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昌懿、莘经济二人各怀心思，回得宅第之事不表。此处，得道郦泉琮为锦庄，是如何施下王昌懿给出的好主意，方可留得颜忠的事项？书中此得交代，怎样的锦庄，端使郦泉琮如此看重？它位居在府城东大慈寺旁、解玉溪处名曰的嘉缘街上，其在成都那是排得上号，名不虚传，乃是灵风惠水、人烟辏集、市肆要津之势的大铺坊；其间多有树木长植，花草密栽，生机盎然之态的无二选之宝地，共占地五十多亩丝库、染坊、机铺、卖行……什色各等用房作屋，计七八十间，皆错落有致、明柱黛瓦、洁净齐整地林立；伴悬着绸缎作的黄边白底、绣制“锦庄”二字招幌在铺挑檐首头，飐飘扬荡，且门边檐柱上镌刻：

素怀经纶志特著庶民服，

争看锦绣才相宜君子裳。

此联对，醒人众眼目，亦意掌柜家为播扬成都这座锦官城之遗风，经业此道，结缘布帛丝绸之雄心气魄。

这日，郦泉琮午饷罢，来到锦庄，进了后院丝库，暗将买回的三十把束丝的包裹放入大柜。时见颜忠正领着几个伙计，在忙碌整理库房，倏地颜忠瞧见郦泉琮来，忙躬身迎来，启口：“掌柜，安好！”他诺，即到排排丝架前，这儿看看、那儿摸摸……库房尘灰无染，净洁通风；把把丝束线摆摞木架，整整齐齐；丝签号纸上的进货日期、产地、等级标明清晰，毫不紊乱……心下甚满意。颜忠，仍如原来般勤快，铺排伙计，谨依丝库管理的条章执事，下活做得不差。唉……他那卑陋事。谁知此刻，郦泉琮却唤：“颜忠，今掌柜有暇，核查丝库，作一个盘点。”紧跟其身后的颜忠一听此活，猛地起一个愣怔，只好应诺。他心窃思量，原打算有了月俸，慢凑钱，购得那自己偷摸出卖的三十把束丝，填补入库。岂料掌柜未依循得“凡三月查核丝库账目”的规章，冷不丁半途中却来盘点。万般无奈，他只得吩咐伙计几个，动起手来，清点束丝实数，报之数目，则由他拨算珠计；郦泉琮捧着进、出二账簿，念之市场购买、染坊所用、实存库数。三处对账，算盘上数万把束丝，就缺三十把，露馅了。怎生是好？柜上，颜忠吓得冷汗直冒，望眼身旁郦泉琮盯着合不拢数的算盘珠子，脸色森冷，心似掉进冰窟窿，两颊通红，好无脸面，便打算将龌龊事说了，嗫嚅道：“这，我……”未待他道出，郦泉琮忽将算盘在手一扬，对库中仍忙的几伙计道：“丝库盘点，无差。多亏列位勤劳，下去柜上万祺主办处，领取赏钱！”大家欢喜而诺。

且道颜忠正欲说出那桩丑事，郦泉琮为何给遮挡了？因他心中暗喜，果施“不战而屈人之兵”招后，瞅颜忠情状，敢情是有了悔悟之心，愿给我直陈其事。时若我让他那般做，当伙计面说出那腌臜，那还不在其伙计前损却了他面皮、毁了声誉……又万一他心生走计，与我心愿岂不背道而驰？这刻，郦泉琮和蔼地观下颜忠，张着笑面走出了库门。颜忠眼望着掌柜背影，心中好不懵懂，自己正将丑事以白天下，他这掌柜做得那般举动，却蹊跷的。又深思，豁然明白，掌柜不是为其他，定为顾我面皮哪……忖止，颜忠心下感动不已。且又想，待后寻机，还得给掌柜说出这等丑事，做个光明磊落人！却说近晚时分，颜忠歇工，回转家。可他刚一踏进自家小门槛，正做晚饭的浑家刘氏忙停手中锅铲，朝他向里努着嘴儿。他不明就里，挑里屋蓝花布门帘，咦，忽看见郦掌柜，坐在生病老母床前，与母亲正唠着闲话。桌前小桌上还置放他敬上的一个食果礼盒、一钱袋子。颜忠愣怔，站在那儿。郦泉琮转头瞧着他，嗔怪地笑指，且动情道：“颜忠啊，你尊母病在沉疴，何不告诉我一声！”

这得补说，郦掌柜缘何到颜忠家来？此得道，他出了丝库，便来锦庄铺坊上，从柜上万祺主办口中打听得知：前约十日时节，颜忠将乡下久病老母接到城中小家治病颐养……如这般。他听后，则忖思颜忠家，丁口添，侍奉病母，给营养，定会手头紧下……于是，此时际，便进颜忠家。由此才就有得现时的感人情景出现。

此刻，颜忠一听郦泉琮真诚挚情的话儿，忙趋前躬身一礼，激动道：“郦掌柜，还劳烦尊驾耽搁时辰来视我母亲，多谢！”这当儿，老母将倚靠床头上的身儿移上点，喘口气，道：“忠儿，郦掌柜，人好着哩……你得做个好伙计。”颜忠诺诺，谨敬应下。郦泉琮抚摸着身边两个孺子之头，说：“颜忠，你家丁口多，负担重，仅你在锦庄月俸，怎够用，你怎又不言我，我下月定加俸金于你。今后有甚艰难事，给我说说，可别瞒我了！”道罢，他指桌上钱袋，道：“这有十贯铁钱，赍发于你，权添作家生计用度，多孝敬你尊母。”颜忠取过沉甸甸的袋钱，抱在怀中，感恩不尽的热泪直在眼眶中转来，既忏悔、又惊喜得咽哽不清：“谢，谢……掌、掌柜的，我定在锦庄好好、好地做事。”

当颜忠将郦泉琮送出门外上轿时，又思起丝库盘点情状，心中顿时波起浪翻，不是个滋味。不承想掌柜这般善行有情。他乃万般悔恨——这昧良心干下的坏事，意决将丑事抖了。只见他扑地倒身下拜，唏嘘涕零，忙将压在心底那桩为缓家中用度偷丝卖，令人羞见人世的丑为，似竹筒子倒豆子般地吐了个干干净净。卸下包袱，身儿也就顿时轻松起来。又言之千不该、万不该行偷盗……掌柜无论给何种责罚，他当领受，绝无怨忿。郦泉琮扶起，道：“你顺走三十束丝，我已知晓，且我已买回，搁在柜中一角，你应取出，补平存丝数量。时盘核束丝存量，我不揭其疤，就视你无邪心，现下，能察检自己之过，是个好男儿胸怀，亦也难得。古言之，‘人非圣贤，岂能无过’，你幡然省悟，知错就改，善莫大焉！”颜忠听掌柜宽宏大量之言，感激万分，叩拜再三。那这厢，郦泉琮有何得益呢？就有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既未出狠招伤他人面，又拴住人心留下了能干的颜忠，对结果十分满意。心中此际，真对王昌懿出的这怀柔计策，推服得五体投地。

却说王昌懿这日与莘经济在厅房一早碰面，就说道：“莘兄，你多半事儿忙，给忘记了，支予同春和欲来取讨那笔赋税差额钱的事么？今即是时限日。不知兄可替我备下，便应酬这紧要的？”莘经济一拍额：“瞧愚兄这记性，这刻我就办来！”他唤单方叫来两个年轻仆人，随着他进库室，一会儿就抬出三百多斤的大铁钱、分装四只木箱到得房中搁下。这得补述一下，这等重的铁钱，莘经济缘何不用金银抵，还显体面些？此皆因时蜀中，朝廷定规通用铁钱，而民间的金银贮存自然稀少，显得珍罕。原那莘经济却忖，这些贯钱，合该用金银等换得，可自家中金银也存得少，倘真给去，如有需这稀罕金银时，不就着急了么？因此，他就权宜这般作了。

这刻，莘经济指着箱道：“景升贤弟，这钱对数，整三百贯大铁钱，一文也不少，就待同乡胥来取。”道罢，又说：“你在宅中候着，我到瓷宝坊去办事了。”他将欲转身，王昌懿一把拉住他，还从袖中取出一借纸，真切道：“多谢莘兄伸出援手救济他人之难，成了他人之美……可我亦知兄本钱欠厚，底也不丰，待我得许有朝日，这笔大钱定奉还兄，算我暂借。这有借纸。”说着，就递上那借纸。莘经济呵呵一笑，言称你我兄弟，见外了些。一番推就，强扭不过，又知他凡事认真执拗的脾气，就不当回事地顺应之，只好将那纸借据拢入袖中。

王昌懿打莘经济走后，专候在厅，眼见日到三竿头上，恁地就不见门人来报传同乡胥信儿？他焦急地踱到门首外，又张望多时，人来往中，就见不得同春和人影儿。他想，多半同乡胥有事给绊住，到不来。俗语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我把这拨钱给送过去，及时解得他倒悬之急。这般心想，遂就使来。这等重钱，若骡马运驮，人、畜、料用资太费，还一路遗矢秽臭，教人讨嫌，煞了风景。得赶紧将钱出门，不能误了时期，倘若这时有雨至，歇下班，未送去，还不得使同乡胥泼烦，等得焦急。如这等箱钱，用人力高脚独轮太平车，车架两边各扎捆，力气汉子即可推送。王昌懿这般主意定，到街面拦得力有千斤似的一个高大壮实汉子推高脚独轮太平车，讲好去地的价钱，雇下。带至宅门前停下。进内使唤仆人将四箱钱抬到太平车上，又用箱布遮盖严实，将绳索捆绑得紧，顺着出城路道，引着车儿在碾压出的“咕叽、咕叽”声中，朝凤凰山麓悠悠缓慢前行。

时真给王昌懿料中了，天乃孩儿脸，说变就变，前他二人还在晴空无云山脚下路边食店吃罢了午饷，然，刚行到林木茂深、荆草蓬生的窄径上时，闷热天气中忽刮来几阵疾风，瞬时天暗下来，没了亮光，“窸窸窣窣……窸窸窣窣……”雨打林间响，他俩落得前无茅舍可躲，后缺瓦舍能避的境地，幸喜有布包裹着两箱钱，不会淋得。然那“天晴一把刀”的这黄泥路，这下可就“雨淋一泡糟”，汉子双肩头挂车索绊，尽管把住车把使着劲儿往前推，可滑溜稀汤般的黄泥滞粘，脚下打滑，车儿不稳直晃。

王昌懿一见，丢弃了斯文，撩衣掖帽，挽扎裤管，将推车汉给的拉绊儿套在前车鼻儿处，另端着肩头上似拉逆水行舟之船，绷着劲地躬身朝前拽。脸上汗水雨水分不清，抹把不尽又“滴答”……时文静书生，皆就肩不挑手不提，怎奈他就受得？许是他生就毫无迂腐孤傲，硬撑臭架子的毛病，还具“到什么坡唱什么歌”的随和之俗识，不然，怎有得这般的令世人叹奇哉、全就意料之外的行止。谁知这当儿，从未拉过轮车，又无惯熟拉车法的王昌懿，脚下踩烂木枝上一绊跤，肩绊飞出，双脚一趔趄，跌滚在径旁坡下，浑似成个泥人……渐近黄昏天光，坡梁上牧童弄笛，山间晚炊升绕。过了两三坡儿，阴云散，雨尽收，天生霞辉，路前头就是同乡胥所居的那幢瓦屋。

恰同春和出屋，正拂扫前院坝上时被风雨吹打下的零乱叶片，闻听太平车轮毂声响，忙朝路上瞧去，见有两人推拉着沉重车儿来，就抬步近前，一看已放下车子的来人，这不是我前过生日时，我叫“王先生”的么，怎成了落泊狼狈样？不待他问王昌懿来此缘由，王昌懿一甩牵绊，把手一拱，笑道：“同乡胥，我这样儿，莫不认识得了？”同春和不解，指着太平车，问：“王先生，这载着的甚？怎到我这儿作耍子么？”这下，王昌懿正了正神儿，言：“同乡胥，难道你忘了不成，明日不就是你须足额补出拦纳赋税钱最后的限日么？此车载三百贯大铁钱……”

同春和陡地记来，心想那时应付他，从未作真，自然就未思忖去作上门讨钱的。前些事么，全然已忘九霄云外……或等官衙下“逐客令”，打发回家。可这个王先生，心地就忒善良，实诚地将事办妥在眼前，顿令他百感交集起来，从未曾想得天底下还有这等善菩萨，果降临得解人急难的真君子？眼下，这书生竟就承诺信守，未一丝马虎，还淋雨辛苦，亲个儿登门，吃苦耐劳地送来大钱，替自己补足拦纳税额，好尽了官家职事。世上皆说人遇艰困时节，得他人之恩施，皆称誉伊为“雪中送炭”“雨中送伞”，可我今观得他作为，胜过百倍，于我恩重如山，可谓这般好人世可无双。瞬刻，这七尺身躯汉子，欲就纳头便拜；王昌懿忙扶住，道：“同乡胥，不必大礼。这皆是你我间有此缘分，又何必拘礼来折煞小弟的！”壮汉将车推至院坝，与同春和将四箱铁钱抬到他的歇房。王昌懿从身衣中取出数十文铁钱、打发给推车汉子走后，当着同春和面，将四箱上盖布掀开，揭得箱盖，将成串码整的贯钱兑了数，交得清。看着三百贯钱，再不得解甲归田，将了却差事打算的同春和，喜激之心无以言表。

时际，银盘挂东山，林院落清辉……万籁俱寂，在亮燃油灯的桌上，壶酒正温，菜肴溢香；坐在小凳上的张氏浑家，在旁侍候着边纳鞋底儿；黄犬一只静趴方桌下，尾巴欢摇，啃着骨头；桌间，早已换得同春和递就净衣穿身的王昌懿，与同春和你倒我斟，夹持箸筷，吃着晚酒食。原野山乡，静气夜阑。已作挚友良朋的二人，酒兴虽酣然，言语或直白或暗昧皆也有因人因时而异的。同春和道：“王老弟，似你就一穷儒生，何来这般大钱，替兄结事？”不信地嘴角轻笑起：“我看你，心底定瞒下兄，‘真人不露相’，就是位生意大家，所佯作一般人样穷，怕就惹风头，被歹人打主意……”王昌懿此听他言，人家已将话儿刨到“根”上，不得随便能支吾过去，若是给他道出在莘兄处具下借约的事……又岂不让人为难；又万一他给我借约，那我付得的开解他人困、急人难的一片苦心，亦随将去之东流、这还不说，道不定还有想：你会着借他人，我还不会做得，弄得你面儿大，还欠你天大人情……使人心不安，还愁苦万分；现不如不顺着他竿儿爬，就认自个儿是“生意人”了。他这颠来倒去思度罢，也就回应声：“是了。”这下，同春和为自己“猜准”王昌懿的价身，显得高兴：“我就说呵，我看人眼儿准哩。王老弟，你就是令兄敬服‘小隐于野、大隐于市’的士儒贾商。不然怎有这等发贤仁之心，慷慨施助的胸怀？”说罢，咨嗟感慨阵阵，敬酒不迭。

这时，他也就言多起来，把他经得的官衙见闻、市廛百相等，一股脑儿地端出，道：“目下做生意，就依我看来，时时得瞅准时机，如现成都府城，富集八方商贾，货栈山列川流，但贸易商贾者使钱，捉襟见肘不时出现，都在八方想法凑集钱儿，倒腾货物……又如……甚的，你叫我也做生意……别说我没资本到市肆扑腾，就是有这个心也无这个胆儿，本分惯了，干着这有口饭吃、差人的事熟了，种些田，再饲些鸡豕甚的，全家稳妥生计就得了……今后，王老弟的事，就是我的事。如用得着愚兄，就吱一声……”王昌懿听着他的话，也就如《论语》中言“好学近乎知”，择其要端用心听之。

絮语休提。光阴捻指，忽忽又见这年秋深。日头失却威煞，雁字成阵，凉风习习，草儿枯黄，落叶飘零之素秋已至。在莘家待有数月之王昌懿，经历了人生的沧桑大变故，历练得达，心智宽广渐趋成熟起来。此日，他为排遣愁闷，步出莘宅，随兴登上地高境旷，可排拓胸襟之武担山山顶。手握卷书，临风而立，衣袖飘飘；依凭红亭曲栏，览阅尽甲于天下，繁华靡丽，万千肆户，车辏人稠十里城池。虽城廓风光，权在目前，别有一番潇洒出尘之感，然却亦顿生起寂寥惆怅之感喟：人生能有几搏，跨槛考场，何期再得春试秋闱日？就写时文讲章，仕宦纱帽，万千学子，同挤一船，其能冠绝群芳，独步天下又有几多人？这几月里，母亲、兄妹几人为甚杳无音讯？是好、是坏？原虽居小镇，有父在世时，一家清清淡淡，齑盐布帛，几兄妹承欢父母膝下，终还能常聚得天伦之乐，而如今我飘零如转蓬，身无所寄，前途茫茫……

万千思绪，萦绕心间，如丝缠线结，催攒眉间皱，难生欢颜面。待他傍晚到莘家，未进厅房，莘经济笑呵呵迎得他道：“景升弟呵，你到哪儿去了？真让我好找！”王昌懿看他这般喜气盈盈，也就递上话问：“莘兄这般好兴致，该不是又做成了桩大买卖？”莘经济拉他到厅堂上坐下，故意卖一个关子：“甚，生意大买卖？还有比这更高兴的事，干系你的。你就猜猜？”王昌懿想，在莘经济处，自己就两件事可干：一个乃是晨昏时辰整衣端坐，捧书读卷；另一件就受莘兄之托，帮他生意出个条、想个辙的。除此外，还有何事，何况他说我，还是喜事临头？一时蒙怔，想不来端由，怎好猜？他就催莘经济，快讲来。莘经济看他慌急样，就笑着说句：“我就不逗你玩儿了？”罢了，高声唤：“单老仆，快去后院，请三位尊客到厅堂，吃食晚膳！”

阵刻时，就听步儿响，一阵衣裙窸窣声，随即纱灯映照下，光亮煌煌的堂上，走前来的是富态雍容、慈眉善目，穿着华服的莘经济的家母叶氏；后紧跟着是皆葛衣粗服、神情凄清的王昌懿之高堂褚氏、二哥昌德、妹子馨梅。王昌懿既惊喜又甚悲怆涌上心头，向前跪膝“扑通”声响，拜倒在母亲脚下，声泪俱下，咽声连连：“母亲大人，孩儿不孝啊！未救得父亲，他……房业毁尽……”撕心裂肺的恸哭，声声锥刺着人心。堂上众人或坐或立，有人茹泣吞悲，有者咨嗟唏嘘。倒是褚氏忍泪含痛，对着已由昌德、馨梅扶起的王昌懿，手抹着他脸上泪水，轻咳着，发出细弱声儿道：“我儿，我儿，莫哭，妈、兄、妹，这不全好好的……莫、莫哭啊！”

吃罢晚饭，王昌懿随着母亲及兄妹，进入莘经济安置下的房间。四人围坐在一个洁净室中的小圆桌边，各叙得别离之情。王母讲，她自去大舅家庆生，不曾想自己就湿痹症犯，又惹下风寒重咳不止，卧床不起，多亏舅家寻医抓药，有兄妹二人勤快服侍，过数月的将息，稍得病好，就回家转。那镇老妇已将燃火灾殃讲了来……多亏你同门兄莘家，见我等无家可归，全收住了我家四口……王昌懿听罢，方知得他母亲等几人怎几个月来滞留舅家的缘由，又心中万分感激莘经济。王昌懿也将前因火灾，丧失科考机会，在莘家做甚的事，一一地给亲人道了根苗。这些天来，王昌懿思虑得更多：他家四口人虽皆吃住莘家，但人家无丝儿的冷眼苦脸待他们。莘家老太也会做人，还时不时邀他母亲闲游府城，房中拉着话儿解母忧闷；莘经济更是十分的温颜悦色，不时地亲供上些糕点给母亲尝吃，嘘寒问暖未曾闲；王馨梅手脚勤劳，于莘家扫地煮饭也未落停；王昌德经灾祸，学乖了些，跟他学念念书卷，长些学识。

就平常人看来，也就寄身他家，能遇此良境过，亦不赖了。可王昌懿偏就是良善抱负儒生一个，书读得多，识见自胜常人许多，相匹的就是层层思虑，绵延不绝……因他想得：莘家待他家几人不薄，常做如宾客般彬彬有礼，毫无势利之眼，从不嫌弃，会待人。然世上知趣者的，对恩者这番礼敬做下，倒是越觉会使受纳者心中不安，会生出似亏欠别人许多，又怎生回报之思想？他也这般思量的。还有，自己几个兄妹堂堂人子，有手俱脚，皆可劳作，自食其力，供养母亲，尽以孝道。几兄妹年在青春，须当嫁娶，续嗣宗祧。哪怕到时奉出花红礼金皆是应有的。对自己而言，一介无业书生，倘若得天福报，有幸联姻郦小姐，难道让她去居寒窑吞粗食……当下，再字就纸，焉能当饭吃、做衣被、养家糊口、过上好生计？何况科考路儿漫长……能保就仕途畅达？若斤斤自守，不思振奋，岂是七尺丈夫为？学识装心间，何不学莘兄商贾，举常业为正道，干一番事业？也不失之为持家、报国的一条通天大道。他想到这儿，将得手中书搁置桌上，忽地身起，似就浑身鼓满了劲，握紧拳头，走至轩窗前，恰见碧天白云下，几只白鸽振翅高飞……对，做人要立身为本，似雄鹰就得搏击蓝天，如大鲸就得翔游大海——王昌懿的决心如洪水冲闸……可是世上路道路千万条，营运生理之途该做何经业、谋甚生意？大树长成赖有根，高屋筑建得依基。目下，关节点是自己，脚下尚没立锥之地，囊中少顿饷之钱；家几人还在靠莘兄接济供养，起事之底本又从何而来？这两大桩问题，如何得解？他又双眉攒峰，情怀沉沉，心绪悠悠。

却说这日上午，王昌懿怀着“一个好汉三个帮”的讨教心态，正欲出门，往铺去寻下莘经济商议商议，想淘得一个做生意的明法儿。忽有个仆人步急颠颠来传：“王相公，你别走，有你哥来寻你得。”他话音刚落，就在此仆人身后，一头勒杏黄宽带束髻，身着细葛布牙白单衫，腰扎翠绿绸带，肩背沉甸甸袋子，挎柄带鞘单刀，身体魁梧，面孔刚毅，浓眉如墨，星眼朗朗，迈得虎步的武人，从檐下走廊那端向王昌懿走来。他遽然扑跌向前，惊喜地大叫一声：“嚯，昌武大哥呀！”王昌武打眼瞧望，亦大声呼来：“景升三弟，你好么？”就踹上几大步，迎上。两兄弟两臂相挽，久别重逢，眼眶红泪润湿，互相打量着，王昌武说，“弟呀，你多显老成稳重……”王昌懿讲：“哥哦，你就更壮实英武！”一番寒温叙语，王昌武道得，从他人口中，亦知家中遭灾大火之惨事，又如何寻问到莘家的……二人边说边走上了厅屋。

王昌懿请大哥坐于堂厅，待仆人上茶后，急就快脚进了后院房，叫得母亲、二哥与妹，相见大哥。一家五口团圆，絮叨的是至亲别离、眷属亲情之事。正在他等喜相逢，兴奋言语时，恰莘经济归家。王昌懿将大哥引见莘经济，二人还投缘，互为惺惺相惜，道得庚岁，莘稍大，王昌武仍呼其长兄。家人、契友一起喜聚，自是欢洽非常。重新列坐，褚老太、莘经济居宾主就位，下王昌懿等几个家人，就茶几桌旁落座。王昌懿见人甚是齐整，心中盘算，此时不道生意事，更待何时。他这一吐言，他母亲、哥妹倒是甚合心意，也晓得王昌懿的这自谋生路的意思，可倒引得莘经济不快起来，脸色不悦。王昌懿看在眼里，明白在心底，话就又出口：“莘兄，我也知，莘兄家业殷实，让我家几口人保吃得、有衣穿、住个一年半载都供得起，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大树再茂也要分枝丫，再说，我在你家相扰日子，多承看顾，我景升一辈子也不忘怀，可有儿有女的老母供养，却叫莘兄……唉，岂不让人笑话，几弟妹又有何脸面让世人说四道三，再就我家几弟兄姊妹皆腿不瘸、手不残，皆好身板，有模有样，偌大府城，总有我兄妹做得下的活计、生意。”在座褚母也赞成道：“对，对，对，景升儿道得好！”三兄妹亦颇同意：“好，好，好，弟（哥）言得真！”听王昌懿端说理儿，其家人态度，莘经济莞尔，道：“这不可，那也罢，但总得容我表下心意，就助景升弟等举业市肆的一臂之力，周济三百两纹银。”王昌懿一笑，甚推却，言：“不可使得，前同乡胥事你借予三百贯钱，我都甚过意不去，在此谢过。可这举家经业之钱，我就另作筹划。”莘经济侠义心肠，坚持要接济。正二人闹得不可开交刻儿，倏地王昌武身起，手一拍额头，大声嗓儿：“景升弟娃，瞧我的，尽在高兴——”说着解开置桌上袋子，摊开袋口，得意地指着其中之亮灿灿的银子，接道：“这些银子，皆我帮衬蜀之永康军青城县李顺武训其徒弟，还给他姐夫王小波护卫贩茶走外境地，净赚攒的劳金，足有四五百两，不就有了本钱做生业了！这钱正道。”

王昌懿视下这多银钱、犹似“拨云见得青天”来，大松了口气，终有了“兵马未动，粮秣先行”的底气，就忙推却莘经济，趣笑，道：“莘兄，我哥‘及时雨’由他得此名号，算你让他了。若为弟后有过不去坎儿的时日，再来向你讨要，好不？不过，我原想找你，就一件事，即兄经营生意几多年，识多见广，你看我若一脚蹚下去，即走哪门子生意好？乞就你灵光脑袋，帮拿个主意。”莘经济看眼前，王昌懿生意底本已在目下，自己也就不强拗再行赍发银钱，叫他出筹谋，也就搔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摸着下巴，沉吟道：“观之生意许多，商贾盘货囤库，都需钱儿……”不待他往下说，王昌懿高兴地接上话头，一拍腿，忙说：“你这话是不叫我做长生库生意，典当赎卖，从中好赚利钱！”莘经济呵呵一笑：“我说哪，景升贤弟就是个‘秀才不出门，全晓天下事’，定会惯做生意的天生奇才。我就是这意思。”

王昌懿忙摆手道：“非也、非也，你别抬举我。这法子得来，皆我突想得前与同春和乡胥相识，他道得行脚乡野、市坊，催促上交赋税时，睹得行货商情熟谙，虽百业兴旺却觑得有这一桩好生意，可做。今有你又印证，此桩行业定可大有前途。倘若经营得好，倒是个来钱既快又多的行当。此为其因有三：一则繁华市肆，行商坐贩，难免有钱儿周转不灵，陷棘手困局，这是常有的烦事，多半求己不如求人……多有上典铺的；二则城坊里人烟稠集，喜嫖赌享乐者众，遇手头紧当儿，又心痒甚急，欲作耍子，端有得会撮着珠宝玉器、将甚高屋大房……就长生库来当典；再则近时成都府远辖之丘山乡郊，闹下得旱生水涝，可凶哩，使得镇场富户财主怕民众闹事，有些就避匿在府城，费钱紧手，是为水推墙垣般的焦急无奈，定会前脚打后脚、跑也似得到行铺当典，告贷下救急、甚可救命的钱……”

莘经济听之，细忖一番，似觉有理，却发问：“府城已有数家长生库，端不会做此行当，你争赢得过他们？”王昌懿含笑答语：“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生计百业，各做各的。这做生意犹种田，有的收成稀，有的稼穑丰，这是为甚？皆为‘田荒人皆惰、人勤地不懒’的俗理，即善耕耘者，对亩田怀敬畏之心，持仁而种；不管阴晴天日，他等昼夜唯勤侍弄；又因土就时，施肥适灌，用心智育苗助长……若我辈经营长生库，便像这拨农人，只要据守‘仁、勤、智’三字，大可有志者事竟成之！”大家听得，他道来析理端正，也就拍手称好，皆认同这桩钱生钱，犹“长生”不断取财的好买卖。当谈到长生库店铺选何处立根时，王昌懿又担心莘经济劳累得他思虑法子援手，这不甚好啊。于是就用假话哄他，已寻觅好了。实他心底想的是，还得自己在府城内走转走转，好寻得搁下长生库的地儿。

这暂不讲王昌懿觅寻长生库的落脚处的事，却得道下这秋晴日，青龙镇外狮子丘上，王昌懿几兄妹搀扶着褚老太，拿得醇酒果子、纸钱冥衣、线香红蜡等上坟祭祀物什，凄凄伤悲，伤泪落滴，在王生茂坟前拜祭亡灵，罢了。路上几兄妹怕再勾起老人家的伤痛，背着她悄语议，好端端房屋怎会起火？尊父蹊跷别离人间的事时，有的讲报到官衙查下，以解疑团……王昌懿也心苦悲酸地道：“前此灾祸事发时我也曾想告官的，可我身如飘蓬伶仃且不言，就搜据查证，也似没痕迹，被告者谓何方人氏，是男是女，姓甚名谁，皆一概不晓，这如何去衙门擂得喊冤鼓、呼得冤苦情，争讼官前好断案？”他略停，对着三兄妹，又极愤懑地道：“我就不信，天公无眼昧了心。这无明大火灾，总有水干见底，弄得清楚，雪冤仇报，让父瞑目的一天！”兄妹几人也点头称是。

且道数日间，王昌懿脚板翻得勤，鼓睁眼目，瞧瞧瞅瞅，大街小巷走得数十条，问询人户百十家，尽找寻赁租、好做生意的房舍，以让长生库落根。这时，他步至人众各色，极其闹热的大去处——大慈寺。为何此喻它端好得？缘在每年逢九月九日，除成都府城北玉局观前设药市，还至东处再有大慈寺里的开张药市。赶逢今年此时辰，自蜀周边山谷、诸番之域，乃至南粤等地的川芎、大黄、熟地……犀角、麝香等珍贵药材、百样上市、易货繁多、堆积如山、铺陈摆设、香溢市闾，兼珍贵奇巧样的宝货亦所聚垒，吆喝售卖不停，市声如洪潮，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徒见工商、闲游人众等，药市旋走，比肩挨手，憧憧凑集，不容寸隙。王昌懿进寺睹此药市盛况后，心生感叹，府城真是个生意人经业成事的好地方。租得长生库房要紧。生意地当然要选热闹之处，他就步出药市，径往那店铺林立、市廛集凑、货物繁列、人流穿梭的嘉缘街信步走来。这亦恁地巧，他雍容雅步，颙颙卬卬之姿态，被好不求得其父允诺，答应去看药市稀奇的、逛完市罢，恰逢得在锦庄铺内取个杌凳而坐，拿把纨扇，歇脚儿的郦鸣凤，远张觑了个真切；丫鬟荷香在里屋忙煮茶给小姐喝。未向这边看过来的王昌懿从街南端过来。

时际郦鸣凤好慌急，其“王相公，这端来”的话声儿快蹦出了嗓子眼。她立身起，手脚乱，伸颈望。铺上万祺主办正点验绸缎匹数，看其小姐张皇样，奇怪地把眼瞄过来。郦鸣凤甚觉不好意思，忙用扇遮羞面，定了神儿复坐下……唉呀，一时失态若被伙计瞧得这般渴急相公，还不是把我小姐闺阁礼数看轻了。又暗想，此时不可见他……我且入门去，给荷香商议，背人面可否好见得王相公一面？她遂心思定，一掀柜内一方布帘，进里屋去了。却道王昌懿，正张眼周遭有无贴“租赁”房屋的白帖，转眼忽见“锦庄”招幡，惊喜，不是到了郦鸣凤之父、郦泉琮的铺户处么？心思下，待我问问去，看有否闲房空屋可租借于我，作得长生库？他便跨上店铺的门阶，立于柜前，拱手，对万祺言：“小的王景升，敢问柜上，锦庄有无闲空房舍，欲租赁做长生库生意……”万祺答：“先生，我锦庄布局坊房柜间等皆有使用，何曾闲得费钱？端无有的，你就再起脚，看别处去耶。”

谁知，正他俩说着话时，恰被端立在门边竹帘内觑得清之郦、荷二人全听下。郦鸣凤闻，心却有思度，原王相公是来寻觅欲赁租开办长生库的几间铺房，谋生计，现他紧要时节，纵得与他相面，恐亦其心装有它事，必寡淡些情趣，不如另寻机会见他。郦鸣凤再思忖，端得助他一臂之力，办得长生库，妥当此事，自己么，一个女儿家，亦不便冒失出面，免却他人生出叨说她的纲常，数落礼节之因缘是非。行这事，端身边荷香婢女，出落惯了，也就使唤她，别人也不觉诧异。这样想下，于是，她将朱唇附荷香耳边，嘱托了几句。荷香遵令小姐言，揭帘出，到柜前，对王昌懿裣衽上礼，遂对无望、正欲转身将走的王昌懿，说道：“王相公，你这需租赁房之事，恰被铺内歇息的小姐听见了。她托我荷香告言，相公是有恩于主家，动法子解老爷之难的大好人，怎生不思报恩于你几分呢？小姐就转家，告诉得我家老爷……三日内准有好音讯。时内，请王先生再到锦庄，来听话儿。”王昌懿抚掌喜曰：“感承你家小姐费心！若得如此，足下领过小姐高情！”说着躬身一礼，又道：“烦托荷香女，就言我小生景升、谢过郦小姐才是！”荷香与小姐平日里如姊妹般，对小姐倾慕王昌懿之心，自然晓得。时闻听此话，伶俐巧嘴，俏皮言道：“哟，王相公，要我作伐代谢、回禀过小姐，我荷香，可要脚力钱打赏的。”王昌懿一听，忙就真地手入袖中取钱……伴着“咯咯”一阵脆笑，荷香却话道：“谁要钱哩？呆相公……”说着间，脚步婀娜，已揭帘进屋去了。王昌懿好不高兴，道：“这丫头呀，真趣笑。”方怀着踏实喜心去了。这厢，郦鸣凤心儿急急，催荷香并上了锦庄内的车轿。坐左前辕杠上的车夫一挥甩鞭，“嘚儿驾”声出口，枣红马拉着车子，抬蹄儿，缓缓地出了锦庄院门。

却说她二人回到郦府，在花厅见得正吃茶、聊话语的郦泉琮与其夫人杨氏。这刻，郦鸣凤速摆莲步上前，问了个双亲安。荷香移一张绣凳，备下小姐座位，又捧杯香茗给小姐。郦鸣凤坐下，声儿软软，张口道：“爹爹，孩儿适才在嘉缘街上见得前时到我家的王相公，我听得——”郦父道：“女儿，不必吞吐，有甚事直说无妨。快道来。”郦鸣凤答：“他道要做长生库的生意的。”郦父问“那又怎的？”郦鸣凤言：“他正找房屋，好做典当生业。可行铺万主办道，无甚房可赁的，是真得么？”说完，攒起秀眉，愁绪生起。郦泉琮认真道：“确无放闲的椽房瓦间，净可派上了用场。”这时，郦鸣凤着急得差的掉下泪珠儿，央求着父亲，想想办法。此刻，杨氏端有想，前时那夜在堂厅侧，亦看过相貌堂堂的王昌懿，也深知情愫暗生、心怀春心女儿家之心思，夫妇俩继后还聊过哩，可否让王昌懿作自家娇客的事？这眼前，王相公有求，女儿心上又焦愁，亦出言，叫丈夫给想想办法。

郦泉琮何不爱怜这个上缺长、下无小，权“捧在手里怕落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聪敏娇丽的女儿？又何不喜有女儿寄情怀意欲付托终身这等人材女婿？加之王昌懿志向雄心做生意，端出落得他的好男儿气概，更喜盈冲怀——去却了他前些他对王昌懿无生计的重重心病……现得“生出”了几间冬夏房屋……他思谋一阵，心堂忽地亮开，冒出话来：“女儿，老父有了计较！下即铺排万主办把货什打挤挪挪，想方设法也要腾出空净、不是九就十间，可置得卧房、铺面带库藏等使得的房子来，让王相公满意。”这刻，听得父亲好主意的郦鸣凤，顿扫一脸愁云，眉开喜眼，忙裣衽作拜，紧言道：“孩儿，代我王相公谢过爹爹费心！”她话一出口，即觉“爱屋及乌”得过了头些，正欲纠正，却被其二老给抓了些话头，取笑地指着她道：“你呀，丫头，甚‘代我相公’，羞不羞得呵。”荷香在旁听得也抿着嘴儿“嗤嗤”地笑。面生绯红，跑到杨氏身后，粉拳轻叩其肩的郦鸣凤，忽间羞涩十分，声儿娇滴道：“母亲，休取笑女儿的……”自然水到渠成，王昌懿取到了在锦庄里的十余间大小房屋；因他狷介，丁卯分清，本有心想帮衬王昌懿好作长生库生意的郦泉琮，只好照之房租赁约，拗王昌懿不过，收他了的赁金。有了长生库的根落地，王昌懿端用心地思忖：不管好名声是人面的，还是佳店名是生意的，皆为金字招牌。自个头遭生意，未生娃先与他讨个吉名，定须给长生库取下一个好字号才成。于是他左思右想好一阵，未想得好。

一日偶翻诗书，跃然纸上有诗仙李白“桃花潭水深千尺”的名句，得来全不费工夫，偏会联想，琢磨一番，一锤定音，就给张扬出个“泉潭长生库”名号——既含蕴“钱”通“泉”的一层字义，还隐喻当典双方，皆有利便、利获，如渊潭深邃，丰富盈满，不见枯竭，给人沉稳放心的另一层解释。此得乃入客眼、落进人心，意涵称妙的长生库名头，使王昌懿不束意地吟哦起“大风起兮云飞扬”的汉高祖刘邦的诗句，抒发着踏上经业征途，欲矢志天下生意远大抱负的壮阔胸襟。此事令人言：

儒生遭难凭雄心，

船到横头自然直。

本金租房两靠缘，

学子得助志向奇。

欲知王昌懿将如何开张长生库，且听下回分解。 Q5ixlVUvAVgXZP5xczOxUVH5j5O+ViizFzney7dgTvJC+dwpq8QMOdalYs4JJCV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