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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中叶官场倾轧

一、萧望之之死

前四九年,刘病已患病,物色可以托付后事的高级官员。召唤表叔、宫廷随从 (侍中) 乐陵侯史高、太子师傅 (太子太傅) 萧望之、太子教师 (太子少傅) 周堪到寝宫榻前。任命史高当西汉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 (大司马) 兼车骑将军,萧望之当前将军兼宫廷禁卫官司令 (光禄勋) 、周堪当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都接受遗诏,共同辅佐幼主,主管宫廷机要 (领尚书事)

冬季,十二月七日,刘病已在未央宫逝世 (四十三岁)

十二月六日,太子刘奭 (二十七岁) 继任皇帝 (十一任元帝) 。晋谒一任帝 (高祖) 刘邦祭庙,尊上官皇太后为太皇太后 (此是上官女士第二次被尊称为“太皇太后”。第一次是在前七四年七月) ,王皇后为皇太后。

前四八年,三月十日,刘奭封王政君当皇后,封王政君的老爹王禁当阳平侯。命外祖父平恩侯 (戴侯) 许广汉同胞弟弟的儿子、寝殿侍奉官 (中常侍) 许嘉 (许广汉的侄儿) ,继承平恩侯爵位 (“中常侍”一词在此出现,指可以直入寝殿的最亲近的官员。后来专由宦官担任,皇帝除了朝会时跟外界接触外,其他时间全被封闭,宦官遂得以弄权)

前四七年,乐陵侯、西汉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 (大司马) 、车骑将军史高,以皇亲国戚的缘故 (十任帝刘病已祖母史良娣兄弟的儿子) ,主管宫廷机要 (领尚书事) 。前将军萧望之、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周堪,作为他的副手。萧望之是儒家学派著名的大儒,在刘奭还是太子的时候,跟周堪分别担任刘奭的师傅、教师,旧情很深,刘奭对二人十分信赖。刘奭退朝之后,每每接见二人,谈论历代治理故事,陈述国家建设大计。萧望之推荐皇族出身,研究儒家学派五经深有心得的护从顾问 (散骑常侍) 、本职议论官 (谏大夫) 刘更生,兼御前监督官 (给事中。护从顾问〔散骑常侍〕,跟宫廷随从〔侍中〕相反,是一种外廷差事。皇帝出门时,他就骑马跟在车队后面,以便皇帝随时传唤咨询) 。又推荐宫廷随从 (侍中) 金敞,同在刘奭左右辅佐。四人同心合力,引导刘奭走向古代制度,多方补救并纠正政治上的错误,刘奭几乎言听计从。在这种强大的影响之下,史高虽然官居高位,也只不过坐在高位上充数。于是,跟萧望之之间,有了裂痕。

宫廷政务长 (中书令) 弘恭、执行官 (仆射) 石显,在前任帝 (十任宣帝) 刘病已时代,就主持中枢机要,熟悉文书法令。刘奭即位后,身体虚弱,时常患病。认为石显担任重要工作很久,又因为是宦官的缘故,背景单纯,在政府中没有党羽,精明干练,责任心又重,可以信任,就把大权交给他。政府事情无论大小,都通过石显转呈,再由刘奭裁决。只短短数月,石显的权势和宠幸,就倾盖朝野。文武百官,全对他尊敬畏惧。

石显为人,聪明绝顶,洞察事理,能了解领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外表和颜悦色,心里阴险毒辣。最会狡猾辩驳,中伤别人。任何一点细小的怨恨,都难逃他用法律报复。他跟车骑将军史高结合,在讨论国家大事时,常常坚持自己意见,不附和萧望之。萧望之一批人对于皇亲国戚的许姓家族 (刘病已妻族) 跟史姓家族 (刘病已祖母族) 的骄傲奢侈放纵,本已深为厌恶,现在又有掌握实权的弘恭、石显加入对方阵营,更觉得事态严重。于是采取攻击行动,向皇帝刘奭建议:

“宫廷政务署 (中书) 是皇帝发号施令的地方,位居国家的神经中枢,应该由光明正大的人士担任这项工作。武帝 (七任帝刘彻) 因为整天在后宫美女群中欢乐享受,外臣出入不便,才改用宦官,不是古代的传统制度。请解除宦官兼任官职的规定,这才符合古人‘不接近受过刑罚的人’的训诫。”

这项建议升高了萧望之跟皇亲集团 (史高、弘恭、石显等) 的对抗。而刘奭刚刚坐上宝座,谦让谨慎,不敢马上改变祖先的安排。所以到底应不应由宦官担任掌握政令的官员,讨论了又讨论,商议了又商议,仍不能下最后决定。然而形势显然对萧望之不利,因为不久,刘奭就擢升刘更生当皇族事务部长 (宗正。不再兼御前监督官〔给事中〕,不能再进入宫廷)

萧望之、周堪为了扩大影响力,继续向皇帝推荐儒家学派的学人专家,出任政府的议论官员 (谏官) 。而这时候,一位危险人物出现,会稽郡 (江苏省苏州市) 人郑朋,发现中央政府两大派系,不久可能爆发一场胜负分明的决斗,决定把赌注押到萧望之这一边,走萧望之路线,博取权力。于是上书刘奭,控告史高派遣他的门客到各郡、各封国,图谋非法利益,并强烈指出皇亲中许姓、史姓两大家族子弟罪恶。

刘奭把这份奏章拿给周堪过目。周堪建议,命郑朋到金马门报到,听候召见。郑朋遂上一份签呈给萧望之,说:

“将军身当国家重任,目的何在?只不过希望当个管仲、晏婴 (二人皆是春秋时代齐国的贤明宰相) ,便心满意足?还是兢兢业业,忙得过了中午才吃饭,直追姬旦 (周公) 、姬奭 (召公) 的勋业才止?如果目的不过是当管仲、晏婴,我马上就回到我的故乡延陵 (江苏省常州市) ,去守祖先的坟墓,终我的天年。如果在于建立姬旦、姬奭那样伟大勋业,那么,请赐给我时间,我愿意竭尽忠心,陈述我的谋略。”

萧望之接见郑朋,推心置腹相待。可是不久就看出郑朋不过是一个投机取巧的邪恶之徒,就跟他划清界线,不再来往。

郑朋,具有战国时代楚王国人的性格,由失望而怨恨,他追求的是权力,而不是原则跟是非,于是做一百八十度转变,投奔许、史两大家族的皇亲集团。对他过去所做的事,解释说:“那都是周堪、刘更生教唆那么干的,我是关东 (函谷关以东) 人,怎么知道政府里的事?”宫廷随从 (侍中) 许章,遂奏请刘奭亲自召见郑朋。在跟刘奭一番对话后,郑朋出了皇宫,宣称:“我向皇上检举前将军 (萧望之) 有五项小过、一项大罪。”恰好,候见官 (待诏) 华龙,也想纳入萧望之系统,萧望之因华龙品行恶劣,不肯接受。华龙也投入皇亲集团。

弘恭、石显教这两位自动送上门来的打手,联合控告萧望之系统:“密谋罢黜史高,并挑拨皇上跟皇亲许、史两大家族的感情。”等到萧望之休假那天,教郑朋、华龙把奏章呈递上去。刘奭交付弘恭查办。弘恭询问萧望之,萧望之回答说:“皇亲国戚身居高位,多半荒淫奢侈,我盼望皇上疏远他们,只是为了国家,一片忠心,并没有邪恶的意念。”在取得萧望之承认有这种企图的口供后,弘恭、石显联合奏报说:“萧望之、周堪、刘更生,结成私党,互相援引推荐,不断诋毁国家重要高官,离间陛下的骨肉至亲,图谋控制政府,专制朝纲。作为一个臣属,不忠;陷领袖于不义,无道。不忠无道,应由皇家礼宾官 (谒者) 把全案移送司法 (召致廷尉) 。”

刘奭即位不久,不了解“移送司法”是什么意义,于是批准。直到有一天,刘奭召唤周堪、刘更生。左右回答说:“他们已被逮捕收押。”刘奭吃惊说: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司法部 (廷尉) 仅仅问话吗!”诘责弘恭、石显,二人叩头请罪。刘奭说:“快请他们出来办公!”弘恭、石显发现,如果周堪、刘更生官复原职,一旦报复,将势不可当。于是,由史高告诉刘奭,说:“陛下即位没有多久,还没有传出德化天下的美名,却先用法律套上师傅 (刘奭当太子时,萧望之当太子太傅) ,而且既把部长级高级官员 (周堪、刘更生) 下狱,如果使天下晓得出于程序上的错误,政府的形象将受到伤害。不如乘此机会,把他们免职,表示政府没有错误。”刘奭遂下诏给宰相 (丞相) 、最高监察长 (御史大夫) :“前将军萧望之,辅导我八年之久 (萧望之自前五七年八月担任太子太傅,直至前四九年十二月,在任凡八年零五个月) ,没有其他罪过,只因年纪已老,记忆力衰退,应免除他的前将军、宫廷禁卫官司令 (光禄勋) 职务。而周堪、刘更生,一律贬作平民。”

夏季,四月,刘奭封皇子刘骜 (本年四岁) 当皇太子。

夏季,四月,刘奭封萧望之当关内侯 (准侯爵) ,兼御前监督官 (给事中) ,每月一日及十五日朝见。

刘奭再征召周堪、刘更生,准备任命当议论官 (谏大夫) 。弘恭、石显从中阻梗,刘奭遂改命二人当皇家警卫官 (中郎)

刘奭一直非常尊重萧望之,要请他担任宰相。皇亲集团弘恭、石显,跟许史两大家族的子弟,以及宫廷随从 (侍中) 、宫廷政务署各单位 (诸曹) ,都心怀怨恨,等待机会反击,而机会终于来临。原来刘更生迫不及待,先行动手,命他的一位亲戚就地震灾难上书给刘奭说:“地震发生,正是针对弘恭、石显,而不是针对三个孤寒的匹夫 (指萧望之、周堪、刘更生) 。我非常愚昧,但我认为,应罢黜弘恭、石显,显示对于包庇邪恶的处罚。应擢升萧望之等,疏通贤能上进的道路,如此的话,则天下太平的大门洞开,天灾地变的泉源阻塞。”

奏章呈递上去之后,弘恭、石显怀疑是刘更生干的勾当,要求刘奭准许追究,刘奭批准。于是逮捕那位亲戚,供出真相,果然受刘更生指使。遂逮捕刘更生,再度贬作平民。

就在这时候,萧望之的儿子、护从顾问 (散骑) 兼皇家警卫官 (中郎) 萧伋,为老爹“移送司法”事件,上书呼冤。奏章交付给有关单位,有关单位查复奏报,说:“萧望之正月间被指控的罪证,十分明确,并非诬告陷害。他却教唆儿子,向陛下上书,引用《诗经》上无罪的诗篇 (萧伋的奏章,史书上不载,不知引用哪一篇。《十月之交》:“无罪无辜,谗口嗷嗷!”可能即此) ,有失大臣的风格,大不敬!请逮捕审讯。”弘恭、石显等皇亲集团深刻了解,萧望之素来刚烈高节,不可能接受下狱的屈辱 (前后印证,正月案件,仅周堪、刘更生二人被捕,萧望之不过把案情移送司法部而已) 。所以建议说:“萧望之在前案中,侥幸没有牵连进去。而又赐给他爵位,不知道改过,反而一肚子牢骚,教唆儿子 (萧伋) 上书,把错误推到陛下身上。用意十分明显,自以为是陛下的师傅,无论怎么乱搞,都没关系。如果不用监狱的痛苦,挫挫他的骄傲,减减他的自信,就无法阻止他的怨恨。陛下即令再加给他恩典,他也不会感激。”刘奭说:“萧师傅性情刚烈,怎么肯去坐牢?”石显一群人说:“人,谁不爱惜生命,而萧望之被指控的,不过言语上的小罪 (这是欺骗的话,“大不敬”是唯一死刑) ,用不着担心他自杀。”刘奭同意。

冬季,十二月,石显等把诏书封妥,交给皇家礼宾官 (谒者) ,命送由萧望之亲自拆封。为了加强恐怖效果,石显教祭祀部 (太常) 火速调发首都长安警备区司令部 (执金吾) 所属的警备部队,包围萧望之住宅 (时萧望之住杜陵县〔陕西省西安市东南〕,杜陵县是以前任帝〔十任〕刘病已坟墓〔杜陵〕为基础而建立的县城,属祭祀部〔太常〕管辖,而不属长安市政府〔京兆尹〕。所以命就近征集附近的警备部队,目的在造成恐怖气氛,逼萧望之自杀), 使节到了萧宅,召唤萧望之。萧望之问他的学生鲁国 (首府鲁县〔山东省曲阜市〕) 人朱云,应如何因应。朱云性情也很刚烈,崇尚节操,建议萧望之自我了断。萧望之仰天长叹:“我曾经立于将军 (前将军) 及宰相之列 (萧望之曾任最高监察长〔御史大夫〕,三公之一) ,而年纪已超过六十。这么老的年纪被投入监狱,去苟且求生,岂不过分鄙贱?”遂唤朱云的别号说:“朱游,快把药和好,不要延长等死的时间!”饮下鸩酒,身死 (鸩,音zhèn。传说中的一种毒鸟,把羽毛放到酒里,就成毒酒,饮下必死)

刘奭接到报告,大为震惊,拍桌子说:“我本来就怀疑他不会去坐牢,果然杀了我的好师傅!”这时,御厨房送来饮食,刘奭正在午饭,不能下咽,泪流满面,左右都被感动。召唤石显等责问,石显等承认当初判断错误,脱下官帽,叩头请罪,很久很久,才放他们起身。刘奭哀悼萧望之,不能忘情,每年都派使节去他坟墓前祭祀,直到刘奭去世方止。

二、虫蛆翻腾

前四六年,刘奭再擢升周堪当宫廷禁卫官司令 (光禄勋) 。周堪的学生张猛 (张骞的孙儿) 当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兼御前监督官 (给事中) ;非常受到信任。

前四三年,宫廷政务长 (中书令) 石显,跟宫廷禁卫官司令周堪、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张猛,结仇已深,不断在刘奭跟前打小报告。已经被罢黜成为平民的刘更生,唯恐有一天会被陷害,于是上书说:

“我曾经听说,姚重华 (舜) 任命九位高阶层官员 (九官——工程官〔司空〕、农业官〔后稷〕、国防官〔司徒〕、司法官〔士〕、矿业官〔共工〕、水利官〔朕虞〕、祭祀官〔秩宗〕、音乐官〔典乐〕、监察官〔纳言〕) ,大家济济一堂,感情融洽。高阶层官员在政府中互相和睦,万物在农田中自会欣欣向荣。所以洞箫吹出名《韶》的乐章,只要九遍,凤凰就会飞来朝拜。到了周王朝厉王 (十任) 姬胡、幽王 (十二任) 姬宫涅时候,政府官员不再和睦,互相排斥。于是日蚀、月蚀,相继而来,冷冽的泉水都会沸腾,高山深谷都会改变位置,不应降霜的时候,都会降下大霜。由此可以了解,和睦可以招来祥瑞,互相仇视则会兴起灾难。祥瑞多则国家平安,灾难多则国家自然陷于危境。这是天地运转的法则,古今一贯的道理。

“而今,陛下开创三代 (夏、商、周) 那种盛世的大业,招揽儒家学派知识分子 (文学之士) ,给他们很好的待遇,宽容他们的过失,使大家同时上进。然而,贤能的人跟一些坏胚混杂在一起,黑白不分,正邪也不分,使忠奸同时挤入政坛。建言的奏章,虽然集中未央宫北门 (公车) ,但因奏章不妥当而被捕下狱的,却满满囚禁在北军监狱 (凡上书皇帝,查出有犯法之处,一律逮捕,交付北军〔野战军〕收押) 。现在政府官员,又互相仇视,意志不合。不断用谗言陷害,惹出许多是非。蛊惑主上耳目,影响主上判断,这种事情太多,无法一一陈明。于是各自结党组帮,同心合力,去陷害正直大臣。正直大臣进,国家治;正直大臣退,国家乱。面对治乱契机,却不知道依靠谁才好。灾难变异,因之屡屡出现,我所以寒心的原因,在此。

“陛下登基迄今,已有六年 (自前四九年十二月刘奭登基之年算起,至本年〔前四三年〕应共七年。刘更生没有把头一年〔前四九年〕计算在内) 。在春秋时代,一连六年都发生灾难天变的情形,从没有像如今这么密集。所以如此,因为奸邪的人进入政府之故。奸邪的人所以进入政府,因为在上位的人,心怀猜疑。既然任用贤能,去推行善政,如果受到陷害,贤能的人被排除,善政也就中止。由于领袖有猜忌的心,才招来奸臣陷害之口;由于领袖不能当机立断,才给歹徒打开大门。奸臣进则贤才退,歹徒太多则正人君子减少。《易经》上有‘否’ (不顺利) 有‘泰’ (平安) ,小人那一套如果受到欣赏,君子的力量消失,政治就会一天比一天混乱;君子行事如果受到尊重,小人那一套如果受不到欣赏,政治才会日上轨道。

“古代,姒鲧 (音gǔn) 、共工、 ,音huān) ,跟姚重华 (舜) 、姒文命 (禹) ,同在伊祁放勋 (尧) 的政府中当官 (公元前二十三世纪黄帝王朝六任帝〔尧帝〕伊祁放勋时,在一次流血斗争中,姚重华诛杀以姒鲧为首的四位政敌。姚重华后来继承帝位,被儒家学派当作圣君。遂称姒鲧等为“四凶”。姒文命是姒鲧的儿子,最后终于罢黜姚重华) 。姬旦 (周公) 跟姬鲜 (管国国君) 、姬度 (蔡国国君) ,同时在周王朝政府当官。当时,他们之间互相打击、流言诽谤,难以详尽描述。而伊祁放勋 (黄帝王朝六任帝) 、姬诵 (周王朝二任王成王) 能够肯定姚重华 (舜) 、姒文命 (禹) 、姬旦 (周公) 贤能,而排除共工、姬鲜 (管) 、姬度 (蔡) ,所以国家治理,荣耀永垂,直到今天。孔丘跟季姓家族、孟姓家族,同时在鲁国当官 (跟孔丘同时的两家巨头,是季孙斯、孟孙何忌) ,李斯跟叔孙通,同时在秦王朝当官。而鲁国国君 (第二十七任定公) 姬宋、秦王朝皇帝嬴政 (一任始皇帝) ,认为季孙斯、孟孙何忌、李斯贤能,而排除孔丘、叔孙通,所以国家大乱,恶名一直留传到今天。这可以证明:治和乱,荣和辱,关键在于领袖信任什么人,一旦信任真正贤能,必须坚持,不可动摇。

“《诗经》说:‘我的心虽不是石头,你却无法使它转变方向。’说明坚持善行的态度。《易经》说:‘出令如出汗。’说明君王发号施令,犹如出汗,汗既流出,不能再返回体内。可是现在的情形是:有关善政的命令,颁布之后,一会儿工夫,即行取消,是一种‘反汗’现象。任用贤能的人才,不到三十天,便逐出政府,是转动了那块石头。《论语》说:‘看见邪恶,好像用手去探试滚水。’而今,二府所弹劾的谄佞之辈 (二府:普通情形下,指“宰相府”及“最高监察署”) ,历经数年,仍不能排除。收回成命,如同‘反汗’,任用贤能,却跟转动石头一样的艰难。而驱逐邪恶,简直像拔起一座大山。这种情形下,希望阴阳调和,没有灾荒天变,当然不可能。

“现在的情况是,一群小人,到处寻找漏洞,运用文字技巧,随时诋毁诬陷,制造谣言文件,使在民间广为流传,《诗经》有言:‘我心忧如焚,只因为触怒了鲨鱼群。’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一群小人物猖獗到如此程度,使人愤慨。从前,孔丘跟他的学生颜渊、端木赐 (子贡) ,互相赞扬夸奖,没有人诋毁他们结党营私。姒文命 (禹) 、姬弃 (后稷) 、皋陶,互相推荐引用,没有人攻击他们广植党羽。为什么?为的是他们忠心为国,胸无邪念。

“而今,奸佞的小人,跟贤能的君子,手拿戟剑,同时担任宫廷禁卫。奸佞的小人结合在一起,共同阴谋,违背善良,走向罪恶,叽叽喳喳,不断设下险恶的圈套,决心使领袖跳进去。可能忽然有一天,领袖会相信他们的忠诚,这正是上苍用天变先行提出警告,而灾难不停发生的原因。自古以来,圣明的君王从来没有不经过诛杀,就可使国家治理的。所以姚重华 (舜) 对于‘四凶’,有四种刑罚 (把共工贬逐幽州,把 兜贬逐崇山,把三苗贬逐三危,把姒鲧斩首羽山) 。而孔丘也曾在两观门诛杀少正卯 (两观,鲁国国君的宫门。前四九六年,代理宰相孔丘,处决国务官〔大夫〕少正卯) ,然后圣贤的教化,才能够推行。

“以陛下的贤明智慧,诚能深思天地无私的大公之心,警惕到《易经》‘否’‘泰’的卦辞,参考黄帝王朝跟周王朝的措施,作为榜样。而以秦王朝跟鲁国的措施,作为戒鉴。注意到祥瑞应验国家的幸福,跟灾难天变反映国家的灾祸。用以考察当前局势,放逐奸佞邪恶的小人,击破专门从事阴险构陷的集团,关闭歹徒的门户,广开正大光明的道路,不再狐疑犹豫,而应坚决果断,使是非明显。则一百种奇异的天变灾难,都会消灭,各种祥瑞,都会来临。这是太平的基础,万世的福利。”

石显看到这份奏章 (石显是宫廷政务长〔中书令〕,当然先行过目) ,跟许、史两姓皇亲结合得更为坚强,把刘更生一帮恨入骨髓。

本年夏季,天气寒冷,太阳发出青色光芒,十分黯淡。石显跟许、史两大家族坚持这是周堪、张猛当权引起的天变 (把刘更生的奏章,原封不动照抄一遍,扣到刘更生头上,完全合适) 。刘奭心里尊重周堪,可是面对众口一词的抨击,却无法堵他们的嘴。于是他想到长安县长 (长安令) 杨兴。杨兴有干练的行政能力,受到赏识,而且常常赞扬周堪。刘奭想得到他的帮助,遂召见杨兴,问他:

“有些大臣总是反对周堪当宫廷禁卫官司令 (光禄勋) ,怎么回事?”杨兴是一个伶俐的官场人物,他误会了意思,认为刘奭对周堪已经不再信任,杨兴当然不会站在眼看就要垮台的这一边,不但不再维护周堪,反而落井下石,强调说:

“周堪不但没有能力担任宫廷禁卫官司令,就是当一个乡下的里长、邻长,也不适宜。我以前听说,人们攻击周堪跟刘更生等挑拨离间陛下的骨肉亲情,要求诛杀。我所以提出抗议,并不是赞成他们,只是为国家培养恩德。”刘奭说:“那么,用什么罪名才可以杀他?现在怎么办?”杨兴说:“我愚昧的意见是:最好封周堪关内侯 (准侯爵) ,赐给他三百户采邑,而不要他掌权。这样的话,英明的领袖仍维持对师傅的旧恩 (周堪曾当刘奭的教师) ,应是最上等的策略。”刘奭遂对周堪、张猛开始怀疑。

京畿总卫戍司令 (司隶校尉) 、琅邪 (山东省诸城市) 人诸葛丰,以刚强正直、特立独行闻名朝野,屡屡冒犯皇亲国戚,很多当权派排挤他,说他坏话。后来被控春夏二季逮捕人犯 (古时规定:春夏二季,万物生长之时,春季对囚犯特别优待,能释放的便释放,不能释放的则不加刑具〔如脚镣、手铐、枷等〕,并停止审问。夏季则增加重刑犯的饮食。春夏二季如果囚禁人犯,被认为违背天时) ,贬谪当首都长安城防指挥官 (城门校尉) 。诸葛丰上书控告周堪、张猛有罪。刘奭对诸葛丰大为不齿,下诏说:

“首都长安城防指挥官诸葛丰,之前跟宫廷禁卫官司令 (光禄勋) 周堪、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张猛,同在中央时,诸葛丰屡屡称赞周堪、张猛的美德。诸葛丰当京畿总卫戍司令 (司隶校尉) 时,不顺应四时天意,不知道遵守法令制度,用苛刻凶暴的手段,建立威严外貌,我不忍心法办,只贬他当首都长安城防指挥官 (城门校尉) ,想不到他不自我反省,反而翻脸成仇,怨恨周堪、张猛,以求报复。控告的全是没有证据的话,揭发的全是无法证明的罪。想诽谤就诽谤,想赞扬就赞扬,随心所欲,不管从前的立场,没有一点信义。我怜悯诸葛丰年纪老迈,不忍诛杀,着即贬作平民。”

再下诏说:

“诸葛丰指控周堪、张猛毫无忠贞信守,我心怀怜悯,不肯追究,而又惋惜二人的才干,无法报效国家。兹贬周堪当河东郡 (山西省夏县) 郡长 (太守) 、张猛当槐里县长 (令) 。” (槐里,即废丘,楚汉相争时,雍王章邯的首都,今陕西省兴平市。)

贾捐之跟杨兴友谊至深。贾捐之总是抨击石显,因此他一直无法弄到一个官做,更很少有机会见到皇帝刘奭。而杨兴正因干练的才能,受到赏识。贾捐之向杨兴建议说:“首都长安特别市长 (京兆尹) 出缺已久,如果我能面见皇上推荐你的话,这个职位马上就可以到手。”杨兴说:“老哥笔下生花,当今天下,言语最为精辟。假如你能当宫廷秘书长 (尚书令) ,可比五鹿充宗 (五鹿,复姓。五鹿充宗是现任宫廷秘书长) 高明得多。”贾捐之说:“我如果能取代五鹿充宗,你能当首都长安特别市长。首都,位居各郡跟封国之首,而宫廷机要,掌握全国官员的命脉。天下一定太平,上下就再不会隔阂。”说着,又攻击石显。杨兴说:“石显权势,如日中天,皇上正信任他,我们如果谋求上进,必须听我的计划,向他靠拢,只要能称他的心、合他的意,就可以成功。”

于是,二人联名上书,赞扬石显的美德,建议应封爵关内侯 (准侯爵) ,而使他的兄弟入宫充任政务署 (中书) 或秘书署 (尚书) 的单位主管 (诸曹) 。然后,二人又共同拟定,而由贾捐之单独署名的奏章,保荐杨兴能力非凡,应考虑使他当首都长安特别市长 (京兆尹)

石显看穿二人诡计,报告刘奭。于是逮捕贾捐之、杨兴下狱。刘奭命石显负责审讯,审讯后,石显复奏,说:“杨兴、贾捐之心怀奸诈,行为虚假,互相标榜,企图谋取政府高官位置,欺骗皇上,大逆不道。”贾捐之绑赴街头斩首,杨兴被剃光头发 (髡刑) ,罚做苦工。

前四〇年,六月三十日,日食。因此,刘奭召集坚持灾难天变,都是为周堪、张猛而发的官员 (宫廷政务长〔中书令〕石显,跟许、史两姓皇亲。参考前四三年) ,要求他们解释,皇亲集团唯有低头请罪。于是,刘奭下诏褒扬周堪、张猛,调回首都长安。任命周堪当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支部长级最高俸禄 (中二千石。特级国务官原是“比二千石”) ,主管宫廷机要 (领尚书事) 。任命张猛当中级国务官 (太中大夫) ,兼御前监督官 (给事中) 。而这时候,宫廷政务长 (中书令) 石显兼管宫廷秘书署 (尚书) ,秘书共五人 (石显、牢梁、五鹿充宗、伊嘉、陈顺) ,全是石显死党。周堪官位虽然位于秘书 (尚书) 之上,但他很难见到皇帝,虽然主管机要 (领尚书事) ,但有什么建议,却不得不拜托石显代为转达,局势遂全被石显控制。正巧,周堪患上失音症,不能言语,逝世。张猛完全孤立,石显乘势诬陷。强迫张猛在司马门收发接待室 (公车) 自杀。

前三七年,东郡 (河南省濮阳市西南) 人京房,追随梁国 (首府睢阳〔河南省商丘市〕) 人焦延寿学习《易经》。焦延寿常说:“得到我的学问而丧失生命的,就是京房。”京房可以从《易经》上推算出天灾人祸。共分六十卦,轮流交替地指定日期,用风雨冷热作为验证,都很准确。京房的功力十分深厚,被故乡 (顿丘〔河南省内黄县东南〕) 地方政府推荐为“孝廉” (孝廉是文官制度中最低一级的名号,普通情形下,民间知识分子经过考试或推荐,就可跨入这最低一级。取得“孝廉”名衔,才具备文官资格) 。之后,到中央政府充当宫廷禁卫官 (郎) ,屡次上书刘奭,议论天象变异,相当灵验。刘奭大为欣赏,不断召见他,向他询问。京房回答说:“古代帝王在功劳中选拔贤能,万事都有成就,祥瑞出现。到了近代,任用官员,全看他受到的称赞或诋毁作为标准,所以政治腐败,天变不止。最好是考察文武百官们的行政效率跟工作成绩,天变才会停止。”

刘奭命京房负责主持这件事,京房拟定“考绩条例” (考功课吏法) 呈报。刘奭在未央宫前殿温室殿,举行讨论会,由京房跟部长级官员出席。大家都认为京房的办法过于琐碎,使上级跟下属互相监督侦察,不可施行。但刘奭颇为动心,当时,正好各州督导官 (刺史) 向中央作例行报告,集中首都长安。刘奭召见他们,命京房向他们宣布“考绩条例”的实行细则,督导官们也认为不可施行。只有最高监察长 (御史大夫) 郑弘、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周堪,开始时也反对,稍后才转为支持。

这时,宫廷政务长 (中书令) 石显,正掌握中央政府权柄。石显的好友五鹿充宗是宫廷秘书长 (尚书令) ,二人密切合作,权倾中外。有一次,京房在刘奭闲暇饮宴时,晋见刘奭,问刘奭说:“姬宫湦 (周王朝十二任幽王) 、姬胡 (周王朝十任厉王) 二人,为什么把国家搞得那么糟?他们任用些什么人?”刘奭说:“君王昏庸,任用的又都是奸佞。”京房说:“君王是明知奸佞而仍用他们?还是认为贤能才用他们?”刘奭说:“当然是认为他们贤能。”京房说:“可是,为什么我们却说他们奸佞?”刘奭说:“当时局势混乱,君王身处险境。而我们事后旁观,看得清清楚楚。”京房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肯定:任用贤能时,国家一定治理;任用奸佞时,国家一定混乱。既然道理这么简单明了,为什么姬宫湼、姬胡不任用贤能,却任用奸佞,以致弄到后来那种狼狈地步?”刘奭说:“乱世君王,都认为他所任用的官员,全是贤能。假如都能觉悟到自己的错误,他们岂不全成了英明领袖,怎么还有亡国之君?”

京房说:“姜小白 (齐国十六任国君桓公) 、嬴胡亥 (秦王朝二任帝) ,也知道姬宫湼、姬胡的故事,而且还讥笑过他们。可是,姜小白却用竖刁,嬴胡亥却用赵高,以致全国混乱,小偷强盗,满山遍野。为什么不能把姬宫湼、姬胡,当作一面镜子,而觉悟到用人不当?”刘奭说:“只有高度智慧的君王,才能吸收历史教训。”

京房脱下官帽,叩头说:“《春秋》一书,记载二百四十二年间的天变灾难,用来警告后世君王。陛下登基以来,日蚀月蚀,星辰逆转运作,互相重叠;山崩泉涌,大地震动,天落陨石;夏季降霜,冬季响雷,春季百花凋谢,秋季树叶茂盛,大霜不能肃杀害虫;水灾、旱灾、螟灾、人民饥馑、瘟疫流行、盗贼遍地,受过刑罚的人,满街满市。《春秋》所记载的天灾人祸,现在应有尽有。陛下,你认为当前是治世?还是乱世?”刘奭说:“当然是乱世,而且乱到极点,这还用问?”京房说:“那么,陛下现在所任用的是些什么人?”刘奭说:“还好的是,幸而比前代高明。而且,责任也不在他们身上。”京房说:“前世那些君王,也是陛下这种想法。我恐怕后代人看现代,犹如现代人看古代。”刘奭思索了一会儿,说:“现代扰乱国家的,是谁?”京房说:“陛下英明,自会知道。”刘奭说:“我怎么会知道?如果知道,还会用他?”京房说:“陛下最最信任,跟他在密室之中,共商国家大事,掌握用人权柄的人,应该是他。”京房很明白的在指控石显,刘奭终于恍然大悟,对京房说:“我知道了。”京房告退。

然而,刘奭信任石显如故。

三、石显破败

刘奭命京房推荐他学生中了解“考绩条例”,有行政经验的人才,准备试办。京房推荐皇家警卫官 (中郎) 任良、姚平。建议:“任用他们当州督导官 (刺史) ,先在各州建立考绩制度。请准许我留在中央,转报他们的奏章,免得下情不能上达,被人隔阻。”然而石显、五鹿充宗已把京房当作死敌,决心使京房远离权力魔杖,以便下手铲除。于是向刘奭建议,应任命京房当郡长。刘奭遂任命京房当魏郡 (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城镇) 郡长 (太守) ,实验考绩方案。

京房不能推辞,只好请求:“年终时候,请准许我乘坐政府驿马车,到首都长安 (陕西省西安市) ,向陛下面报。”刘奭承诺 (年终乘政府驿马车到首都晋见皇帝,督导官〔刺史〕才有此权。郡长是地方政府首长,未经批准,不得擅离职守。京房恐怕石显等切断他跟皇帝之间的渠道,才有此请求) 。京房自知已陷于鲨鱼群之口,跟石显怨恨已成,不想远离皇帝。于是,呈递“亲启密奏” (封事) :“我一出京师 (首都长安) ,恐怕当权官员就会下手,身死而事败。所以盼望在年终岁暮之时,得以乘政府驿马车,到首都面向陛下奏事,幸而蒙陛下应许。然而,六月二十日,阴云乱风又起,太阳光芒黯淡,显示高级官员覆盖天子,而天子心存怀疑。六月十八日、十九日之间,定有权贵离间,撤销我乘政府驿马车的承诺。” (《汉书·京房传》记载:京房被任命当魏郡郡长是在“己卯”日,但却把任命之月份,以及上呈这份奏章的月份记载为二月。《资治通鉴》编辑群显然认为《汉书》有误,故把事情记载在六月发生,而整件事亦变得通顺合理。京房在六月十八日〔己卯〕被任命当郡长后,即上亲启密奏,以预测之后两日〔十九、二十日〕的天气为名,警戒刘奭。)

京房还没有出发,刘奭命阳平侯王凤 (皇后王政君之弟) ,通知京房,果然撤销京房年终乘驿马车回京 (首都长安) 晋见皇帝的承诺。京房发现他已面临生死关头,十分惊恐。

秋季,京房出发,走到新丰 (陕西省西安市临潼区东北) ,托政府信差,再上“亲启密奏” (封事) :“我于六月间曾上书陛下,指出‘遯卦’有误。我认为:‘有道行的人离去,天气寒冷,大水涌出成灾。’到了七月,果然大水涌出。我的学生姚平告诉我:‘你可以说洞察到天地奥秘,但也不要太相信其中道理。你所预测的天灾人祸,没有一件事不应验。现在,大水已经涌出,岂不是有道行的人接着就要被放逐,死在外边?还有什么话可说!’我说:‘皇上大仁大爱,对我尤其宽厚,即令因进言而死,我还是要进言。’姚平又说:‘你这话只算小忠,不算大忠。从前,秦王朝时,赵高当权,有一位叫正先的人,因讥讽赵高,而被处决。赵高的权势从此高涨,所以秦王朝的衰乱,正先使之加速。’而今,我离开首都,担任郡长,自愿全力报效,只恐怕还没有着手,便被诛杀。唯求陛下不要使我应验大水上涌的预言,充当正先的角色,让姚平作为笑料。”

京房到陕县 (河南省三门峡市) ,再上“亲启密奏”:“我前推荐任良可以负责官员考绩制度,使我留在中央政府。高级官员们说,这样做对我不利,而且政府中不可能发生隔绝蒙蔽情事。一致认为:‘与其学生出面,不如师傅亲自主持。’可是,假如派我当州督导官 (刺史) ,又怕我面见陛下奏事。于是又说:‘当州督导官,可能郡长 (太守) 不肯合作,不如索性当郡长。’目的在于隔绝我们君臣,使我无法面见陛下。陛下忽略了他们的用心,接受他们的建议。这正是阴云乱风所以不散,太阳失去光芒的原因。我离首都长安越远,太阳的暗灰颜色越重。盼望陛下不要忘记把我召回京师,而轻易违背天意。邪恶阴谋,人虽不觉,上天却必有反应。可以欺人,不可以欺天,请陛下详察。”

月余之后,刘奭下令逮捕京房,押回首都长安监狱审讯。

原来,淮阳 (宪) (首府陈县〔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区〕) 刘钦 (刘奭的老弟) 的舅父张博,是一位聪明伶俐的危险人物,向刘钦要了很多金银财宝,到首都长安,活动征召刘钦入朝。张博追随京房学习《易经》,而且把女儿嫁给京房。京房每次朝见,回家之后,往往把跟皇帝刘奭间问答的话,告诉岳父大人。张博遂暗中记下京房的机密言语,拜托京房代刘钦作一份请求入朝的奏章。而把这些密语记录,跟奏章草稿送给刘钦过目,作为他工作的证明。石显得到这项情报,指控:“京房跟张博通谋,诽谤政府,把罪恶推到陛下头上,而又欺骗亲王。”

京房跟张博同时下狱,绑赴街市斩首,妻子放逐到边塞。最高监察长 (御史大夫) 郑弘,被控跟京房是朋友,免职,贬作平民。

总监察官 (御史中丞) 陈咸,不断抨击石显。稍后,被指控他跟槐里 (陕西省兴平市) 县长朱云是好友,泄露宫廷机密 (宰相韦玄成谈及朱云性情暴戾,陈咸在旁听见,转告朱云;朱云上书为自己辩护) ,石显从旁得知这些事。陈咸、朱云同时被捕下狱,判处髡刑 (剃光头发) ,罚做苦工。

石显一连串强烈措施 (包括置刘奭师傅萧望之于死地) ,中央政府三公及部长级官员,全被慑住,对他十分畏惧,不敢多说一句话。石显跟宫廷政务署执行官 (中书仆射) 牢梁、宫廷供应部长 (少府) 五鹿充宗,结合密切。攀附他们的人,都得到很好的官位。民间有歌谣说:“你是姓牢的人,或是姓石的人,或是姓五鹿的人,为什么身上揣的印那么多,印上的佩带那么沉?”

石显了解他自己的权势太盛,深怕刘奭一旦听信左右的抨击,自己就面对险境。所以,必须采取预防措施。石显常出宫到政府官署办事,向刘奭请求:“有时回宫太晚,宫门已经关闭,我可不可以说奉陛下之命,叫他们开门!”刘奭允许。有一天,石显故意回来得很迟,宣称刘奭有令,唤开宫门。不久,果然有人上书控告:“石显胆大妄为,假传圣旨,私开宫门。”刘奭忍不住笑起来,把奏章拿给石显。石显抓住机会,适时地流下眼泪,说:“陛下过度地宠爱我,叫我办事,很多人妒火中烧,随时随地陷害我,类似这种情形,已不止一次,只有英明的领袖,才知道我的忠心。我出身微贱,不能用我一个身子,去使万人称心快意,担负起天下所有的怨恨。请准许我辞去中枢机要工作,只负责宫廷清洁洒扫,死而无恨。唯求陛下哀怜,保留活命。”刘奭深为同情,多方安慰,又重重赏赐,价值一万万之巨。

最初,石显逼死前将军萧望之,人心激愤,唯恐怕招来抨击。议论官 (谏大夫) 贡禹,深明儒家学派的五经,而又高风亮节,天下敬慕。石显托人从中介绍,用心结交。并向刘奭推荐,贡禹遂擢升到部长级高官,石显对贡禹礼貌十分周到。于是舆论对石显也有赞扬,认为他对萧望之不致有陷害的行为。石显谋略变诈,善于为自己解围,以加强刘奭的信任,都类乎此。

前三三年,最初,宫廷政务长 (中书令) 石显,见到冯奉世父子都当部长,而女儿又当刘奭的一级小老婆“昭仪”,存心要攀附这家权贵,于是向刘奭推荐:“冯昭仪的老哥、皇家礼宾官 (谒者) 冯逡,品格端正,行为廉洁,最好请他侍奉左右。” (这是《老子》“预先取之,必固予之”手段。) 于是,刘奭召见冯逡,打算任命他当宫廷随从 (侍中) 。冯逡请求单独面对,而就在单独面对时,抨击石显窃弄权力。刘奭对冯逡如此抨击自己的推荐人,既惊讶又愤怒,立即停止擢升他的念头,仍使他回到原来政府中级官员 (郎官) 位置。后来最高监察长 (御史大夫) 出缺,很多人推荐冯逡的老哥、藩属事务部长 (大鸿胪) 冯野王继任。刘奭命宫廷秘书署 (尚书) ,在部长级官员 (中二千石) 群中,评选品行能力最优秀的,冯野王又被列第一。刘奭询问石显的意见,石显对冯姓家族十分痛恨,乘机报复,说:“部长级官员中,无论品行能力,没有比冯野王更恰当的人选。问题是,冯野王是冯昭仪的亲哥,恐怕后世议论起来,认为陛下压制其他人才,专看裙带关系,把他们擢升到三公 (宰相级) 高位。”刘奭赞说:“对极!我怎么想不到这一点?”于是,告诉大家说;“我如果用冯野王当三公,后世一定抨击我任用后宫亲属,会把冯野王的事拿出来,作为例证。”

三月丙寅日 (三月庚午朔,没有丙寅) ,刘奭下诏:“刚强正直,宁静淡泊,藩属事务部长 (大鸿胪) 冯野王是这种人。反应敏捷,可以代表皇帝,出使四方,宫廷供应部长 (少府) 五鹿充宗是这种人。廉洁而又节俭,太子教师 (太子少傅) 张谭是这种人。现在,擢升太子教师张谭,当最高监察长 (御史大夫) 。”

夏季,五月二十四日,刘奭在未央宫逝世 (本年四十三岁)

六月二十二日,刘骜即位,登上皇帝宝座 (本年,刘骜二十岁,为十二任成帝) 。前三二年,调宫廷政务长 (中书令) 石显当长信宫交通官 (长信中太仆) ,年俸文官最高级 (中二千石)

石显既离开中枢要职,如鱼出水,权势霎时间化为乌有,平常情投意合的高级官员,翻脸无情,开始打落水狗。宰相 (丞相) 匡衡、最高监察长 (御史大夫) 张谭,一条条列举出石显的罪行,提出弹劾。于是,石显的党羽牢梁、陈顺一齐撤职。石显跟他的妻子儿女,被逐回故乡 (石显是济南郡〔山东省济南市章丘区〕人) 。石显悲愤忧惧,不进饮食,在中途病逝。凡是因结交石显而得到官位的摇尾系统,全部罢黜。宫廷供应部长 (少府) 五鹿充宗贬降玄菟郡 (朝鲜咸兴市) 郡长 (太守) ,总监察官 (御史中丞) 伊嘉贬降雁门郡 (山西省右玉县) 民兵司令 (都尉)

京畿总卫戍司令 (司隶校尉) 、涿郡 (河北省涿州市) 人王尊,上书弹劾说:“宰相 (丞相) 匡衡、最高监察长 (御史大夫) 张谭,明知道石显专权弄势、作威作福,是四海之内的灾难,却不立刻报告皇上,施予惩罚。反而百般谄媚,曲意顺服。攀附臣下,欺骗领袖。心怀邪恶,迷惑君王。一个辅政大臣,不应有这种态度,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幸而这都在大赦之前,不必追究。然而,就在大赦之后,匡衡、张谭指控石显,不但不肯承认自己的不忠,反而诋毁先帝 (刘奭) 任用奸险之徒,荒谬的宣称:‘文武百官畏惧石显,甚于畏惧主上。’把皇上压得那么低,把臣下抬得那么高,不应该有这种观念,有亏大臣的气节。”

匡衡惭愧恐慌,脱下官帽请罪,缴还宰相跟侯爵 (乐安侯) 的印信。西汉帝 (十二任成帝) 刘骜 (本年二十一岁) 刚刚坐上宝座,不愿立即更换高级官员,下令把王尊贬作高陵 (陕西省西安市高陵区) 县长 (令) 。然而政府官员很多人支持王尊。匡衡内心不安,以后每逢遇到水旱天灾,都请求退休,刘骜每次也都下诏慰留。 zvtFIzF5Y5YocoE+HRc6D8fvLGRBsLEovMHlLKSb9n3Fq8zx6vRp3fGF95qHEZ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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