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没时间理会我,它正忙着在电脑上工作。它和其他黑猩猩一起住在东京大学灵长类研究所(Primate Research Institute of Kyoto University)里的一片户外区域。那里有许多电话亭似的小房间,每个里面配有一台电脑。猿类可以在任何时候跑进这些房间,等它们想离开的时候也可以在任何时候离开。这样,何时去玩电脑游戏完全取决于它们自己,这可以保证它们拥有很高的积极性。这些小房间低矮且透明,因此我可以靠在上面,目光越过步的肩头,观察它的表现。我看着它作出决定,其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我欣赏地看着它,就像看着那些打字速度比我快十倍的学生一样。
步是一只年轻的雄性黑猩猩。2007年,它令人类为自己的记忆力大感惭愧。经过训练,它学会了使用触屏,并能回忆起从1到9的一连串数字,在触屏上将它们用正确的顺序按出来。这些数字是在屏幕上随机显示的,而且一旦开始按屏幕,这些数字便会被白色的方块所取代。步记住了这些数字,并用正确的顺序点按了这些方块。研究人员减少了数字在屏幕上闪烁的时间,尽管人类在缩短时间间隔后准确性便会下降,但对步来说这似乎不成问题。我自己尝试过这一任务。我盯着屏幕看了许久,却最多只能记住五个数字。而步记住五个数字只需要对着数字看210毫秒,即大约五分之一秒——真正是一眨眼的工夫。在一项后续研究中,人类经过训练,用同样的时间记住了五个数字,但猿类可以记住九个数字,并达到80%的准确率。迄今为止,尚无人类能够做到这一点 。有位英国记忆力冠军曾因其拥有记住一整副扑克牌的能力而广为人知——这样说来,步便是“黑猩猩冠军 ”。
图5-1 步的图像记忆能力使它可以在触屏上以正确的顺序快速点击一系列数字,哪怕这些数字眨眼间便消失了。在这项任务中,人类赶不上这只年轻的猿。这让某些心理学家颇为不快
步对于图像的记忆力使科学界颇为苦恼。半个世纪以前,科学界也曾有过程度相当的苦恼——当时人们通过DNA研究发现人类与倭黑猩猩及黑猩猩区别并不大,三者属于同一个属。不过,出于历史原因,分类学家们依然将我们人类作为人属中唯一一个物种。在各所大学的人类学系中,人类学家们因这一DNA比对结果而手足无措。当时的人类学系将颅骨和骨头的测量作为判断物种亲缘关系的至高标准。但是,要决定骨骼中什么参数重要则需要人为的判断,因此,这为主观偏见提供了可能,使我们戴着有色眼镜看待那些我们认为重要的性状。例如,我们将人类的两足行走能力看得很重,却忽视了许多动物——从鸡到跳跃行进的袋鼠,都是这样移动的。在某些稀树大草原野外观察点,倭黑猩猩在高高的草丛里一直直立着行走,像人类一样迈着自信的步伐 。事实上,两足行走并不像我们以前想的那样特殊。DNA的优点在于它能避免偏见,是一个更为客观的标准。
不过,就步的情况来说,这次手足无措的是心理学系。目前,步正在接受训练,要记住的数字比以前要多得多。研究人员还在用更短的时间间隔来测试它的图像记忆能力。我们目前还不清楚其能力到底有多强。不过,这只黑猩猩的表现已然违背了曾经的至理名言,即智能测试一定会毫无例外地证明人类是至高无上的。就像戴维·普里马克(David Premack)所说的:“人类能使用一切认知能力,且所有这些能力都是能广泛使用的;而动物则相反,它们能使用的能力非常有限,而且所有动物的适应性都局限于一个单一的目标或活动 。”换句话说,在自然界中,智能的天空一片黑暗,而人类则是这黑暗中唯一一道明亮的光。传统上,我们将其他所有物种一律归为“动物”,甚至是“野兽”或“非人类”,就好像完全没有必要将它们彼此区分开来一样。这是一个“我们和它们”的世界。美国灵长动物学家马克·豪泽(Marc Hauser)曾发明了术语“人类独特性”(humaniqueness)。他曾说过:“依我猜测,我们终将看到,人类与动物——哪怕是黑猩猩——认知间的差距,比黑猩猩与甲虫间的差距还要大 。”
你没看错,豪泽确实是在将甲虫与黑猩猩相提并论。前者是一种昆虫,它的脑小到肉眼很难看见;后者是一种有着中枢神经系统的灵长动物,尽管它的脑比我们的要小,但细节却都是一样的。我们的大脑几乎与猿类的一模一样,无论是各个脑区、神经、神经递质、脑室,还是血液供应,都是一样的。从演化的视角来看,豪泽的言论令人难以置信。他提及的三个物种里只有一个与另外两个不同,那便是甲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