年时期的孩子开始一天天长大,很快就长成了大姑娘小伙子,不久又变成了成年男女,而后渐渐老去。他们连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长大变老。
此时,顽劣的潘多拉和跟她差不多顽劣的厄庇墨透斯仍然待在自己的小屋里。两个人都被蜇得很惨,浑身疼得厉害。这是开天辟地以来人类第一遭尝到疼痛的滋味儿,所以觉得特别难以忍受。他们还没有习惯疼痛的滋味儿,也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此外,他们的心情都糟透了,既后悔,又相互埋怨。为了发泄怨气,厄庇墨透斯哭丧着脸坐在角落里,赌气背对着潘多拉;潘多拉则倒在地板上,头靠着那只可恨的盒子。她哭得伤心欲绝,仿佛心都要碎了。
突然,盒盖里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什么声音?”潘多来抬起头来大声问。
可是厄庇墨透斯要么是没听到叩击声,要么是没心思去理会,总之,他没理潘多拉。
“你太狠心了,”潘多拉又抽泣起来,“理都不理我了!”
叩击声又响了!听上去像小仙子在盒子里用指关节调皮地轻轻敲着盖子。
“谁?”潘多拉问道,她的好奇心又来了,“是谁在讨厌的盒子里?”
里面传来悦耳的轻声细语——
“掀开盖子你就看到了。”
“不,不!”潘多拉说着,又啜泣起来,“掀开盖子让我吃尽了苦头!捣蛋的家伙,既然你在盒子里,就永远待在里面吧!你那些丑八怪兄弟姐妹已经满世界飞了。你别以为我还会傻乎乎地再把你放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瞅着厄庇墨透斯,兴许是指望他夸自己聪明呢。可是那个男孩只是绷着脸嘟囔道,她的聪明来得太晚了。
“噢,”那个悦耳的声音又轻声细语地说,“你最好让我出去呢。我跟那些尾巴上长刺的坏家伙不一样。它们不是我的兄弟姐妹,你只要瞧我一眼就知道了。来吧,来吧,我漂亮的潘多拉!我相信你会放我出去的!”
确实,那声调里有一种鼓舞人心的魅力,让人几乎无法拒绝它的任何要求。它每说一句,潘多拉的心情就不知不觉地轻松一点儿。厄庇墨透斯的心情似乎也比刚才好些了,虽然他还靠在角落里,但是已经侧过半个身子来了。
“亲爱的厄庇墨透斯,”潘多拉大声说,“你听到那个小小的声音没有?”
“听到了,当然听到了!”他回答说,脾气还是不太好,“那又怎么样?”
“我要不要再把盖子掀开?”潘多拉问。
“随你的便,”厄庇墨透斯说,“反正你已经闯了那么大的祸,不妨再干点儿出格的事。你反正已经把一大群‘烦恼’都放出来了,现在飞得满世界都是,再多放一个出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就不能说得好听点儿!”潘多拉擦着眼泪嘟哝道。
“噢,调皮的小男孩!”盒子里的小声音调皮地笑着说,“他明明自己也想看看我。来吧,我亲爱的潘多拉,掀开盖子,我眼巴巴地等着安慰你呢。快让我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你马上就会发现,事情并不像你想得那么糟糕!”
“厄庇墨透斯!”潘多拉嚷嚷起来,“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把盒子打开!”
“那盖子看着很沉,”厄庇墨透斯大声说着从屋子那头跑过来,“我来帮你!”
于是,两个孩子齐心协力,又把盖子掀开了。从里面飞出来一个亮闪闪、笑眯眯的小人儿。她在屋子里飞来飞去,飞到哪里,就给哪里洒下一道阳光。你有没有玩过用一块小镜片将阳光反射到暗处,让阳光在阴暗的角落跳舞?那个小仙女模样的陌生来客,长着翅膀的欢乐小精灵,就像阴暗的小屋里一道跳跃的阳光。她飞向厄庇墨透斯,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刚才被“烦恼”蜇得红肿的包,那里立马不疼了。随后,她又亲了亲潘多拉的额头,潘多拉的额头也好了。
处理完他们的伤痛,那个亮灿灿的小人儿便在两个孩子头顶上嬉戏般地扑扇着翅膀,温柔而亲切地望着他们,这让他们觉得,此前把盒子打开倒也没那么糟糕,因为,要是不把盒子打开,他们这位快活的小客人就得和那些尾巴上长刺的坏蛋小鬼们关在一起。
“请问,你是谁呢,美丽的小人儿?”潘多拉问道。
“人们都叫我‘希望’!”亮闪闪的小人儿回答说,“我是个快活的小人儿,那一大群丑恶的‘烦恼’注定要被放出来折磨人类,把我关在盒子里就是为了弥补它们给人类带来的伤害。别怕!就算它们横行人间,我们也可以过得很好。”
“你的翅膀像彩虹一样绚丽!”潘多拉惊叹道,“好漂亮啊!”
“是呀,它们就像彩虹一样,”“希望”说,“虽然我生性快乐,可我是由微笑和眼泪做成的。”
“你会陪在我们身边吗?”厄庇墨透斯问,“永远永远?”
“只要你们需要我,我就一直陪着你们,”“希望”笑眯眯地说,“只要你们活在这个世上,我就永远都不离开你们。或许,有时候你们以为我完全消失了,可是,当你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时候,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看见我的翅膀在你们小屋的天花板上闪闪发光。是的,我亲爱的孩子,从今以后,我会把某种至善至美的东西赋予你们!”
“噢,快告诉我们,”他们嚷道,“告诉我们是什么!”
“别问我!”“希望”把手指放在她那玫瑰色的小嘴上,说,“就算你们这一生都没有看到,也不要绝望。相信我的承诺,因为它真的存在。”
“我们相信你!”厄庇墨透斯和潘多拉异口同声地大声说。
他们的确相信“希望”,不仅他们,人人都相信“希望”,相信她就在我们中间。老实告诉你们,我很高兴傻乎乎的潘多拉打开了盒子。当然,她这么做确实太调皮太不听话了,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感到高兴。毫无疑问,“烦恼”还在满世界飞,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那群面目狰狞的小妖怪尾巴上长着最毒的刺。我已经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了,而且,随着年龄增长,我感觉到的会越来越多。可是还有那个明亮可爱的小人儿“希望”呢!要是没有她,我们在世上可怎么办?“希望”让地球焕发神采,“希望”让世界永葆常新。即使在地球最美好最明亮的一面,“希望”也会以无限福祉的影子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