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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祸

“什么?小贾死了?”我一惊,手机差点从手心滑落。

“是的,小贾死了!姐……小影,小影啊,小贾死了!呜呜……”手机里传来蔚彬的呜咽声。

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见他哭过,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他从小就是个倔强的孩子,记得小时候无论怎么被我欺负,或是因为保护我而被那些校园恶霸打得头破血流,他都没有落过泪。可现在,他哭了,哭得那么撕心裂肺,每一声都如针般扎在我的心口上。心口堵得慌,我连忙用左手按住心口,将头抵在床头,思绪还不能从小贾的死讯中清醒过来。

蔚彬在那头混沌地叫着我或是小贾的名字。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蔚彬,你别哭,姐马上来丽江,马上来好吗?”我本想问他小贾是怎么死的,但一听到他痛苦的呜咽,就什么话也问不出口,只好不停地安慰他,心里恨不得立刻就飞到丽江。

“茵茵,不要离开我!呜……小影,贾茵茵她走了!都是我不好!都怪我!”蔚彬又大声地哭起来。说话声音时断时续,接着电话里又传来咕噜噜喝水的声音,然后又是哗啦啦一阵易拉罐在地上滚动的响声。说话语无伦次,应该喝了不少酒。

“蔚彬,你别再喝酒了好吗?清醒点!啊?姐会马上赶过去的。”

蔚彬没有回答就挂了电话,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一阵迷茫,觉得被无数恐怖且未知无形的东西包围着,不管我怎么逃,都无法脱离,像昨天在浴室里出现的幻象一样。我瑟缩在床头,冷汗顺着额头流过脸颊,再滑过颈窝。流淌过的地方快速被体温蒸发,只觉得越来越冷。

这种恐惧,比我梦到的那些都让我害怕、迷茫、无助。我隐约觉得,小贾的死一定跟那件旗袍有关,在见到它之前我还不相信那种传闻,可现在,等我身边的人亲历这样的恐怖时,又由不得我不信。此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身边的亲人朋友再遭受它的毒手,我要救赎他们。如果非得要死,我愿意,第一个死的是我,这样就不用遭受失去的痛楚。

有时,最先遭遇痛苦的人是最早解脱的。

打电话定好去昆明的机票,当天的航班已经没有了,只有隔天的,机票要10点才能送来,趁这空当我随便装了两件换洗的衣服,打理好一切,太阳才刚从东方露出小脸。

我给云峰打了个电话。

“喂……”接他手机的是个女人,声音有些慵懒的嘶哑,像是睡梦里被人吵醒一样。

“喂?”握着电话,我有片刻的失神,随即明白那一端的暧昧。可是,我还心存一丝侥幸。我想一定是自己拨错电话了,把手机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手机屏上显示的所拨用户确实就是云峰。我咬了咬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底的慌乱,问:“季云峰呢?”

“哟!是小影啊?我是青琳。昨天我们一大帮子人出去玩,你家云峰的手机忘在我包里了。”电话那头传来青琳欢快的声音,看来她已经清醒了。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因为青琳、我和云峰在大学时就是好朋友,青琳跟云峰好得跟哥们一样。而青琳家因为跟云峰家有着商业上的来往,打小就认识云峰了。按青琳的话说,真要发生点什么,早就发生了,哪还能轮到我?所以,我可以不信任任何女人,对青琳却是百分之百的信任,还经常打趣说他们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了。

“那我打他家的电话。青琳,我家出了点事,我马上要赶去丽江。”

“啊?什么事?”青琳在电话那头急急地问,接着哎哟呻吟了一声,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上,紧接着传来一阵“叮叮当当”很清楚的铃声。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是风铃!我们三个各有挂一模一样的风铃,我和云峰的都挂在床头,而青琳因为喜欢睡着都能听见清脆的铃声,就挂在了窗口。只要稍微有一点点风,在她的房间里就能听到铃声,不过她在床上接电话我还能听这么清楚还真有些困难。不过这当口,我实在没心情关心那么多琐碎的事。

“等我回来再说吧!我现在心里很乱。”

“放心,小影,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还有我们!知道吗?”听到她这句话,我鼻头发酸,险些落下泪来。要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比溺水的人还无助,就好似身陷沼泽,连动一下都不能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淤泥漫过全身,将我吞没。她的话让我找到了依靠和着力点,虽不能够帮上什么忙,可是这一刻友情与亲情对我来说,是别样的珍贵,我甚至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过消极。

“嗯,我知道的,等我处理完了回来会跟你说的。”

第二天一早,云峰打来了电话。

他在电话里说要陪我去,我拒绝了。其实我心里很想让他陪,可是我很怕,觉得心神不安,担心他也会出什么事。虽然一直以来传闻死的都只是女人,但还是让人不能够完全相信。就如最开始死的都是新娘一样,而小贾的死让我意识到也许它现在的怨气,并不仅局限于新娘,万一……除了担心他有什么事以外,在潜意识里,我也不希望他知道这事。记得第一次去云峰家,三天后他的母亲就将我的家庭背景了解得一清二楚,当即阻止我们来往。他母亲很迷信,认为我们家的人都不祥。好不容易争取得到他家人的默许恋爱到现在,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们铁定会被拆散。高傲如我,也不得不低下头去接受世俗的眼光和看法。

我不敢再往下想,只希望事情能够迅速结束,可是单凭我一己之力能够挽回所有吗?我想到了唐朝,那个懂灵异的男人。

我打唐朝的电话,他已关机。离去丽江还有小半天的时间,于是,我就叫了出租车去了他店里。

店门敞开,根雕椅子上坐着一位六旬左右的老人,我问他:“老伯,唐朝在吗?”

“唐朝啊?”他抬起浑浊的双眼上下打量着我,好一会儿才说,“他去外地了。”

“去外地了?可是前天我还见过他啊!没听他提起。”

“他家在外地,他母亲身体不舒服,让他回去一趟。我是他请来帮着看店的。”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要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会转告他的。”

“谢谢您,我自己会打他手机的。”

“好。”说完,他耷拉下眼睑,也不看我,自顾自地泡茶,待人冷漠异常。还好古玩店本就生意冷清,要是换作别的行当,就算门庭若市的生意,客人只怕也会被他给得罪光了。

没有找到唐朝,我只得怏怏离去。

回家跟奶奶说,我要去丽江旅游,她显得很开心,说我早就该出去散散心,还吵着要帮我准备行李。当她看到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行李箱时皱起了眉,问我要去多久,怎么只带了这么少的东西,好像希望我玩很久的样子。我强堆起笑脸对她撒娇说太重了拿不动,再故意说她不疼我,人家的孩子出门长辈总是嘱咐早点回家,哪有她这样一个劲儿将孩子往外赶的。她听了也忍不住笑,非常宠爱地抱了抱我说一路平安,还要我玩得尽兴。由于机场离家较远,我坚持不让她送,在小区门口便要她先回去了。

在飞机上,眼前还晃着她蹒跚的背影。

我是个敏感到有些杞人忧天的人,也有可能是童年不算完整,所以一有点儿什么不好的事,总忍不住往最坏的地方想,在飞机上的三个小时里,我满脑子想的几乎都是如果我死了,他们——所有的至交好友,这些人会不会为我难过落泪?在心里一一数过他们的名字,前途未卜,心下暗自惶然。

刚到昆明我就转车去了大理。云南景色宜人,不论是昆明还是大理,都分外秀丽。大理更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那巴掌大的地方,曾是一个国度,有多少相关的历史给它添了无法着墨描绘的风情韵致。可是如今我却无心欣赏,每一种颜色,每一个人,在我眼里似乎都幻化成了悲怆的黑白。

等我从大理赶到丽江已是夜幕时分。打蔚彬的手机,已是关机状态。还好我虽然悲伤,却还算清醒,把电话打到蔚彬的摄影楼,知道他住在桦溪文苑。有个热心的丽江女孩带我前去。九转百回,高跟鞋叩在小道的青石板上嘚嘚作响,异常动听。

那个年约十六岁的丽江女孩用生硬的普通话满脸羞涩地对我说:“姐姐,你的鞋子很漂亮,像水晶鞋。我妈妈说要等到二十岁以后才给我穿。”

面对那张淳朴的脸,再怎么悲伤好像都不忍心对她太过冷漠,我强挤出一个笑脸:“是的,你妈妈说得对,你还太小,等大了再穿。”

她还问了我一些关于大城市的问题。我的思绪再无法集中,只是“啊,嗯,哦”地应和。不一会儿她感觉出我的魂不守舍,也跟着缄默起来。

等到了桦溪文苑的时候,我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五十元递给她,她涨红着脸说不要,最后因为我的坚持她终于收下,走时她拉着我的手说:“姐姐,你是个好人,观音菩萨会保佑你的。”她的祝福带着十二分的诚恳,不容人怀疑。但我好想问,我爷爷也是好人,妈妈也是,为什么菩萨都没有保佑他们。

酒店的服务生带我去了蔚彬的房间。他坐在一堆易拉罐里睡着了,胡子拉碴的,面色惨白,眉头深锁,隐隐还挂着泪痕,和平时那个俊秀的青年大相径庭,看得人心疼。我蹲下身,轻轻地拍他的脸:“蔚彬,醒醒,姐姐来了。蔚彬,醒醒。”

过了许久他才睁开眼,看清是我后,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哭了起来:“姐,小影……小影……你终于来了……”

他这一哭,我忍了一天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滚出眼眶,哽咽着安慰他:“我来了,姐姐来了。不哭了好吗?不哭了,我们去看看小贾?”

我去卫生间把毛巾打湿了给他擦脸,再从行李箱里帮他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选衣服时我刻意挑了一套黑色的。然后去前台找服务员要了醒酒药,还帮他把手机开了机。刚一开机就有电话打进来,我见蔚彬还在卫生间里换衣服就接了电话:“喂?”

“我们家茵茵在哪个医院?”那边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那悲愤的声调里我猜出应该是小贾的家人。

“呃……”我还没反应过来,蔚彬已经从卫生间里穿好衣服出来,我把手机递给他。

“在丽江地区医院。我马上会过来。”蔚彬挂了电话就拉着我出门。

在丽江地区医院的太平间里,我看到了小贾。她的脸已经被车轮轧得不成人形,头颅碎裂,以前饱满的前额现在深陷下去。白色被单下的她是赤裸的,那具身体已经被碾压变形到丑陋不堪,惨状令人作呕。我怎么也没法把这具尸体与不久前那个活泼可爱、喝普洱茶时眉头轻皱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小贾的父亲看到蔚彬时抬手就是一拳。蔚彬不还手,还一个劲儿把自己往他身边送,边哭边吼:“你打,打死我最好!这样我就可以和茵茵在一起了。”

小贾的母亲和我哭着分开他们两个。我第一次看到我的弟弟这么认真、悲伤、颓靡。

小贾的父亲被她母亲拖开后蹲在地上边哭边说:“她还这么年轻,怎么会这样?她还没有结婚……”

没有人回答他,是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我们四个人此时能做的,好像只有哭了。

在交警大队我们见到了那位肇事司机。酒精测试和机动车的安检一切正常,给他做了全身检查,也都正常,只是现场没有发现他采取制动措施的任何痕迹。那个四十岁左右的司机面色灰白,满脸茫然,反复地说:“我真的没有看到她站在路边,真的没有。”

让他描述事故发生时的情景时,他说:“都快12点了,路上人本来就少,我的车速比平时也快一些,但根本没有超速。行驶得好好的,我忽然发现车子前面大约二十米处有一个女人站在路中央。我就开始踩刹车,可是,刹车那时候不但失灵,车速还反而快了起来!车离那个女人越来越近,我没办法就把方向盘向左打,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响,车撞在树干上总算停了下来。我头晕了一下,也就十几秒钟的时间吧,抬头再看马路,两边都没有人影。然后听到有人叫,说我撞人了,我这才发现树干与车头之间夹着一个人头,她的头发搭在车盖上……事情就是这样,是怎样撞上她的我真的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她……我上有老下有小,都指望我养活,就是借我三百个胆我也不敢故意杀人啊!”司机越说越激动。

“可是有目击证人说,当时你是忽然打弯直冲向死者,而他们并没有看到路中间有什么你说的女人。”交警大队的队长翻着案卷说。

“真的!真的有一个女人。她穿的是旗袍,月白色的,头发绾得高高的!因为穿旗袍的人并不常见,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司机拍着桌子叫起来,“这是真的!”

“那个女人有些丰满,不过很漂亮,皮肤很白……大概,比我矮几厘米的样子?”我问那个司机,脑子里闪过骆太太的模样,心想,一定是她。

“你怎么知道?是,是!就是你说的那个样子,在我准备打弯的时候她还冲我笑了一下,很骚的样子。”那个司机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远的距离,可那时候我竟然能把她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脸就像放到我眼前一样,就像……就像遇到鬼一样!”

那司机说完脸一瞬间变得惨白,嘴唇不住地哆嗦,颤声说:“我想起来了!我没有看到她的脚!我竟然没有看到她的脚!她……她……她不是人,她是飘在那里的!” 324WfOA7Pur8xgRMLuKzpSw0MwYarsXFFVLCZdBi1mA1/6E+KXvPJKVc0PwClQ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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