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你方才是不是移了颗棋子?”
平澜直呼冤枉:“我不是我没有哇。”
叶逊道:“莫欺负老夫看不见,告诉你,老夫的耳力可好着呢,你就是移了!快快!给我放回原位。”
平澜无奈,只得把刚刚下的一步好棋随便放置在了棋盘某处,一颗好棋顿时变为废子,叶逊这下没意见了。
待轮到他时,只见他先是蜻蜓点水似的落在一处,随后很快又将手中白子拈了起来。平澜眼明手快地按住他的手,无奈道:“叶伯伯,举棋不悔真君子呀。”
叶逊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叫道:“老夫哪里悔棋了?你莫要欺负老夫看不见,来诳老夫。”
平澜:“……”
这盘棋,最终以叶逊压制性的胜利结束。
一旁的陆鹤轩侧身靠在横栏上,嘴角勾出一个笑,道:“他棋艺如何我不知晓,但论偷滑耍赖,却是他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平澜闻声看去,方才下棋时,他明明一直在远眺江面风景,没想到还能关心棋局吗?不过这人笑起来还真挺好看的。
陆鹤轩人如其名,生得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不笑时冷若冰霜,周身都透着股寒气,但一旦笑起来,就算是冷笑,眉眼处都像是多了点睛之笔,赫然生动起来,就像是黎明时初升的太阳那般耀眼。
这样令人惊艳的笑容,平澜此前只在一人脸上见过。
她不免有些怔忪。
叶逊赢了一局,开心得手舞足蹈,大笑道:“平澜,我们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平澜回过神来,笑了笑:“叶伯伯棋技了得,平澜甘拜下风,不敢再下了。”
叶逊的眉毛耷拉下来:“不要这样啊,不若我让你三子如何?”
平澜连声拒绝,起身欲走进自己卧房。
叶逊忙道:“六子,六子如何?”见平澜无动于衷,他大叫,“八个子,八个子,可不能再多了啊。”
珠帘相碰时发出的清脆声响传来,无人回应。
叶逊满面怅惘:“唉,世间知己难寻啊。”
陆鹤轩忍不住讥讽道:“就你这一手臭棋,狗都不愿意跟你下。”
叶逊勃然大怒:“浑小子,我看你是三天不打皮痒了!”
一掌挟着劲风挥出,桌上酒水荡开一圈圈波纹,然而陆鹤轩却头都没回,单手一挡,便和风细雨般地把这一掌推开了去。
眨眼的工夫,两人已来来回回过了数十招。
若平澜在场,定会发自内心地喝一声彩,因为这就是她心心念念,在说书人口中听过无数回的——
江湖人的切磋。
平澜在舱内榻上小憩了片刻,醒来时才发觉正午已过半。她急忙出来走到甲板上,叶逊和陆鹤轩正站在那里,旁边还有他们带的一车子瓜果蔬菜。
叶逊冲平澜说道:“平澜小姑娘,我们这就下船了,后会有期啊。”
平澜也冲他抱拳笑道:“后会有期。”
一片阴影落下,陆鹤轩走到她身边,她这才发现他有多高大,竟把阳光都悉数挡去了。
“怎么了?”平澜问道。
陆鹤轩冲她伸出手,她下意识矮身一躲,还以为他要冲她来一拳。
陆鹤轩脸上突然流露出一种十分无语的神色来。
平澜觉得万分尴尬,摸了摸鼻子,打哈哈道:“哈哈哈,这个……我和你闹着玩呢。”
陆鹤轩没跟她计较,修长的手指展开,躺在手心里的,是二两银子。
“路资。”
他言简意赅道。
平澜将他的手往回推,婉拒道:“不用,你收着吧。”
陆鹤轩挑了挑眉,倒是没有继续坚持下去,将银子收回了自己怀里。
不久后船靠岸停住,叶逊和陆鹤轩下了船,挥手离去。随后船再次开动,前往定陵。
才启程行至不远,船突然又停在了江面上,平澜觉得奇怪,扬声问道:“船家,发生了何事?是船坏了吗?”
船老大走出来,身后还跟了十多个帮工和一个厨娘。
“贵人,船没坏。”
平澜皱眉:“那为何不动?”
船老大笑了笑:“贵人,是兄弟们没吃饱饭,没吃饱,自然就没有摇桨的力气。”一贯憨厚老实的船老大此时看起来竟这样的阴险,头没低着,背也没躬着,粗糙的脸上满是贪婪。
平澜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绷着嗓子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不想干什么,只须贵人赏点饭钱给兄弟们就行,反正您银子多的是,手指头随便抖落一点,都够我们吃一年的了。而且吃饱了我们才有力气摇桨,贵人才能到定陵,您说是不是?”
平澜听懂了他言辞里暗含的威胁,气得面目涨红:“哼!一群地痞无赖,我就是把银子丢进水坑听个响儿,也不会给你们一个子儿。”
一群人听了她这句话,相视一眼,纷纷大笑起来。
船老大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大声道:“好!有骨气!贵人,不瞒您说,我们青鳌帮在江上闯荡这么多年,硬骨头也见过不少,尸骨都在您脚下的江水里呢。不过您放心,您不会去喂鱼,小的们看你这身段,放窑子里估计能卖不少钱。”
先前看平澜看得眼睛都直了的伙计立马道:“大哥,卖之前先让弟兄们爽一下。”
“放肆!”
平澜怒极,不经意间将自己身为郡主的威势都摆了出来,但一群利欲熏心的凶恶之徒却丝毫没被她威慑到,反而一股脑地凑上前来,有个别色胆包天的竟还毛手毛脚地来掀她帷帽。
“来来来,先验个货啊。”
“贵人,您可别叫啊,这方圆十里,也就咱们这一条船了。”
平澜的帷帽被掀翻在地,一张气得青白交加的美人脸露了出来。
眉若远山,眼含春水,琼鼻檀口,肤若凝脂。
堪称绝色。
一群人的动作不由得停滞下来,都看呆了。
帷帽被风吹进了江水里,平澜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即掉头去找她皇叔,让他下令诛了这群恶徒的九族。
船老大喃喃道:“我的亲娘欸,这可是发大财了。”
有男人的手冲平澜的脸摸来,平澜心生恐惧,闭上眼,她有个乌鸦嘴的绝技,时灵时不灵,而且使用之后有个副作用,一旦诅咒灵验,便会反噬到她身上,当天定会高烧不退。在家时,雍王爷就反复对她耳提面命,千万不要随意去咒别人。
但现在,平澜心道,我的爹爹啊,这可由不得我了。
她闭着眼,一句诅咒刚要说出口,只听“哎哟”一声痛呼,再睁开眼时,那个色胆包天的男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抱着肚子惨叫。
船老大和他的手下们下意识地冲平澜望过来。
平澜本就有害人的心思,被他们这么目光灼灼地盯着,更加心虚,连忙摆手道:“不是我,我没有啊,不要冤枉人。”
只是她刚说完,又传来连续几声“哎哟”“哎哟”的惨叫,一群刚刚还在威胁她的人,竟然全部都倒在了甲板上。
平澜后退一步,崩溃道:“不是吧,我只是想了一下而已,难道我的乌鸦嘴已经到了这么夸张的地步吗?这次我该不会烧成炭吧?”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清冷的男声从前方传来,平澜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一名高大男子从船舱背后绕了出来。
日暮向晚,他踏着落日的余晖缓缓走来。
剑眉星目,器宇轩昂。
是刚分别不久的陆鹤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