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运动是近代中国最大的一次农民运动,也是古今世界甚为罕见的一次农民运动。它的时间之延续,地域之广阔,参与人员之众多,都是少见的,因而必然引起后来的人们兴趣和注意。
百多年来,太平天国运动得到政治家、学者和方方面面人士高度赞扬、全面肯定,那是基于近代中国大清王朝的腐败、卖国,旨在推翻王朝统治的太平天国也必然得到有志之士赏识。伟大的民主主义革命家孙中山和黄兴、宋教仁就是把自己的事业,视为对太平天国运动的继承、发扬,也把太平天国行为作为革命理念。而后他们的继承者仍加以赞扬,这使太平天国运动深入文化戏剧和出版等传媒领域,经过艺术形象思维和学术的逻辑演释,他的历史定位更上层楼、再上层楼。
太平天国运动发生在近代中国走向世界经济一体化的初级阶段。当中国成为世界的一部分时,西方资本主义在竭力打开、拉大中国大门时,闭关自守的大清王朝却不知所措,缺乏转轨时期所具备的国际视野,在思想上、行动上都没有任何准备,在他统治、奴役的社会各阶层民众也仍执持常态性的准备和认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破字当头。造反者仍是奉行传统的攻城掠地、封侯拜将的游戏法则,以单一的武器批判对抗、开展军事斗争,因而对于在特定条件时出现的西方资本主义势力就因忽视、冷待,而看不清、分不明了。太平天国领袖们始终缺乏理性认识。
洪秀全是近代中国早期从西方寻找真理的代表人物。他始接触的是宣传《圣经》的启蒙读物,对《圣经》也只能是一知半解,而一部西方二千年前的古书,也只是为他曲解、改编;支配他的行动的,仍是传统的先秦文化,且还是久已背时、陈旧的,旱已被抛弃的古籍,如《周礼》。所谓洪秀全创造的革命理念,仍是由他制作的天父天兄和古中国文化的部分理念相结合。天不变,道亦不变。洪秀全的这些理念,包括前期杨秀清、萧朝贵编造的天父天兄传言,只是造反,打天下时鼓动部众的一种工具。这些思想武器,在广西山区,在缺乏文化的未开发地区,尚有用武之地,但随之时空变迁,当进入文化经济发达地区,遇到有根深蒂固的正宗儒学文化,经过较量,终究就会败下阵来,曾国藩、胡林翼和左宗棠等活学活用儒家文化的精华部分,击溃了以半部圣经治天下的洪秀全和他建立的太平天国。
太平天国是一个创造,古今中外未有。它是一个采用非常态的社会架构。以国为家,以家为国,乃是以血缘非血缘圈构建为政治基础的,显示在家族和几个家族联合当家作主,领导一切、指挥一切,诸如把家族名号引为高官重爵,“国宗”、“王宗”、“王长兄”、“王次兄”,等等,出将入相。它是一个以军事为基干所打造的各个大小政治实体,前期的东西南北诸王,乃以封建割据中国四疆,后期更封的大小王爷,凡在天京外各地,多有领地,有自己和家族管辖的政府、军队、民众和赋税。府中军中互为一体,凡机构设施一应俱全,俨然是国中之国,一路节度,一方诸侯。这是历史的倒退。
太平天国与中国中世纪的农民运动和所建立的政治制度,有一个非常别致的特色,那就是非常强化家族统治的世袭制度。它可以说广设世袭制,为保持既得利益,爵可代代世袭、官职亦有世袭。特别是洪秀全和他的家族。天京内讧,乃是首义诸王和他的家族为权力和财产的分配再分配所引发的一场武斗。同患难易,共富贵难。洪秀全是政治家,懂得权术应变,不识字不懂时务的杨秀清终非敌手,韦昌辉头脑简单,石达开四肢发达,均非所敌。天京内讧,无是非,但有成败。洪秀全高屋建瓴,是最大的受益者。太平天国后期和晚期,也就是洪秀全及其家族与其他军事领袖及其家族,彼此的一场合作和倾轧。它削弱了自己,却有利于清王朝各路人马的围剿。
太平天国以官爵差别,突出政治生活、社会生活的等级化、特殊化,犹如宝塔形体制,它为各级官员的衣食住行,作了非常的规定,严格掌握,不得僭越,僭越是要杀头的。没有也不会有平等意念和行为,即使是地方乡官,虽一步之差,亦高于平民百倍,如乘轿官员,军帅有八人轿,两司马有双人轿。农民也热衷于等级,把人分为四等:一是享受世袭制的新兴贵族和官员;二是一般官员、将士;三是剪辫的草民百姓;四是奴。
太平天国妇女是最没有政治和社会地位的。洪秀全从《圣经》里抄来,宣扬天下妇女为姐妹之辈,这是遁词。天国前期,取消家庭(洪秀全诸王例外),男女分营;内讧后,有恩配、有家庭,但在民间仍搞女营。女营是劳改所,妇女集中管制,而妇女更是被用作犒赏、嘉奖将士,所谓结婚证书“合挥”,就是领取女人配偶的买单。
太平天国区域无日不战,几乎没有后方。客观环境促使强化军事管制,但各级军事领袖亦是简单化地用战争常态管制城镇和民众,以至均采取军师旅卒,让全体军民一体化;并取消手工业、商业,亦民亦军,平时为民与馆衙,战时抽调为兵。如此作战,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兵不知兵,人员虽多,全仗人海战术,稍有挫折,即溃不成军,此即后期晚期出现数万、十数万大军为仅十分之一、数十分之一的劲敌击溃。
且军队无补给,将士不发饷,就地取材,就地取粮,所以太平天国所到之处,也与清军异曲同工,破坏了社会安定和生产。
自至南京后,太平天国兵源更多是以强制民众从军,这些农民离乡背井、妻离子散,由此太平军队伍中出现更多的投降。清方各路与太平天国作战的军队,如霆军,主要兵源就多来自太平降众。
圣库制度常态化。它从一切物质财富俱归圣库,必然使各级圣库陷为权力者的私库。破私立公,人无私财,那是对最基层人员。各级权力者必利用既有的权力借公为私,在财产分配再分配中,不断侵占各路财源,如攻城掠地的缴获品、抄没、掠夺豪绅富商的浮财。它必然使太平新兴贵族官僚成为雄踞一方的财阀,更多军事领袖有兵有钱,也就蔚为独立于天京政府的各路大小割据集团。据地自雄,这在天国晚期尤见严重,苏州郜永宽等诸王敢于对抗上司自霸,即是例一。
生之者寡,食之者众。太平天国高层和各级领袖,为显个人和家族的特殊身份和贵族化,以好逸恶劳,不思进取,于是也不注切下层将士和民众生活,极不注重改善社会,发展生产。他们生计主要是掠夺、没收和对社会上层的大抄家和所谓的“打先锋”。这也使他们因缺乏保障性供应,长期处于疲敝境界。而大军作战和远征,更时为粮食不继受困;在外线要夺粮,在内线又是缺粮。太平天国所据大小城镇,包括武昌、九江、镇江、安庆和南京诸重镇,都是因缺粮,无兵将甘冒风险,愿前来援救而失陷的。
太平天国从兴起、相持、衰落到失败,可以划分为四个阶段:(一)自金田起义到建都南京是兴旺时期,大军凯歌行进,从者如云,纪律严明;(二)自南京建都到天京内讧是相持时期,以区区十万之众,在大江南北无日不战;(三)从天京内讧到安庆失陷是衰落时期,太平各种人马为拯救天国而战斗,此时虽战线扩充至江浙,但败多胜少,而各路清军包括湘军得以在曾国藩统一指挥,有部署、有战略的协调作战;(四)安庆失陷后至天京陷落,天京上游失去,全赖李秀成部主力东西奔走,名城渐失,降将如潮,军无斗志。
四个阶段各不相同。初起的太平天国执持有反腐朽卖国的清王朝宗旨,很有一番救国救世的姿态,但灭亡前夕的太平天国,亦同样走在腐朽败落的死亡线上,它比之湘淮军却有很大的落差。
太平天国是值得认识和研究的。它为我们提供了封闭世界和正走进世界中国农民的政治意向、文化心态,它的种种空想和行之不通的理想主义,又为后来的人们引为教训,如取消行业私有制、实行大小圣库制、男女集中营制以及全民军事化等等措施,这些源自先秦时期的治国平天下的理念,事实说明是根本行不通的。
太平天国的历史作用,是它沉重打击了清王朝的腐朽统治,同时促使了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知识分子,开始摆脱旧的轨道,不再沉沦于旧体制,而是张眼看世界,向前走,寻找新的道路,于是有了后来的洋务运动和戊戌变法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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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国十四年,第一创建人是洪秀全。
洪秀全本名火秀,据说是因为本命八字五行缺火,有相生相克之嫌。而按族谱辈分排行,取名仁坤。
洪秀全大名,名源于天,不同凡响。据他自称,乃是1837年大病做怪梦时,由“皇上帝”所赐,所谓“秀”字之后带“全”,即如《太平天日》称,“天果更朕名为全也”;后又继续神化,打扮自己,“天父上主皇上帝命主日:尔名为全矣,尔经前几问名头一字犯朕本名,当除去。你下去凡间,时或称洪秀,时或称洪全,时或称洪秀全”(《王长兄次兄亲目共证福音书》)。“帝今命朕名为全”。
农耕社会造反,为说是受命于天,获取祥瑞,多拿自己改名换字,显示非俗世人,与众不同。
实则不然。
所谓1837年得梦病愈后改名“秀全”,那是大大超前了。盖当时洪秀全风华正茂,还非常热衷于科举进阶,满心期望跳出草窝跃龙门,哪里有胸怀“人主”理念。这个自撰“秀全”,最初公开出现,应该是在1849年初,甚至更迟些,也就是蓄意要兴王图霸、高举造反大旗时候。在此之前,包括在几次赴广州应试,所用的姓氏符号,只能是“洪仁坤”。
小名“火秀”本不常用。后来洪秀全为高捧“皇上帝”,就假托“皇上帝”之命,将“火秀”之“火”回避了。洪秀全不识英语,对译述文字贫乏不通。他是在洋教士罗孝全处,接触到玛利逊或郭士立的旧约圣经中译本的。这部早年译本出现的“上帝”乃作“耶火华”。尔后的译本再不作“耶火华”而改作“耶和华”了。
洪秀全不知道,太平天国官员们都不知道,以至后来的太平天国为“火”字避讳,凡遇“火”字,均须改为“夥”或“炎”。
太平天国创建后,洪秀全为自己取了一个名字“日”,日,也就是太阳。他的玉玺,就有“天王洪日”字样,重版本的洪秀全金田起义前行迹,也定名为《太平天日》,意思也就是“太平天王洪太阳”。
他是中国五千年第一个自命为“太阳”的人。
洪秀全像(据日本小岛晋治《洪秀全》)
洪秀全身长约1.67m,据见到过他的罗孝全牧师称:他高大,体格强壮、五官端正、蓄有漂亮的经过很好修饰的黑胡,声音悦人。
1814年1月1日(清嘉庆十八年十二月初十曰),洪秀全出生在广东花县芙蓉嶂福源水村(俗称屋簷水村)的一个客家农户家里。几年后,洪家由福源水村迁至官禄(土布)村。
官禄(土布)村有四百余人,分属四个家族:巫、凌、钟、洪。其中洪氏家族人数最多,有三百余人。
洪秀全父亲叫洪镜扬。
洪镜扬的迁移,显然是为聚族而居,家族问有个照应,不再孤悬于福源水村一隅之地。他是自耕农,有几亩田,还有两头耕牛。官禄烯均是原野田畴,宜于农耕。洪家凭洪镜扬和两个儿子仁发、仁达劳作,亦可自给自足。
洪秀全家乡图
他是自耕农。
太平天国时代,很难细划阶级成分。
在二十世纪“文革”年代,有些权威著作,包括《辞海》,今为古用,曾为历史上农民造反领袖划阶级成分。如陈胜为雇农、吴广为下中农、李白成为贫农,而洪秀全是中农成分,也不说是上中农(富裕中农),意思是这位领袖出身可以,乃是团结对象,不是革命的对立面,在革命队伍里是信得过的。
洪镜扬病死于1847年(清道光二十七年)。洪秀全只是在《太平天日》等诏书里为证明自己梦见上帝事提到他。在做天王后,为了突出皇上帝爸爸,也无追封、推颂凡问生父的任何文字。
洪秀全自认自己不同寻常,乃是代表上帝父亲降生于“小天堂”、拯救世界的“万国之主”。他认为,既然天父皇上帝是为世人共戴,本人乃是上帝爱子,代天授命,理所当然的应是君临天下“为万国太平真主”(东王杨秀清答英使书),“视天下为一家,合万国为一体”,因而当他后来在天京金龙殿接见英、法、美各国外交官,用的文书是“诰谕”,“禀奏”,高踞于上,也就顺理成章了。
洪秀全为强化和皇上帝父子的神圣关系,似乎对其生父洪镜扬有意冷淡。日后他对兄长子侄加以封官进爵,且将从小抚养失去双亲的杨秀清伯父杨庆善“抚东功劳大”,追封为“开朝王伯、爵同南、赐天府称殿”,就是没有为自己父亲作追封。
洪镜扬先后娶有王氏和李氏。
王氏是广西贵县赐谷村人。李氏是本地人。
王氏早死,李氏跟着洪秀全直到南京,给了一个“君王母”的高贵称号。“君王母”即太后。
李君王母在南京荣华富贵,她的行迹罕有记载,现所发现的,乃是帮着洪秀全圆梦。1860年太平军攻打苏州前夕,也帮着洪秀全说天话。因而洪秀全在为庆贺苏州光复的诏旨里,特别提及:“二月初七朕妈见,东西南王去诛妖,金龙殿前呼万岁,去打苏州实勤劳,于今苏福既收复”。俚句中的“朕妈”,就是这位李君王母。
李君王母这位广西老妈妈,天京陷落时,没有逃出天王府,想来是死于乱军之中了。这时她高寿当在七十上下了,是洪秀全家族中活得年龄最长的一人。
洪镜扬先后娶有二妻,洪秀全也有两位母亲。他是哪位母亲生育,诸说不一。
据洪仁玕说:洪秀全兄弟都是王氏所生,李氏无出。简又文先生广西实地调查,亦主此说。但据《李秀成供词》,李氏就生了一个儿子,那就是洪秀全,所谓天王三兄弟,“同父异母,长次兄是其前母所生”。
李氏,据汪士铎《乙丙日记》说,名叫李四妹。洪秀全幼年丧母,由李四妹抚育成长。本书从洪仁玕说。
洪秀全出生时,已有两个哥哥,即十岁的洪仁发和八九岁的洪仁达,一个小于八岁的姐姐洪辛英,小名叫凤。他排行第四,最小。
洪仁发、洪仁达哥儿俩在金田起义前已娶妻。《天兄圣旨》留有次嫂萧二妹字样。洪辛英嫁与同村钟芳礼。钟氏家族和巫、凌等家族,估计也是客家。洪家和钟家联姻,后来,洪秀全的大女儿洪天姣也许配与钟英(钟万信)。
李四妹、萧二妹和洪辛英,也都是大脚女。
1836年洪秀全第二次赴广州应试时,已是二十二三岁,早已娶妻。这是他第一位妻子、元配夫人。
这位洪太太早死,据调查,说她姓钟,也许就是姐夫钟芳礼本家的姑娘。但在此后记载洪秀全早期行迹的《太平天日》里没有记载。那是因为为了神化洪秀全的一场通天幻梦的自撰神话,此时钟姑娘已不在人世了。因此有学者指出,说后来洪秀全自己上天见上帝时,也见到这位正月宫,就是钟姑娘。当时洪秀全自天母天嫂处得知正月宫钟姑娘又替他怀了一个大胖娃娃,极为欢喜。天堂天伦之乐,乐不思凡。这使天父大为震怒,在遭到严加痛斥后,方才醒悟,为救世人于苦难,不得不再下凡。
洪秀全的连篇“天话”,是要表现他为世间万民幸福,不惜牺牲自己,正是众生的救星。
钟姑娘死前,为洪秀全留下一个小姑娘。
大姑娘洪天姣生于1839年。
钟姑娘死后,洪秀全又娶一个女人,又生了一个小姑娘。这个妻子死了后,洪秀全再续娶的女人叫赖莲英,邻近九关村人。
据《太平天日》,赖莲英乃是1837年洪秀全第三次赴广州时所娶。洪秀全应试落第归来那场发狂病做幻梦时,她已怀孕,因而洪天姣姐妹应是她所生育,与十年后生的洪天贵福是同胞姐弟。但洪天贵福供状却说,“并有两姐三妹,均不同母的。”我很怀疑《太平天日》记述是作了变格,作者冯云山,也许后来又经洪秀全钦定,将两个女儿生母全数放在赖莲英名下。洪秀全等人善于篡改文字,使一些常识也令后来人搞得糊涂,不知所云。
赖莲英是洪秀全第三任妻子,也是一位大脚女人。
应该说,赖莲英是1848年续娶的,翌年就生育了洪天贵福。
赖莲英在洪秀全称天王后,被封为又正月宫。洪秀全既然自命名为“太阳”,就把妻子们封为各种大小月亮。《天父诗》即确定赖氏的宫廷地位为群妻之首,即众多月亮中的大月亮。但她事实上未能在天王府后宫里总揽三宫六院,这是因为洪秀全夫权思想很浓,从不把她放在正妻位置。据洪天贵福供状,在天京时,有一次她与洪秀全第四号女人余月亮吵架,大小老婆勃谿,这本是多妻社会家庭常有之事,洪秀全却为表示公正,各打五十大板,把她们分别挂起,隔离了好些天。
太平天国高层从来没有实行男女平等。
要说有,那就是多妻时用数码编号,而不设所谓的“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