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地区狭窄,坐吃山空,难以长久供应来自各地团营的男女老少、各路人马。
洪秀全等早就看中离金田村二十里东面的集市江口圩。
江口圩位于大湟江和浔江汇合处,又称大湟江口,因而当地民间至今尚传颂有“金田起义出大王(湟)”的谣谚。它是一个浔江北岸的商业集镇,店肆栉次鳞比、百货充盈。
太平军前来江口圩,主要目的是解决粮食问题。金田起义团营实行的圣库制度,一切由圣库供应,采取大锅饭,人人都可放开肚子吃个方便。这种传统的农民小生产提倡绝对平均主义,虽然能吸引更多的穷苦人家挈妇携子、放弃苦守经年的家园和小块土地,加入起义队伍,但军中的粮食就紧张了。到江口圩是打大户,没收地主家中和商户的粮食钱财,目的就是补充军粮。
过去还有个传统说法,所谓“金田起义出大湟,为的要收罗大纲。”我曾经写《太平天国十四年》,也沿袭了这个说法:“另个目的更大些,就是要接纳在浔江两岸的天地会队伍”,也就是说是收纳罗大纲。
现在分析,觉得也不尽然,至少它不能与解决吃粮大事同视。
太平天国领袖都有唯我独尊的小农思维。他们的公文、报告,从来是把其他反清队伍的加入,说成是“投降”,是旁系,也就是杂牌军,放在二等、三等军队行列。
这里只有称罗大纲部的前来是合作。
应该说东征江口圩,也有接纳未能赶来金田团营的拜上帝的信徒们的因素。部队后来很长时期在金田东西南北,驰骋百里,多少也有这个因素。像后期太平天国阶王谭体元和他家族,就是当太平军来到象县后,举族参加的。
洪秀全为首的太平天国对传统天地会抱有相当深的成见。
天地会,即三合会,清初民间南方秘密结社,以反清复明为宗旨,它主要活动在大江以南,有清一代与北方白莲教相互呼应。
南方天地会在广西特别活跃。
邱二嫂、苏三娘,还有一个凌二妹,都是广西天地会一方的女首领。
凌二妹,北流人,1851年7月聚众几百人起事被称为一方米饭主。所谓“米饭主”,就是能管若干贫民吃饭者。凌二妹坚持斗争至1866年5月,长达十六七年,但她因土生土长,自我开拓,与太平天国无关系,时间虽久,但影响甚小。对于史书有记录详尽的是邱二嫂,苏三娘。
特别是苏三娘。
苏三娘在金田团营时就与拜上帝会众有沟通。
1850年11月,她和邱二嫂各自率领本部天地会人马赶来,在武宣东乡加入了拜上帝会众的队伍。
她们都分别拥有由二千人众组成的男女混合部队。
它为洪秀全起事增添了不少实力。
也许是拜上帝会众自视甚高,看不起天地会,几天后,邱二嫂愤然决裂,带领本部人马离去了。
苏三娘没有离开。
她仍留在军中,并遵照“男女别营”严格规定,改编所部队伍,男归男营,女归女营。苏三娘自率一支清一色的女军,负责杨秀清中军大营的警卫。
这是现今我们所知的太平天国唯一的一支有武装刀枪的女军。苏三娘就是女司令官。
其他还有谁,不清楚;也许没有了。
所谓太平天国女英雄洪宣娇、萧三娘等等,都是后来好事者编织出来的文化人物。
苏三娘是真正的女英雄。飒爽英姿,国士无双,在广西横山、广东灵山等地,很有点小名气。
苏三娘何许人也?
苏三娘小小年纪就行走江湖,是走钢丝绳的卖艺姑娘、小饭店老板娘。她也是天地会造反派的一路人马。
民间传说,苏三娘本姓冯,名玉娘,广东灵山(今属广西)人也,出身是武技世家,身材高大,眉宇清秀,面容俏丽,飒爽英姿,具有三分女人七分男儿的轩昂气概。她从小随父亲走南闯北,卖艺为生,得以结交社会底层豪迈之士;也有说,她第一个丈夫乃在高州开小饭店。她快快乐乐做小饭店老板娘,当炉沽酒,下厨烧几盆开心菜,因为丈夫被人谋财害命,成为没脚蟹,无法立足,遂浪迹江湖。后在横州博合圩遇见苏三。苏三就成为她的第二任丈夫。
苏三是天地会一个头目。他借开设当铺为名,广泛结交会党中人。1849年,和一群哥们亮出广义堂旗帜,劫富济贫。苏三娘骁勇多智,是丈夫最得力的助手。
广义堂也就是一家夫妻老婆店。
树大招风,苏三势力扩大,招人耳目。翌年,苏三遭仇家暗杀,尸骨未寒时,苏三娘即打出“为夫复仇”大旗,召集几百人,拉起队伍。她身跨白马,白衣白甲,手持丈二铁三叉,腰横秋水雁翎刀,前去复仇;复仇不成,在撤退时,又是单骑断后,从容撤退,仇家尾追数里,相隔百步,始终不敢逼近。
金田团营消息传来,苏三娘召集所部,整顿人马,前来投奔。
在太平军东进江口圩时,苏三娘正率本部人马屯扎大湟江口,因而也有说法,她乃是在此时此地参加太平军的。苏三娘部队多次参加对清军和团练的一线战斗。她的名声也就更响亮了。
当时有个总办广西团练、状元出身的龙启瑞,吃过苏三娘的苦头。他震慑于苏三娘的英武,非同普通女子,曾写有一首《苏三娘行》的古风:
城头鼓角声琅琅,
牙卒林立旌旗张。
东家西家走且僵,
路人争看苏三娘。
灵山女儿好身手,
十栽贼中称健妇。
猩红当众受官绯,
缟素为夫断仇首。
两臂曾经百战余,
一枪不落千人后。
名闻官府尽招邀,
驰马呼曹意气豪。
五百健儿听驱遣,
万千狐鼠纷藏逃。
归来洗刀忽漫骂,
愧彼尸位高官高。
状元老爷龙启瑞如此丧失立场,描绘苏三娘神采,并非为显示无聊文人的才气,其目的乃是为揶揄大清王朝的兵将不堪,男不如女,更不如区区一女盗呢。此种莫泊桑《羊脂球》的艺术手笔,古今多少人仿之,如常以宋妓李师师三陪女的爱国,用以衬托大宋皇帝赵佶不如也。
苏三娘后来随大军北上。她的大脚女军,头戴特制的藤谷帽,额系红绡,脚着芒鞋,与男子一样冲锋陷阵。自武昌到南京途中,苏三娘所部女军还担负着护卫杨秀清的任务。
当时文人目睹苏三娘所部女军神采,有诗写道:
绿旗黄憾女元戎,
珠帽盘龙结束工。
八百女兵都赤脚,
蛮衿扎裤走如飞。
广西客家妇女着军装,更见雄姿英发。
这是至今仅见记录太平军军中妇女的飒姿英爽形象。
可以说,苏三娘是太平天国史上留有姓名的唯一女将,但她的官阶却失载了。因为是坤角,凤毛麟角,诚为可贵。20世纪太平天国题材的小说、戏剧兴起时,有说她是“军师”、“丞相”,且把她角色转换为萧朝贵之妹,所谓的“萧三娘”,电视剧《太平天国》还别致的以萧杨联姻,把她嫁给杨秀清做了老婆。
历史正是一个任人随意打扮的小姑娘。
她在投奔太平天国时已是而立之年。王韬野史有称,她到江南后,又与罗大纲结为夫妻。太平天国至早是在1854年底或1855年初才颁发有关婚姻的诏书,即恢复家庭,准许男婚女嫁。如果王韬说得有据,那他们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成婚的。
邱二嫂一作邱二娘,作战勇敢,很喜欢装饰自己英武形象,行军临阵,头扎金簪,两耳带大金环,手腕俱套有金玉腕环各对,招摇过场亮相,尤为醒目,极显市俗妇女特色。他们常以此抬高自己的身价。脱离太平军后,别领一部,仍活跃于桂东天地会地区。第二年,即1851年10月,在广西武宣县梧山村为地方团练所困,孤立无援,中炮落马而死。
太平军在江口圩屯扎了五天。
在此期间,罗大纲所部天地会人马正式参加了太平军。他是身经百战的天地会首领,在本地区早已很有号召力。这样太平军的声势更加浩大了。
罗大纲是太平天国前期的第一流勇将。
罗大纲与苏三娘一样,原本都是广东人,资深的天地会首领。早在鸦片战争前夕,英国人在广州等地开设洋行时,他就是天地会成员了。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当时浪迹江湖的罗大纲正在广州,毅然参加了平英团抗击英国侵略军的活动。
平英团是广州北部升平社学等处的民众抗英武装组织,其中很多骨干,如周春,杀死英国少校的农民颜浩长等,都是天地会成员,后来也都参加了天地会红巾军围攻广州的战斗。周春带同侄儿周祉福,在参加太平天国后战斗了十年。他还被封为怀王,在战死后,周祉福继任幼怀王。1866年2月嘉应州(梅州)突围时被俘杀害。他也是太平天国南方战斗最后牺牲的王之一。
罗大纲在广州期间,就与基督教有往来。从他后来在镇江时与英国外交官信函提及,“犹忆多年前与白菜谟、伊理、王金诸君在广州共同建立教堂,崇拜天兄耶稣,历历往事,有如昨日”,可见他很早就已信奉基督教义,如果讲教龄,他要比洪秀全早得多了。
可以这样说,罗大纲在从广西山区出来的太平军官员行列中,算是比较熟悉西方事理的,所以后来被一度安排为江苏镇江守将,以便与来自海上的外国官员打交道。
罗大纲在鸦片战争后就进入了广西,在浔江、梧江上聚众组织武装斗争。1847年,他曾会同胡有福所部天地会围攻广西阳朔县城。
早在1848年时,罗大纲就与拜上帝会开始有联系,他很敬服拜上帝会有严明的纪律、系统的制度。据李秀成说,金田起义时,罗大纲也曾率众前来团营,或是可视为罗前来联络,但在江口圩,罗即正式参加了,所部被授以左二军番号;罗大纲则被任命为左二军帅。太平军还派了一个叫陈来的老干部为驻罗部联络员。陈来是杨秀清的一个妻兄。在罗大纲出任军帅后三月,他的妻子病死了。陈来乘办丧事忙乱之际,窃得她的金戒指一只、银牙签一副,被人告发。萧朝贵借此以天父附身传言,勒令他交待。陈来初拒不交代,后来在物证人证下,实在难以隐瞒,方才吞吞吐吐交代。此事也可视为太平天国领导集团纪律严明,和对罗大纲的重视。
罗大纲的人际关系也不错。他在天地会做头领时,与其他各支天地会头领,如桂东北的胡有禄、朱洪英,漓江两岸的范连德、吴长福,出没于浔江的张钊、田芳等相处都较和洽,彼此也有较好的协调,从未发生倾轧、火并和打窝里炮等恶事。他参加太平军后,更是忠心耿耿。但因为毕竟是非平在山和其他山头的拜上帝会资深成员,不是太平天国的嫡系,而是旁系列的杂牌军,虽然勇往直前,战功赫赫,多次还被全军树立为战斗标兵,可仍是受到歧视,晋升不快。早期他就当了15个月的军帅。1852年6月攻克广西全州后才晋升为一级总制,比之与他一起冲锋陷阵的李开芳、林凤祥等,台阶似乎低多了。野史编织说,罗大纲自以为功高,而位却在秦日纲之下,心甚怏快,曾发牢骚说:我只是广东人,封不了王,难道天王竟也忘了自己是广东人吗,因此受到高层猜忌。罗大纲打仗行,但头脑却有些天真,洪秀全、杨秀清等非常讲究谱系。罗大纲本非嫡系,资历浅,现在能让带领一彪人马,有职有权,已经是不错了。
罗大纲的英勇,也使对手感到惊叹。曾国藩自从建立湘军,出湖南后,就在长江江面与罗大纲多次对阵。他的水师精锐屡屡败于罗大纲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