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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新定义

当一只猿看到某件吸引它的东西,但又够不着时,它会开始左顾右盼,试图用点什么东西来延长自己的身体。当一个苹果漂在动物园黑猩猩岛周围的水沟里时,这只猿瞟了这个苹果一眼,然后跑遍了全岛想找到一根合适的棍子或者一些石头——有了石头,它就可以把石头扔在苹果后面,让苹果漂向自己的方向。它使自己与目标拉开了距离以便拿到目标——这并不符合逻辑。同时它还怀有一幅关于要找的东西的影像,知道什么工具可能是最有用的。它很着急,因为如果不赶紧回到那里,其他猿会抢走它的苹果。不过,如果它的目标是吃到某棵树上绿油油的新鲜叶子,那么需要的工具就不一样了。它会需要某种结实而适合攀爬的东西。它可能会花上半小时将一个不再紧紧埋在地里的沉重的树桩连拖带滚地推向某个方向,那个方向有着岛上唯一一棵侧枝较低的树。它需要工具的原因完全是为了跨过那棵树周围的电线。在实际尝试之前,这只猿便想明白了那根较低的侧枝是比较方便弄到的。我甚至见过猿类用它们手腕背部的毛发来测试发热的电线。它们把手弯向内侧,几乎碰不到电线,但足以知道电线是否通电了。如果电线并没有通电,那么显然它们就不需要任何工具,可以放心大胆地享用树叶了。

猿类不仅在特定情境下会寻觅工具,它们实际上还会制造工具。1957年,英国人类学家肯尼思·奥克利(Kenneth Oakley)写了《石器时代文化》(Man the Toolmaker)一书,声称只有人类会制造工具。尽管奥克利对克勒关于黑猩猩苏丹把棍子拼接起来的观察结果一清二楚,但他拒绝把苏丹的行为算作工具制造,因为这一行为是对一个给定情景的反应,而不是对于想象中未来的预期。即便在今天,有些学者依然拒绝承认猿类能制造工具。他们强调,人类的技术是潜藏在社会角色、象征、生产和教育之中的,黑猩猩用石头砸开坚果的行为是不够格的。我怀疑,农夫用树枝剔牙的行为也是不够格的。有位哲学家甚至认为,由于黑猩猩所谓的工具对它们来讲并不是必需的,因此拿黑猩猩与人比较是没有多大意义的

图3-4 最为复杂的工具使用技能之一便是用石头将坚硬的坚果砸开。一只野生雌性黑猩猩挑了一块砧形的石头,用它作为一个顺手的榔头来打坚果。它的儿子在一旁观摩学习。等到六岁的时候,这只小黑猩猩就能像成年黑猩猩一样熟练地用石头砸开坚果了

在此我想重提我的“了解你的动物”法则。有些哲学家认为,野生黑猩猩不过是坐在那儿,无缘无故地用石头不断敲击硬邦邦的坚果——每吃到一颗果仁,黑猩猩平均要敲33下,而且这种技能代代相传。根据“了解你的动物”法则,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反驳这些哲学家。在某些野外观察点,在高峰时期,在黑猩猩们醒着的时间里,它们会花上20%的时间来用小树枝“钓”白蚁,或者把坚果放在石头间砸开。据估计,它们由此获得的卡路里是这些活动消耗的卡路里的9倍 。而且,日本灵长动物学家山越言准(Gen Yamakoshi)发现,当猿类主要的营养来源——季节性水果——变少时,坚果便成了它们赖以为生的食物 。另一重食物保障是棕榈树的木髓,这可以通过“杵捣”的方法得到:在高高的树上,黑猩猩双脚站在树冠的边缘,用一根叶茎去捣树干顶部,弄出一个深深的洞来,然后从这个洞里收集纤维和树汁。换句话说,黑猩猩的生存相当依赖于工具。

本·贝克(Ben Beck)为我们提供了“工具使用”的著名定义,其简短版本是这样的:“对环境中某件不与身体相连的物体的外部使用,以更有效地改变另一物体的形式、位置或条件 。”尽管这一定义并不完美,但它已经在动物行为领域使用了几十年 。因此,工具制造可以被定义为对某件不与身体相连的物体的主动改造,以使其更有效地为达到该个体的目标发挥作用。注意,在这里动机是非常重要的。个体从一定距离外拿到工具,并按照头脑里的目标来改造它。传统的学习理论只关注偶然发现的好处,因此无法解释工具制造行为。倘若你看见一只黑猩猩将一根嫩枝上的侧枝剥去,使其适用于钓取蚂蚁,或者收集了一把新鲜树叶,将它们嚼成海绵状的块状物,用来从树洞里吸取水分,那么,你会很难忽略这些行为中的目的性。通过用原材料造出工具,黑猩猩展现出了从前曾用来定义“人类生产者”(Homo faber)的行为。因此,当英国古生物学家路易斯·利基(Louise Leakey)第一次从古道尔那里听说黑猩猩的这种行为时,他给古道尔回信道:“我认为那些坚持这一定义的科学家们面临着三种选择:不得不接受黑猩猩也是人,不得不重新定义‘人’,或者不得不重新定义‘工具’ 。”

在观察到许多例人工饲养的黑猩猩使用工具的事例之后,在野外见到同一物种使用工具也许并不令人惊讶。但这一发现是很关键的,因为野生动物的行为无法归因于人类的影响。而且,野生黑猩猩并不仅仅是使用和制造工具,它们还彼此学习,因而能够在代代相传中做出更好的工具。这比我们从动物园里黑猩猩身上了解到的一切都要复杂得多。工具包是个很好的例子,因为它可以非常复杂,很难想象只通过一步就把它发明出来。美国灵长动物学家克里蒂特·桑斯(Crickette Sanz)在刚果共和国的格瓦鲁格三角地区(Goualougo Triangle)发现了一个典型的工具包——在那里,黑猩猩可能会带着两根不同的枝条来到森林里一片特定的开阔地带。这两根枝条永远是同样的组合:一根来自一棵结实的木质树苗,大约一米长;另一根则是柔韧纤细的草茎。然后,黑猩猩会着手将第一根树枝从容不迫地插入地里。它会手脚配合,就像我们用铁锹一样。当它在地下深处的行军蚁蚁巢弄出一个相当大的洞之后,它会把棍子拔出来闻闻,然后小心地将第二件工具插进洞里。行军蚁们会欢快地啃咬柔韧的草茎,这时黑猩猩便把草茎拔出来,吃掉行军蚁,并不时将草茎再插回蚁穴来“蘸取”更多行军蚁。猿类常常会从地面爬到粗壮的树上,以免被蚁群的守卫者咬伤。于是,桑斯收集了1000多件这类工具。这表明,这种凿孔—取蚁工具组合是极为常见的

加蓬的黑猩猩获取蜂蜜时会使用更为复杂的工具包。在这种危险的活动中,这些黑猩猩用一个五件套的工具包来洗劫蜂巢。这个工具包包括捣杵(一根很重的树枝,用于破开蜂巢的入口)、凿孔器(一根树枝,用于在地面上挖洞,以进入贮藏蜂蜜的蜂室)、扩张器(用于从侧面扩大开口)、收集器(一根有一端磨得散开的树枝,黑猩猩将它浸到蜂蜜里,然后啜掉上面的蜂蜜)和拭取工具(撕成条的树皮,用来舀蜂蜜) 。这是种复杂的工具使用行为,因为在大部分工作开始之前,黑猩猩就准备好了这些工具,并把它们带到了蜂巢。并且,在黑猩猩不得不因为蜜蜂的攻击而撤退之前,它们需要一直把这些工具放在手边。要使用这些工具就需要对接下来的步骤有预见和计划——人们一直强调,我们人类的祖先拥有对活动的组织能力,说的就是这种预见和计划能力。从某个层面上来说,黑猩猩对工具的使用或许看上去颇为原始,因为它们用的都是枝条和石头;但在另一个层面上,它们对工具的使用是极其先进的 。在森林,它们所拥有的不过是枝干和石头。而且我们应该记住,在非洲西南部的土著民族布须曼人中,最常见的工具便是用来挖洞的树枝(一根削尖的树枝,用来破开蚁丘及挖出树根)。野生黑猩猩对工具的使用目前已经超越了我们所认为可能的一切。

每个黑猩猩社群会用到15~25种不同的工具,且具体所用到的工具根据文化和生态环境而有所不同。例如,某个生活在稀树大草原上的黑猩猩社群会用削尖的树枝来打猎。这个消息让人们瞠目结舌,因为人们曾认为打猎用武器是人类独有的优势。这些黑猩猩会将它们的“长矛”刺进树洞来杀死正在睡觉的丛猴——一种小型灵长类。对于无法像雄性那样追捕猴子的雌性黑猩猩来说,丛猴便是它们的蛋白质来源 。同时广为人知的是,西非的黑猩猩社群会用石头砸开坚果,而这一行为在东非的黑猩猩社群中闻所未闻。毫无经验的人类是无法砸开同样的硬坚果的,这一部分原因是人类没有成年黑猩猩那么强壮的肌肉,也是因为人类缺乏这一行为所需的协调性。这一行为需要数年的练习:将世界上最硬的坚果之一放到一个平面上,找一块大小正好可作榔头的石头,然后用正确的速度拿石头敲击坚果,同时注意不要砸到自己的手。

日本灵长动物学家松沢哲郎(Tetsuro Matsuzawa)在“工厂”里跟踪了这一技能的发展。哲郎的“工厂”是一个开阔的空间,黑猩猩们会在那里用砧状的石头砸坚果,砰砰的噪声以稳定的节奏充满了整座森林。年幼的黑猩猩在努力工作的成年黑猩猩周围转悠,有时会从它们的母亲那偷点果仁。这样,这些小黑猩猩们就知道了坚果的味道,同时将它与石头联系起来了。它们会成百次地用手脚去砸坚果,或者将坚果和石头漫无目的地推来推去,但这些都徒劳无功。这些活动从未得到过奖赏,直到小黑猩猩们长到青春期,大概三岁左右,它们开始具有协调性,于是有时能砸开一个坚果。尽管没有奖励,但这些小黑猩猩们依然会学会这项技能,这有效地证明了这种学习是和强化无关的。等到六七岁时,小黑猩猩的这项技能就已经和成年黑猩猩一样熟练了

当我们谈及工具使用时,黑猩猩永远是目光的中心。但还有另外三种猿类——倭黑猩猩、大猩猩和猩猩,它们和黑猩猩、我们人类,还有长臂猿,一起组成了人科。别把人科和猴子弄混了——人科的动物是没有尾巴、胸脯平坦的大型灵长类。在这一科里,与我们亲缘关系最近的是黑猩猩和倭黑猩猩。从遗传上讲,它们和我们几乎完全相同。自然,对于我们与它们间极小的1.2%的基因差异究竟意味着什么,人们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但我们和它们是亲戚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在人工饲养的条件下,猩猩是无可争辩的工具使用大师,能够灵巧地将散开的鞋带打上结,还能制造工具。人们曾见过一只年轻的雄性猩猩将三根棍子削尖,插进两根管子里,连成一根由五个部分组成的杆子,用来击落挂起来的食物 。猩猩是臭名昭著的逃生艺术家,它们可能花上许多天,甚至好几周,极为耐心地将自己的笼子拆开,同时还把拆下的螺钉和螺母藏好,不让人看见。当饲养员注意到它们在干什么时,就为时已晚了。与此相反的是,直到近年来,我们对野生猩猩的了解不过是它们有时会用树枝挠挠臀部,或者将长满树叶的树枝放在头顶挡雨。一个天赋如此之高的物种,怎么会只有这么点在野外使用工具的证据?1999年,这种不一致性终于得到了解释。在一个苏曼答腊泥潭沼泽里,猩猩的工具使用技能吸引了人们的注意。这些猩猩会用小树枝把蜂蜜从蜂巢里挑出来,还会用短树枝挑掉嵌到毛发里的尼加果(neesia fruit)种子

其他猿类物种也完全能够使用工具。而且,我们已然抛弃了长臂猿缺乏这一能力的观点 。但关于这些猿类野外行为的报告依旧少得可怜,甚至没有,于是有时造成了一种暗示,让人们以为黑猩猩是唯一熟练使用工具的猿类。我们还是瞥见了一些证据,比如大猩猩破坏偷猎者的陷阱以预防伤亡——这需要熟练掌握基本的力学。大猩猩还能穿过很深的水。在刚果共和国的一片沼泽森林里,大象挖出了一个新的水坑。德国灵长动物学家托马斯·布罗伊尔(Thomas Breuer)看见一只名叫利娅的雌性大猩猩试图跋涉穿过这个池塘。但是,当水深到达利娅腰部时,它停了下来——猿类并不喜欢游泳。它回到了岸上,捡了一根长树枝来测量水深。在用这根树枝摸索了一阵之后,利娅两脚着地,走进了池塘,穿过了深水区,然后循着之前的足迹回到了它嗷嗷待哺的幼崽身边。这个例子突显出了贝克对工具使用的经典定义的缺陷:尽管利娅的树枝没有改变环境中的任何东西,也没有改变利娅自己的位置,但这根树枝确实作为工具发挥了作用

人们认为黑猩猩是除人类以外最为多才多艺的灵长类工具使用者,但黑猩猩的这一先驱地位已然受到了挑战。这一挑战并非来自任何人科的动物,而是来自南美的一种小型猴子。几个世纪以来,褐色僧帽猴由于能演奏手风琴而闻名。近年来,人们还训练它们来帮助四肢瘫痪的病人。褐色僧帽猴极其灵巧。它们喜欢砸东西,而且对能利用它们这一倾向的任务尤为擅长。我曾花几十年饲养一个褐色僧帽猴种群,因此我知道,你递给这种猴子的几乎任何东西(比如胡萝卜块、洋葱)都将被捣成地板上或墙上的一团糊状物。在野外,褐色僧帽猴会花很长时间来砸牡蛎,直到这种软体动物放松了肌肉,使僧帽猴得以把它们撬开。在亚特兰大的秋天,我们的猴子会收集许多从附近的树上掉下的山胡桃。办公室正好紧邻猴子的活动场地,于是我们整天都能听见疯狂的敲击声。这是种快乐的声音,因为僧帽猴似乎在做事情时情绪最好。它们不仅仅试图磕开坚果,还利用硬质物体(比如塑料玩具、木头块)把坚果砸碎。在某个僧帽猴群体中,大约一半群体成员学会了这么做。可是在另一个群体中,尽管它们有着同样的坚果和工具,但它们却没能发明出砸碎坚果的方法。后一个群体吃掉的坚果明显要少得多。

僧帽猴有着持续捣砸的自然倾向,这为它们在野外砸坚果做好了准备。有位西班牙自然学家在16世纪首次报告了僧帽猴在野外砸坚果的行为。而最近,一个国际科学家团队在巴西的铁特生态公园(Tietê Ecological Park)及其他野外观察点找到了几十个僧帽猴砸坚果的地方 。在其中一个地方,僧帽猴会把大型水果的种子扔到地上,然后吃掉果肉。几天后,它们会回来收集这些种子。这时,种子已经干掉,并常常长了蛆——这正是猴子们喜爱的食物。它们将种子握在手里、含在嘴里,还卷在尾巴上(如果能卷住的话),跑去寻找一个坚硬的表面,比如一块大石头。然后,这些猴子会用一块小点的石头来捣这些种子。这些石头的大小和黑猩猩用的差不多,但僧帽猴大概只有一只小猫那么大,所以它们用的榔头重达体重的三分之一!它们是实实在在的重型器械操作员——它们会将石头高高举过头顶来更好地击打种子。当坚硬的种子裂开时,僧帽猴就可以挑出里面的蛆了

僧帽猴砸坚果这一事实完全推翻了那些以人类和猿类为中心的演化故事。根据这个故事,我们人类并非唯一经历过石器时代的物种——我们最近的亲戚依然生活在石器时代。这一观点在象牙海岸的热带森林里得到了进一步强调。在那里,人们发掘出了一个“敲击石头技术”遗址(包括石制部件及被砸碎的坚果残骸)。这应该是至少四千年前黑猩猩打开坚果的地方

这便是为什么在与我们亲缘关系更远的动物里——譬如僧帽猴里——发现类似的行为时,会使人们大惊失色,议论纷纷。猴子压根不配!但是,当我们知道得越多,巴西的僧帽猴砸坚果的行为看上去和西非黑猩猩的行为愈加相似。但僧帽猴属于新热带区猴类,这类动物在3000万~4000万年前便在演化上与灵长目的其他物种分道扬镳了。由于黑猩猩和僧帽猴都通过采掘来觅食,因此这种相似的工具使用行为也许是一例趋同演化。黑猩猩和僧帽猴会砸开东西、破开贝壳,还将东西捣成浆以便食用。这些或许为它们高超智能的演化提供了条件。另外,由于这两个物种都是脑部较大的灵长类,都有着双目视觉和灵巧的双手,因此,它们之间有着某种不可否认的演化关联。同源性和同功性之间的区别并不总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明显。

让事情更为复杂的是,僧帽猴和黑猩猩的工具使用或许并非是同样认知水平的结果。我研究过这两个物种许多年,对它们处理事情的方式印象极为不同。接下来,我会用通俗的语言来描述这一点。就像所有猿类一样,黑猩猩在行动之前会先进行思考。最爱思考的猿类大概要数猩猩。不过,尽管黑猩猩和倭黑猩猩在情绪上非常易于兴奋,但它们也会在处理某种情况前先进行预判,对自己行为的后果进行估量。它们常常会在头脑中找出问题的解决办法,而不是通过实际尝试。有时它们也会将这两种方式结合起来,在计划完全成型前便开始按计划行动。——当然,这种做法在人类中也是常见的。僧帽猴则相反,它们是疯狂的试错机器。这些猴子极度活跃,非常灵巧,并且无所畏惧。它们会尝试各种做法和可能性。一旦它们发现某种行得通的做法,就能立即从中学习。尽管僧帽猴会犯下无数错误,但它们并不在意,且往往锲而不舍。其行为背后并没有多少琢磨和思考——它们是相当受行动驱动的。尽管这些猴子最终找到的解决办法常常和猿类一样,但它们找到办法的途径却全然不同。

图3-5 一只褐色僧帽猴(上)将一根长棍插入了一根透明的管子里,以便将一颗花生推出来。在正常的管子里,猴子可以将花生从任意一端推出来以解决问题。但在带有陷阱的管子里(下),情况就不同了。在这种管子里,猴子只能将花生往一个方向推,否则花生就会掉进陷阱拿不到了。在犯过许多次错误后,猴子学会了避开陷阱;但猿类则表现出了对因果关系的理解,立即找出了解决办法

尽管以上这些也许不过是粗略的简化,但也不是没有实验证据支持的。意大利灵长动物学家伊丽莎白·维萨尔贝吉(Elisabetta Visalberghi)将一生都花在了罗马动物园(Rome Zoo)旁边的实验室里,研究褐色僧帽猴的工具使用行为。在一个发人深省的实验中,猴子面对的是一根水平放置的透明管子,它可以看见试管中间有一颗花生。这根塑料管是固定的,花生正好和猴子眼睛的位置平行。但猴子没法拿到花生,因为这根管子太窄太长。周围有很多可以用来把花生推出来的物品,从最适用的(长棍)到最不适用的(短棍、柔韧的橡胶)都有。僧帽猴犯下的错误多得令人惊叹,比如用棍子敲管子、猛烈地摇晃管子、将错误的材料塞进管子的一端,或者将短棍塞进管子的两端以至于无法移动花生。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这些猴子会从中学习,然后开始选择长棍。

这个时候,维萨尔贝吉为这一实验添上了一个巧妙的转折——她在管子中间开了一个洞。于是,往哪个方向推花生就突然变得很重要了。如果往有洞的方向推,那么花生就会掉进一个小塑料容器,猴子便拿不到了。僧帽猴是否会理解需要避开陷阱呢?它们是会立即这么做呢,还是要等到许多次失败的尝试之后?

维萨尔贝吉给了四只猴子各一根长棍来将花生推出带有陷阱的管子。其中三只进行了随机的尝试,大约有一半的尝试成功了,它们似乎对此非常开心。但另一只名叫罗伯塔的纤瘦的年轻雌性则不然,它一直在不断尝试。它会将棍子插入管子左端,然后绕着管子跑到右边,从右端看看棍子和花生。然后换位置,将棍子从右端插入,只为跑到管子左端往管子里看。它一直这么跑来跑去,有时失败,有时成功,不过最终变得相当成功。

罗伯塔是如何解决问题的呢?研究人员得出结论:它遵循了一条简单的基本原则——将棍子插进距花生较远的那端管口。这样,花生就会被推出来,而不是掉到陷阱里。研究人员通过好几种方法对这一结论进行了验证,其中一种方法就是给罗伯塔一根新的、没有任何陷阱的塑料管。这么一来,罗伯塔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从任何一端插入棍子,而且都能把花生推出来。但罗伯塔还是一直绕着管子跑,寻找离花生较远的管口,坚持着这一曾是它成功关键的原则。由于罗伯塔的行为就像陷阱还在那儿一样,因此,它明显没有注意到这背后的原理。维萨尔贝吉总结道,猴子并没有真正理解这个带陷阱的管子任务,但它们依然能够完成它

这一任务可能看上去很简单,但其实没那么容易。人类幼童只有在三岁之后才能顺利地完成这个任务。有五只黑猩猩参与了同样的任务测试,其中两只理解了其中的因果关系,学会了特地避开陷阱 。罗伯塔基本上没有学会哪种行为会导致成功,而猿类则识破了这个陷阱的原理。它们将行为、工具和结果之间的联系反映在了自己的头脑里。这称为表征性心理策略(representational mental strategy)。正是这种心理策略使黑猩猩能在行动之前想出解决办法。由于猴子和猿类都解决了任务中的问题,因此这种区别或许看似微不足道,但它实际是天壤之别。猿类对工具目的性的理解水平使它们的适应能力强得惊人。它们有着丰富的技术和工具包,还相当频繁地制造工具。这一切都证明高等的认知能力参与其中了。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灵长动物专家威廉·梅森(William Mason)总结说,演化赋予了人科的物种认知能力,这使得它们与其他灵长动物有了区别,因此,“会思考的生命”是对猿类的最佳描述。

“猿类对它们生活的世界进行了安排,使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了秩序和意义。这清楚地反映在它们的行为中。也许,当黑猩猩在问题面前盯着问题呆坐时,将其行为描述为‘在思考’如何往下做,并不是很好理解。这种说法当然缺乏独创性及精确性,但我们无法逃避这一推断:确实有些这种过程在起着作用,并且这些过程对猿类的表现有着显著的影响。正确而模糊总比错误而肯定要强。 14CXvFhqQ26o95KU0a0I1XGZ6ZQ9C8rf3qNoO+hsJJnLNV2eI0pzS0QW8W755O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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