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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的雨伞

关于动物如何经历时间维度的争论愈演愈烈,尤其是在关于未来的方面。有谁听说过动物会考虑未来的事件吗?塔尔文运用了从他的猫凯舒身上了解到的东西。他说,凯舒似乎能够对雨天进行预测,而且善于找到躲雨的地方,但“从不提前想想,带把雨伞 ”。这位著名的科学家将这一敏锐的观察一般化到了整个动物王国,并解释说,动物适应了它们当下的环境,同时不幸地无法想象未来。

另一位人类独特性的拥护者提出:“没有明显的证据表明动物会制订为期五年的计划。 ”确实如此,但有五年计划的人类又有多少呢?我认为五年计划是与中央政府相关联的。我更喜欢从人类和动物日常生活的行为方式中获得的例子。例如,我可能会计划在回家路上买些日常食品和用品,或者决定下周给我的学生一个出其不意的测验。这便是我们作计划的本质。在本书开头,我讲过黑猩猩弗朗尼娅的故事,它从晚上睡觉的窝里收集了所有稻草,搭建了一个温暖的户外小巢。它的行为和我们作计划的本质并没有多大差别。在弗朗尼娅还在室内,没有实际感受到户外严寒的时候,它就采取了这一预防措施。这一行为意义重大,因为它通过了塔尔文所谓的勺子测试。在一则爱沙尼亚儿童故事里,一个小女孩梦到了朋友的巧克力布丁聚会,但她只能眼看着其他孩子吃布丁,因为每个人都自己带了勺子,但她却没带。第二天晚上,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她紧握着一把勺子上床入睡了。塔尔文提出了两个标准用于辨认一个行为是否是在为未来作计划:第一,这一行为不能直接来自当下的需求和渴望;第二,该行为必须使这一个体为某个与当前情境不同的未来情形做好准备。那个小女孩并不需要在床上使用勺子,但是她期待在梦中参加的那个巧克力布丁聚会需要勺子

当塔尔文想出这个勺子测试时,他很好奇这是否也许不太公平。这对动物来讲是否要求太高了?他于2005年提出了这一测试,远远早于大多数关于未来计划的实验开展的时间。很显然,他并没有意识到猿类每天的自发行为都能通过这个勺子测试。弗朗尼娅收集稻草的地点及情境和需要用到稻草的地点及情境截然不同。在耶基斯灵长类动物中心,我们还有一只名叫斯图尔德的雄性黑猩猩。它每次走进我们的测试间,都会首先在户外到处寻找一根棍子或树枝,用来指向实验中的各种物品。尽管我们曾试图阻止它这一行为,将棍子从它手里拿走,这样它就会像其他黑猩猩一样用手指指点了,但是斯图尔德顽固不化。它还是喜欢用棍子指点,并会特地去弄一根棍子带在身边。因此,它对我们的测试和它自己对工具的需求是有预期的。

不过,在我所能提供的几十个例子里,最佳的阐释可能要数一只叫莉萨拉的雌性倭黑猩猩了。它生活在罗拉雅倭黑猩猩天堂(Lola ya Bonobo)。那是金沙萨附近的一片丛林保护区,我们在那儿进行了关于同情心的研究。不过,我们在此讨论的观察结果与这一主题无关。这是我的同事赞纳·克莱(Zanna Clay)观察到的。她意外地看到莉萨拉捡起了一块巨大的十五磅重的石头,将它扛到了自己背上。莉萨拉将这沉重的包袱扛在背上,它的宝宝紧贴在它的下背部。这当然相当愚蠢,因为这块石头不仅阻碍了它前进,还会消耗额外的能量。赞纳打开了她的摄像机,跟踪着这只倭黑猩猩,想看看这块石头可能是用来做什么的。正如任何真正的猿类专家一样,赞纳立刻假设莉萨拉脑海里有一个目标,因为正如克勒所记述的那样,猿类的行为“有着坚定不移的目的性”。这一描述对人类的行为同样适用。如果我们看见一个人在大街上带着一架梯子行走,我们会自动假设他不会毫无理由地带上一件这么重的工具。

图7-1 倭黑猩猩莉萨拉带着一块沉重的石头长途跋涉,去往一个它知道有坚果的地方。在收集了坚果后,它继续长征,往这片区域唯一一个有大片的平坦石头的地方走去。在那儿,它用带来的石头当作锤子砸开了坚果。在实际用到工具的很久之前,它便带上了工具。这暗示着莉萨拉能够作计划

赞纳录下了莉萨拉的长途跋涉。莉萨拉走了大约有五百米,其间只停顿了一次,放下石头,捡了一些难以辨认的物品。然后,它又将石头背回背上,继续前行。它总共走了大约十分钟才抵达目的地。那是一大块平坦的石头。它用手抹了这块石头几下,清理掉了上面的落叶碎石,然后放下了石头、宝宝和路上收集的东西——那是一把棕榈果。它开始砸这些极其坚硬的坚果。它将坚果放在这块大型砧板上,用那块十五磅重的石头当作锤子。它在这项活动上花了大约15分钟,然后扔下工具离开了。很难想象莉萨拉是毫无计划地花费这么大力气的。肯定早在它捡坚果之前它就已经想好这一计划了。它很可能早就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坚果,于是计划了路线,穿过那个地点。路线的最终目的地是那块平坦的大石头。它知道那里有个足够坚硬的平面,可以让它成功地砸开坚果。简而言之,莉萨拉满足了塔尔文所有的标准。它捡起了一样工具,为的是在一个遥远的地点用它来处理当时只存在于它想象中的食物。

另一个关于未来取向的非同寻常的例子是由瑞典生物学家马赛厄斯·奥斯瓦特(Mathias Osvath)在一家动物园记录下来的。这次的主角是一只名叫圣蒂诺的雄性黑猩猩。每天清晨,在游客们到来之前,圣蒂诺会悠闲地在它那被沟渠环绕着的院子里收集石头,并将石头整齐地垒成几小堆,藏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这样,当动物园开门的时候,它就有了一座武器库。正如许多雄性黑猩猩一样,圣蒂诺每天会有好几次毛发倒立地四处跑窜,以便给整个种群和观众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向四周扔东西则是这一表演的一部分,包括瞄准来看黑猩猩的人群扔石头。尽管大多数黑猩猩都会在关键时刻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但圣蒂诺却为这些场合准备好了石头堆。它准备石头堆的时候是一天中的安静时段,当时它还没有进入这种满是肾上腺素的情绪中,也没有在进行日常的盛大表演

这类例子值得我们注意,因为它们表明,猿类并不需要我们人类制造的实验条件来提示它们计划未来。它们会自发地这么做。它们所做到的这些与许多其他动物面对即将到来的事件的方式截然不同。我们都知道松鼠会在秋天收集坚果,将它们藏起来,在冬天和春天再找出来。它们的贮藏行为是由白天长度变短和坚果的存在而引起的,与它们是否知道冬天意味着什么并无关联。对季节毫无经验的幼年松鼠也会做完全一样的事情。尽管这一活动确实满足了未来的需要,并且需要一定的认知能力才能知道要贮藏哪些坚果以及如何再次找到它们,但松鼠的这种季节性准备活动不大可能反映出真正的计划行为 。这只是一种在这一物种的所有成员中都能找到的演化倾向,并受限于单一的情境。

猿类的计划行为则相反。它们的计划能适应于各种环境,并且可以用无数种方式灵活地表达。但是,单从观察上来讲,很难证明这种行为是以学习和理解为基础的。我们需要将猿类置于它们从未遇见过的条件中。例如,当我们创造了一个握住勺子会对以后有好处的情境时,会发生些什么呢?

首个这类研究是由尼古拉斯·马尔卡希(Nicholas Mulcahy)和何塞普·卡尔在德国进行的。他们让猩猩和倭黑猩猩选择一件工具。这些猿类并不能马上使用这些工具,尽管它们可以看见奖励。研究人员将这些猿类移到了一个等候间里,想看看它们是否会一直拿着工具以便之后使用,尽管使用工具的时机14小时之后才会出现。这些猿类确实这么做了。不过,你可以声称(也确实有人这么说了)它们或许对特定的工具建立起了正面的联系,因此,无论它们是否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它们都会珍视这些工具

另一个类似的实验解决了这个问题。在这个实验里,猿类选择了工具,但这次它们没法看见奖励。比起工具旁放着的一颗葡萄,这些猿类更愿意选择一件它们以后可以使用的工具。它们抑制住了自己对眼前利益的渴望,选择了为未来的利益赌一把。不过,一旦它们将正确的工具拿到了手里,在第二轮展示中,在同样的一组工具和葡萄之间,它们就会选择葡萄。很明显,它们并不认为工具比任何其他东西都更有价值。如果它们这么认为的话,它们的第二次选择就应该和第一次一样。这些猿类肯定领会到了,一旦手里有了正确的工具,那就没有必要再拥有一件同样的了,因此葡萄成了更好的选择

这些巧妙的实验早在塔尔文和克勒的提议中便有所预兆。克勒是第一个推测动物有着为未来作计划的能力的人。如今甚至有这样一个测试,不是让猿类看到真正的工具,而是给它们一个机会来提前制造工具。猿类学会了将一块软木板切成小块来制造棍子。它们可以用这些棍子来拿到葡萄。它们自己对棍子的需求有所预期,因此努力工作,以便按时造好棍子 。它们的准备行为和野生猿类很相似。野生的猿类会带着原材料走到很远的地方,在那里通过修饰、削尖或者打磨,将原材料变为工具。有时,它们会带着不止一种工具进入森林完成某个任务。黑猩猩带着的工具包里有五种不同的枝条,用于猎取地下的蚂蚁,或者打劫蜂巢里的蜂蜜。很难想象猿类在寻找多种工具并带着它们行进时是毫无计划的。只有有了计划,莉萨拉才会捡起一块本身并没有什么用处的沉重的石头——只有在和莉萨拉当时还没收集的坚果以及一个位于远处的坚硬平面结合起来时,这块石头才能发挥作用。若是试图在否认预见能力的情况下来对这一行为加以解释,那么这种解释听起来只会冗长而牵强。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不依赖于勺子、雨伞或棍子之类的工具,我们是否还能得到类似的证据呢?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可以考虑更多种类的行为——克莱顿的丛林松鸦又一次向我们展示了这种问题可以如何解决。这些鸟儿常常贮藏食物。尽管有些科学家抱怨说这种行为只为研究认知提供了一个相当狭窄的窗口,但这总归是一个窗口,而且这个窗口与灵长动物中的极为不同。它利用的是鸦科动物格外擅长的一项活动,就像对工具利用的是灵长动物特化的技能一样。这项对松鸦的研究也取得了极为非同凡响的结果。

卡罗琳·雷比(Caroline Raby)给了松鸦一个机会,将食物贮藏在它们笼子的两个小隔间里。这些隔间在晚上会关起来。第二天早晨,松鸦们有机会去这两个隔间,但只能去其中一间。有一个隔间是与饥饿相联系的,因为鸟儿会在那儿度过没有早饭的上午。第二个隔间则是“早餐房”,因为每天早上里面都存有食物。傍晚时分,这些鸟儿会有机会将松子贮藏到这两个隔间里。它们在第一个隔间里放的松子数目是第二个隔间里的3倍多。因此,它们预期到了自己在第一个隔间里可能会遭受的饥饿。在另一个实验中,这些鸟儿学会了将两个隔间分别与不同种类的食物联系起来。一旦明白了该期待哪种食物,它们就会倾向于在傍晚时分别向每个隔间里贮藏其他种类的食物。这就保证了,当它们早上来到其中一个隔间时,能够享用一顿种类更为多样的早餐。总而言之,当丛林松鸦将食物藏匿起来的时候,指引它们的似乎并不是当下的需求和渴望,而是预期未来会有的需求和渴望

当我思考灵长动物中不涉及工具的例子时,闯入我脑海中的是圆滑的交际手腕所适用的社交情境。例如,黑猩猩们有时会安排一次与异性的秘密约会,倭黑猩猩则不会这么做。因为倭黑猩猩很少在其他个体享受性爱的刺激时前去打扰,但黑猩猩的忍耐限度则要低得多。地位高的雄性黑猩猩不会允许对手靠近那些外生殖器肿胀而具有诱惑的雌性。不过,雄性首领不可能一直清醒而警觉,因此,年轻雄性将雌性邀到一个僻静角落的事情时有发生。通常,这位年轻的雄性会分开双腿展示它勃起的阴茎——这是一个性行为的邀请——同时确保它是背对着其他雄性的。或者,它会将小臂靠在膝盖上,一只手在阴茎旁边轻轻地晃动,这样,就只有被求爱的那只雌性能看见了。在这一番表现之后,这只雄性会无动于衷地朝一个特定方向漫步走开,坐在处于统治地位的雄性们看不见的地方。接下来就要看那只雌性的了。通常雌性会走向另一个方向,但却是为了绕个弯路,到达那只年轻雄性所在的地方。多么巧呀!然后它们俩会快速地进行交配,其间一直保持安静。这一切给人的印象就是一场妥善计划的安排。

成年雄性黑猩猩挑战彼此地位的策略甚至更为惊人。因为两个对手较量的结果几乎从来不是由它们自己决定的,而是有着第三方中某个个体的参与,所以事先对公众意见进行影响对它们自己是有利的。在开始较量前,这些雄性通常会为地位高的雌性或它们的某位雄性伙伴梳毛。同时它们的毛发根根倒竖,以图激怒对手。这种梳毛行为给人一种印象,让人觉得它们完全了解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在提前钻营巴结。事实上,关于这个问题有一项系统性的研究。在英国的切斯特动物园(Chester Zoo),妮古拉·小山(Nicola Koyama)进行了近2000小时的录像,录下了在一个大型黑猩猩种群里,谁为谁梳毛了。她还记录了雄性间发生了哪种冲突,且谁和谁是同盟。当她将每一天梳毛和结盟两种行为的录像与第二天的录像对比时,她发现雄性会从前一天梳毛的对象那里得到更多的支持。这就是我们所熟悉的黑猩猩的投桃报李策略。但由于这种关联只存在于挑起攻击的那方,在它们的受害者中并不存在,因此这一行为并不能简单地解释为梳毛行为使黑猩猩收获了更多的支持。小山将这种关联看作一个主动策略的一部分。雄性在事前就知道它们将要挑起怎样的冲突,它们通过提前一天给朋友们梳毛来为自己铺平道路。这样,它们就能够保证获得朋友们的支持了 。这令我想起了大学系里的政治斗争。在一场重要的教师会议前的那些天,同事们纷纷来到我的办公室,试图影响我的投票。

观察能暗示许多信息,但很少能得出结论。不过,观察确实能告诉我们在什么环境下对未来作计划可能是有用的。倘若自然观察和实验指向了同一方向,那么我们的思路肯定是对的。例如,最近的一项研究暗示了野生猩猩会彼此交流未来出行的路径。猩猩喜欢独来独往,以至于人们将它们在树冠中的相遇比喻为轮船在夜里擦肩而过。它们通常独自出行,陪在它们身边的不过是有赖它们抚养的子女。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们都不会看到其他个体。通常,它们所知道的不过是关于彼此行踪的听觉信息。

荷兰灵长动物学家卡雷尔·范斯海克(Carel van Schaik)是我从前的一名学生。我曾参观过他在苏门答腊岛的野外观察点。他在野生雄性猩猩回到它们在高高的树上自制的小窝里上床睡觉之前对其进行了跟踪。他录下了这些雄性在黄昏来临前发出的1000多声高叫声。这些大叫声可能长达四分钟,周围所有的猩猩都会对此特别关注,因为居于统治地位的雄性(猩猩群中唯一完全成年的雄性,有着发达的面颊垫)是不可小觑的。在森林里的一片特定区域里,通常只会有一只这样的雄性。

卡雷尔发现,成年雄性在睡觉前呼号的方向预示着它们第二天出行的路径。哪怕方向每天都会变化,这些叫声也会包含这种信息。雌性会根据成年雄性的路径来调整自己的路径。这样,处于受孕期的雌性也许会接近这只雄性,而其他雌性也会知道倘若它们受到了青春期雄性的骚扰,该去哪儿找到这只成年雄性(雌性猩猩普遍更喜欢居于统治地位的雄性)。尽管卡雷尔认识到了野外研究的局限性,但他的数据依然暗示着猩猩知道它们将要去往哪里,并且会在出发前至少12小时用叫声宣布计划

也许有一天,神经科学能够解决“计划是如何发生的”这一问题。关于这个问题的第一个线索来自海马体。很长时间以来,海马体一直因对记忆和未来取向极为关键而广为人知。阿尔茨海默病可怕的症状通常始于这部分脑区的萎缩。但是,正如所有主要的脑区一样,人类的海马体并不独特。大鼠有着类似的结构,且科学家们对其进行了集中研究。在一个迷宫任务之后,这些啮齿动物会在睡觉时或清醒但站着不动时在海马体中一直回放自己的经历。科学家们用脑波探测了这些大鼠在头脑中排演的是什么样的迷宫路径。他们发现,这并不仅仅是对过去经历的巩固。海马体似乎也参与了对那些大鼠还没走过的路径的探索。由于人类在想象未来时也出现了海马体的活动,因此这暗示着大鼠和人类将过去、现在和未来联系起来的方式是同源的 。好些怀疑论者曾认为只有人类才能表现出心理时间旅行,但这种在大鼠中得出的认识,以及在灵长动物和鸟类中日积月累的关于未来取向的证据,已经改变了他们的观点。我们已经前所未有地接近达尔文的连续性的态度了。这一观点认为,人类与动物间的差别只是程度之差,并无本质区别 KZbbiIgtMlbOWg+rS0OFUVOVCcb6AJqCLknNYe/wDDGwuhY9dDmON8rjrJ+eC4O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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