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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王府,观鱼亭。

“王爷!王爷!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一名身穿粉色宫裙、梳着双髻的小丫鬟一路迈着小碎步,跑过弯弯绕绕的小桥。

小桥通向莲花池中央,那里修了一座精致小巧的亭台,牌匾上书有“观鱼亭”三个大字,游龙走凤。

此刻,一名男子正坐在亭子台阶上垂钓。

他正是先帝爷的第九子,曾经的嘉敏太子,有着“京都美玉”之称的雍王爷。大晁男子而立之年即可蓄须,可他面若冠玉、长眉入鬓,即使唇上还蓄着美须,也是一副招桃花的面相,一眼望去,绝对看不出其年龄已足足三十。

小丫鬟终于跑到亭子前,屈膝行了一礼,再大吼道:“王爷,大事不好啦!”

正沉迷于钓鱼的雍王爷没有防备,被她这一声平地惊雷吓得一抖,手中的钓鱼竿“扑通”一声就掉进了池子里。

“哎呀,我说莺莺啊……”雍王爷长眉略蹙,转过头来,“做什么事呢,都不要火急火燎的。要淡定从容,莫失了我们雍王府的气度,你看看,被你这么一吓,本王的鱼竿都没了,还钓什么给你家郡主吃?”

被唤作“莺莺”的丫鬟气喘吁吁道:“郡主……郡主……”

雍王爷愁眉紧锁。

“我看我还是喊人过来网鱼吧。可你说这鱼是清蒸还是红烧呢?还是说支个锅子炖个鱼汤?不过这酷暑天的,芃芃怕是不爱吃这热气腾腾的玩意儿吧?不若拌个麻辣鱼片,这丫头口味重,吃了定然欢喜。”

莺莺不敢打断主子讲话,欲哭无泪:“王……王爷……”

雍王爷道:“咳,你这丫头,有什么就说嘛,本王又不曾拦着你。”

莺莺道:“王爷,鱼不见啦!”

“这还用你说吗?本王也瞧见了。”

“不……不是,王爷,郡主不见啦!”

“什么?”

雍王爷倏地起身,莺莺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耳畔一阵风拂过,再一看,自家从容淡定、风度翩翩的雍王爷撩起衣袍跑得飞快,已经飘出二里地外了。

“啪”的一声,雍王府北宁郡主的闺房门被推开。

雍王爷进到里面,环视一周,不见人影,只有郡主的另一贴身丫鬟燕燕。

“我儿呢?芃芃哪里去了?”

燕燕双眼通红,捧起郡主枕侧书信一封,递给雍王爷。

“王爷,您看。”

雍王爷一把接过,展开书信,不过须臾,即刻看完。

无他,留书内容极其简洁。

上书:

爹,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不孝女敬上。

雍王爷执信的手微微颤抖,片刻后,他美目含泪,仰天长啸:“芃芃啊!”

屋外,正驻足在海棠树上的鸟雀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喊吓得站立不稳,一个不小心,差点摔到树下。

秦淮河上。

此时河两岸酒家高楼鳞次栉比,河畔有布衣百姓挑着几担新鲜瓜果沿街叫卖,还有些姑娘鬓边别花,挽着一篮子红红紫紫的花坐在小船中。

十里秦淮生春梦,六朝烟月荟金陵。

时下金陵城中显贵,最喜附庸风雅,常常租上一条画舫夜游秦淮。可眼下是朗朗白日,倒也有条画舫,霸占了河道中央,雕梁画柱,轻纱帷幔,好不阔气。

卖花女们已经盯了这条画舫许久,就等着画舫上的达官贵人一时兴起,买上她们的一篮花。如此一来,家中至少一月的生计,也算是有了着落。

画舫宽阔的甲板上,此时正站着一位身穿天青色纱衣的窈窕女子。

她的头上戴着幕离,帽裙长至脚踝,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皂纱下的腰肢隐约可见,纤细入柳,盈盈可堪一握,是个美人的身形。

此人正是将金陵城闹了个底朝天的正主,雍王爷的掌上明珠——北宁郡主姬芃。

姬芃立于船头,微风吹得她衣袍轻扬,让人看了,不禁产生了一种她即将羽化登仙的错觉。

一旁的小伙计看迷了眼,被船老大狠狠敲了一下脑袋。

船老大走到姬芃身边,点头哈腰,恭敬地问道:“贵人,您要不进里面坐坐?这儿风大,仔细您贵体着了寒。”

姬芃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又指向小船中的买花女们,吩咐道:“去给我把她们的花买来。”

她声音清脆娇软,让人听了骨头都酥了三分,船老大连忙稳住心神,毕恭毕敬地问:“贵人要买多少?”

“全都要。”

船老大暗自咋舌,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冤大头,若是买一篮子花倒也罢了,可现下她居然全都要了,林林总总数十篮花,怕是不下白银十两,这可是普通人家一年的生计啊。

不过他也不敢置喙,退下老老实实买花去了。

船老大走后,姬芃看着宽阔的河面,低声叹了口气。

三月前,是她十八岁的生辰,大晁女子时兴早嫁,往往豆蔻时就已许好人家,待得十五及笄之后,便嫁入婆家。像她这样十八岁“高龄”都还待字闺中的女子,实属奇葩。

按理说,姬芃金枝玉叶出身,容貌冠绝京城,才名更是闻扬天下。雍王府的门槛本应要被求亲的人踏破才是,但偏偏就是无人问津。

只因她有一个致命缺陷,那便是姬芃此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乌鸦嘴”。

姬芃少时就有过指谁谁摔跤的光荣战绩,搞得一众王孙贵女都不愿同她玩耍。等到大了,她一张嘴就更像开过光似的。

雍王爷一共为她说了三门亲,第一门便是太子太傅的长孙谢雩。谢雩此人才高八斗,官至吏部侍郎,相貌俊美,可姬芃说他面目清瘦,眼下青黑,恐有大疾。结果隔天,谢雩就被抓到缠绵于花街柳巷,患上了某些不可言说的疾病。

第二门是当朝护国将军的独子卫戍。卫戍身高八尺,力大无穷,相貌英武不凡,可姬芃说他横眉冷目,貌露凶光,恐有暴力倾向。结果隔天,他当街逞凶斗恶,欺压百姓,被恰巧微服出宫的皇帝撞见,遭了狠狠一通训斥。

第三门是朝中新贵、新任探花郎贺兰辞,姬芃倒没说此人什么,只说他貌丑,结果此人本该前途无量,却不知为何触犯帝颜,被贬斥交州。

……

往事不堪回首。

就这样,姬芃的“恶名”,在金陵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故而雍王府门可罗雀,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白丁,均不想娶这么一个“乌鸦嘴”进家门,荣辱祸福,全在她口舌之下。

雍王爷无奈之下,只好贴榜招亲,若能求得如意郎君,便许人黄金千两,白璧一双。

姬芃觉着,自己和圈养的猪比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到年节了,就该拉出来宰了。

她一怒之下,便有了昨日的离家出走。她先是在小瀛洲头牌笙娘那儿躲了一晚,然后再在白日里出门租了一条画舫,欲走水路离开金陵城。

她爹一定想不到,她会走水路。就算发现她不在了,首先也只会想到让城中侍卫盘查城门,而且她这么大摇大摆,看似惹人注目,其实是掩人耳目,打的就是出其不意的一招。

姬芃有些翩翩然,自己终于能够离开繁花似锦的金陵城,去外面闯荡一番了。从此天高地阔,再没什么能束缚她。

她从袖袋中掏出一把小刀,刀身极细,不过一指宽,刀刃弯若弦月,外面裹了一副由黄金制成的刀鞘,刀柄也由黄金制成,上面缀满了华贵的五色宝石。

她的十指如青葱,细细抚过刀身,动作缱绻又温柔,仿佛在抚摸自己的情人。

船老大将花买了来,姬芃随手挑了枝紫色的花,花香馥郁扑鼻,被她拿在手中赏玩。

船一路顺流直下,路过一渡口时,船老大提出需要添一些补给,便将船停在了渡口,伙计们下船去采购。

姬芃等了会儿,突然听到岸边传来船老大和别人的争执声。她抬眼看去,正在和船老大争吵的,是一个老者和青年。

老者拄一根竹青拐杖,着一身灰不溜秋的布衣,身材佝偻。姬芃观他腿脚无碍,两眼却无神,暗自猜测这人应该是眼盲。

青年则应该是老人的同行者,他背对姬芃站着,虽然瞧不见他的面容,但观他身姿挺拔如松,无端就给人一种感觉,这人的正脸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姬芃站得远,只隐约听见他们在争执,却不知在吵些什么。她现在还未出金陵城,如此阵仗怕是会把城中的卫兵引过来。

担心精心策划的离家出走失败,她只好走近几步,扬声问道:“船家,何事喧哗?”

一语既出,站在岸边的三人都闻声看过来。

河面有轻风拂来,姬芃站在栏杆处,衣袂飘飘,手执鲜花,恍若九天神女下凡。

青年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良久没有说话。

身旁老者提起竹杖不客气地敲打了青年一下。

“小子,怎么不说话了?看姑娘看傻啦?有这么漂亮?”

青年收回视线,小声警告:“别胡扯。”

嗓音低沉,颇有韵味。 jnL1XQqTGN6TBLX3Pyl5lJ5gbYMcUNmp970QSIEIWenpAn6eNuwrluBNuSrYAid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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