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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麟儿长成志科场 灾厄突降真悲苦

话说北宋前期某年,在成都府城近郊之青龙镇,有姓王名昌懿、别号景升者,年方十七八,身材颀伟,长眉秀目,鼻隆端方,阔口丰颐,英华满面,举止从容,温文儒雅,风度天然;他孝悌至亲,天性颖悟,逊志时敏,文史皆通,满腹锦绣,写作俱妙,结友交朋,似无一日耽搁;日子过得不焦不烦,洒洒脱脱,正是少年青春时,花儿样样红。

且道适值这辞旧年迎新岁,一派熏风和暖,芳菲尽染,杨柳拂乱一江春水,燕语莺声闹空际之好景时节。

是日,对王昌懿而言,该是他去得学馆蒙正老师、卜居成都府城一老秀才家,赶个拜望的日子。其去,有缘因两则:一则是他依惯例,逢翌年春,得行登门尊师礼敬数;二则么忒要紧,听闻今年春皇家将开恩科,蒙正先生曾去年终腊息馆,晓知他转年初必来,给讲些备考之事。

这等事,乃是王昌懿依循“学而优则仕”的春秋孔子之言,甚东汉王符的“凡欲显勋绩扬光烈者,莫良于学矣”之语牢记心底,经年寒窗苦读,矢志学业,端的是有朝一日,脱却蓝衫紫袍换,光头黎庶乌纱帽,显亲扬名,封妻荫子,荣耀梓里,登上丹墀,跻身朝野,凌烟阁上把名标,报效得家国,这天大之事能降临在自己头上;倘如做得官来,还寄于他藏胸中不便为人吐——“不蒸馒首蒸(争)口气”,不就报转来的那等恼恨事了。这时际,去拜望蒙正老师之事,岂能耽搁误得!

他读书、想出人头地之宏大夙愿此处不谈,那恼恨事端得从头说来。

王昌懿家居近成都府城北郊青龙镇平居巷子的柳沱河旁;院宅落在跨河砌拱石条龙桥的东端。此整齐洁净、明瓦白墙、四时花繁、八节景宜的十多间两进庭园的小院落,是父王生茂积攒起来的家业。王生茂是乡野农人,因识见生意来钱,便做得小经纪,诸如购下花生、胡豆、豌豆、葵花籽等干货炒之,自制米花糖、蛋糕、炸糕等般般样样零碎食货装入盒匣,担入城卖……

经年累月,见城里人喜甚,就弄来卖甚,便就攒财置下这处好居落。可贵处,还是脚不出户,就把生意来做的旺地——它连贴着院落的面街一通五间,黑漆铺面,门径相通的王姓“布衣坊”,倒是成了镇上商家最为扯眼、最令人羡、不乏财源、固本发家的好地方。

王老夫妻二人膝下有三子一女:长子王昌武,喜棍棒,会拳脚,走四方;二子王昌德不好学,亦不好武,劳作少,就喜逛玩;三子便是王昌懿;小女馨梅,娉婷秀丽,冰雪可人,为母承分妇人活,是父的好帮衬。

当然王老,虽始为家穷,可对读书晚几岁的三儿子王昌懿,视其骄人天资,从小看大,识为孩儿,唯是最有寄望家族发达、能踏官阶的好苗种。于是,父母对他甚是关心、操心,三子的甚事都得一一过问,安排妥当,生怕疏忽闹出甚憾事来。王昌懿对其父母拉扯他成人,又十二分的呵护是铭感脏腑,决意一心只读圣贤书,谋仕途,不说能登丹墀、拜天子,也要竞得一官半职,对父母之期望有个回报……

天有预兆,贵人祥瑞。那年辰,王昌懿母褚氏诞他时,在镇旁乡间苫草盖、土坯墙的房里两白昼续三夜地时发剧痛,但腹中孩儿却长久没落地,疼得她额汗淋淋,声叫连天;稳婆急恼得眉蹙脸苦,没了主意。产房外,焦灼得王老踱步脚跺,神走心烦毫无计。恰时际,户外穿墙入门传来高叫声:“王哥倌!休急慌,我黄疯子来也!”话音未落,人已迈脚进门来。

此人怎生模样?年过半百余,衣衫甚不齐整,手外搭一打狗荆竹棍;他平日里常出现于人家红白事中,讨酒食吃,还口中絮语有声,不知嘟哝甚(他实在念或贺或祷的文词,乡下能懂的人少),闹一阵皆去;乡中人见他,也不好当众扫主家的兴,也由他作些纠缠。然,大凡世上愚瞽者,对这等随处游走、行为颠倒乖张、样邋里邋遢者,就呼“疯子”,多吊眉斜眼睨他;人皆知他姓黄,不晓其名(这模样,恐晓得其名也不会唤的),干脆叫他“黄疯子”。

今日,晨光透窗棂,喜鹊高枝鸣叫。他路过王家户外,倏然听见房内传来阵阵女人“哎哟、哎哟”的阵痛惊呼声,就忙不迭地进门来。王生茂一见,忙拦,言:“黄老弟,我浑家生产,正急慌,你倒此时来,莫不是忙中添乱,燃薪上浇油么?”说时,忙从布衫内摸索出一把子钱,道:“这你拿去打酒喝。”黄疯子急道:“嗨,哥倌,今不是讨钱日,我乃是替你分忧解难来的!”

这又得补说,王生茂为甚谓他“黄老弟”?这又是许多年前之事:王生茂生就勤事,不仅种几亩庄稼,另腾手做下小本生意,也从不耽搁。那年天降大雪,冰凌挂檐,呵气成霜,四野绝迹。雪日里,他挑着吃货担进城,在半途约三四里处,见油菜田边蜷缩着一个身穿大窟小洞、败絮乱翻棉衣的僵卧之人,已被雪压霜覆,无动弹,似没了性命征兆。他忙搁下担,搭手其鼻翼试来,似有微息尚游。王急忙回家、放挑担,叫上内人褚氏,找辆推车,寻着那人,抬上车就走。男后推女前拉,车轮叽咕、叽咕地碾压雪路,顶凌寒冒风雪,将这可怜人带到家中,给脱却冰冻褴褛布衣,换上新棉衣,并煮红糖老姜汤,勺勺喂下……重获生机之人,就是“黄疯子”。

待黄疯子转醒,王生茂又留他将息几日。王生茂与他闲谈中,知其大名叫黄玘。为何落泊穷窘,成一副人前讨嫌模样?皆因他少年时家道中落,父母双殁,不得中途从学馆辍学,无生计本事,又概无可依傍亲友,孤身一人,所以“四海为家”。王生茂甚怜恤,慷慨言称“黄老弟”有甚须的,给哥倌吱一声……尽力周之!这真是:

难忘救命恩,涕零泪雨淋。

天下人纷纷,唯独君多仁。

从此,不管在何时何地,王生茂遇着黄玘总要接济他钱财,一来二往,自然王昌懿几兄妹与他也就熟识,辄视同家亲人;王昌懿与他虽年龄大小甚有差距,因皆为学馆徒生,皆是儒门中人,自就合缘,总是浓淡闲扯得拢,毫无不虞之隙;称他“黄老伯”,谦以君子待。

说转话回,此时际,黄玘推开王生茂,急道:“甚我索钱来?快救尊嫂、肚中之儿,时才紧要呵!”不待王生茂转过神来,他语如爆豆出:“我小时曾学医道,外加经年惯散游,访得华佗般医官,学得一两路数经络之技。恰今日又路过你家,听你家有女妇惊声……”

一番说罢,王生茂这般晓知,也就持“万事听天由命”的心想,由他掀帘进屋来。他一见时床上只有呻吟声、脸煞白的褚氏,已无力生产,气息尚尽。他忙把袖头挽,其手捉妇人胳膊,一阵掐脉拿捏;经络通泰,少时间只听得褚氏“啊”声起,又见她眼圆鼓睁……“哇”的一声婴啼洪亮,稳婆抱出襁褓中那长得粉嘟嘟脸蛋、貌相佳好的男婴——王昌懿呱呱坠地啦!母子平安。王生茂心中着实欢喜,酬谢黄老弟不已;两人情谊又增,成为投契莫逆之友,宛如家人般亲。此桩恩命之事又令人言得:

奇巧非偶然,救命有因理。

儿子磨难生,岂料必大器。

游闲四方惯的黄玘,对王生茂的挽留久住盛情也推却掉了,两脚一抬,出门上道。“唉……”王生茂站在门外,摆摆头歉然地无奈叹息着,看着他背影渐消失在路上……

王生茂是扬善颂德之人,自此,常对众人言黄老弟救命人妇、使得麟儿平安降生的好事。说话无心,听者有意。好听众人中有镇上鸿康酿造坊铺商、约近四十岁叫盖陶者,闻得后,甚奇,随口一句:“谁信,儿给傻人、疯子救了?”这王生茂听来,也不再作强辩,心想,嘴长在他人身上,由他,人家爱怎说就怎说。他紧挑担走出了众人圈;听者大多哂笑而去。

偏听者中有一见过王昌懿模样之人,即其城郊镇上坐拥郊野巨亩、粮商兼贩私盐发迹的财主侯易峥的独苗侯齐,时年二十三四岁,时际又拦抓几人于前,将生有大块青记的左面皮一抽,故作神秘,张嘴信口雌黄,胡乱侃得甚“……那获命狗小子我认得,他那样儿,你们晓得不,那黄疯子救下的娃儿,肖似黄疯子……就跟一个模子印出来一般……”云云之语。

盖陶一闻侯齐之言,甚觉讪谤别人话太过火。仅说不信黄疯子的能耐,他却吊起牙梆乱侃,一摇头,乃拔脚待走。侯齐转头看下盖陶,似自己一般人,罗绸绫缎,服饰奢华,猜定多是富裕人家主;又思他说黄疯子话,偏认为与他是一路爱嚼舌根、搬弄是非的货色人等,便一把拽着他不放,觍着脸嬉笑,硬就说想交契盖陶,纠缠住欲到盖家看看。盖陶当众人面,“判官不打笑脸人”,无奈将他引家,佐酒食,算就熟识;饭桌上,使其在花园正练武、十四五岁秀灵俏丽女儿盖飞燕搁下青锋双股剑,在旁侍候执壶筛酒,可倒惹下侯少的贼眼在她身上溜转儿。

这得再作赘言,侯齐缘何青天白日将王昌懿毁谤,恶言伤人寒,毒语损德来不害臊?盖因与一桩事有牵涉。原侯齐大于王昌懿五六岁,进得蒙正于城北十里长生坡乡野设得学馆。可他,乃是个刁狡鄙陋、玩岁愒日、喜整毒辣耍子的浪荡子,不好好念书;到王昌懿入学馆时,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子曰”难记诵成篇;偏桩桩件件整人苦辣之事随性为之,令人十分恼恨憎恶。相反王昌懿颖悟性高,学而成诵,课业常优,多得蒙正褒奖;蒙正亦常借王昌懿的好,训导侯齐,怎不学师弟王昌懿,一门心思读书,为谋仕途多勤学……

这本是蒙正激励之语,可不善听人言的侯齐,他一听却甚不入耳,倏间地反倒生出酸眉苦脸的模样,恶狠地说道,这乡野仔还想书读做官,真格了,真有那日来,本少爷手板心煎鱼给他吃!那番损人蔑视的话,入王昌懿耳根子,岂不愤恨万端。王昌懿遭此一恶激,反还似燃柴又加薪,从此,更心端生狠劲,小子小觑人,他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般地课诵习学更奋进,夜念昼读,珍惜寸阴。端的侯齐之心眼还如芥子小,对王昌懿是“来者不善”,还时出下作整之。

一日王昌懿家奉给蒙正师的束脩、即权将担米放馆舍。他见时,贼眼一转,嘴角一歪,乘人不在,兜起河沙一掺米箩,弄得蒙正学馆厨人取米煮饭时甚为尴尬。蒙正幸得是聪察之人,几番甄别,知为侯齐劣行,专意扫王家及王昌懿脸面使下的坏,并未得上当而冷眼瞧下王昌懿。又一日,侯齐整来一活蛇,放入蒙正的包袱皮中。然,当得蒙正授课时揭开布包时,那蛇蹿出,惊悚得老师“啊”地大叫一声,跌扑椅下,额磕破出了血,惶恐得捋着颏须身儿抖颤不已。

再一年初春一日,这侯齐馆学回家,见一面俏如花的乡间女孩,挽提篮菜及到常生坡下“鸭子沱”河边洗菜。她虽岁仅有十五六,然其色心亦足荡漾的侯齐,陡生邪念,口沫咽,追上伸手就非礼去抱她。那女孩机敏躲过,吓得风般跑去。他长腿倒跑得精快,拨头就追,终撵上,伸狗爪就抓,未着。不期,女孩惊惶不辨路径,脚下却被树根一绊,骨碌一滚,“咚”的一声,滚入身前河中。

一见此,侯齐心虚,吓得就慌张溜开,去无踪影。恰巧,王昌懿亦从学馆回家,路过此河边,忽听河中有人声惊叫。他一紧跑至女孩落水处,见她手在河面乱抓,快沉下去,忙丢书袋,速脱却几件衣衫,仅穿短裤,借平时学得凫水本事,跃入河中,速凫水过去,将幸未呛水的女孩带至岸边。上岸后女孩甚为感激,星眸水灵闪闪,含带羞色,说声:“谢小哥救我!”这有诗曰:

浮萍忽遭恶雨打,

无根有赖岸傍依。

出手援救女儿命,

书生讵料事后奇。

在岸上,女孩衣衫湿淋淋,为怕她着凉生病,王昌懿将身衣分得一两件,让女孩去避林中换下湿淋衣衫,好生穿上。女孩含泪再拜谢他。在送女孩返家路上时,王昌懿还拾得侯齐窜逃而落下的蓝色软脚幞头。两人互道言语,王昌懿知晓这女孩乃出生在天回镇常生坡一个贫苦乡野家,姓舒名香。

第二日王昌懿上学馆后,意将侯齐的丑行诉告蒙正,教诲这败坏学风之小子,还怕他赖账不认?将带上那幞头,顺手置书案桌上。这又巧,因未到授课时,他就出馆小解,亦觉头热,摘头上庄子巾,置放其于幞头上。恰侯齐进馆,贼眼瞧得那王昌懿桌上庄子巾帽端的拱隆,诡诈心眼顿活泛来,甚物件?堆这等高?他紧觑得馆室无人,及上揭开一看,贼心顿惊:“看来王昌懿这小子欲告刁状,我要挨得师傅的手心板子。”他忙将自己那个幞头偷拿过来戴上,还将王昌懿之帽掖进自己书袋藏了。

待王昌懿进馆室课业时,不见两冠戴,而侯齐幞头已端在他头上,一切皆已明白——是侯齐捣鬼!对他丑事是揭露还是掩蔽去?可他早已看不惯侯齐辱没师门、亵渎学风之恶为,胸怀正义、扫邪伪之心不泯,就当堂将侯齐做得欺侮女孩之羞丑事端了出来。

谁知,侯齐倒打一耙,说是王昌懿欺侮女孩,反道来逞勇为,如何,如何。还当场从书袋中拿出庄子巾作质证,胡说时扯得下王昌懿的头上巾帽为据证,又道这般、这般……

“唰”地一下,同馆的十多双眼盯着王昌懿,羞臊得他脸涨得通红,百口莫辩。蒙正拍着堂木,正闹嚷不息时际,恁地巧,前时节落水之舒香遇救后,穿之王昌懿的衣衫,归家后洗浆罢,今日却来奉还。她恰在馆门听得仔细喧闹来由,对馆内学生甚为黑白不分陡生愤慨,就端入馆堂,当众指认侯齐,诉了蒙正狗侯齐之不肖于人前的坏事,方将其丑陋嘴脸暴露,还得了王昌懿的清白为人。

侯齐这般不可理喻下作,王昌懿对其自是恨怼十分,根本不屑与他为伍。

蒙正为这样不争气、顽劣恶行学生而气得浑身打战,雪白胡须直抖时,吐出“孺子不可教也”,一阵发出声声叱责;馆中生徒纷纷目中怒火熊熊,齐愤恨盯着这同门之恶陋之辈。早就厌学万分、想世间逍遥快活的侯齐,便乘机自找台阶,吊着青记长脸扭几个怪相,嬉笑几声,抓将起书袋,扬长而去时,还晃下颈头,黄眼珠转几下伴口出粗言,哼,恁地么,哪个龟儿子再读书?格我少爷谁稀罕索——潇洒去了!

此不道侯齐将如何行止?容后再表。

再说舒香,王昌懿因救命而相识后,却也光阴匆匆,两人日遂情谊增长,常也私下相逢倾心吐意,款款相惜。从此,然深怀救命之恩的舒香,对王昌懿自然是感激万分,又见他儒雅博识,貌相英伟,欢喜得不得了。王昌懿也瞧得舒香之苗条身材娇,桃花衬面艳;她手脚勤快,殷殷贤劳,还尤常励王昌懿多读书,入得仕途之话,亦甚觉字字皆可纸面、句句犹落心底,暗喜盈怀,言她是乡野多见识的少有奇女子。视此情景,两人之后能否结姻缘连理?此处不提,容后再道。

此得回叙前说王昌懿拜望蒙正之事。这日,侵早床起的王昌懿,赶忙吃下早食,穿戴好母亲早已浆洗好的细布新交领蓝衫,带上父亲前就备下礼敬蒙正的糕点盒子与褡裢,步出厅屋,见得方井院中大哥扯把式武练,打一招呼声;王昌武一瞧三弟穿着新装,上下一打量,停下挥舞械刀,笑道:“幺弟,去见蒙先生么?好啊!我兄弟俩,你文奔出息,我武护家园,皆为父母争光啊!加劲!”说罢,操刀动,一阵寒光闪。

王昌懿甚为鼓舞,回笑而快步走出家门。偏街上又遇得铺上活计未忙完就闲耍的王昌德,打得照面后,其二哥摸着下巴,道:“幺弟啊,你到那‘曰夫子’家,入府城,正好我兄弟俩同去,你去看望师傅,我么,往走大府城街衢去溜一圈,如何?”王昌懿怎敢将哥带入城?尽管褡裢中有一两吊钱,除得礼敬师钱,余下足可够他俩花销一日。对昌德,其父知其贪玩,为规整二子,常不多给钱,卡着用,怕钱作怪,坏他做下不端、有玷污门风事体;又有训话束严家中人,不要给他施以钱财,以或免却二子走歪路之机。就因这,王昌懿此时际,只好假言回道:“二哥,三弟身上无多钱,怎能屈了你空肚耍玩府城了?”王昌德无奈,嘴一撇撒,走了。这下王昌懿才甩开大步,朝府城而去。

前面城北架清远江上之太玄城门吊桥,早已放下。在早春暖阳煦照下,握缨枪悬腰刀的守城兵卫,慵懒散漫守在城门下,放任得松;群走马骡踢踏纷纷,轿行车担如线牵络,人众往来串串拨拨,倒也少了些被呵斥惊吓的停步遭检索,牵绊惹身的扰烦事儿,自由款款过了城门洞。进入内城,其衢道两侧房前彩幡飘摇,各样铺坊毗连不让;人如川流,熙攘不息,喝呼声震耳膜嗡嗡响来;瓦子勾栏更为鼎沸,富贫不拘,各取所乐留连其间。

这番耳闻目睹方罢,又前望,仅千多步之距,皆可见一座红亭塔楼隐于林木,缀枝轻摇尽繁花,雀飞燕翻的土石垒就,高约七八丈,长宽约五十丈的高耸大丘地,名谓武担山。相传是蜀开明盛世之时,蜀王与此山牵有瓜葛,言他娶一远居陇西艳色如花的美人为妃,甚为专爱。偏佳人不近水土,患疾而殁。蜀王大恸,为奠祭美人儿方便,特下诏,令五丁力士到陇地名武都处去挑土,筑修陵墓下葬爱妃。因这“五担山”山名皆有此附会焉。

王昌懿对此春华满都城、赏心悦目的好看景致,皆因心中揣事,亦无多闲时去抽眼,观览品韵,生下兴致乐享。他左拐走得,循着山下黉堂街,前往东端的蒙正家宅紧步行来。于这细柳嫩枝勤拂荡,鸟雀荫栖常欢鸣之街巷,虽见房舍皆立,但唯有一兀立的高屋大宅:粉墙长围匝,海棠嫣红浸;绿窗红柱,黛瓦翘檐,高门台阶,石狮蹲踞;门额的三尺匾上两“郦府”金字熠熠光亮,阶上两五方柱悬黑底墨绿、字体雄劲之挂匾,镌刻:

画阁祥曦闲听燕语,

雕楼绮丽静啭流莺。

此格外引人醒目之字联,却亦令人想得此景色宜人大院,端的为富户房舍主人家居住。

时际,此幢楼房在南临巷边的二楼美人靠上,有一位姝丽美人,于熹微熏风阳光里,飞针走线刺绣件。时和暖春风拂拂,忽大忽小,在她不觉然中,偏风起轻旋,将其置栏靠上的一方绣帕卷起如蝶,翩飞一阵,轻落于房下正步来的王昌懿冠帽上。他似觉头上有物,一停,忙捋下,一看,绣针线儿密密刺,还这方帕上“鸳鸯戏莲池”图,彩丝精扎,色彩鲜艳,景物分明,栩栩灵动,俨如真物一般。他暗叹,好绣工;上刺着“莲池潋滟鱼博唼,鸳鸯交颈意缠绵”二句好诗,不为抄来,端是她有才女气撰的了。

这帕,怎来的?遂自然抬头,朝那楼美人靠上瞧去,正见得那:鸦髻半射金钗摇,面颜晕生粉春色,眉黛柳叶淡烟扫,目漾一泓秋水波,唇润樱桃色润艳,贝齿氤氲气如兰——一位妙龄丽人专一地埋头刺绣,却未瞧见在楼下打望的他。手握帕,他瞧来心想:此方香罗帕端的是那千金小姐精绣,瞬间,她亦没留意风将帕吹落。

他转念,欲呼唤她下妆楼,取去手帕。忽觉不妥,周遭人来穿梭,孟浪地声一出,岂不惹人观想许多;倘中若有好事者生些添油加醋造说,叨些有影没形的是非来,自己与此女岂不是难辩其词,又怎生能脱尴尬境地?时辰紧,还是先到蒙正师家去办事罢。打转身再过此,设法还她帕,也不迟。他这番想了,遂将帕藏于袖中,续前行。

王昌懿叩开蒙正一进院门,见师即躬身揖礼。过小天井到得客厅,搁小桌糕点礼盒,从肩取下褡裢,掏出一贯铁钱奉上,权为敬钱。蒙正欣悦,逐一收下。待两人坐下,师母端上香茶两盏,二人把盏饮毕。

蒙正放盏,话上正题,遂将县试考场规矩,诸如不得夹带、禁止喧哗等一一交待;从县试、乡试、会试可出考题范畴,例家法、帖经、墨义、经义、诗赋、策问等义要主旨又一一点拨。蒙正讲罢,思量端自个教授中甚识得的府城周遭学子功底,惟王昌懿才学、品相皆为一枝独秀,属人中龙凤之才,然就得意地欣然捋须,多多激励弟子,夸称其腹笥充盈,学识宏富,县试立马可取,保不定连中三元、步上仕道皆有可望。

对师之励言赞语,王昌懿持君子谦逊之态,毫不自矜,更不狂言。道出,弟子谨记恩师之教诲,试场似战阵,学子皆笔作刀枪,不惮强手得奋为,不负恩师寄望,争逐考个好名次。

蒙正看弟子这番沉稳情态,更觉欢喜。不觉师生二人相谈府城学塾之事,蒙正心怀不老,时际起身带得王昌懿,走到后院,启开门扉,指着眼前满是青草芊绵、芳菲竞吐、林苗泛绿、鸟儿嘤鸣,约有数亩的一大闲地,道出,此乃祖上一方买地、至今未盖房,打算作外赁租,乃想,待今生攒聚下许多钱时节,用地立个学馆,多培养士子,成国之良材,了却一生之夙愿。王昌懿对师老已至,还有这等宏阔胸襟,甚为钦佩感慨。心想,日后倘得做了官,凭舍大把雪花银,也定为了却老师心愿,在此修筑得巍峨学馆,使笃学弥坚、伸青云志的八方学子进黉宫习学,成就大事。

王昌懿甚怕烦扰蒙正家,又惦记还绣帕之事,遂婉谢了二老挽留用午饷之事,从桌上取得褡裢挂肩上,揖恭拜别后,步来黉堂街上。他忽感肩上有人拍,惊回头,眼见得馆学时曾为同窗好友、分别多时的莘经济,恰路过此街,遂际遇,两人互拱手,哈哈一笑,互道称“经济兄台”“景升贤弟”罢,欲将叙友朋别语,倒先是莘经济热情起来,邀他到东边的“七宝街”上、自己所开“锦官瓷宝坊”坐坐。

王昌懿诺,一阵时,随并莘经济走进了大铺十余间,睹其房里齐整摆列的摆件,纹饰精美、异彩夺目、花色齐全的众多陶瓷品引得众买者询购不停。四五店小二忙招呼应酬,收钱包货,忙碌得很。莘经济领他进里间雅致洁净、墙挂书画的接客厅,唤来位精灵样店小伙计,道:“孙东儿,上两杯好茶来!”孙东儿紧忙上前诺一声,进里屋取白茶瓷缸揭盖,取蒙顶“黄芽”少许入杯,提瓷壶续上开水冲之,奉上。莘经济顺手取下王昌懿肩上褡裢置厅内八仙桌上,二人分主宾坐。

王昌懿受取茶壶,鼻嗅其杯上袅绕茶汽,感甜香透鼻;品咂一口,甚觉润喉,惬意直贯了脑顶般,顿暗叹真乃“仙茶”也!莘经济一撩滚边彩绣、牙白色的交领绸服,腿作八字开,眉透喜盈,姿态大气道:“景升弟,不瞒你,我这陶瓷生意端得好嘞!”闲聊契阔话之后,莘经济又叫他到琳琅纷呈、样型种种的陶瓷货架前,一一指说,这乃府城内青羊宫处馒头陶窑所出青釉彩的松鹤壶、寿桃盆……那就一处城西去都江堰地金凤窑造白釉、黑釉瓷梅花杯、福寿碗、抚琴盘……再这就是西南往临邛之邛窑烧制的小儿相扑、五虎笔筒、海景笔洗、仙人砚台等陶瓷品件,道得识知详细,说得眉飞色舞。王昌懿亦为半途歇下馆学,拾起亡父旧业,做其陶瓷而生意兴隆发达的同窗击节赞赏不已。

又闲话一阵,王昌懿因心中挂念还帕,又欲不便言将来,遂启步辞别莘经济,哪知人家莘经济,岂晓得这贤弟肚中藏着紧要事情,却美意拳拳,扯袖拽住王昌懿,说来:“景升弟呀,你我年久未晤面,怎生分了?今你难得到府城,乘春光明媚,待兄再邀商贾几友,望你给个脸面由我做东,陪你饷午酒食一顿,也愉悦一番,耽搁不了几时课业……”道说完,叫过孙东儿去办一桌午饷。

这番作下,学兄诚心真意,怎生拂得他主意,王昌懿只好随兴了。他把褡裢拿得,再避着人,从袖中取出绣帕,怕脏污了它,寻纸包好放入褡裢袋中。尔后,他便随莘经济到了内城西北金水河畔一冲繁之处,观得是河风盈帘、绿荫透影、窗雕柱漆、青瓦红栏、灯笼悬挂、匾额赫然,名为“聚贤酒楼”的上档膳食好堂馆。待他二人进楼门,遂早由孙东儿知会店小二,小二笑嘻嘻迎住二人,诺一声,领上二楼精致雅间,就八仙酒桌坐下。

才罢,门外“哈哈”声起,进来位衣着白衫袍、头顶布冠、髯须微显、团方脸之年轻人,热眼打望已立身的二人,拱手对莘经济道:“经济弟呵,许久未见……”相互寒暄罢。莘经济忙给来人道了王昌懿姓名些事;王昌懿亦从莘经济口中知晓,面前是此酒楼主家奎丰。不多时,莘经济邀来津运船行帮主屈子春、游家盐坊掌柜游占元、沁心茶庄商人宫达、覃家铁坊的覃大锤、柳家生药铺的柳青钱、七宝作坊的朱彧、日粮坊的阚瞻,共七位成都府城颇有名号、生意亨通的商家贾户,一一到来就座。互识后,须臾间,七盘八碗的佳肴珍馐,四盏五杯的醁浆美酿吃饮得众人红光满面,言语喧腾。

莘经济则更意气轩昂,笑指王昌懿向众人道:“诸位商贾兄弟,别小瞧我这白面书生景升贤弟,虽不及大家财钱显要,却是我府城学塾名师——蒙正的高足;‘才贯二酉、学富五车’八字对他而言评那一点也不会过誉。日后,定高中皇榜,天子门生,前途无量!”座中阚瞻听来,那圆胖脸一抽,嘴一撇,还眉头耸动几下,似不屑地挤几眼,对众道:“既然莘陶瓷这般说来王贤弟好,远发达不见,就不如现前就如李白,把酒盏来诗一首,如何,给酒席助助兴,岂不现卖得真才学?”

王昌懿听着,起初觉临来赋诗,争此风头不妥;但又虑,若自己当场不做文,岂不拂却莘兄好意,又怕别人埋汰他的白瞎地海夸,给了尴尬。于是,在众人撺掇下,立身在场备下的桌案前,持得管毫浸饱香墨,一首七言诗一挥而就:

勤业商贾风霜渡,

北走南往辛劳累。

市肆运筹谋有方,

金银垒山心无愧。

汗雨浇开富贵花,

生计结出丰硕果。

家国财库候涓滴,

更待流通扬神威。

众人盯着纸面,一阵摇头晃脑地吟咏,纷纷道此诗言出了他等生意情状,既富雅俗味又确实在。王昌懿给莘经济添得脸面,莘经济自高兴斟酒给他。阚瞻见王昌懿果就能诗赋,亦悻然地敬酒王昌懿来。继而座上皆敬佩王昌懿才学,免不了端杯敬奉。此时际,渐次春阳散淡,夕晖映楼,王昌懿也酩酊酕醉,心儿单就少了一根慎思之弦,抓起搁置桌案的褡裢,入袖窣索地摸出绣帕来,言语不清地对众说:“我……我将去归还那女、闺阁女儿之绣帕……”座醉者,个个为奇,皆也抢过绣帕来看……桌上情景不一尽述。

且说天色降晚,醉酒涌心、眼儿迷离的王昌懿,瞧街巷灯笼满晃荡,人影幢幢纷乱走,哪寻觅得了那丢绣帕姝丽家?只好迷迷瞪瞪提着褡裢出了城,归了家,醉卧睡下。第二天早晨,饭罢,取床头褡裢,欲再进城还绣帕。然伸手进褡裢口一摸,褡裢袋中一串铁钱未丢得,绣帕却不在其内!他“唉”一声,暗自嗔怪自己贪杯醉酒,不知何时丢了绣帕!遂将己而推及她,将心忖来,保不准那妆楼小姐正为弃掉了绣帕,急得梨花带雨泪珠儿坠着哩。唉,焦思到这儿,他告父一声,只好到酒楼去寻,看别人拾得否?将其讨回,还了那小姐。他急匆匆到酒楼又是问询,又是旮旯四处找个遍,却了无绣帕影踪,只得怏怏不乐转出城。书中有此诗寄:

酒莫胡喝得,误事懊悔极。

帕恁长飞脚,焉去作别离?

惹事物件起,讵料生邪兮。

缘来山不挡,帕生好奇迹。

那方帕真丢了么?此暂且按下不提。

他正往北行至五丁街时,忽见前头侯齐与几位纨绔阔少,及随其身后的孙二狗、鲁莽子约四五个掇臀捧屁地痞混儿,招摇晃荡、嬉戏喧噪地迎面走来。

侯齐一瞧近前王昌懿,突鼻“哼”几声,冷脸讥讽道:“怎,你这小子不去‘子曰’,倒有闲工夫进城寻花问柳来哪!哈哈……”王昌懿一听这无聊话,毫不搭理,不屑与他理论,昂首侧身儿走去。侯齐实是故意挑茬、惹事端,不见王昌懿接招,在狐朋狗友面前,甚觉丢了面皮,遂不死心,却又故作神秘,又吊起嘴巴损人,着意调高调调,反身指着王昌懿毒言道:“嗨,各诸兄弟,那小子,不是正经货,是黄疯子与她娘么……”

他这喝吼,反引得路人驻脚惊目,不知就里地盯着王昌懿。王昌懿从背后听来这狗侯齐这般泼粪秽臭恶毒,散布欺辱父母的谣诼,真是如受奇耻大辱、似刀戳心窝般难受,倏地心中蹿升一把无名火,焰腾腾地冲到顶门上,按捺不住,猛攒劲,似一头莽撞牛犊,攥拳回头冲向侯齐。侯齐仗恃人众,一声呼喝出,几恶少、泼皮如恶狼扑羊,对着拳脚乱舞的王昌懿,一阵围打。

已被打倒在地、鼻腔流血的王昌懿,丝毫还手不得;难挡恶徒残虐的当口上,也巧,此际进城去真武街史家武馆史师傅家的王昌武,忽瞧见人群一拢集处,有惊喧声迭出。他甚奇,几紧步上前来,拨拉开人群,眼睁铜铃般大,啊呀!是三弟在遭恶徒群殴。怒从心上发,双目喷火燃,他忙将布衣摆撩扎进腰带里,几虎步入圈中,挥舞得棒槌般拳头左挥右打,飞扬起铁杆样脚头西踢东撩,打得恶人们哀嚎呻吟。他识得站在那里指手画脚,唆使行恶者乃名臭远播的侯齐,心忖我弟遭此暴打,端是他出的恶条!万分愤恨中他腾地冲上前,伸手拎着侯齐后衣领,架身提起,朝前一扔,“扑通”,沉闷声响——侯齐摔个“母猪啃泥”,其牙颌脸腮顿磕碰得鼓肿起来,额上还磕伤一个口子,血流将出来。

罢了,王昌武扶起满身尘土、鼻衄污面的小弟,安慰道:“弟休惊怕,这侯齐、几恶徒,害不了你!有哥在此。”王昌懿甚是激动,直称谢哥,言声道:“多亏哥及时赶到,不然弟还得遭多少皮肉之打!”狼狈十分的侯齐从地上爬起,抺把血,被那亦挨打得护脸拐腿的孙二狗、鲁莽子二泼皮搀扶着,走不多远,还不忘咬牙切齿回头,指哥儿俩发毒话:“你们两兄弟,给好生记着,本少爷金贵身体不是那么被好打!”

此不言侯齐之事,却道王昌懿视其春上恩科考期近迫,自觉惜时光阴,嫌昼太短,乘夜秉烛达旦诵习,以防万一课业之旮旯未记漏下,坏了科考。

这夜深沉,风过青龙镇大街小巷,暗吹树枝,春花朵飘零落,月慵懒亦躲入云里将脸藏,仅犬吠声偶尔传来,俄尔万籁俱寂;街坊四邻住屋、铺户内已无声息,居人通通睡卧,唯王家前院书室中、烛照下,王昌懿仍捧书倚桌端坐得,默诵轻吟……

子时许,多日夙夜达旦未曾卧眠的他,似觉眼皮沉重……不晓得过几时刻,一股股烟气漫进书室。他刚迷瞪不久,忽间被呛醒,睁眼一看,室后门那火舌乱舞——啊呀!“燃火啦!火、火……”他顺手抓将起书袋,撩衣扯腿,忙慌中跑出院门。叫唤声音惊醒街邻,众人纷纷提拎水桶、端盆瓢、举扫帚……赶来灭火。

可那火似老君炉里倾泻之熊火,如赤壁江中狂飙卷之烈焰,火光烧红了半边天。王昌懿呆怔地盯着那大火,倏地想起上天多眷佑——多亏母亲带二哥与妹前天到大舅家祝贺生日去了,大哥亦到青城县去见李顺师兄未归,万幸地躲避开了这凶恶的大火灾,安哉啊!还所幸,王老因家中人走三人,为得人帮衬,其所雇一厨娘、两短工,皆不歇王家,亦就逃过此劫。他惊愣中陡地猛醒来,可后院房里父亲却未出房——边惊叫着“父亲、父亲……”,边就往火海冲去。几街邻见状,伸手横臂抱拦住这明着去送死的愣学子。啪啦辟哩,椽柱燃烧,梁断瓦倾,众人虽尽力将水灭火,偏夜风骤起,火势乘风威如魔狂,虽众皆努力,可杯水岂能灭车薪之火?不多时,好端端的院房、铺户皆被大火吞噬,化为灰烬。所幸,此不明大火并未殃及池鱼,给街邻带来损失。

晨日曦光中,焦木破瓦残砖尚有余烟袅绕,在这一片灰烬狼藉地中待了近半宿,脏衣污服、灰头土脑的王昌懿从碎砖烂瓦中掏出了——趴在一堆铁疙瘩上成了焦人的王生茂,万箭穿心,嚎啕大悲。众人看得惊悚凄哀,鼻酸含泪。这铁疙瘩是甚?端是王老平日间勤苦汗滴,经营数载,积攒下入木箱万贯、还未兑换成金银的大垛儿般的铁钱。看这凄惨状,想来在火燎烧房屋时,对辛苦的汗水淘来的心血钱,王老怎能舍弃?时际瞬间灾火,多半钱箱太过沉重,就使他还未搬得动,顷刻就被烈火无情地吞噬了身儿。

街邻相帮,王昌懿在镇郊野“狮子丘”处择地草草下葬了父亲。此时,他恨苍天无眼,何来横祸,火烧家业,焚毁家院,父命黄泉丧;还怨恨这大火烧得他身无分文,还于忙下葬亡父的这几日,误了恩科大考,就此错失了能意志伸、望登仕的时日。王昌懿再三哭拜罢坟头,泪亦流尽,心思昏昏、恍恍惚惚地肩挎书袋,晕晕不明,脚步似不听使唤,踉跄胡乱行,不知往何方?这真是:

世间灾祸横无情,

人生无常谁料得。

浅池困龙难飞天,

欲达龙庭梦幻灭。

欲知他有何着落,且听下回分解。 fiEM4u/fFGDpZub0WsWKyzixeyhzKboU+vPCt0jEP1cl+QbCQ96dRoeiu4Je4u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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