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澜拂开身前的芦苇,背着包袱踉踉跄跄跟上前面那人的脚步,嘴上还在喋喋不休地问:
“你刚刚是怎么来的啊?船不是已经开出老远了吗?
“那群人是你打的吗?你是不是会武功?像轻功点穴之类的?
“我们就把那群人扔在那儿吗?他们会不会死?
“你要带我去哪儿?”
走在前面的陆鹤轩突然停下脚步,“砰”的一声,平澜撞上了他的后背。
“哎哟!”她揉了揉鼻子,疼得龇牙咧嘴,“怎么了?怎么突然停了?”
“你哪儿来这么多话?”
陆鹤轩回头看她,神色颇为不耐烦。
平澜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啊,我有些害怕,我害怕的时候话就比较多。”
陆鹤轩没有预料到她会这么回答,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什么反应。
他无言地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平澜立即跟上去。
前方传来他闷闷的声音。
“怕什么?坏人不都倒了?”
声音太小,平澜没听清,忙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不是要找客栈吗?我带你去。”
说话间,他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平澜得以慢悠悠跟在他后面,放眼望去,远处江面宽阔,落日长河,有芦花随风飘荡。
她的心不禁雀跃起来,她想她是真的离开了金陵城,来到了她向往的、高墙之外的世界。
夜幕降临之时,平澜才终于跟着陆鹤轩来到了月光镇。
两人来到一栋两层小楼前,平澜转身对陆鹤轩道:“多谢你送我来客栈,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可以自己来。”
陆鹤轩看也不看她,径自去叩门。
平澜推辞道:“哎呀,你回家吧,剩下的我真的可以,你看这么麻烦你我多不好意……”
话未说完,门被小心地拉开了条缝,灯光从里面漏出来,一个长得虎头虎脸的年轻人伸出个脑袋,看见陆鹤轩,立即拉开门欣喜道:“东家,你回来啦!”
东家?
平澜彻底傻眼。
只听年轻人嘟囔道:“今天中元节,店里早早就关了门,百鬼夜行,可真够瘆人的。”
他转头一看,终于看到了站在陆鹤轩旁边的平澜,吓得立即像被掐了脖子一样,原本被拉开的门倏地合上,只剩下一道小缝。
他抖着嗓子道:“东……东家,你身边……跟着不干净的东西呢?”
平澜:“……”
细数她生平,有人说她是九天神女下凡,有人说她是牡丹仙子转世,但有人说她是鬼,倒还真是第一次。
平澜清了清嗓子:“咳咳,这位小兄弟,那个,我不是鬼,我是活人。”
年轻人还在犹疑不定,陆鹤轩已经率先没了耐心,长腿一踢木门,径直走了进去。
身后传来年轻人肉痛的呼喊声:“哎哟,我的东家,您可轻点,这门上个月才修好,账房上可没多少余银了。”
半炷香时间后,平澜知道了年轻人名叫王小二,说是这家客栈的小二,但客栈人手短缺,连陆鹤轩这个掌柜都兼任了厨子,另一个又是个瞎子,所以王小二能者多劳,只好身兼数职,跑堂、采买、收银、招揽顾客,全是他一人的活儿。
本来今日是由他去金陵采买,但他老母亲伤寒卧床,只得陆鹤轩去,由此才有了平澜和陆鹤轩他们的萍水相逢。
王小二先给平澜倒了杯茶,然后两侧嘴角一拉,扯出个憨厚的笑来:“这位客官,您是想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啊?”
平澜还未回答,就听到“啪嗒啪嗒”竹棍敲击木板的声音,偏头一看,是叶逊拄着竹杖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那木质楼梯陡得很,也许是因为年久失修,还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叶逊一个瞎眼老人家,拄着盲杖颤颤巍巍走下来,直把平澜看得胆战心惊。
叶逊还边走边问道:“哟,来客人啦?这次又得赔多少钱?”
赔钱?难道客人来了不是盈利吗?平澜一头雾水,但叶逊说话一贯颠三倒四,她也不去计较,清清嗓子道:“叶伯伯,是我,平澜。”
叶逊听了顿时喜上眉梢:“丫头,是你呀!来得好!快来随老夫下几盘棋!”
平澜:“……”
打扰了,我这就告辞!
她当机立断地起身,挎上自己的包袱,转头问王小二:“小二兄弟,请问此处还有别家客栈吗?”
王小二还未回答,楼上就传来一声“没有”。
她抬头一看,是换完衣服走下来的陆鹤轩。
他换了一身黑色的长衫,袖口收紧,显得整个人干练又凌厉,一看就有种练家子的气势。
傍晚那一群打劫的人倒地倒得蹊跷,平澜本就对他是否会武功心存疑虑,现如今看他这么一副装扮,心中的猜测又证实了几分。
大隐隐于市,现如今的武林名士都十分热爱低调,不知这陆鹤轩又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竟窝在这小小的月光镇当一家客栈的掌柜。
身旁的王小二还在热情地为她解释:“客官,本店是镇上唯一一家客栈,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平澜没顾着理他,就看见陆鹤轩一掀帘子走进了一个黑漆漆的房间。她吓得打了一个嗝,觉得有些热血上头,激动地一撞王小二的胳膊肘,问道:“他是去干什么?要杀谁吗?”
王小二并不怎么在意,随口答道:“哦,应该是要杀吧,毕竟也留了这么长时间了。”
平澜睁大了眼:“还……还搞囚禁?那……那他会怎么杀?”
王小二道:“还能怎么杀,就割喉放血呗。”
平澜:“什么?”
她情不自禁地捂住自己的嘴,难以置信地问:“这……这么……残暴的吗?”
在一旁听了老半天的叶逊突然说道:“那个,我觉得你俩说的不是一样的东西。”
平澜一怔,忙问王小二:“你说他是要杀什么?”
王小二一脸茫然:“杀鸡啊,不然还能杀什么?总不可能是杀人吧?”
平澜:“……”
这还真是……万分尴尬呢。
不多时,陆鹤轩就做了一桌子菜,王小二回家去照顾自己的母亲了,整个客栈只剩下平澜、叶逊和陆鹤轩三人。
平澜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就好像你去人家家中做客,恰巧赶上了别人用饭的时候,这种时刻你真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当然她也从未去别人家中做过客,若要实在计较起来,那进宫给她皇叔请安也算去做客。但是,无论是年节时候的宫宴,还是寻常家宴,她都有体贴的宫婢细致照料着,并没有体会过今日这般不自在的感受。
就在她不知怎么办的时候,叶逊发话道:“丫头,愣着作甚,吃啊。”
平澜有些窘迫,没好意思拿起筷子,不料对面坐着的陆鹤轩冲她一伸手,她莫名其妙:“什么?”
“二十文,饭钱。”
叶逊手执筷子精准地打在他的掌心,斥道:“浑小子,要什么钱?我看你是穷疯了。”
平澜却觉得松了口气,但凡是能用钱解决的事,对她来说都不是大事。
她从钱袋中掏出碎银子,数也不数地一股脑儿放进陆鹤轩的手心。
陆鹤轩收回手,将银子放进自己怀中,道:“余钱等你退房时退给你。”
平澜摆摆手,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凉拌鸡丝。
她这一天,粒米未进,真的是饿坏了。
饭用至一半,叶逊遣陆鹤轩提来了一壶烧刀子,叶逊打开瓶塞,醇厚的酒香刹那盈满一室,还未入喉,便先醉了三分。
陆鹤轩先给自己和叶逊倒了一碗,随后叶逊有些担忧地道:“丫头,你能不能喝啊?不然给你倒杯子里?”
平澜一听,满脸不乐意,把碗伸到陆鹤轩眼下,道:“只管倒满,我倒要尝尝,叶伯伯你吹上了天的酒,究竟是什么滋味。”
陆鹤轩便从善如流地替她倒满。
平澜和叶逊两人举碗相敬,随后仰头一口干下。
刚把碗放在桌上,不出一息时间,只听“砰”的一声响,平澜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桌子上,她彻底人事不知了。
叶逊和陆鹤轩师徒俩端着酒碗面面相觑。
随后,他们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她醉倒了,怎么回房?”
“抱上去呗。”
陆鹤轩静静地看着他师父叶逊。
叶逊大怒:“臭小子!想什么呢?老夫年过半百,抱一个姑娘,合适吗?”
陆鹤轩耸耸肩,心道,难道自己去抱就很合适吗?
但他其实误会了,叶逊的意思是,自己已年过半百,体力不够去抱一个姑娘,而陆鹤轩年轻力壮,更加适合。
然而陆鹤轩的思路,却神奇地拐到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