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汗国衰败

一、窝里斗白热化

前八五年，最初，刘彻 （七任武帝） 攻击匈奴汗国，深入心脏，穷追猛打，历时二十余年。匈奴马匹牛羊家畜等，不能正常受孕繁殖，受到严重消耗，人民贫苦疲惫，达到极点。回想往日跟西汉和平相处的好日子，盼望恢复和解。但战败之国，已没有和解条件，所以总是碰壁。

单于 （十任） 挛鞮狐鹿姑有异母老弟 （名不详） ，当东部军区司令 （左大都尉） ，为人贤明，民心归附。皇太后恐怕挛鞮狐鹿姑不传位给儿子，而传位给弟弟，于是派人把东部军区司令 （左大都尉） 刺死。东部军区司令 （左大都尉） 同母的哥哥悲愤交集，从此不再前往王庭。

本年 （前八五年） ，挛鞮狐鹿姑病重不起，吩咐皇族父老：“我的儿子年纪太小，还不能治理国家。单于宝座，应传给我弟弟右谷蠡王。”挛鞮狐鹿姑逝世后，卫律等跟正宫皇后 （颛渠阏氏） ，密不发丧，假传圣旨，指定儿子左谷蠡王挛鞮壶衍鞮继任单于 （十一任） 。

这项宫廷阴谋不久泄露，左贤王、右谷蠡王大为怨恨，率领部众打算投奔西汉，又恐怕道路太远，中途受到新立单于的袭击，不能到达。于是胁迫卢屠王共同投奔乌孙王国 （首都赤谷城） 。卢屠王忠心耿耿，拒抗胁迫，径向新单于挛鞮壶衍鞮告发。挛鞮壶衍鞮派人前去审讯，右谷蠡王全盘否认，反而一口咬定是卢屠王企图叛变。于是，斩卢屠王；全匈奴人民悲愤这场冤狱。然而，右谷蠡王跟左贤王却瓜分了该“叛逆”的部属跟他的土地，而且也不再参与龙城 （蒙古国哈拉和林市） 的朝会 （匈奴汗国传统，各部酋长，无论年长年幼，每年正月都要到王庭朝见单于。每年五月，再到龙城集会，祭祀祖先跟天地鬼神） 。

匈奴汗国遂开始衰落。

前八一年，春季，二月，匈奴新单于 （十一任） 挛鞮壶衍鞮即位，由于娘亲皇太后 （大阏氏） 行为乖张，国内分崩离析，时常恐惧西汉再发动攻击。采纳卫律的建议，再向西汉要求和解。西汉使节到匈奴后，查询苏武的下落，匈奴声称：苏武早已死亡。

后来，西汉再派使节到匈奴。常惠秘密告诉内情，并教导下列一番话，让使节告诉单于挛鞮壶衍鞮说：“汉朝皇帝在御花园 （上林苑） 打猎，射下一只飞雁，雁脚上绑著一份苏武在绸缎上写的求救书信。明明他在北海 （贝加尔湖） 蛮荒！”西汉使节大喜，遂用这番话询问挛鞮壶衍鞮，挛鞮壶衍鞮大惊，跟左右待了一会儿，道歉说：“苏武等确实还活在人间！”于是下令遣送苏武跟马宏等回国。

马宏，是西汉派驻西域 （新疆及中亚东部） 使节团正使、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王忠的副使。被匈奴汗国的游骑部队截获，王忠战死，马宏被俘，拒绝投降。匈奴释放两人，用以表示和解的诚意。

前八〇年，匈奴汗国动员东西两大军区骑兵二万余人，分为四路纵队，向西汉边塞同时发动总攻。西汉边防部队反击，斩杀及俘虏九千人，生擒瓯脱王 （瓯，音ōu。瓯脱，匈奴语，指边界上的前哨站或瞭望台） ，而西汉却没有什么伤亡。匈奴恐惧瓯脱王做西汉向导反攻，急向西北撤退，不敢南下寻觅水草 （匈奴汗国的战斗力，明显衰退） 。

西汉政府大量移民，屯垦中匈两国交界处的真空地带 （瓯脱） 。

前七九年，匈奴汗国再派骑兵九千人南下，进驻受降城 （内蒙古乌拉特中旗东五十公里新忽热） ，用以防备西汉突击。但在北方余吾水 （蒙古国土拉河） 上，搭建桥梁，准备随时撤退。匈奴单于 （十一任） 挛鞮壶衍鞮，希望跟西汉和解，又怕西汉拒绝，所以不肯先提出请求，但常叫他的左右，向西汉派往匈奴的使节暗示。不过骚扰边塞的事件更越来越少，对西汉使节的招待也越发隆重，目的仍在走和解之途。西汉政府也虚应故事，保持友善。

前七八年，匈奴汗国单于挛鞮壶衍鞮，命犁污王侦察西汉边塞。犁污王回报说，酒泉郡、张掖郡一带，西汉兵力微弱，如果发动攻击，可能恢复故土 （前一二一年，浑邪王归降，始属西汉） 。当时，西汉政府已从归降的匈奴人口中得到消息。西汉帝 （八任昭帝） 刘弗陵 （本年十七岁） 下诏沿边严密戒备。

不久，匈奴右贤王、犁污王，率四千人骑兵，分三路侵入日勒 （甘肃省山丹县东南） 、屋兰 （甘肃省张掖市东南） 、番和 （甘肃省永昌县） 。张掖郡长、移民区驻军司令 （属国都尉。总部设今甘肃省金塔县东） ，征调边防军反击，匈奴大败，能逃脱的不过数百人。移民区义渠王 （义渠部落酋长） 在作战中射杀犁污王。西汉政府赏赐义渠王黄金二百斤、马二百匹，改封犁污王 （对匈奴汗国的一种心战） 。从此，匈奴汗国不敢再攻击张掖郡 （收复河西走廊的希望，完全破灭） 。

最初，匈奴二任单于挛鞮冒顿，击破东胡部落 （内蒙古东部） ，东胡残众向东逃亡，分别窜入乌桓山 （内蒙古阿鲁科尔沁旗西北乌聊山） 、鲜卑山 （大兴安岭） ，遂分成两大部落 （乌桓部落及鲜卑部落） ，世代被匈奴汗国奴役。等到刘彻攻破匈奴汗国东部军区，匈奴势力向西退缩，西汉政府遂把乌桓人移民到上谷郡 （河北省怀来县） 、渔阳郡 （北京市密云区） 、右北平郡 （内蒙古宁城县西南） 、辽东郡 （辽宁省辽阳市） 等郡的边塞之外，作为西汉跟匈奴的缓冲，同时也使乌桓替西汉侦察匈奴的动静。西汉政府特别设立乌桓保安司令 （护乌桓校尉） ，驻扎在移民区内，做他们主管官员，监视他们不能跟匈奴来往。

以后，乌桓部落逐渐强大。本年 （前七八） ，竟行攻击西汉。

原来，匈奴汗国骑兵三千余人，攻入五原郡 （内蒙古包头市） ，杀戮俘虏几千人。接着几万人的匈奴兵团，沿着西汉北方边塞移动，同时攻击边塞外西汉建立的碉堡亭障，裹胁官吏跟人民。当时，西汉沿边各郡的烽火台，一个接连一个，戒备森严。匈奴每次入侵，难有什么收获，所以若干年以来，很少有过军事行动。而归降西汉的匈奴人，告诉西汉官员说：乌桓部落常常挖掘匈奴汗国单于祖先们的坟墓，匈奴把乌桓恨到透顶，正准备出动两万余骑兵，要给乌桓部落一个教训。

霍光打算用大军突击匈奴，询问大军保护总监 （护军都尉） 赵充国。赵充国认为：乌桓经常侵略边塞，而今匈奴要攻击它，对汉朝有利。而且匈奴很少南侵，两国一直处于和平状态，蛮族之间互相攻击，而汉朝忽然插手，岂不是招惹是非？不是上等谋略。霍光再问皇家警卫指挥官 （中郎将） 范明友，范明友认为汉朝应该有所反应。

于是，任命范明友当度辽将军 （此时仍是杂号将军，军事行动之后，即行撤销。直到下世纪〔公元一世纪〕六五年，东汉王朝时，才改成常设官） ，率二万人，从辽东郡 （辽宁省辽阳市） 出塞。匈奴得到西汉出兵消息，即行撤退。

当范明友出发时，霍光警告他：大军不可以空手而还，如果不能攻击匈奴，那么，就攻击乌桓。倒霉的乌桓部落，刚刚受到匈奴创伤，正在收拾残局，西汉兵团忽然又发动攻击，狼狈不堪。范明友斩杀六千余人，取得三个大王 （酋长） 的人头。

匈奴大为震恐，然而，已不能再出动大军。

前七二年，最初，下嫁给乌孙王国 （首都赤谷城） 国王岑陬的西汉公主刘细君逝世。西汉政府把楚王 （首府彭城〔江苏省徐州市〕） 刘戊的孙女刘解忧 （刘戊因参与七国之乱伏诛） ，再下嫁给岑陬。岑陬的另一位外国籍妻子 （胡妇） 生子泥靡，年纪还小。岑陬死的时候，先把王位让给叔父大禄的儿子翁归靡，嘱咐说：“等到泥靡长大，再把宝座传给他。”

翁归靡即位后，号称“肥王” （此人可能是个巨胖） ，依该国的风俗习惯，刘解忧继续做他的妻子，生下三男二女。长子名元贵靡，次子名万年，幼子名大乐。刘弗陵 （八任昭帝） 在位时，刘解忧上书中央政府，说：“匈奴汗国跟车师国 （新疆吐鲁番市） 结盟，组织联军，侵略乌孙，请祖国援救！”中央政府调动兵马，准备出击。恰巧刘弗陵逝世，遂告停顿。本年 （前七二） ，刘病已派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常惠当使节，前往乌孙王国。而刘解忧跟乌孙王国国王 （昆弥） 翁归靡的告急文书又到：“匈奴大军已开始攻击，并派出使节到乌孙，警告说：‘交出汉朝公主！’企图断绝乌孙跟汉朝的关系。我们将出动五万精锐骑兵，竭力抵抗。请求祖国尽快派兵拯救公主跟国王。”而匈奴先前对西汉边塞，也不断侵扰，西汉政府决定还去。

秋季，西汉政府下令动员，任命最高监察长 （御史大夫） 田广明当祁连将军，率四万余骑兵，从西河郡 （内蒙古准格尔旗西南） 出发。另外，度辽将军范明友，率三万余骑兵，从张掖郡 （甘肃省张掖市） 出发。前将军韩增，率三万余骑兵，从云中郡 （内蒙古托克托县） 出发。任命后将军赵充国当蒲类将军，率三万余骑兵，从酒泉郡 （甘肃省酒泉市） 出发。云中郡郡长 （太守） 田顺，当虎牙将军，率三万余骑兵，从五原郡 （内蒙古包头市） 出发。规定各路军要深入二千余华里，作大规模扫荡。再任命常惠当指挥官 （校尉） ，“持节”，督促乌孙兵团，共同出击。

前七一年，正月十八日，出征匈奴汗国的五位将领，由首都长安出发。匈奴得到西汉动员庞大兵力消息，十分惊慌，迅速向瀚海沙漠以北撤退。拔营仓促，老弱在后面奔走追赶，驱逐牛羊家畜，情况非常狼狈。因此，沙漠以南，再没有敌踪，五路远征军长驱直入，也没有什么收获。

夏季，五月，各路军班师，复员。清查战果：度辽将军范明友从张掖郡出塞一千二百余华里，到达蒲离候水 （今地不详） ，斩杀及俘虏七百余人。

前将军韩增，从云中郡出塞一千二百余华里，到达乌员 （今地不详） ，斩杀及俘虏一百余人。

蒲类将军赵充国，从酒泉郡出塞一千八百余华里，到达西方的候山 （今地不详） ，斩杀及俘虏匈奴单于使节蒲阴王以下三百余人。

因为情报说匈奴主力早已远去，所以三位将领都没有到达预定的距离——二千华里，即行回军。刘病已认为他们的过失并不严重，特别从宽处理，不加处罚。

祁连将军田广明，从西河郡出塞一千六百华里，到达鸡秩山 （今地不详） ，斩杀及俘虏十九人。正好遇到从匈奴回来的西汉使节冉弘等一行人，冉弘透露鸡秩山西方集结有匈奴部队，田广明不敢前进，警告冉弘等，要他们表示：什么都没有看到，下令班师。监察员 （御史属） 公孙益寿 （公孙，复姓） 抗议，认为应该追击，田广明拒不采纳，即行率军回国。

虎牙将军田顺，从五原郡出塞八百余华里，到达丹余吾水 （今地不详） ，即停止前进，斩杀及俘虏一千九百余人，撤退。

刘病已认为田顺距原定的目标太远，而又假报斩杀及俘虏人数。田广明明知敌人就在前面，却畏缩逗留。下令军法审判，二人自杀。擢升公孙益寿当执法监察官 （侍御史） 。

乌孙王国 （首都赤谷城〔中亚伊赛克湖东南中国边境〕） 国王 （昆弥） 翁归靡，亲自率骑兵五万人，跟西汉指挥官 （校尉） 常惠，深入匈奴汗国西部，军队直抵右谷蠡王的王庭 （应在今蒙古国西部阿尔泰山北麓） 。俘虏单于的伯父叔父一辈，跟单于的嫂嫂，以及公主 （居次） 、有名的亲王、封王、犁污兵团司令 （犁污都尉） 、指挥官 （千长） 、骑兵将领以下共四万人；牛、马、羊、驴、骆驼共七十余万头。乌孙王国把他最需要的东西，留下自用。

刘病已认为，汉朝五位将领全都没有功劳，只有常惠出使乌孙，有如此惊人的斩获，遂封常惠当长罗侯。

匈奴汗国经这次打击与损失，部众伤残逃亡，家畜因长途跋涉，大批丧生，多到不可胜数。国家损耗，不易恢复。对乌孙王国深为怨恨。

刘病已再派常惠，携带金银财宝，到乌孙王国，赏赐有战功的贵族。常惠奏报：“龟兹国 （新疆库车市） 曾经袭杀汉朝派驻轮台 （新疆轮台县） 屯垦区司令赖丹，还没有受到惩罚，请准许顺便讨伐。”刘病已不许。但全国最高统帅 （大将军） 霍光，暗示他可以相机行事。常惠率领部下五百人，从乌孙王国回程时，征发龟兹以东各国军队二万人，再派副使节征发龟兹以西各国军队二万人，配备乌孙王国军队七千人，三面围攻龟兹。在完成包围圈之前，派人前往责备袭杀西汉使节的罪状。龟兹王请罪说：“那是我老爹在世时，贵族姑翼的主意，使我老爹犯下错误，我并没有罪。”常惠说：“既然如此，交出姑翼，就饶了你。”龟兹王把姑翼捆绑送到大营，常惠把他诛杀，回国。

冬季，匈奴汗国单于 （十一任） 挛鞮壶衍鞮，亲率好几万人的骑兵，攻击乌孙王国 （首都赤谷城） ，以报复正月乌孙王国对匈奴的攻击，俘虏乌孙不少老弱。可是，当他班师时，大雪疯狂降落，一日之间，地面雪深一丈有余，民众和家畜，大批冻死，勉强撤退回国的，还不及出征时十分之一。

于是，这个古老而凋谢的汗国，成了豺狼吞噬的对象。丁零部落 （西伯利亚贝加尔湖畔） 乘匈奴战斗力衰竭，向南推进，攻击匈奴的北部 （这是匈奴有史以来第一次受到来自北方的攻击） ，乌桓部落 （内蒙古西辽河上游） 攻击它的东部，乌孙王国攻击它的西部。三国分别攻击，总共斩杀好几万个人、好几万匹马，跟无法计数的牛羊。匈奴严重缺粮，大批饿死，人民死亡达到总人口的十分之三，家畜死亡达到总头数的十分之五。匈奴更为衰弱，原来臣服它的国家和部落，几乎全都背叛，境内治安破坏，贼盗蜂起，匈奴政府已没有能力治理。

后来，西汉派出三千余骑兵，分三道深入匈奴，俘虏数千人班师。匈奴无法再行报复，越加盼望跟西汉皇家和亲，边塞一带，更少事端。

前六八年，匈奴汗国单于 （十一任） 挛鞮壶衍鞮逝世，老弟左贤王挛鞮虚闾权渠继位 （十二任） 。娶西部兵团司令 （右大将军） 生的女儿当大皇后 （大阏氏） ，而贬黜老哥挛鞮壶衍鞮所爱的正宫皇后 （颛渠阏氏。颛，音zhuān） ；正宫皇后的老爹、东部军区总监 （左大且渠） ，大为愤怒 （匈奴汗国风俗，兄死，弟要娶嫂；爹死，儿子要娶爹的小老婆。不仅匈奴汗国如此，乌孙王国如此，北方游牧民族，都是如此。直到公元后十二世纪女真人的金帝国，仍维持这种传统。所以，正宫皇后受到冷落，连老爹都怒不可遏） 。这时，西汉了解匈奴汗国国力已衰，再不能发动攻击，把边塞外的一些前进基地 （如受降城〔内蒙古乌拉特中旗东五十公里新忽热〕、遮虏障〔内蒙古额济纳旗故居延海南〕） ，全部撤除，使人民获得休息。

挛鞮虚闾权渠对中国这项措施，十分欣喜，召开贵族会议，企图跟西汉和解，恢复昔日友谊。东部军区总监 （左大且渠） 从中破坏，建议说：“从前，汉朝派遣使节前面走，大军后面跟。我们不妨也仿效他们的办法，先派使节进入汉朝，然后大军攻击。”并自告奋勇跟呼卢訾王 （訾，音 zǐ ） 各率一万人骑兵南下，沿着西汉边塞打猎。一旦抓住机会，即行入侵。

然而，两路大军距西汉边塞还有段距离时，匈奴三个战士逃奔西汉，向西汉政府报告匈奴兵团的阴谋。刘病已下令征调边防军备战，派西汉最高统帅部军纪总监 （军监，地位次于军法总监〔军正〕） 治众 （姓不详） 等四人，率五千骑兵，分为三队，各出塞几百华里，作威力搜索，各捕获数十人班师。这时，东部军区总监 （左大且渠） 等因三名部下逃亡，知道无法突击，不敢前进，即行撤退。

本年，匈奴汗国发生可怕的大饥荒，人民、牲畜死亡十分之六七，而又动员两个兵团各一万人，防备西汉进攻，使情况更为恶劣。

秋季，从前降服匈奴，使居留在匈奴东部的西嗕部落 （蒙古国乔巴山市附近。嗕，音rù） ，在酋长率领下，有好几千人，驱赶着自己的家畜南下。匈奴边防军截击，双方激战，死伤相当。但西嗕部落终于突破防线，归降西汉。

前六七年，八任帝 （昭帝） 刘弗陵在位时，匈奴汗国曾派出四千骑兵，在车师国 （新疆吐鲁番市） 开荒屯垦。后来，西汉五位将军出塞攻击匈奴，匈奴屯垦兵团惊恐撤退。车师国才再跟西汉恢复邦交。匈奴大发脾气，征召车师国的太子军宿，打算扣留作为人质。军宿的亲娘是焉耆国 （新疆焉耆县） 国王的女儿，所以军宿是焉耆国王的外孙，他不想到匈奴当人质，而又不敢抗命，于是逃奔焉耆。车师王就改立另一个儿子乌贵当太子。于是乌贵得以继承王位，跟匈奴结成姻亲，重入匈奴怀抱，建议匈奴堵截西汉派往乌孙王国的使节。

本年，宫廷警卫官 （侍郎） 、会稽 （江苏省苏州市） 人郑吉，跟指挥官 （校尉） 司马熹，率领被免除罪刑的囚犯，在渠犁 （新疆库尔勒市西） 开荒屯垦，调发各王国军队一万余人，连同屯垦兵团一千五百人，联合攻击车师。车师大败，乌贵请求投降。

匈奴汗国大为震怒，出军攻击车师。郑吉、司马熹率军向北挺进迎战，匈奴不敢前进。郑吉、司马熹就留下一个军官跟二十个战士，保护乌贵，然后率大军回渠犁。国王乌贵认为二十个战士不可能保护他，一旦匈奴反击，他会丧生。于是，王位也不要了，单人独马，逃奔乌孙王国。郑吉遂即把乌贵的妻子，用政府驿马车，送到西汉首都长安。匈奴汗国再立乌贵兄弟辈的兜莫当车师王，把车师全国人民东迁，故土一空。郑吉于是派三百个武装战士，进入真空的车师国开荒屯垦。

二、在西域初设总督

前六四年，匈奴汗国的重臣一致认为：“车师国 （新疆吐鲁番市） 土地肥沃，草木茂盛，位置又最接近匈奴。汉朝人占据得越久，田亩开辟得越多，储存的粮食也越多，对匈奴一定造成伤害，我们不能不夺回来。”于是，不断派军攻击西汉的屯垦兵团。西汉屯垦兵团不断战斗，筋疲力尽，不能支持。郑吉率驻扎渠犁 （新疆库尔勒市西） 的另一支屯垦兵团七千余人赴援，陷于包围。

郑吉上书中央政府求救，说：“车师距渠犁一千余华里 （两地航空距离四百公里） ，西汉屯垦军在渠犁的很少，不能解除车师的危急，建议增加屯垦军人数。”

刘病已跟后将军赵充国等讨论，打算乘匈奴汗国国内空虚，攻击它的西部军区 （蒙古国西部阿尔泰山北麓） ，使它不敢再骚扰西域。

魏相上书劝阻，说：“我听说：平定叛乱，诛杀凶暴，称为‘义兵’，把仁义当作使命的军队，是王者之师。敌人发动侵略，攻击我们，我们不得不起来抵抗，称为‘应兵’，救亡图存，阻止外患，可以取得胜利。为了一口气咽不下去，争回颜面，只不过一点小小的伤害，便忍不住满腔怒火，疆场相见，称为‘忿兵’，这种受情绪驱使的战争，必然顿挫。贪图别国的土地、爱慕别国的金银财宝，因而劳师动众，称为‘贪兵’，因为没有正义的士气，就非失败不可。仗恃国家强大，炫耀人口众多，打算在敌人身上展示自己的威望，称为‘骄兵’，傲气凌人的结果，会使全军覆灭。这五种军事行动的结局，没有人可以改变，也是一种公平的天道。

“最近，匈奴汗国不断伸出友善的手，所掳掠的汉朝士兵，都遣送他们回来，再也没有进犯过边塞。虽然争夺车师国 （新疆吐鲁番市） ，不过是小规模的战斗，不足介意。听说各位将军打算动员大军，深入匈奴心脏，我十分愚昧，不知道这次军事行动，将归于哪一种类型？现在，沿着边塞的各郡，都很贫困。老爹跟儿子，只能共穿一件狗皮或羊皮，无米无粮，挖掘草根充饥，常害怕他们无法维持残生，又怎么忍心使他们再去服役？

“《老子》说：‘军事行动之后，必有凶年。’意思是人民愁苦怨恨之气，伤害天地间阴阳调和 （《老子》的话有科学根据，被这么一解释，反而玄得难以理解。原因简单明了：劳力缺乏，灌溉系统毁坏，田地荒芜，自然发生旱灾，有旱灾必有饥馑，死尸遍野，瘟疫自起） 。幸而胜利，还有后遗症，恐怕天灾民变，从此一发不可遏止。

“现在的郡长跟封国宰相，很多人并不能胜任他们的工作 （刘病已时代，以吏治清明闻名于世，尚且如此） ，民情更是浇薄，水灾旱灾，不时发生。就在今年，儿子杀父亲，弟弟杀哥哥，妻子杀丈夫的，有二百二十二人，我认为这不是小的变态事件。陛下左右官员，没有考虑到民间痛苦，仍主张大张挞伐，在万里外的蛮荒地区，报复细小的仇恨，恐怕会应验孔丘所说的：‘季孙的灾难，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 （颛臾，音zhuān yú。萧墙，大门之内的屏风小墙，遮断外人对庭院的视线。鲁国世袭的国务官季姓家族，将要攻击颛臾国〔山东省平邑县〕，孔丘这样告诉他的弟子，指危害季姓家族的，不在外，而在内。）

刘病已采纳魏相的建议，停止动员。派长罗侯常惠，率领张掖郡 （甘肃省张掖市） 、酒泉郡 （甘肃省酒泉市） 的边防军骑兵部队，前往车师国，护送郑吉跟屯垦兵团到渠犁。征召逃亡在焉耆国 （新疆焉耆县） 的车师前太子军宿，封他当车师王，把车师国所有人民迁到渠犁；把车师国故地跟已开垦出来的农田，全放弃给匈奴。任命郑吉当护卫军政官 （护司马） ，使负责鄯善国 （原楼兰国，新疆若羌县） 以西，南道 （新疆塔里木盆地南边缘） 诸国安全 （北道〔塔里木盆地北边缘〕已放弃） 。

前六〇年，匈奴汗国单于挛鞮虚闾权渠，亲率十余万人的庞大骑兵军团，沿着西汉北方边界打猎，准备乘机攻入边塞掳掠。大军在南下途中，还没有到达边界时，他的部属题除渠堂，逃亡到西汉投降，透露这项军事目的。西汉政府封题除渠堂当言兵鹿奚鹿卢侯 （这是一个奇异的爵名，《汉书·功臣表》上没有记载，可能只有薪俸，没有采邑。跟西羌部落归顺后封的那批“王”“侯”“君”一样，只是一种羁绊性、象征性爵位） 。派后将军赵充国，率领四万余骑兵，沿着边塞九郡布防（ 九郡：五原郡〔内蒙古包头市〕、朔方郡〔内蒙古杭锦旗北黄河南岸〕、云中郡〔内蒙古托克托县〕、代郡〔河北省蔚县〕、雁门郡〔山西省右玉县〕、定襄郡〔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右北平郡〔内蒙古宁城县西南〕、上谷郡〔河北省怀来县〕、渔阳郡〔北京市密云区〕） 。月余之后，挛鞮虚闾权渠患病吐血，不敢深入，撤军北返。派题王都犁胡次等，出使西汉，要求和解。还没有决定，而挛鞮虚闾权渠逝世。

当初，挛鞮虚闾权渠即位时，疏远正宫皇后，正宫皇后就跟右贤王挛鞮屠耆堂私通。挛鞮屠耆堂本来要前往龙城 （内蒙古苏尼特左旗） 参加大会，正宫皇后告诉他：“单于 （挛鞮虚闾权渠） 病重，不要走得太远！”几天之后，挛鞮虚闾权渠逝世，左右当权贵族郝宿王刑未央，派出使节征召散布全国各地的亲王，共商大计。各地亲王还没有到达，正宫皇后跟她的弟弟、东部军区总监 （左大且渠） 都隆奇，共同设谋，拥立挛鞮屠耆堂当单于 （十三任） ，称握衍朐鞮单于。挛鞮屠耆堂是六任单于挛鞮乌维的耳孙 （八代孙，玄孙的儿子） 。

挛鞮屠耆堂即位后，凶恶残暴，诛杀郝宿王刑未央等，而只信任都隆奇。把前任单于挛鞮虚闾权渠的子弟近亲，全部逐出政府，改用自己的子弟近亲。挛鞮虚闾权渠的儿子挛鞮稽侯栅，不能继承宝座，既愤怒而又恐惧，逃亡到岳父乌禅幕那里。乌禅幕的部落，本是康居王国 （首都卑阗城〔中亚巴尔喀什湖西南锡尔河北岸突厥斯坦Turkestan〕） 跟乌孙王国 （首都赤谷城〔中亚伊赛克湖东南中国边境〕） 之间的小国，不断受到康、乌两国的攻击，生存困难，索性率领他的数千人部落，归降匈奴汗国。十任单于挛鞮狐鹿姑，把侄儿日逐王的姐姐，嫁给乌禅幕，使他同他的部落，长期居留东部。

日逐王挛鞮先贤掸的老爹左贤王，本来已当了单于，稍后才把单于宝座让给挛鞮狐鹿姑 （十任） 。挛鞮狐鹿姑公开承诺，死后传位给他。匈奴汗国人民，都确信日逐王终有一天会继大位，这是当年的政治形势。而现在的日逐王挛鞮先贤掸，跟现任单于 （十三任） 挛鞮屠耆堂，二人有过争执，而且怒目相向，势不并存。为了自保，打算率领他的部落，归顺西汉。派人到西域 （新疆及中亚东部） 渠犁 （新疆库尔勒市西） ，跟西汉驻扎西域的骑兵总监 （骑都尉） 郑吉，取得联系。郑吉立即征调渠犁、龟兹 （新疆库车市） 等国士卒五万人，迎接日逐王挛鞮先贤掸部落一万二千人，以及小王、将领十二人，护送到河曲 （青海省东部，湟水流域以南。黄河到此，弯曲成“S”形状，称河曲。这个地区，在以后史迹上，占重要位置） ，中途很多人逃亡，郑吉派军追击，一律诛杀。最后，陪同日逐王挛鞮先贤掸到首都长安，西汉政府封挛鞮先贤掸当归德侯。

郑吉曾击破车师国 （新疆吐鲁番市） ，现在又收降匈奴汗国的日逐王，声威震撼西域 （新疆及中亚东部） ，西汉政府命他兼管车师以西“北道” （前六四年，仅命郑吉负责鄯善以西“南道”〔新疆塔里木盆地南边缘〕治安，本年命他兼管“北道”〔塔里木盆地北边缘〕，西域全部交给郑吉） ，遂称郑吉为“总督” （都护） 。西域之设总督 （都护） ，从郑吉开始。

刘病已封郑吉当安远侯。郑吉遂在距离各国都差不多的地点，兴筑乌垒城 （新疆轮台县东北，跟渠犁屯田接近） ，东距西汉边城阳关 （甘肃省敦煌市西南） 二千七百华里 （航空距离八百五十公里） 。从此，匈奴汗国更形衰弱，不敢再争西域的霸权，遂撤销过去设置的匈奴西域总督 （僮仆都尉） 。西汉西域总督 （都护） 负责保护乌孙王国、康居王国等三十六国，如果发生变乱，立即向中央政府报告。可以安抚的，安抚；安抚不了的，讨伐。西汉政府的命令，通行全部西域 （新疆及中亚东部） 。

匈奴握衍朐鞮单于 （十三任） 挛鞮屠耆堂封他的族兄挛鞮薄胥堂当日逐王。前五九年，匈奴汗国握衍朐鞮单于挛鞮屠耆堂，痛恨日逐王挛鞮先贤掸归降西汉，于是诛杀他两个弟弟。乌禅幕请求宽恕，饶他们一死。挛鞮屠耆堂拒绝，乌禅幕大感痛心。

后来，左奥鞬王逝世，挛鞮屠耆堂封他的幼子当奥鞬王，留在王庭供职，不准接管部落。奥鞬部落的贵族，遂共同拥戴故王的其他儿子继任奥鞬王，向东迁移。

挛鞮屠耆堂派右宰相 （右丞相） 率一万骑兵追击，损失好几千人，不能取胜。

前五八年，五月，匈奴汗国握衍朐鞮单于挛鞮屠耆堂，派他的弟弟呼留若王挛鞮胜之，到西汉朝见。

握衍朐鞮单于挛鞮屠耆堂，凶暴狂横，喜爱诛杀，贵族和人民都离心离德。而太子和左贤王又不断构陷东部军区左谷蠡王以下的统兵将领，东部军区的贵族和将领们，既惊慌又愤怒。正好，乌桓部落 （内蒙古西辽河上游） 攻击匈奴汗国东部边防军姑夕王，掳掠不少人民。挛鞮屠耆堂大发雷霆。姑夕王恐惧不安，为了保护自己，索性联合乌禅幕，跟东部军区左谷蠡王以下将领，共同拥戴挛鞮稽侯栅，称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 ，动员东部军区部队四五万人，向西挺进，攻击挛鞮屠耆堂。大军挺进到姑且水 （图音河，发源于蒙古戈壁阿尔泰山，向北流到车车尔勒格城南） 之北，挛鞮屠耆堂不敢迎战，率军逃亡，派人通知他弟弟右贤王，说：“东部叛军攻击我，你肯不肯赐给我援手？”右贤王说：“你没有一点爱心，大肆屠杀兄弟跟贵族。你回去死！不要来弄脏了我的地方！”挛鞮屠耆堂恨怒交集，而又无可奈何，自杀。东部军区总监 （左大且渠） 都隆奇抛下他的部落逃亡，投奔西部军区右贤王 （都隆奇当初拥立挛鞮屠耆堂，所以溜走） ，他的部属全部归降呼韩邪单于挛鞮稽侯栅。

挛鞮稽侯栅大军回到王庭 （蒙古国哈拉和林市） ，几个月后，下令复员，命各部落返回各部落的牧地。在民间寻觅到老哥挛鞮呼屠吾斯，封左谷蠡王。派人到西部军区，煽动贵族，希望击斩右贤王。

冬季，东部军区总监 （左大且渠） 都隆奇跟右贤王，共同拥戴日逐王挛鞮薄胥堂，称屠耆单于，发动数万人军队，向东袭击呼韩邪单于挛鞮稽侯栅。挛鞮稽侯栅迎战，大败，向东撤退。挛鞮薄胥堂也退回西部军区，封长子挛鞮都涂吾西当左谷蠡王，幼子挛鞮姑瞀楼头当右谷蠡王，留他们驻守王庭。

三、向西汉臣服

前五七年，秋季，七月，匈奴汗国屠耆单于挛鞮薄胥堂，命先贤掸的老哥右奥鞬王，跟乌藉兵团司令 （都尉） ，各率二万骑兵，驻屯东边，防备呼韩邪单于挛鞮稽侯栅。这时候，位于西部的呼揭王挛鞮来，跟唯犁地区司令 （唯犁当户） 合谋陷害右贤王，一口咬定右贤王当初要自立为单于。挛鞮薄胥堂不能分辨，就诛杀右贤王父子。不久发现冤枉，立刻再诛杀唯犁地区司令。呼揭王挛鞮来恐慌，索性叛变，率领部下逃走，自称呼揭单于。右奥鞬王听到消息，也自称车犁单于。而乌藉兵团司令跟进，自称乌藉单于。于是，匈奴汗国境内，五位单于 （加上十四任呼韩邪单于挛鞮稽侯栅） 同时并立。

屠耆单于亲统大军，攻击东方的车犁单于，又派东部军区总监 （左大且渠） 都隆奇，攻击乌藉单于 （五单于之四） 。车犁、乌藉都被击败，向西北撤退，跟呼揭单于联合，拥有部队四万人。而乌藉、呼揭力单势弱，主动撤销单于称号，合力帮助车犁单于。屠耆单于得到消息，命东部兵团司令 （左大将，即“左大将军”） ，以及东部军区司令 （都尉） ，率四万骑兵，驻屯东方，防备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 ；然后亲自统大军四万骑兵，向西攻击车犁单于 （五单于之三） 。车犁单于大败，向西北逃走。屠耆单于率军回到西南部的闟敦地区 （今地不详。闟，音 tà ） 。

西汉政府对匈奴汗国的内乱，议论纷纷，大多数主张：“匈奴伤害汉朝时间太久了，现在正应该利用他们的内部斗争，出动大军，一举歼灭。”

刘病已询问最高监察长 （御史大夫） 萧望之的意见。萧望之回答说：“春秋时代，晋国士丐率军攻击齐国，得到齐国国君 （二十四任灵公） 姜环逝世的消息，即行撤退。君子们认为士丐最伟大的地方是，不乘敌国丧乱发动攻击，恩德才可以使孝子屈服，情谊才能够感动其他封国国君。前些时，匈奴单于 （十三任挛鞮屠耆堂） 仰慕汉朝文化，一心向善，像幼弟一样地顺服。还派遣使节前来请求和亲，四海之内，都感到欣慰，蛮族们也都知道。不幸还没有缔结良缘，就被贼臣所害 （此人甚残暴并非如萧望之所说一心向善，只不过对西汉尚存敬畏之心） 。如果我们现在就去讨伐，是乘人之危，而高兴他们人民的灾难。他们必然更向远方撤退；我们在没有仁义号召下出动军队，恐怕劳而无功。我的建议是：应派出使节，前往匈奴汗国吊丧慰问，辅助弱小，拯救灾民。四方蛮族听到这个消息，会尊敬汉朝的仁义。如果再施加恩典，使他们各得其位，必定臣服，这是最高的道德。”

刘病已采纳这项建议。

前五六年，匈奴汗国呼韩邪单于挛鞮稽侯栅，命他的老弟右谷蠡王等，率大军西进，攻击屠耆单于，斩杀及俘虏一万余人。屠耆单于大为震怒，亲自统骑兵六万人的庞大兵团反攻，不料溃败，屠耆单于自杀。

东部军区总监 （左大且渠） 都隆奇跟屠耆单于的幼子右谷蠡王挛鞮姑瞀楼头，投降西汉。车犁单于则向东投降呼韩邪单于挛鞮稽侯栅。

冬季，十一月，呼韩邪单于挛鞮稽侯栅的东部兵团司令 （左大将） 乌厉屈，跟老爹随从武官 （呼速累） 乌厉温敦，看到匈奴汗国内乱不止，率领他们的部属数万人南下，投降西汉。西汉政府封乌厉屈当新城侯，乌厉温敦当义阳侯。

这时候，李陵的儿子再拥戴乌藉单于复位。呼韩邪单于挛鞮稽侯栅，起兵攻击，击斩乌藉单于，重回王庭 （蒙古国哈拉和林市） 。然而，部属才只有数万人而已。屠耆单于的堂弟休旬王，在西境宣布独立，称闰振单于。呼韩邪单于的老哥、左贤王挛鞮呼屠吾斯，在东境也宣布独立，称郅支骨都侯单于 （本年，匈奴汗国由五单于并立，经过一番互相残杀的血战之后，分裂成三个独立汗国） 。

前五五年，设置西河 （内蒙古准格尔旗西南） 移民区 （属国） ，与北地 （甘肃省庆城县西北马岭镇） 移民区，收容归降的匈奴部落。

前五四年，匈奴西部的闰振单于，率领部队向东攻击郅支单于，兵败被杀，部队被郅支单于并吞。

郅支单于乘战胜余威，攻击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 挛鞮稽侯栅。挛鞮稽侯栅大败，逃走；郅支单于遂入居王庭 （设蒙古国哈拉和林市） 。

前五三年，匈奴汗国呼韩邪单于挛鞮稽侯栅，被郅支单于击败后，左伊秩訾王提出建议说：“不如投降汉朝，朝见汉朝皇帝，要求汉朝帮助；匈奴汗国经过连年内战，已残破不堪，只有得到外援，才能平定内乱，维持统一局面。”挛鞮稽侯栅征求高级官员们意见，大家一致反对，说：“绝对不可这么做。匈奴的习惯是崇拜英雄，而以服侍别人为低贱。立国精神就是不断地战斗，才终于建立强大的国家，使威名震慑所有蛮族。战死疆场，是大丈夫的本分。而今，不过兄弟争夺 （郅支单于是老哥） ，将来不是老哥胜利，就是老弟胜利，无论是谁，总在自己人之手。即令战死，威名仍在。皇家子孙，仍是国家元首，永远统御各国。汉朝虽然强大，并不能吞并匈奴。为什么要背叛祖先，臣服归顺？侮辱我们历代君王，接受各国讥笑，即令因此而得到平安，又怎么再统御其他蛮族？”

左伊秩訾王说：“不然。强大衰弱，随着时代，各有不同。现在汉朝强，乌孙王国 （首都赤谷城） 等一些西域国家，都已经先后屈服。自从挛鞮且鞮侯单于 （九任，呼韩邪单于的曾祖父） 以来，匈奴汗国的国土，一天比一天削减，没有能力收复。我们虽然屹立不屈，却从没有过一天平安日子。现在，侍奉汉朝，获得安全保障；不侍奉汉朝，则覆亡在即。事实俱在，没有比这个更为明显。”

高级官员们仍不同意，向左伊秩訾王盘问诘难，久久不能定案。最后，呼韩邪单于挛鞮稽侯栅决定接受左伊秩訾王的建议，率领属下的人民和武装部队，向南移动，接近西汉边塞。派他的儿子右贤王挛鞮铢娄渠堂，到汉朝充当人质。

郅支单于挛鞮呼屠吾斯听到消息，也派他的儿子西部兵团司令 （右大将） 挛鞮驹于利受，到西汉充当人质。

前五二年，匈奴汗国 （此时王庭不定，或在中蒙交界处） 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 挛鞮稽侯栅，率领大批人马，缓缓抵达边界五原要塞 （内蒙古包头市） ，派人进关，表示愿意呈献国宝，并于明年 （前五一年） 正月，前到首都长安，朝见西汉皇帝。

这是一项使全西汉朝野震撼的消息，刘病已命有关单位决定礼仪，宰相 （丞相） 跟监察官 （御史） 建议：“古时候圣明君王的制度，首都占第一位，而后才是封国。中原占第一位，然后才是蛮族。匈奴单于朝贺，地位应跟亲王平等，但座位应在亲王之下。”太子师傅 （太子太傅） 萧望之提出异议说：“匈奴本不是我们的臣属，所以称它是敌国。不应该以臣属的礼仪待他，而应当作国家的贵宾，地位在亲王之上。蛮族愿意归附，低头称臣，而汉朝谦让，并不让他称臣。这会建立更深厚的感情，享受谦虚的福气。古书上说：‘蛮族很难驯服。’形容他们反复无常。万一以后匈奴的后裔干出飞鸟远走、老鼠潜伏的勾当，不肯再来朝见，也就不是我们的叛臣贼子 （不必非征剿不可） ，应是万世的长远策略。”

刘病已采纳萧望之的意见，下诏说：“匈奴单于，愿意作为汉朝北方藩属，在正月初一——‘正朔’之日，前来朝觐。我自问恩德不够，不敢当此隆重礼节。应以国宾之礼接待，使单于位于亲王之上。拜谒时只称‘臣’，不称名字。”

西汉政府派机动兵团司令 （车骑都尉） 韩昌，前往迎接匈奴汗国单于，征发所经过七个郡，每郡动员骑兵两千人，沿途警戒保护。

前五一年，匈奴汗国 （南匈奴，此时王庭不定） 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 挛鞮稽侯栅，抵达西汉，受到特殊荣耀的礼遇；仅自称“藩臣”，而不加报名字。刘病已赠送他西汉式的官帽、官服，跟黄金铸成的单于印信——绿颜色绣带；以及用玉石装饰的宝剑、佩刀；弓一张、箭四十八支；仪仗用的戟十支、安车 （有座位的车） 一辆、马鞍连缰绳一副、马十五匹、黄金二十斤、钱二十万、西汉式平民衣服七十七套；其他锦绣、绸缎、布帛等八千匹，棉絮六千斤。

赏赐礼仪之后，西汉政府使节引导挛鞮稽侯栅下榻长平观 （陕西省泾阳县东南） 。刘病已从甘泉宫 （陕西省淳化县西北） 出发东下，住宿池阳宫 （陕西省泾阳县） ，登上长平阪 （音bǎn。长平阪在池阳宫东南，长平观就在长平阪） ，跟挛鞮稽侯栅会面，先使人传达旨意，命挛鞮稽侯栅不要叩头。这是一项空前未有的盛典，匈奴随行的带兵官 （当户） 及臣属，都排列观礼，其他外国君王、使节、蛮族部落酋长，以及西汉亲王、侯爵，共有好几万人之多，全体到渭河大桥那里，夹道欢迎。刘病已走上渭河大桥时，群众高呼：“万岁！” （这才是真正值得高呼“万岁”，值得歌颂的场面。） 然后请挛鞮稽侯栅移住长安宾馆。

刘病已在建章宫 （长安城外西郊） 设置国宴，宴请挛鞮稽侯栅，请他参观中国的珍宝。

二月，送挛鞮稽侯栅返国。挛鞮稽侯栅请求：准许他的部众移居瀚海沙漠南的光禄塞 （光禄塞，西汉政府特级国务官〔光禄大夫〕徐自为兴建，在五原塞〔内蒙古包头市〕北航空距离二十五公里，是一连串城堡亭障） ，边境有紧急情况时，准许他们撤退到受降城 （公孙敖所筑，内蒙古乌拉特中旗东五十公里新忽热） ，寻求保护。西汉政府同意，遂派长乐宫保安官 （长乐卫尉） 高昌侯董忠、机动兵团司令 （车骑都尉） 韩昌，率骑兵一万六千人，又征调沿边各郡步骑兵部队几千人，护送挛鞮稽侯栅出朔方郡 （内蒙古杭锦旗北黄河南岸） 鸡鹿塞 （内蒙古磴口县西北七十公里） 。刘病已下令董忠大军遂即进驻匈奴王庭 （设光禄塞北〔瀚海沙漠南、阴山山脉北〕，呼韩邪单于御帐所在地） 协防，帮助单于镇压反叛。又把边郡储藏的粮食，赠与匈奴，前后共三万四千斛，救济部众饥馑。

西方世界，从乌孙王国 （首都赤谷城） 直到安息王国 （伊朗共和国） ，凡是跟匈奴汗国接壤的，一向敬畏匈奴，而瞧不起西汉。自匈奴单于朝见西汉，大家转而敬畏西汉。

刘病已对于匈奴汗国以及四方蛮族全都归降，十分满意，因而想到他即位以来重要辅佐大臣们的贡献，为表示尊敬与感谢，就在未央宫麒麟阁上，绘制他们的肖像，注明官名、爵位和姓名。其中只有霍光，不称名字，只写：“汉朝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 （大司马） 、最高统帅 （大将军） 、博陆侯，霍先生。” （不称名字，表示更大的尊敬。） 其次则是张安世、韩增、赵充国、魏相、丙吉、杜延年、刘德、梁丘贺 （梁丘，复姓） 、萧望之、苏武，共十一人。这些人对国家都有贡献，德望很高，名声盖世，所以画像表扬。明显地向下宣示，使王朝中兴的这些国家高级干部，可以媲美古代的方叔、召虎、仲山甫 （方叔等都是周王朝十一任王〔靖王〕姬靖的助手；姬靖是周王朝的中兴之王，据说这三位臣僚，有很大贡献） 。

四、陈汤斩郅支单于

前五〇年，匈奴汗国既然分裂，南北两单于并立。为了争取支持，南匈奴 （王庭设内蒙古阴山山脉北） 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 挛鞮稽侯栅，跟北匈奴郅支单于挛鞮呼屠吾斯，分别派人向西汉进贡。西汉政府待南匈奴使节，特别礼敬。

前四九年，南匈奴呼韩邪单于挛鞮稽侯栅，第二次到西汉首都长安朝见。

二月，返国。

最初，北匈奴郅支单于挛鞮呼屠吾斯，认为老弟呼韩邪单于挛鞮稽侯栅过度软弱，投降西汉，西汉一定会把他软禁起来，不再送回。既无后顾之忧，遂率大军西征，准备底定西方的乱局，重新统一残破的匈奴汗国。大军既动之后，早就逃到西方的屠耆单于 （五单于之一） 的幼弟、侍从武官 （本侍） 挛鞮呼韩邪，也逃到西方，收集两位老哥的残兵败将 （屠耆单于跟闰振单于，都是他的老哥） ，集结到数千人，宣称自己是伊利目单于。想不到在行军途中，猝然跟郅支单于遭遇，决战中大败，被郅支单于击斩，部属全被吞并。

此时郅支单于已拥有五万人武装部队，然而传来消息，西汉大力援助呼韩邪单于，除运送粮草外，还派军协防。郅支单于感到沮丧，遂即逗留西部地区。他发现他的力量，不但不能统一匈奴，甚至不能东下跟受到西汉支持的呼韩邪单于争锋。于是向西移动，接近乌孙王国 （首都赤谷城） ，希望用诈术吞并乌孙。

郅支单于派使节晋见乌孙小国王乌就屠，乌就屠把使节诛杀，出动八千人的骑兵军队，声称迎接郅支单于。郅支单于发觉其中阴谋，纵兵迎战，大破乌孙军。郅支单于遂乘胜向北攻击乌揭王国 （新疆阿尔泰山南麓） 、坚昆汗国 （西伯利亚叶尼塞河上游） 、丁零部落 （西伯利亚贝加尔湖畔） ，全部并吞。不断进攻乌孙王国，常占上风。

坚昆汗国东距北匈奴王庭 （蒙古国哈拉和林市） 七千华里，南距车师国 （新疆吐鲁番市） 五千华里，郅支单于遂以坚昆汗国的王庭 （今地不详） ，作为他的王庭。

匈奴汗国 （南匈奴，王庭设内蒙古阴山山脉北） 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 挛鞮稽侯栅，上书西汉政府，陈述部众饥馑困乏，请求赈济。西汉政府命云中 （内蒙古托克托县） 、五原 （内蒙古包头市） 两郡，运送米谷二万斛供应。

前四四年，匈奴 （北匈奴，此时郅支单于流亡坚昆汗国〔王庭设西伯利亚叶尼塞河上游〕） 郅支单于挛鞮呼屠吾斯，认为他远在天方，跟西汉距离遥远 （叶尼塞河上游距西汉长安，航空距离二千八百公里） ，对西汉帮助呼韩邪单于挛鞮稽侯栅 （南匈奴单于，王庭设内蒙古阴山山脉北） ，而不帮助他，既怨又恨。一面困辱西汉使节江乃始等，一面派人到西汉进贡，要求送还在西汉当人质的儿子挛鞮驹于利受。

西汉政府派皇城城门护卫官 （卫司马） 谷吉，护送人质前往匈奴。最高监察长 （御史大夫） 贡禹、研究官 （博士） 东海 （山东省郯城县） 人匡衡同时认为：“郅支单于对汉朝并没有心悦诚服，王庭 （设西伯利亚叶尼塞河上游） 所在，又在遥远绝域。我们的使节，只把他的儿子送出边塞就可以了。”谷吉上书说：“汉朝对于蛮族，应该有一直保持接触和联系的道义。我们养育郅支单于的儿子十年之久，恩德不能说不厚。如果不送他到家，而只送到边塞，那就显示出跟他永远断绝关系，使他无法再跟汉朝交往。抛弃一向的恩德，结下以后的怨仇，似不相宜。参与意见的人，鉴于江乃始缺乏应变的才能，智勇都无法施展，以致受到羞辱，事先替我担忧。可是，我有幸拿着强大汉朝的符节，奉到皇上的圣明诏书，觉得应传布汉朝对匈奴深厚的德意。料想郅支单于会感恩畏威，不敢放肆。如果他狼子野心，不以正常规则待我，那么，他就犯下滔天大罪，必然逃得更远，不敢接近边塞。牺牲一个使节，而使全国人民获得平安，是国家的福分，也是我个人的志向。所以，我愿把郅支单于的儿子，送到王庭。”

刘奭批准。

谷吉万里迢迢把郅支单于的儿子，送到王庭 （设西伯利亚叶尼塞河上游） ，郅支单于应该感谢他的辛苦才对，想不到不但没有感谢，反而忽然间大怒若狂，下令诛杀谷吉等。

郅支单于在诛杀了谷吉等，沸腾的脑筋平息了之后，才发现闯下大祸，而又知道他的老弟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 挛鞮稽侯栅正日趋强盛，恐怕受到来自西汉或来自老弟的攻击，准备向更西迁移。偏偏在这个时候，机会敲门。康居王国 （首都卑阗城〔中亚巴尔喀什湖西南锡尔河北岸突厥斯坦Turkestan〕） 不断受到乌孙王国的侵略而困扰，康居王跟他的大臣 （翕侯） ，决心谋求外国援助，认为：“匈奴是一个大国，乌孙一向是他的臣属。而今，郅支单于困处在国境之外，我们可欢迎他到我国，请他驻防东方边界，然后共同攻击乌孙。把乌孙消灭，由郅支单于当乌孙国王。我们不但不再害怕乌孙，也不再害怕匈奴。”计议一定，就派使节到坚昆汗国 （西伯利亚叶尼塞河上游） ，晋见郅支单于。

郅支单于既恐惧西汉跟老弟呼韩邪单于的强大压力，又怨恨乌孙王国 （参考前四九年） ，听到康居王国使节的计划，天堂的门向他开了，刹那间，他从地狱跃升云端，这是连做梦都梦不到的喜事。在一阵盛大的招待宴会，缔结同盟后，率领部众向西进发。然而，越往西走，天气越冷，不少人在中途冻死，到达康居王国时，只剩下三千人。康居国王决心用婚姻维持双方的密切关系，把女儿嫁给郅支单于。郅支单于也把女儿嫁给康居国王，作为回报。康居王国上自国王，下到人民，对郅支单于十分尊敬。打算借匈奴 （北匈奴） 的武力，威胁邻国。

郅支单于率领匈康联军，不断攻击乌孙王国。有一次甚至攻陷乌孙王国首都赤谷城 （中亚伊赛克湖东南中国边境） ，大肆屠杀及掳掠乌孙人民，夺取财产、牲畜。乌孙王国无力反击，西部边境五千华里广大地区，完全残破，无人居住 （从赤谷城到巴尔喀什湖乌孙王国西部边界，航空距离约五百公里，用普通情况三倍计算，地面道路约一千五百公里，不过三千华里。所谓“五千华里”，不尽确实，只是指出乌孙王国受创严重） 。

前四三年，匈奴 （南匈奴，王庭设内蒙古阴山山脉北） 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 挛鞮稽侯栅的部落，日渐壮大，而塞外野兽，经连年捕捉，几乎绝种，不能维持生活。同时，武装部队休养补充之后，战斗力提高，足以自卫，不再担心郅支单于 （北匈奴单于。此时在康居王国东部国境） 的袭击，很多大臣建议回到瀚海沙漠故土。呼韩邪单于又拖延了一段日子后，终于北返 （王庭复设于蒙古国哈拉和林市） 。散布在其他地区的部落，重新取得联系，国家初步安定。

前三六年，冬季，汉朝对匈奴 （北匈奴） 郅支单于，发动攻击。西域总督 （都护） 、骑兵总监 （骑都尉） 、北地郡 （甘肃省庆城县西北马岭镇） 人甘延寿，跟副指挥官 （副校尉） 、山阳郡 （山东省巨野县东南大谢集镇） 人陈汤，率军向康居王国挺进，深入康居王国，诛杀郅支单于。

最初，郅支单于自以为匈奴汗国是一个大国，一向威震万邦，他个人又在战场上取得一连串胜利 （斩闰振单于，破呼韩邪单于，杀伊利目单于，败乌孙王国） ，遂骄傲不可一世，忘了他是谁。康居国王却对他敬鬼神而远之，郅支单于大发脾气，竟把康居国王的女儿诛杀 （前四四年，康居国王把女儿嫁给郅支） ，也诛杀派到郅支单于那里的康居高级官员、贵族、平民，共几百人之多，砍下四肢跟人头，投到都赖水 （中亚塔拉斯河，流经江布尔市〔Dzhambul〕东郊） ；强迫康居人民为他兴建城垣。在那荒凉的地带，每日征发五百苦工，历时二年，才算完成 （世称单于城，中亚巴尔喀什湖西南江布尔市Dzhambul） 。又派出使节，前往奄蔡王国 （里海北岸至咸海北岸一带，其东南边境跟康居接壤） 、大宛王国 （首都贵山城〔中亚纳曼干市西北卡散赛城Kassansay〕） ，要他们进贡。各国畏惧郅支单于强梁，不敢拒绝。

西汉派出三次使节，前往单于城，查问谷吉生死。郅支单于对西汉的使节，窘困侮辱；对西汉皇帝的诏书，嗤之以鼻，但仍透过西域总督 （应是甘延寿） 上书皇帝 （十一任元帝） 刘奭 （本年四十岁） ，声称：“环境困苦，很愿意归降强大的汉朝，听候差遣。而且，我还打算送我的儿子去当人质。” （这是一种调侃戏弄语气） ，态度十分傲慢。

陈汤这个人，沉着勇敢，深思远虑，脑筋里满是谋略，渴望建立突破性功勋，跟甘延寿商议说：“蛮族畏惧匈奴强梁，这是天性。西域 （新疆及中亚东部） 各国，本来就属匈奴管辖，而今，郅支单于的威名，又远近传播，不断侵略乌孙王国跟大宛王国，经常给康居王国出主意，目的在于并吞乌孙、大宛。一旦把这两国征服，只要几年时间，西域所有王国，都会受到威胁。郅支单于性情剽悍，喜好战争，而又不断取得胜利。日子一久，势将成为西域的灾难。虽然他现在距我们路途遥远，幸而他们没有坚固的城堡跟坚强的弓箭，无法固守。我们如果征调屯垦的武装部队，跟乌孙王国的国防军，挺进到他新筑的城堡 （单于城） 之下，他要逃没有地方可逃，要守则守不住。千载难逢的功业，可以在一天早上完成。”

甘延寿认为有理，准备先行奏请中央批准。陈汤说：“皇上一定会召集高级官员磋商，对于远大的策略，不是平凡的官僚所能了解，准不同意。”甘延寿迟疑，不敢决定。正好，不久，甘延寿 （时在西域总督府所在乌垒城〔新疆轮台县东北〕） 卧病在床，一时不能痊愈。陈汤单独行动，假传圣旨，征调各国武装部队，跟车师国 （新疆吐鲁番市） 屯垦兵团的戊己指挥官 （驻车师国） 。甘延寿大惊失色，从床上爬起来，要加阻止。陈汤怒发冲冠，手按剑柄，厉声警告说：“大军已发，你这小子是不是打算破坏大计？”甘延寿只好顺从。

于是，开始部署，集结西汉及各国兵力，共有四万余人。甘延寿、陈汤上奏章自我弹劾假传圣旨之罪，陈述所以如此做的理由。发出奏章的同天，大军出发，分成六路纵队 （新设阳威指挥官、合骑指挥官、白虎指挥官，跟西域总督府直辖的副指挥官、戊指挥官、己指挥官） 。其中三路纵队沿南道 （新疆塔里木盆地南边缘） 越过葱岭 （帕米尔高原） ，穿过大宛王国。另三路纵队，由总督 （都护） 甘延寿亲自率领，从温宿国 （新疆乌什县） 出发，由北道 （新疆塔里木盆地北边缘） 经过乌孙王国首都赤谷城，横穿乌孙王国，进入康居王国边界，挺进到阗池 （中亚伊赛克湖） 西岸。而这时，康居王国的副王抱阗 （音tián） ，率领数千骑兵，在赤谷城东方攻击乌孙王国大国王 （大昆弥） 地区 （应在伊犁河上游一带） ，屠杀及俘虏一千余人，驱赶着抢来的牛羊马匹牲畜，返回康居，前锋正追及西汉远征大军的殿后部队。于是，从背后发动攻击，夺取西汉大批辎重。

陈汤回军迎战，杀四百六十人，夺回抱阗所掳掠的乌孙人四百七十人，送他们回国，交给大国王 （大昆弥） 。而夺回的牛羊马匹，则留下来作为军队补给，逮捕到抱阗手下贵族伊奴毒，大获全胜。进入康居王国东边国境后，陈汤下令严守纪律，不准烧杀抢掠。秘密跟康居王国的贵族屠墨会晤，向他展示西汉政府的威力与决心，摆下筵席，开怀饮酒，共同盟誓，然后送他回去。大军继续挺进，在距新筑的单于城六十华里处，安营扎寨，构筑阵地。这时，又俘虏康居王国另一位贵族具色子男开牟，具色子男开牟愿做向导。具色子男开牟是屠墨的舅父，也痛恨郅支单于的凶暴。西汉远征军遂对郅支单于的内部情况，了如指掌。第二天，大军再向前挺进，距单于城三十华里，扎营 （“具色子男开牟”这么长一串，因为是方块字的缘故，无法正确地处理音节，“具色子”也好，“具色”也好，“具”也好，“色子”也好，“子男开”也好，应该怎么断音？谁都不知道。如果用的是拼音字，这些毛病，根本不会发生） 。

郅支单于得到情报，派人前来询问：“汉朝军队到这里的目的何在？”远征军回答说：“你们单于，曾经上书汉朝皇帝，说：‘环境困苦，很愿意归降强大的汉朝，听候差遣，亲身到长安朝见。’ （前文所载，没有“亲身到长安朝见”的话，可能前文遗漏，也可能远征军故意加上一句。） 皇上怜悯单于放弃那么广大的祖国，委屈地住在康居，所以派西域总督 （都护） ，率军前来迎接护送单于的妻子儿女。恐怕单于的左右受到惊恐，所以没有直接到达城下。”

双方使节来往了几次之后，甘延寿、陈汤出面，责备郅支单于的使节说：“我们为了单于，万里而来，到今天他还没有派一位有名望的王爵，或高级官员，前来晋见总督的幕僚 （表示他们只有资格会晤总督的幕僚，还没有资格晋见总督） ，为什么单于这么快就忘记他当初的请求，竟不知道主人待客的礼貌？我们从遥远的地方到此，人困马乏，而粮秣又快用完 （这是一个陷阱，表示远征军不能持久，郅支单于才没有远走高飞） ，恐怕连回程都不够用，请单于跟大臣们慎重考虑。”

次日，大军挺进到都赖水 （塔拉斯河） 畔，在距单于城三华里构筑阵地。看见单于城上，五色旗帜，迎风飘扬，好几百人全副盔甲，在城上戒备；又派出一百余骑兵，在城下来往奔驰，另有一百余步兵，在城门两侧，结成“鱼鳞阵” （战士肩与肩稍微错开，紧紧相接，好像鱼鳞） ，正作战斗演习，城上守军战志激昂，向西汉军队挑战，说：“有种的过来！”而一百余人的匈奴骑兵敢死队，直冲西汉营垒。西汉营垒戒备，强弓全都拉满，箭头外指。匈奴骑兵不敢攻击，撤退。强弓部队出营，射击城门外操练的匈奴骑兵跟步兵，骑兵步兵立即退入城内，城门紧闭。

甘延寿、陈汤下总攻击令：“听到鼓声，直扑城下，四面包围，各单位记住所分配的位置，开凿洞穴，堵塞射击孔。盾牌在前，保护强弓部队，强弓部队负责射杀城楼守军。”攻击开始，城楼上的匈奴守军不能立足，溃散。土城之外，还有两层坚固的木墙。匈奴坚保木墙，由木墙射击，西汉远征军相继伤亡。于是远征军纵火，木城燃烧。入夜，匈奴守军骑兵好几百人突围，西汉远征军迎头痛击，箭如雨下，全部歼灭。

当初，郅支单于听说西汉远征军抵达，打算迅速脱离战场，投奔康居。可是，又怕康居国王对他怨恨，跟西汉勾结，里应外合，所以不敢投奔。接着了解，乌孙王国等西域各国，都派出军队，参与西汉远征兵团，四周全是敌人，也无处可以投奔。因此，他虽已逃出单于城，仍再度返回，说：“不如坚守，汉朝军队远在万里之外，绝不可能持久。”

当攻城之战激烈时，郅支单于全身披甲，在城楼上指挥作战。他的皇后、夫人以及数十位美女，也都用弓箭反击，遏阻攻势。西汉强弓部队一箭射中郅支单于的鼻子，而皇后、夫人也有死亡。郅支单于满身是血，奔下城楼。

午夜之后，木城全毁，匈奴守军退入土城，再登城墙，呼号呐喊。这时，康居王国一万余人的骑兵援军到达，分成十余队，每队一千余人，对西汉兵团作反包围，奔驰号叫，跟城上的匈奴守军互相呼应。并乘天色漆黑，向西汉远征军阵地进攻。然而无法楔入，稍稍向后撤退。天将亮时，西汉远征军对单于城发动拂晓攻击，四面纵火，杀声震天，战鼓擂动，号角悲鸣，大地好像沸腾，康居援军再向后撤，西汉远征军举盾堆土，攀土而上。

郅支单于不能支持，率领一百余名匈奴战士，退入皇宫。西汉远征军纵火焚烧皇宫，战士争先冲入。郅支单于身负重伤，气绝而死。远征军部队长、指挥部副秘书 （军候假丞） 杜勋，砍下郅支单于的人头。在皇宫中搜出中国皇帝的符节 （节） 两个，跟谷吉等所带的书信。接着是大屠杀，计斩皇后、太子、名王以下一千五百一十八人，生擒一百四十五人，投降的一千余人。凡是抢掠的金银财宝，都归抢掠者所有。其他生擒的或投降的匈奴人以及财产，分配给参加远征军的十五个王国的国王。

前三五年，春季，正月，匈奴 （北匈奴） 郅支单于的人头，送到西汉王朝的首都长安。

甘延寿、陈汤上疏说：“我们曾经听说，天下的大义，莫过于天下统一。从前有伊祁放勋 （尧） 、姚重华 （虞） ，今有强大的汉朝政府。匈奴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 已成为我们北方的藩属屏障，唯有郅支单于，背叛汉朝，没有服罪。他逃亡到大夏国 （阿富汗共和国东北部） 之西，认为汉朝对他无可奈何 （实际上应是逃亡至大宛之北、乌孙之西。原文有误） 。可是，郅支单于对人民暴虐恶毒，罪恶上通于天。臣，甘延寿、陈汤，率领仁义的汉朝远征军，替天征讨。幸赖陛下神灵，阴阳配合，天气晴朗，攻陷敌人军垒，压制敌人抵抗，诛杀郅支单于跟名王以下很多人，砍下人头，似应悬挂在首都长安菂街各国宾馆之间 （菂，音 gǎo 。菂街，首都长安街名，外国宾馆集中在这条街上。犹如北京，外国使馆集中在东交民巷一样） ，使传播万里之外，昭示天下：胆敢冒犯强大汉朝的，距离再远，也必诛杀！”

宰相 （丞相） 匡衡等认为：“现在春季，正是掩埋骨骼之时，不应悬挂人头。”西汉帝 （十一任元帝） 刘奭 （本年四十一岁） 下令悬挂示众十日，十日后埋葬。报告并祭祀皇家祖庙 （太庙） ，赦天下。中央全体官员向皇帝祝贺，欢宴。

前三五年，匈奴汗国 （原南匈奴，王庭设蒙古国哈拉和林市） 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 挛鞮稽侯栅，得到郅支单于被诛杀的消息，既高兴，又恐惧 （高兴的是敌人已死，没有后患；恐惧的是西汉更为强大，有一天万一得罪西汉，可能成为郅支单于第二） 。于是，上疏西汉皇帝，请求到京师 （首都长安） 晋见。

前三三年，最初，宫廷政务长 （中书令） 石显，打算把姐姐嫁给甘延寿，甘延寿拒绝。等到甘延寿击斩郅支单于，返回首都长安，宰相 （匡衡） 、最高监察长 （应是李延寿） 对假传圣旨这件事，深痛恶绝，对甘延寿的功勋，不赞一词。而陈汤又一向贪财，把在外国掳获的金银财宝，违法带回西汉。京畿总卫戍司令 （司隶校尉） 通知沿途各地方政府，逮捕陈汤的部下，查办审问。陈汤急上书给刘奭，说：“我跟我的部下，共同奋战，攻击郅支单于，幸而诛杀，从万里之外，凯旋班师，自以为中央政府会派遣官员，在道上迎接慰劳。而今，不但没有官员迎接慰劳，京畿总卫戍司令反而大批逮捕囚禁，拷问口供，这可是替郅支单于报仇！”

刘奭下令：立即释放所有被捕官员，命沿途地方政府盛大劳军。

甘延寿既返长安，评估功绩。石显跟匡衡认为：“甘延寿、陈汤假传圣旨，擅自调拨部队，不诛杀他们，已是宽大。如果再给他们封爵，以后派出的使节，恐怕都要争先恐后地采取冒险行动，以图侥幸成功，在蛮族中间，制造纠纷，为国家招来大难。”刘奭内心欣赏甘延寿、陈汤的功劳，而又不愿完全否决匡衡、石显的意见。事情不能马上定案。

前皇族事务部长 （宗正） 刘更生 （改名刘向） ，上书说：“郅支单于囚禁杀害的汉朝使节和官员战士，为数以一百人作为单位计算。这种事在外国传播，严重地伤害汉朝威信，政府官员们无不痛苦悲悯。陛下要诛杀郅支单于的意念，并没有消失。西域总督 （都护） 甘延寿、副指挥官 （副校尉） 陈汤，秉承圣上的旨意，倚仗先王的神灵，统率蛮族所建的万国君王，集结各城邦的军队，百死一生，深入遥远荒凉的绝域。最后击破康居王国，攻陷郅支单于的三层巨城 （单于城木墙两层，土墙一层） ，夺取元帅 （歙侯） 大旗，砍下郅支单于人头，悬挂在万里之外的汉朝首都长安，使国家声威，震动昆仑山以西，洗刷掉谷吉被杀的羞辱，建立可上比日月的明显功勋，所有蛮族，莫不慑服恐惧。

“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 看到郅支单于伏诛，既高兴又恐惧，怀念汉朝的恩义，低着头前来朝见，愿为汉朝守卫北方边疆，世世做西汉的臣属。甘延寿、陈汤所建立的千年难得一见的大功，将为国家奠立万世和平。所有官员，都没有这么深远的贡献。

“从前，周王朝国务官 （大夫） 方叔、尹吉甫，为宣王 （十一任王） 姬靖诛杀猃狁 （匈奴汗国的前身） 部落酋长，而后，北方蛮族全都归附。所以《诗经》赞美说：‘人马奔腾，军容壮盛。好像霹雳，好像雷霆。英明的方叔，讨伐猃狁，既在北方战胜，连南方的蛮族，也都尊敬。’《易经》说：‘应该嘉奖的是：斩敌酋、获匪徒。’意思是赞扬诛杀叛徒首脑的人，则叛徒们自然归降。

“而今，甘延寿、陈汤，他们的诛杀跟引起的震动，即令是《易经》的‘斩敌酋’，《诗经》的‘霹雳雷霆’，都无法相比。评估一项伟大的功勋，不能斤斤计较小的过失与错误；鉴赏伟大的善行，不能紧咬某一点瑕疵不放。《司马兵法》说：‘对于军事上的赏赐，要急如星火，不要超过一个月。’目的在于使功效立见，鼓励士气。对军事上的功勋，必须迅速反应，才可以培养人才。尹吉甫班师时，周王朝用重赏回报，《诗经》上形容：“为尹吉甫设下盛大筵席/太多的祝福/他应领受。只因为他从镐城回来/是那么远/而又那么久。” （镐城，今地不详，应在陕西省北部） 相距不过一千华里的镐城，已经被称为‘远’，何况一万华里之外，辛苦悲壮，已到极限。

“可是，甘延寿、陈汤不但没有受到一语祝福，反而抹杀他们浴血苦战的功劳，在舞文弄笔的桌案之上，挑剔复挑剔，这不是奖励、劝勉战士的办法。从前，齐国国君 （十六任桓公） 姜小白，前有尊崇皇家的贡献，后有消灭项国 （河南省沈丘县） 的罪行，儒家学派的君子，认为他的功大过小，故意为他掩饰 （《春秋》〈前六四三年〉：“夏，灭项。”《公羊传》解释说：“这是齐国消灭了它。为什么不指明齐国？为的是要袒护姜小白。”《公羊传》是一部在圣人粪便里发掘哲学基础的奇书，就以〈前六四三年〉而言，文章是一气呵成的：“春季，齐国伐英氏国；夏季，灭项国。”如果在“夏季”之后，再加上“齐国”二字，便是幼儿园程度了。根本不涉及到“袒护”“掩饰”，而《公羊传》竟发明出来天大的道理，只有吃饱了去看蚂蚁上树那种无聊文化人才干得出。而《春秋》记载，又有疑窦，灭项国的，是鲁国，并不是齐国。不但不是齐国，齐国反而为了拯救项国，把鲁国国君〔十九任僖公〕姬申囚禁起来。《春秋》却把这笔账记到姜小白头上，不知何故？大概身为鲁国人的孔丘，可能也在政治挂帅，扭曲事实，颠倒是非） 。贰师将军李广利，丧失了大军五万人的性命，消耗了高达亿万钱的费用，经过四年之久的辛劳，战果不过仅仅俘获三十匹马而已。虽然砍下大宛王国 （首都贵山城〔中亚纳曼干市西北卡散赛城Kassansay〕） 国王毋寡的人头，并不能抵消他的浪费，而他自身的罪恶，尤其数不胜数。然而，孝武皇帝 （刘彻） 认为，万里之外征伐，不追究小的过失，因此晋封两位侯爵，擢升三位部长，和一百余位部长级高级官员。

“而现在，康居王国比大宛王国强大。郅支单于的地位，比大宛国王尊贵。诛杀汉朝使节的罪行，超过不献出汗血马。甘延寿、陈汤并没有劳动汉朝国防部队的战士，也没有由汉朝供应一斗粮食。比起李广利来，对国家的贡献，要超过百倍。而且常惠凭他一己的意见，从乌孙王国 （首都赤谷城） 进攻龟兹国 （新疆库车市） 。郑吉没有得到命令，擅自接受匈奴日逐王的投降。他们都受封侯爵，享受采邑。甘延寿、陈汤威武功勋，大于方叔、尹吉甫。功大过小，优于姜小白、李广利。比之于近世，更高过常惠、郑吉。想不到，震动世界的功勋还没有受到褒扬，而微小的罪恶，却不断传播，人人皆知。我深感痛惜，建议陛下，应立即解除对甘延寿、陈汤的惩处，恢复他们的自由之身 （由此推测，这两位英雄人物，身已入狱，命陷危境） 。不再寻求他们的过失，赐给他们爵位，用以奖励功业。”

刘奭醒悟，下诏赦免甘延寿、陈汤，不准再作指控。命高级官员不必讨论功过，而只讨论如何封爵。大家认为应依照“捕斩单于”军令 （西汉王朝军令，今已不存，但从匡衡、石显的反应，以及常理推测，捕斩敌国元首，赏赐必然很重） ，可是，匡衡、石显仍作最后阻挠，说：“郅支这个人，只不过一个逃犯，早已失去国土，而只在荒凉的绝域，当一个冒牌单于，并不是真正的单于。”刘奭不理会他们的意见，援用郑吉前例，要封一千户人家的采邑。匡衡、石显再坚决争执。

夏季，四月三十日，刘奭封甘延寿当义成侯、陈汤当关内侯，采邑各三百户，赏赐黄金各一百斤。任命甘延寿当长水外籍兵团指挥官 （野战部队〔北军〕八指挥官之一，年俸二千石） ，陈汤当射击兵团指挥官 （野战部队〔北军〕八指挥官之一） 。

五、王昭君的故事

前三三年，春季，正月，匈奴汗国 （南匈奴，王庭设蒙古国哈拉和林市） 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 挛鞮稽侯栅入朝，请求准许他当汉朝女婿，使他感觉有所倚靠。西汉帝 （十一任元帝） 刘奭 （本年四十三岁） 把皇宫“良家子”王嫱，别名王昭君，赏赐给呼韩邪单于 （西汉王朝皇宫小老婆群编制无“良家子”，可能是十五级的“上家人子”或“中家人子”——合称“家人子”。八级“八子”、九级“七子”，似乎也有可能。除此之外，别无含有“家”“子”的称号。但王昭君也可能仅是一名宫女，还没有列入小老婆群。但把一个宫女送给外国元首，地位似乎悬殊太大。所以“良家子”者，如果解释为小老婆群中还没有陪皇帝上过床的处女，似也合理） 。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 欢喜得心里唱歌，感激涕零，上书刘奭，表示他：“愿意当汉朝的警卫，代替汉朝边防部队，保护东自上谷郡 （河北省怀来县） ，西到敦煌郡 （甘肃省敦煌市） 之间的边塞，万世相传。请撤销边防，命战士复员，使天子的小民，获得休息。”

刘奭把呼韩邪单于的奏章，交给有关单位讨论。有关单位一致认为可以接受这项忠心，只有宫廷禁卫官 （郎中） 侯应，了解边塞事务，提出异议。刘奭问他原因，侯应说：“周王朝跟秦王朝之后，匈奴汗国突然崛起，不断侵略汉朝边境。汉朝王朝建立之初，还受到他们的伤害。据我了解，北方边界，东起辽东郡 （辽宁省辽阳市） ，西到阴山 （河套以北阴山山脉） ，东西长达一千余华里 （航空距离一千四百公里，这里说一千余华里，不过形容遥远） ，水草林木，十分茂盛，禽兽出入其中，数目众多。二任单于挛鞮冒顿用做根据地，在那里开矿炼铁，制造弓箭，作为当强盗的工具。直到孝武皇帝 （七任刘彻） ，大军北伐，把那一带夺取到手，收入汉朝版图。建立城市堡垒，兴筑道路桥梁，更越过这条防线，在防线之北，兴建前进指挥所 （指遮虏障〔内蒙古额济纳旗，故居延海南〕、受降城〔内蒙古乌拉特中旗东五十公里新忽热〕） ，派遣边防军进驻。然后，边塞才比较前世安宁。

“边塞之北，大地平坦，草木稀少，沙漠相连 （瀚海沙漠） ，匈奴发动攻击，找不到荫蔽之地。边塞之南，山高谷深，交通运输，十分困难。边塞老一辈的人说：‘匈奴丧失了阴山，每次经过那里，都伤心痛哭。’汉朝如果撤销边防军，正是给蛮族卷土重来的可乘之机，这是理由之一。现在，皇帝的恩德，像天一样覆盖到匈奴汗国身上。匈奴人得到拯救，才能活下去。感激救命之恩，叩头顺服。不过，蛮族的性情，穷困时谦卑屈膝，强大时骄傲横暴，天性如此 （蛮族固然如此，礼义之邦的汉人，难道就不如此？汉人这种“自卑”与“自傲”的两头极端性格，在儒家学派“尊君”意识下，已逐渐养成） 。前些时，已撤除了前进指挥所。现存的边防军，仅够担任瞭望、烽火工作而已。古人明训：安不忘危，不可以更进一步地撤除，这是理由之二。汉朝有礼义、有制度、有刑法、有诛杀，愚蠢的小民，还要犯禁，何况匈奴单于，他能约束部下不出乱子？万一犯了汉朝法律，是治与不治？这是理由之三。即令在汉朝境内，还在山洼水滨，设立关卡，用以控制封国王侯，不使做臣属的有非分之想。边疆一带，设立要塞城堡，不仅仅是为了防备匈奴汗国，也是为了移民区 （属国） 的移民，本是匈奴汗国的人，恐怕思念故土，防止他们逃亡，这是理由之四。接近边塞的西羌若干部落 （青海省东部） ，跟汉朝人来往做生意。汉朝官吏小民，图财贪利，强占他们的牛羊牲畜，甚至强占他们的妻子女儿，因为这些怨恨，激起叛变 （史书上只记载诸羌部落叛变，好像羌人蛮族，天生贱胚。而在此无意中透露叛变原因——官逼民反） ，现在如果全部撤除边防军，可能发生这种欺骗诬陷，纠缠不清的纷争，这是理由之五。过去，从军的战士，很多人都留在匈奴，没有回来，他们的子孙，生活贫苦，可能大批前往匈奴寻亲访友，便无法禁止，这是理由之六。沿边各地，奴仆婢女，身世悲苦，但求脱离，虽然互相告诫‘听说匈奴那里快乐，无奈关卡太紧’，可是仍不断有人逃亡，无法阻挡，这是理由之七。强盗匪徒，地痞流氓，被追捕得急了，定会北入匈奴，气焰将更凶恶，这是理由之八。而且，自从沿边设立要塞，已有一百余年 （自刘彻初期算起） ，并不完全用土筑城，有的利用悬崖绝壁，有的利用大石巨木，有的利用深沟险谷，有的利用水峡渡口，征发壮士修建，累月经年。用去的经费，无法统计。我恐怕主张撤除边塞的官员，没有深刻地考虑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打算用快刀斩乱麻的手段，一下子停止人民一切差役。十年之后，百年之内，如果突然发生变化，而要塞已经破坏，道路已经堙灭，只好重建。可是，百余年累积下来的工程，不可能马上恢复，这是理由之九。如果撤销边防军，不再守望戒备，边境一片太平。匈奴汗国单于，会认为对汉朝恩重如山，不断请求赏赐，终于有一天，小小的事件使他失望，则所发生的灾祸，就难以推测。挑动蛮族的野心，毁灭汉朝的防卫，这是理由之十。

“由于这十项理由，我认为：撤除边疆要塞跟边防部队，不是保持永久和平，控制蛮族的长远谋略。”

奏章上去后，刘奭下诏：“停止讨论撤除边塞跟边防军这件事。”派车骑将军许嘉，向呼韩邪单于解释，说：“单于上书，请求汉朝撤除北方边防部队，愿子子孙孙，永远负责保卫。单于一番好心善意，为汉朝人民幸福安乐着想，诚是长远的计划，皇上非常感谢。问题是，汉朝东西南北，四方都有边塞亭障，并不单单北方才有，更不是专门为了防止来自北方的侵略，也同时防止汉朝奸民流氓，把灾害带到塞外；使他们了解政府的措施，消灭邪念。单于的原意，皇上绝不怀疑。恐怕单于误会汉朝仍驻扎部队的原因，所以叫我向你作此一项简报。”

呼韩邪单于道歉说：“我愚昧，没有想到这些。天子还特别派大臣告诉我，待我这么优厚！”

最初，左伊秩訾王向呼韩邪单于建议归附西汉，匈奴汗国竟因此完全安定，恢复繁荣。后来，有人谗言挑拨，说左伊秩訾王自以为他有安定国家的功劳，却没有什么封赏，心里不高兴，常发牢骚。呼韩邪单于顿然起疑。左伊秩訾王恐怕被杀，遂率领他的部众一千余人，奔驰南下，投降西汉。西汉政府封他关内侯，特拨采邑三百户，仍佩戴匈奴王爵的印信。等到呼韩邪单于到西汉朝见，跟左伊秩訾王会面，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 道歉说：“大王为我设计的策略，收获十分丰富。匈奴汗国能有今天这样的太平安宁，都是大王的力量。恩德岂能忘记？料不到我却使大王失望，离我而去，不再顾念，都是我的过失。我想向皇上报告，请大王重回王庭。”左伊秩訾王说：“单于承受上天的旨意，依附汉朝，使国家从死亡中崛起，是单于的抉择明智，跟汉朝皇帝的大力保护，我怎么会有这种力量？既然已经归降汉朝，而又再回匈奴，是有二心。愿留在这里，作为单于的一个使臣，不敢北返故居。”呼韩邪单于坚决请求，无法得到左伊秩訾王的允许，只好自行回国。

呼韩邪单于封王昭君当宁胡皇后 （宁胡阏氏） ，稍后，生下一个男孩，名挛鞮伊屠智牙师，封右日逐王。

前三一年，匈奴汗国呼韩邪单于挛鞮稽侯栅，宠爱颛渠阏氏，生二子：长子挛鞮且莫车，幼子挛鞮囊知牙斯。幼侄女大皇后 （大阏氏） ，生四子：长子挛鞮雕陶莫皋，次子挛鞮且麋胥，二人都比挛鞮且莫车年长。三子挛鞮咸，四子挛鞮乐，都比挛鞮囊知牙斯年幼。其他皇后也有儿子十余人。正宫皇后出身高贵，挛鞮且莫车又深受老爹宠爱。

呼韩邪单于病危，打算立挛鞮且莫车当太子。正宫皇后说：“匈奴汗国内乱十余年之久，国家命脉像一根头发那样，勉强维持，依靠着汉朝力量，总算渡过难关。现在，和平时间太短，人民畏惧战乱，渴望休息。我儿挛鞮且莫车年纪太小，人民还不能诚心悦服，恐怕再对国家造成伤害。我跟大皇后是亲姐妹，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不如改立挛鞮雕陶莫皋。”当妹妹的大皇后谦逊说：“挛鞮且莫车虽然还是孩童，但由大臣们共同主持政府，一样推行政令。如果舍弃嫡子，而立庶子，恐怕以后会发生战乱。”

呼韩邪单于最后仍采纳正宫皇后的建议，由挛鞮雕陶莫皋继任，指定将来传位给弟弟挛鞮且莫车。

呼韩邪单于于本年 （前三一） 逝世。挛鞮雕陶莫皋即位，称复株累若鞮单于 （十五任。“若鞮”，匈奴语“孝顺”之意。自呼韩邪单于〔十四任〕归附西汉之后，羡慕西汉皇帝都有绰号，匈奴汗国单于遂也开始使用绰号。又羡慕绰号中都用“孝”字，匈奴汗国也跟着效法，开始加上“若鞮”） 。复株累若鞮单于封挛鞮且麋胥当左贤王，挛鞮且莫车当左谷蠡王，挛鞮囊知牙斯当右贤王。

复株累若鞮单于 （十五任） 再娶王昭君为妻，生二女。长女名挛鞮云，封须卜公主 （须卜居次） ，小女 （名不详） 封当于公主 （当于居次） 。

前二九年，刘骜即位初期，当时的宰相 （丞相） 匡衡弹劾：“射击兵团指挥官 （射声校尉） 陈汤，以政府高级官员 （二千石） 身份，出使西域 （新疆及中亚东部） ，在蛮族中专权独行，并不能以身作则，为部下表率，反而盗取在康居王国 （首都卑阗城〔中亚巴尔喀什湖西南锡尔河北岸突厥斯坦Turkestan〕） 得到的财物，还对部下说：‘我们身在绝域干的事，跟国内不同，没有人穷追。’这件事虽发生在大赦之前，但陈汤不应再居官位。”陈汤遂被免职。

后来，陈汤上疏，指称：“康居王国送来当人质的王子，不是真王子。”经过调查，确实是真王子，陈汤被捕入狱，可能处死。中级国务官 （太中大夫） 谷永 （谷永在此之前之后，都是特级国务官〔光禄大夫〕，此处可能有误） ，上疏为陈汤辩护，说：“我听说，楚王国有芈得臣，晋国国君姬重耳，坐不安席 （春秋时代前六三二年，楚王国宰相〔令尹〕芈得臣，率军跟晋国军队，在城濮〔山东省鄄城县西南〕会战，楚军大败。晋军欢欣鼓舞，只姬重耳心情沉重，说：“芈得臣仍在，使人心忧。”稍后，楚王国斩芈得臣，姬重耳才转忧为喜） 。赵王国有廉颇、赵奢，秦王国不敢进犯井陉 （河北省井陉县西太行山八陉之一） 。汉朝政府建立之初，有郅都、魏尚，匈奴汗国不敢接近雁门郡 （山西省右玉县。郅都当雁门郡长，魏尚当云中〔内蒙古托克托县〕郡长） 。从这些例证观察，战时克敌的将领，好像国家的爪牙，不可以不慎重地对待他们。自古以来，人们听到战鼓的声音，就想到将领和统帅。关内侯陈汤，击斩郅支单于，声威震慑各国，武功传播西域，自从汉朝政府建立以来，所有疆域外作战的将领，从没有过这样的功勋。而今，陈汤被控告检举不实，长期囚禁监狱，历时这么久，还不能决定。掌权官员，决心把他诛杀。从前，白起当秦王国的大将，在南方攻陷楚王国的首都郢都 （湖北省江陵县） ，北方坑杀赵王国降卒四十万，却只因为一丁点儿过失，在杜邮被逼自杀。秦王国人民怜惜，无不流涕。陈汤亲执武器，势如闪电，喋血万里之外，把战果呈献皇家祖先祭庙，禀告上天。武装战士，无不思慕效法。而他所犯的，并不是严重的罪行。《周书》说：‘记人之功，忘人之过，才是领袖人才。’就是一条狗、一匹马，对人辛劳，死后都不忍舍弃，还要加以埋葬，作为回报，何况对国家有大功的英雄？只恐怕陛下忽略了战鼓之声，没有时间翻阅《周书》的记载，因而忘记留下破帐破篷 （《礼经》：破帐不要抛弃，留作埋马之用。破篷不要抛弃，留作埋狗之用） ，把陈汤当作一个平凡的官员，终于批准死刑，使人民再怀秦王国人民的遗恨，这并不是勉励报国忠臣的办法。”奏章上去后，刘骜立即下令释放陈汤，免除死刑，但剥夺爵位，贬为战士。

六、苟延残喘

前二八年，匈奴汗国复株累若鞮单于 （十五任） 挛鞮雕陶莫皋，派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到西汉进贡，并定明年 （前二七） 元旦，朝见西汉皇帝。

前二七年，春季，匈奴汗国右皋林王伊邪莫演朝贡之后，将要回国，忽然声称：“就此归降，请求政治庇护，如果不接受，我就自杀，誓死不回匈奴。”负责招待的西汉政府官员据实奏报。西汉王朝 （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 皇帝 （十二任成帝） 刘骜 （本年二十六岁） 交付高官会议讨论。有人认为：“应该依照前例，对投降的匈奴官民人等，一律收容。”特级国务官 （光禄大夫） 谷永、参议官 （议郎） 杜钦则认为：“自从汉王朝兴起，匈奴汗国一直是汉朝北方的灾害，所以才悬赏‘爵位’跟‘黄金’，鼓励他们投降。而现在，匈奴汗国的单于，已屈膝顺服，作为汉朝北方屏障，派人进贡，毫无二心。汉朝跟他们交往，也应该跟从前不同。既然接受单于报聘朝贡的诚意，却又收纳他们国家的叛徒。为了贪图一个人，而失掉一个国家；为了一个犯罪的臣僚，而断绝一个向慕汉朝文化的外国君王。尤其，还有一种可能性，匈奴汗国复株累若鞮单于挛鞮雕陶莫皋，刚刚即位，本打算继续依靠汉朝，不知道汉朝的立场是否改变，秘密指派伊邪莫演，假装投降，用以观察情况的吉凶。汉朝如果接受，恩德就发生亏损，且使一心向善的单于沮丧，被迫与汉朝疏远，不再相信汉朝边塞官员 （认为汉朝边塞官员从中捣鬼） 。而且更有一种可能，某些野心家利用这种手段，离间两国君王之间的感情，使两国再结怨恨。如果给予伊邪莫演政治庇护，正好跳进他们的圈套，使他们把责任加到汉朝头上，理直气壮地对我们责备。这正是边境‘安’或‘危’，军事‘动’或‘静’的契机，不可以不特别慎重。我们的意见是，不如拒绝，显示我们对匈奴汗国的信义，消灭诈欺的阴谋，安抚亲近汉朝的决心，这样才符合汉朝的利益！”晋见奏报。

刘骜采纳这项建议。派皇家警卫指挥官 （中郎将） 王舜调查讯问，伊邪莫演忽然改变态度，说：“我一时不能控制，胡说八道罢了，你们怎能当真？”最后把他护送回匈奴汗国。匈奴汗国仍维持他的官职，但不准他再接见西汉使节。

前二五年，春季，正月，匈奴汗国复株累若鞮单于挛鞮雕陶莫皋，到西汉首都长安 （陕西省西安市） 朝见西汉帝 （十二任成帝） 刘骜 （本年二十八岁） 。

前一二年，匈奴汗国搜谐若鞮单于 （十六任） 挛鞮且麋胥，将到西汉朝见，还没有进入边塞，就生病逝世。老弟挛鞮且莫车继位，称车牙若鞮单于 （十七任） 。任命老弟挛鞮囊知牙斯当左贤王。

前八年，匈奴汗国车牙若鞮单于挛鞮且莫车逝世。老弟挛鞮囊知牙斯继位，称乌珠留若鞮单于 （十八任） 。封幼弟挛鞮乐当左贤王，挛鞮舆当右贤王。西汉政府派皇家警卫指挥官 （中郎将） 夏侯藩、副指挥官 （副校尉） 韩容，出使匈奴。

有人向王根建议：“张掖郡 （甘肃省张掖市） 北方，匈奴有块土地 （内蒙古阿拉善右旗北巴丹吉林沙漠） ，楔入汉朝边塞，出产奇异的木材，可以制造箭杆；也出产鹫鹰的羽毛，可以制造箭翎。如果能够取得这块土地，能使边塞一带的民生富饶。国家有开疆拓土的实惠，将军也可名垂万世。”

王根向刘骜报告。刘骜考虑到，如果由皇帝出面向单于要求，万一匈奴拒绝，不但伤害皇帝的威信，而且使西汉在蛮族面前丢脸。于是王根采取另一种方式，把刘骜的意思告诉夏侯藩，命夏侯藩作为私人意见，向单于提出。

夏侯藩抵达匈奴汗国，会谈时候，顺便说：“我曾经考察，匈奴汗国有一块土地 （内蒙古阿拉善右旗北巴丹吉林沙漠） ，孤单地楔入汉朝边塞，直逼张掖郡。汉朝方面，派出三个司令 （都尉） ，沿边驻守 （两名民兵司令，一驻肩水金关〔甘肃省金塔 县东北〕，一驻居延〔内蒙古额济纳旗〕，另一屯垦区驻军司令〔农都尉〕驻番和〔甘肃省永 昌县〕） ，战士数百人，天气寒冷难熬，守望任务辛劳。单于最好把这块土地，呈献给皇帝，划归汉朝。汉朝就可以撤销两个司令 （都尉） ，跟战士好几百人，用来报答天子的厚恩。而天子的回报，一定更重。”挛鞮囊知牙斯问：“这可是天子诏书上的话？还是你的意思？”夏侯藩说：“当然是诏书上的意思，不过我也是为单于着想。”挛鞮囊知牙斯说：“那块地方，是温偶 王的辖区 （ ，音tú） ，不知道地理情形跟物产情况，等我派人前去调查。”

夏侯藩、韩容回西汉后，不久，再出使匈奴汗国，正式提出割地要求。挛鞮囊知牙斯说：“自从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挛鞮稽侯栅） 传位到我，已经五世，汉朝从没有要求过这块土地。今天，忽然向我要求，是什么原因？我已经问过温偶 王，匈奴汗国西部各部落酋长制造帐幕、车辆的木材，全仰仗这块土地供应。而且是祖先 （指呼韩邪单于） 留下来的土地，我不敢失掉它。”夏侯藩回国，被贬作太原郡 （山西省太原市） 郡长 （太守） 。后来，挛鞮囊知牙斯派使节到首都长安，上书刘骜，报告夏侯藩要求割地经过。刘骜用诏书回答：“夏侯藩假传圣旨，向单于要求割地，依法应当处死。不过已经经过两次大赦 （本年之后第二年〔前七年〕大赦；第三年〔前六年〕又大赦。推测挛鞮囊知牙斯对西汉政府的反应，当在前五年或前四年） ，现在把夏侯藩调任济南郡 （山东省济南市章丘区） 郡长，不使他接触匈奴。”

前三年，匈奴汗国乌珠留若鞮单于 （十八任） 挛鞮囊知牙斯，上书西汉政府，请求明年入朝。这时，刘欣 （西汉十二任哀帝，前七三年即位） 身体一直有病，有人警告说：“匈奴从黄河上游乘势南下，气势压人。自从前四九年、前三三年以来，单于每到汉朝朝见，汉朝就会发生巨大变故 （前四九年十二月，十任宣帝刘病已逝世。前三三年五月，十一任元帝刘奭逝世） 。”刘欣被这项警告吓住，征求高级官员们意见，大家一致认为：招待匈奴单于，徒浪费国库，应该婉转拒绝。

匈奴使节已经告辞，还没有出发。禁宫顾问官 （黄门郎） 扬雄上疏，说：“我曾经听说，儒家用六部经典治理国家 （六经：《诗经》《书经》《礼经》《乐经》《易经》《春秋》。《乐经》早已失传） ，最重要的是把变乱消灭于无形。最伟大的军事行动，在于不必经过战争，就把敌人克制。二者的运作，十分微妙。但这都是最基本的理论，不可以不加留意。而今，单于要求来朝见皇帝，政府不肯批准。我愚昧地认为：两国之间的猜忌，将从此开始。匈奴汗国是一个强大的国度，五帝不能使他臣服 （五帝：黄帝王朝的姬轩辕、姬颛顼、姬夋、伊祁放勋、姚重华） ，三王对他无法控制 （三王：夏王朝一任帝姒文命、商王朝一任帝子天乙、周王朝一任王姬发） 。说明中匈之间的关系，绝不可以发生间隙。我不敢追溯到上古时代，仅就秦王朝以来的近事，向陛下作一分析：

“以嬴政 （秦王朝一任帝） 的强大，蒙恬的雄威，都无法挺进到西河 （河西走廊，甘肃省中西部） ，只好在临洮 （甘肃省岷县） 修筑长城，防备进犯。稍后，西汉王朝崛起，以高祖 （一任帝刘邦） 的英明，率领三十万人精锐兵团，却在平城 （山西省大同市） 被围。当时，猛将如云，谋士如雨，虽然终于逃生，但世人迄今都不知道其中内幕。到了高后 （吕雉） 当权，匈奴傲慢横暴，幸靠大臣们通权达变，用卑微的书信回答，才把危险化解。到了孝文 （五任帝刘恒） 在位，匈奴大举侵犯北方边防要塞，斥候部队挺进到甘泉 （陕西省淳化县西北） 、雍县 （陕西省凤翔县） ，以致京师 （首都长安） 震动，民心骇恐。中央派出三位将军，驻屯棘门、细柳 （陕西省咸阳市西南） 、霸上 （陕西省西安市东灞河畔） ，僵持数月之久，敌军才告撤退。到了孝武 （七任帝刘彻） 即位，设下马邑 （山西省朔州市） 陷阱，打算引诱匈奴主力深入，结果徒然劳师动众，连一个敌人都没有捕获，更不要说看见单于的影子。以后，为了国家存亡大计，拟订万年太平策略，动员大军数十万，派卫青、霍去病统率，前后长达十余年之久。穿过西河 （内蒙古准格尔旗西南） ，越过沙漠，攻破窴颜山 （今地不详） 匈奴防线，袭击王庭，征服土地，乘胜追逐，然后在狼居胥山 （蒙古国乌兰巴托市东肯特山） 祭天，在姑衍山 （乌兰巴托市东南三十公里） 祭地，穿过瀚海沙漠，擒获名王贵族，达数百人之多。自此之后，匈奴受到最大创伤和震恐，越发盼望跟我国和亲，然而，仍不肯向我国臣服。

“我们的祖先，岂乐意于消耗无数财力，驱使纯洁国民，在那个狼烟遍地之处 （边塞遇警，烽火台夜间燃火，白昼用狼粪燃烟） ，只不过为了称一时之心？快一时之意？而是因为，不能一劳，就不能永逸，不愿一时浪费，就要永远浪费。这才狠下心来，投下百万之师，摧毁饿虎之口；运输国家的财产，填满卢山 （即窴颜山，今地不详） 深谷，而永不后悔。到了公元前七三年左右，匈奴包藏祸心，准备侵犯乌孙，俘虏汉朝公主 （刘细君） ，汉朝动员五位大将，率领十五万骑兵，向他们攻击。当时并没有辉煌的胜利，而只是展示国力，显明汉朝武装部队疾如雷电。然而，虽然没有损失，只因为空手而返，中央政府仍诛杀两位司令。这可看出，如果不能使北方蛮族顺服，汉朝就不能高枕安卧。

“本世纪 （前一年） 四〇年代，汉朝的优秀文化，上通神明，皇恩远被，国泰民安。而匈奴汗国发生内乱，五位单于争夺政权。日逐王跟呼韩邪单于 （十四任） ，率领他们的国家，归服汉朝，俯伏称臣。但汉朝对他们仍然以客礼相待，并不能把他们完全置于控制之下。

“从那时候开始，只要单于提出入朝的要求，汉朝从不拒绝。如果单于不想前来，汉朝也绝不勉强。匈奴人天性凶猛，身体魁梧，仗恃力量，全凭一股盛气。难以教化他们改过行善，却容易激起他们为恶。他们性情倔强，难使他们屈服。所以目前两国的和平状态，应该特别珍惜。他们没有臣服时，汉朝出动大军，长征万里，耗尽全国财力，伏尸沙场，流血成河，攻破坚阵，击碎强敌，是那么困难。当他们臣服之后，安抚慰藉，赠送礼物，传布汉朝威仪，又是这样完备。

“从前，汉朝曾攻破大宛王国的首都 （贵山城〔中亚纳曼干市西北卡散赛城Kassansay〕） ，踏平乌桓部落 （内蒙古西辽河上游） 的堡垒，削平姑缯部落 （云南省楚雄市） 的反抗，扫荡杉姐 （青海省东北部。原文误为荡姐） 部落的战场，砍倒朝鲜 （卫氏朝鲜。首都王险城〔朝鲜半岛平壤市〕） 的帐幕，拔掉南越王国 （首都番禺〔广东省广州市〕） 的国旗。历时最短的只十天或一月，历时最长的顶多也不过半年，就可以收功奏捷，在他们王宫那里，耕田种桑；把他们的国土，改成汉朝郡县。像风吹天上残云，从此晴朗，再没有后遗症。只有北方的蛮族，跟此不同，那才是汉朝最强最坚的敌人，跟东南西三方的敌人相比，好像天跟地相比，差距太大。前世所以看重他，由此之故，绝不可以轻视此事。

“而今，单于归心，怀着爱慕诚恳之情，打算远离他的王庭，亲来汉朝朝见，这正是前世遗留下来的恩德，祖先神灵所盼望的景象。政府虽然大大破费，也是不得不如此。为什么因为‘他是从上游来的’一句怪话，就加以拒绝？而且只说请单于以后再来，并不另行指定一个确期。把历年所有恩德，一笔勾销，埋伏下将来不愉快的种子。因猜忌而造成误会，将使单于含恨于心，收回对汉朝的承诺，一味记住今天的不悦，把错误和怨恨，全部归到汉朝政府头上，势将跟汉朝决裂，终于失去臣服之念。到那时候，我们的威力吓不住他们，言辞说服不了他们，怎能不造成大的灾难？

“眼睛明亮的人，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物。耳朵敏锐的人，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假如我们事先防范，则军事行动不会有，祸害灾难不会生。不然，猜忌一旦开始，即令智慧的人在内辛苦策划，善辩的人在外奔走劝解，都不如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有正确的决策。从前，开拓西域，制服车师国 （新疆吐鲁番市） ，兴筑城池，设立西域总督，统御三十六国，岂是为了防备康居王国和乌孙王国，恐怕他们越过白龙堆沙漠 （新疆罗布泊东） ，攻击汉朝西疆边塞？最后目标仍在于伤害匈奴而已。一百余年辛劳获得的辉煌成果，却于今天一日之间丧失。当初开支十分费用去克制匈奴，却只为了爱惜一分费用，激起背叛。我深为国家的前途感到忧虑。请陛下稍加留意，在还没有发生战争，还没有发生变乱时，阻止它发生。”

奏章呈上去，刘欣惊悟，立即召回刚踏上归途的匈奴汗国使节，改换国书，表示欢迎单于次年访问。赏赐扬雄绸缎五十匹、黄金十斤。

乌珠留若鞮单于挛鞮囊知牙斯还没有动身，生病，再派使节前来西汉，请求延后一年，刘欣允许。

前一年，春季，正月，匈奴汗国乌珠留若鞮单于挛鞮囊知牙斯，跟乌孙王国国王伊秩靡，同时到西汉朝见。西汉政府 （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 认为是一项最大的荣耀。

自从公元前四九年以来，匈奴单于每次前来西汉朝见，赏赐给他的绸缎绵绣，都比前次更多，用作安抚。本年 （前一年） ，乌珠留若鞮单于挛鞮囊知牙斯，在金銮宝殿上拜谒时，刘欣设筵招待，文武百官云集。挛鞮囊知牙斯对大司马 （三公之二） 董贤的年轻，大为惊奇。向翻译官询问，刘欣叫翻译官回答说：

“大司马年纪虽轻，可是因为他是中国最伟大的圣贤，才居高位。”挛鞮囊知牙斯起身，祝贺西汉政府得到贤臣辅佐。这时，刘欣因为“太岁”正在“申”地 （“太岁”是什么？神秘的占卜书上，说不清楚，总括起来推测，似是一种“地下凶神”，故俗语有：“太岁头上动土。”“申”指南方） ，所以特别请挛鞮囊知牙斯住在御花园 （上林苑） 的葡萄宫 （葡萄，于攻击大宛王国时传入西汉，种植御花园内，宫由此得名） ，告诉他这是一种更隆重的荣耀。

可是，挛鞮囊知牙斯仍然得到内幕消息，原来是用他压镇凶神的，大不高兴。 7v+cWbtyIl1ieIQFEjsWUTVHbFE3JfwFXxHIs/e6ZVulzA49NFgwtT8fjRmIQ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