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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有什么意义?

康拉德·洛伦茨对鸦科动物非常着迷。他住在维也纳附近的阿尔滕贝格,总是在他的房子周围养着寒鸦、乌鸦和渡鸦。洛伦茨认为这些鸦科动物是心智发展得最好的鸟类。当我还是个学生时,我会带着我驯养的寒鸦去散步,寒鸦们会在我上方飞翔。洛伦茨也做过同样的事情。他会带着他的老渡鸦罗拉一起旅行,他称罗拉为他的“密友”。就像我的寒鸦一样,渡鸦罗拉会从天上飞下来,在洛伦茨面前将尾巴往一边摆动,试图让他跟上。这个手势表示“快点儿”。它不太容易从远处注意到,但如果就发生在你面前的话,是很难错过的。有趣的是,罗拉会用它自己的名字来叫唤洛伦茨。而通常渡鸦是用一种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响亮的呼唤性鸣叫来呼叫彼此的。洛伦茨将这种叫声形容为一种金属感的“呱呱呱”声。对于罗拉的邀请,洛伦茨是这么说的:

“罗拉从后面飞快地冲向我,飞到我头顶很近的地方。它晃动着尾巴,然后又向上飞去,同时向后回头,看我是否在跟着他。伴随着罗拉的这一系列动作,它并没有发出上面描述的那种呼唤性鸣叫,而是用人类的语调说出了它自己的名字。最为奇怪的是,罗拉只会对我使用这个人类的单词。当它呼唤另一只渡鸦时,会使用天生的正常叫声。

洛伦茨说,他从未教过他的渡鸦这样叫他——毕竟,洛伦茨从未因此给过罗拉奖励。洛伦茨怀疑,罗拉肯定是这么推断的:由于“罗拉!”是洛伦茨对它使用的呼唤性鸣声,因此它或许也可以这样呼唤洛伦茨。这类行为也许会出现在用声音彼此联络且善于模仿的动物中。就如我们将会看到的那样,海豚中也有这种行为。而在灵长动物中,个体认同通常是由视觉决定的。它们的面部是身体上最具有个体特征的部位。因此,灵长动物发展出了高水平的面部识别能力,这在猴子和猿类中已通过多种方法得到了证实。

但是,猴子和猿类所注意的并不仅仅是面孔。我们在研究中发现了关系亲密的黑猩猩是如何对待彼此的背影的。在一项实验中,黑猩猩会首先看到一幅照片,里面是它们群体中某位成员的背影。紧接着,它们会看到两幅面孔,但只有一幅面孔属于背影照片中的黑猩猩。这些黑猩猩会在触屏上选择哪一幅呢?这是个典型的匹配样本任务,和纳迪娅·科茨在电脑时代前发明的那种一样。我们发现我们的猿类选择了正确的肖像,即第一幅照片里那只露出臀部的黑猩猩。不过,只有当受试的黑猩猩和背影照片里的黑猩猩彼此相识时,受试黑猩猩才会成功。面对陌生黑猩猩的照片时,它们无法成功通过测试。这一事实表明,这种选择并非基于照片本身的某些东西,比如颜色或大小。这些黑猩猩一定怀有一幅它们认识的这个个体的全身像。它们对这幅全身像特别熟悉,能够将这个个体身体的任何部分与其他部分联系起来。

我们能用同样的方式在人群中找到我们的朋友和亲人,哪怕我们能看见的只是他们的背影。我们发表了这些发现,其标题颇富暗示性,叫作“脸与臀”(Faces and Behinds)。每个人都觉得猿类能这样做是件挺有趣的事儿。我们还因此获得了搞笑诺贝尔奖。这个奖项是对诺贝尔奖的恶搞,授予那些“乍看令人发笑,随后引人深思”的研究

我确实希望它引人深思,因为个体辨认是一切复杂社会的基石 。人类常常低估动物也拥有这种能力的事实。对于人类来说,一个特定物种的所有成员看上去都大同小异。但是,在那个物种内部,动物们通常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不同个体区分开来。就拿海豚为例:我们很难辨认不同的海豚,因为它们似乎都长着差不多的面庞,看上去仿佛在微笑。它们主要用水下的声音来进行交流。如果没有仪器,我们是无法偷听到它们交流的内容的。研究人员通常会在一艘小船上在海面上四处跟踪它们。我和我曾经的学生安·韦弗(Ann Weaver)就这么做过。安能辨认出佛罗里达的博卡谢加湾沿岸水道入海口处的大约300头瓶鼻海豚。安带了一个巨大的相册,里面是她15年间收集的这片海域中每一只海豚背鳍的特写。她几乎每天都会坐着一艘小摩托艇来到这个海湾,寻觅游到海面上的海豚。海豚的背鳍是我们最容易看到的身体部位,每只海豚背鳍的形状都会略有不同。有些高而强健,而其他的却歪倒在一侧,或是因打斗或鲨鱼的攻击而缺了一块。

从对这些海豚的识别中,安了解到有些雄性会结成同盟,并总是一起出行。它们会同步游泳,并一同游上海面。有几次,它们彼此离得并不太近,它们的对手看到了机会,便会给它们找些麻烦。雌性和未满五六岁的年幼海豚也会一同行动。若不算上这点的话,海豚的社会就属于分裂-融合(fission-fusion)社会。这意味着不同个体会临时聚到一起,聚集的时间从几小时到几天不等。不过,对一个通常会露出水面的很小的身体部分进行观察,从而得知周围都有些谁,是一种相当麻烦的技术。海豚自己识别彼此的方法则要好得多。

海豚知道彼此的叫声。这本身并没什么特别的,因为我们也能够辨认出彼此的声音,许多其他动物也可以。不同个体的发声器官(口腔、舌头、声带和肺)差异极大,这使得我们可以通过声音的音高、响度和音色来辨认声音。我们可以毫无问题地通过声音来判断一位演讲者或歌唱家的性别和年龄,不过我们也可以辨认出个体的声音。当我坐在办公室里听到同事们在走廊拐角处交谈时,我不用去看就能知道谁在那儿。

但海豚却走得更远。它们能发出署名式口哨(signature whisle)。这是一种很高的声音,并带有每个个体独特的修饰。这种声音结构的差异与铃声旋律的差异差不多——声音本身并无太大差异,有差异的是标记声音的旋律。年幼的海豚在1岁时便会发展出个体化的口哨声。雌性会终身使用同样的旋律,而雄性则会根据它们最好的伙伴的旋律来调整自己的旋律。于是,在一个雄性同盟内部,不同个体的这种叫声是颇为相似的 。当海豚遭到隔离时,它会发出更多的署名式口哨(被关起来的孤独的海豚会一直这么做)。不过,它们在海里聚集成较大的群体之前,它们也会发出署名式口哨。在这些时刻,它们将自己的身份频繁而广泛地传播开来。对于一个居住在昏暗水体中的分裂-融合式物种来说,这种行为是很有意义的。人们用水下扬声器播放了海豚的口哨声,发现这些口哨声是用来识别身份的。海豚会对与近亲相关的声音投入更多注意力,对其他个体的声音则不会那么注意。人们还播放了由电脑生成的模拟旋律。这种旋律的声音与海豚的叫声并不相似,但其旋律是类似的。这些合成的叫声引发的反应和真正的海豚叫声一样。这证实了这种身份识别并不仅仅是建立在声音识别的基础之上的,它还依赖于叫声的特有旋律

海豚对它们朋友的记忆力令人难以置信。人们会将人工饲养的海豚定期从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以便它们繁育后代。美国动物行为学家贾森·布鲁克(Jason Bruck)利用了这一点。他在鱼缸里播放了一些雄性的署名式口哨声,这些雄性很久以前便离开了这个鱼缸。听到这熟悉的叫声,海豚们都变得活跃起来,向扬声器游来,并叫着以示回应。布鲁克发现,海豚可以轻而易举地辨认出鱼缸中从前同伴的叫声,无论它们曾经在一起待了多久,或者上次相见是多久之前。一只名叫贝莉的雌性海豚认出了另一只名叫阿莉的雌性的口哨声。20年前在其他地方,它俩曾住在一起。这是这项研究中发现的最长的时间间隔

有趣的是,专家们将署名式口哨声看作姓名。它们不仅是个体自己产生的身份标记,有时还会受到模仿。对于海豚来说,用特定同伴的口哨声呼唤这些同伴,就好像在叫它们名字一样。罗拉用他自个儿的名字来叫洛伦茨,而海豚有时会模仿其他个体的特征性叫声来引起对方的注意。显然,要单纯通过观察来证实它们是否这么做是很难的。因此,录音重放又一次解决了问题。斯蒂芬妮·金(Stephanie King)和文森特·雅尼克(Vincent Janik)在圣安德鲁斯大学附近的苏格兰海岸边对那儿的瓶鼻海豚进行了研究。他们录下了自由活动的海豚的署名式口哨声,然后在发出这些口哨声的海豚依然在附近游泳时,通过一个水下扬声器重放了这些口哨声。这些海豚叫着回应它们自己的署名式口哨声,有时会回应多次,仿佛在确认听到了呼唤

动物们用名字呼唤彼此当然是一种深深的讽刺——曾经,科学家们是禁止给自己的动物起名的。当今西锦司和他的追随者开始这么做时,他们是滑稽可笑的。古道尔给她的黑猩猩们起名叫戴维·格雷比尔德和芙洛时,也遭到了这种嘲笑。当时的说法是,如果我们用名字来称呼动物,我们会将自己的研究对象拟人化。我们应该与它们保持距离,维持客观的态度,并永远不要忘记:只有人类有姓名。

正如事实所表明的那样,在这个问题上,有些动物也许早已超越了我们。 I2pwLUhjlxmdGqKLq5hnsCJTodzCpj3lzTJmRlaIucoX5paqKB58d65AGWYpycC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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