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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焚书坑儒

秦始皇在实现统一之后的第八年和第九年做了两件事情,就是我们都知道的焚书和坑儒。焚书坑儒体现着秦帝国的政治方向和文化原则,秦始皇一定没有想到这样的决策会成为千古议论的一个主题。

后人经常把焚坑两件事合在一起说,所谓焚坑之祸、焚坑之恶、焚坑之惨等。毛泽东有诗句,“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应当说,焚书坑儒是文化史上的浩劫。也有一些学者说,焚书其实未必是中国古代图书遭遇的最大浩劫。这些评价都是值得认真思考的。

胸怀博大的客卿制度

我们可以看到,秦人在崛起和统一的历程中是表现出一定胸怀的,他们用客卿治国,用外国人来担任高等级的行政长官,重用来自敌国的有才之士。由余、商鞅、范雎、李斯、尉缭,这些名臣都是来自外国而受到重用,他们个人得到了实现理想、施展才智的较好平台。再比如吕不韦,我们知道他也是一个外国人,他是一个对秦史进程有积极推动作用的人物。

客卿的运用,在客观上促进了优秀文化的吸收,促进了秦文化的发展。一些东方文化理念,秦人起初是排斥的,后来逐渐有所吸收。秦人利用这种客卿制度实现了国力的空前增强,实现了进取的空前成功。秦人对外来文化的吸收也是毫不拘忌的,比如郡县制度,就是秦人推行的地方行政管理制度。起初秦人在秦孝公的时候设立了县,但是还没有郡,后来魏国把上郡这个地方给了秦国。秦人继承了上郡的设置,后来又有了汉中郡。可以说,郡的设置,秦人是吸收了其他国家先进可贵的经验的。另外,秦设博士制度,秦始皇时代设置了70多个博士的职务,也充分听取博士的意见,这也是接受东方的文化体制的体现。

再有就是对燕齐方士的信从。环渤海地区有一些燕齐方士,就是后来积极为秦始皇寻求不死药、寻求海上三仙山的一些东方知识分子,也受到秦始皇的信用,秦始皇对他们也表现出比较虚心的文化态度。总的来说,秦的客卿制度的积极意义,在历史上有着显著的迹象可以证明。

焚书始末

秦始皇“置酒咸阳宫,博士七十人前为寿”,前来祝贺他。其中周青臣提出,陛下您平定了天下,控制了天下,“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秦始皇听了很高兴。另外一个博士提出相反的政治判断,他说应当实行分封,推行郡县制度是有问题的,应当学习殷周的制度,“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他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不听古人的意见就能治理好天下的事,一定要向古人学习,继承历史经验。这个博士接着说,这个叫周青臣的家伙,当面拍陛下您的马屁,“重陛下之过”,他不是忠臣。

秦始皇听了两个人不同的意见之后,让大臣们就这个争议进行讨论。丞相李斯就说不一定要遵循古人,“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个年代都有自己的制度,要根据时势有所调整。同时,他又说现在“天下已定,法令出一”,一些读书人“不师今而学古”,要从古人那里寻求积极的文化营养来批评当今的制度,“惑乱黔首”,扰乱人心,这是不行的,他建议禁绝私学。“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这是不可以的。他建议禁私学,同时建议烧书,就是所谓的焚书。

他建议,史官掌握的史书中,只留下秦国史书,其余的都烧掉;除了博士官掌握的图书外,“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都要烧掉;私下讨论《诗》《书》这些儒家经典的,要处以死刑,处以弃市之刑;“以古非今者族”,用古代的事情来非议今天的事情的,全家都要杀掉。焚书法令得到了秦始皇的赞许。哪些书不烧呢?“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医学书、卜筮书,就是算命、预测未来的这些书,在当时都是普遍应用的书。还有种树之书也不必烧,种树之书就是农书,就是总结种植农作物经验的书。

这个法令开始推行,读书人痛心疾首。后来的千百年来,人们说到这件事情,都觉得非常惨痛。但是,明代思想家李贽这样评论李斯关于焚书的建议,他说“大是英雄之言”,就是肯定其积极意义,“然下手太毒矣”,批评其手段急烈。他接着说,“当战国横议之后”,就是战国百家争鸣,思想自由、言论自由这个时代以后,天下统一了,“势必至此”,“自是儒生千古一劫”,这是思想史、文化史进入这个阶段的一个必然的表现,一个必然的结局,“埋怨不得李丞相、秦始皇也”。这是李贽这样一个充满自由精神的思想家所做出的判断。

关于“坑儒”事件中“儒”的身份

另外就是坑儒的事件。卢生、侯生这两个方士起初得到秦始皇的信任,为秦始皇服务,后来他们厌倦了秦始皇,他们认为这个人贪于权势,为他求仙是根本不可能的,于是就逃走了。秦始皇因此大怒,他说我给这两个人的待遇非常高,但是他们竟然说我的坏话。于是“案问诸生”,对咸阳的诸生进行审查,诸生相互之间举报告发,违反法令的竟然有460多个人,都被坑杀在咸阳。这就是历史上所谓的“坑儒”。

这里说到了诸生,侯生和卢生是方士,追查的则是诸生。其实,顾颉刚先生在《秦汉的方士与儒生》中讨论了环渤海地区的方士文化表现,我们看到,方士与儒生这两种身份有时候是不容易分得很清楚的。

后来有学者对焚书坑儒这个文化史上的重要事件进行了争论。有人说这其实是一个不真实的事件,焚书只是秦始皇对教学课本进行了改革,把一些不适用的教学课本予以删除。对于这样的说法,我们还是要用比较清醒的、科学求实的精神来讨论。教育史的常识告诉我们,秦代还没有国家和朝廷全面控制教育的制度,没有什么统一的教学课本,没有什么教学课本改革,这都是没有根据的推想,是不符合当时文化教育形式的实际的。

近年来也有一些学者否认秦始皇坑儒这件事情,认为他坑杀的对象是术士,而不是儒生。对于这样的观点,首先我们会想到,难道术士就比儒生要低贱,就可以随意屠杀吗?而且秦始皇坑杀的对象,是不是可以排除儒生,还是需要澄清的。术士、方士和儒生,他们的文化资质其实是有某种相通之处的。有的学者指出,坑的是方技之流,不是我们儒中人,“非‘吾儒中人’”。这是没有明白术士指方士,也可以指儒生,这个身份的区别,不是可以分得非常清楚的。有关术士可以指儒生的例子,我们可以看到《史记》里有一些篇章是说得很明白的。

把术士和儒生进行严格的区别不是非常容易的,而且我们注意到在坑儒的事件发生后,秦始皇的长子扶苏就提出了不同看法,发表了反对和否定的意见。他说“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现在陛下您以“重法绳之”,用非常严酷的刑罚来处治他们,“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希望您仔细考虑。这个言论发表之后,秦始皇大怒,就让扶苏到上郡去做监军,去蒙恬的部队担任监军的职务,离开了中央决策机构。扶苏说“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我们知道一个政权在扩张的过程中是一步一步进行区域征服的,首先使离得比较近的地方认同征服者的文化,越远的地方,越不容易进行人心的整合。“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就是天下刚刚统一,偏远的地方还没有完全认同我们的政治体制。而“诸生皆诵法孔子”,这七个字说得非常明确,诸生就是被坑杀的人,有一些人说是术士,有一些人说是方士,而扶苏说“皆诵法孔子”,这是毫无疑问的,他们就是儒生,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应当说扶苏的批评是直接针对坑杀诸生的,他和真实历史的时间距离和空间距离最近。事情刚刚发生,他就提出了不同意见,时间距离最近;而他就在这个事件的决策者秦始皇身边,空间距离也最近。而这个意见的发表者,和帝国的最高决策人秦始皇是有最亲近的感情的,和执政中枢机关是有最密切的关系的,所以他这个意见“诸生皆诵法孔子”,我们是一定要重视的。

高度务实的文化倾向

我们还应该看到,焚坑体现出政策的连续性,时间相隔一年,焚书是在秦始皇统一之后的第八年,坑儒是在秦始皇统一之后的第九年,他的政策连续性体现得很明确。焚书的时候已经有了对违令儒生严厉惩处的手段,就是“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已经说得很明确了。而诸生,他们后来犯了法,有可能就是违反了这两项规定,偶语《诗》《书》、以古非今。讨论秦的焚书坑儒,我们要注意到秦文化的一个原则,秦文化的一个基本倾向就是讲究实用。

秦始皇登泰山的时候,封禅的过程也很有意思。据说自古以来有至少几十个执政者都曾经封禅泰山,得到了上天对他们执政合法性的肯定,现在秦始皇要来泰山封禅,这个仪式怎么进行?秦始皇就咨询了齐鲁地方的儒生博士,选了70个人,或者可能稍多一些,72个人。这个人数也是效仿了齐国稷下之学,齐王组织了一个为他提供咨询意见的班子,一个文化人的群体,给他们很高的生活待遇,但他们是不参政的,他们是没有行政责任的,只是有一些重大决策需要他们提供咨询意见,这个班子也是70人左右。秦始皇封禅的时候,征求儒生博士的意见,但是儒生博士们你说你的,我说我的。秦始皇认为难施用,就是没有办法付诸实践,因此他从此就不喜欢儒生。

也就是说,办法是否可以施用,这是秦始皇时代文化判断的一个标尺,也是秦始皇政策选择的一个标尺。孔子的一个六世孙孔鲋在谈秦代的政治取向、政治表现的时候,说“吾为无用之学”,“秦非吾友”。他说我从事的是在秦人看来没有用的学问,不是可以实际操作、可以实践的学问,比如带有一定思辨性、带有一定理论性的这种学问,秦人认为我从事的是无用之学,“秦非吾友”,因此我和秦没有办法合作。他就提出了这种文化倾向、文化取向上可能带有根本性特点的差异。秦文化有重视实用之学的特点,我们刚才说了,焚书的时候,医书是不烧的,农书是不烧的,术数之学这些书,都不在禁毁之列,因为它们是实用的。实用之学,仍然允许继承,仍然是提倡学习的。

未烧的兵书

秦始皇后来回顾焚书这个事件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他说“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他认为这些书是没有用的,就像孔鲋说的“吾为无用之学”,“秦非吾友”。秦始皇认为他们的学问、理论、理念是“不中用者”。他说焚书这件事就是“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这些书都没有烧。从我们现在掌握的资料来看,秦始皇当时也没有严厉查禁民间的兵书,就是军事学的著作。我们通过项羽的故事、张良的故事、韩信的故事,可以认识到这一点。

项羽小时候学书不成,学剑又不成,项梁就生气了。项羽说,他要学万人敌,于是项梁就教项羽兵法。他们是落到民间的楚国贵族,他们在民间可以传授兵法。

张良的故事我们也都知道,张良曾经在桥上碰到一个老头,老头把鞋子踢到了桥下,让张良给他捡上来。张良很不情愿,但是看他年纪这么大,还是给他捡上来了。老头对张良说,孺子可教矣,五天之后天刚亮的时候,你在这里等我。但是,连续几次,张良都迟到。最后张良不到半夜就去了,等了一会儿,老头来了,送了他一部书,说读了这书,就可以做王者师。天亮以后,张良一看这书,是《太公兵法》。他非常重视这部书,“因异之,常习诵读之”,学习了这部兵法。这也是兵法书在民间仍然得以流传的一个实例。

韩信的故事是,韩信和赵国作战,赵国有一个叫成安君的人,他说“吾闻兵法十则围之,倍则战”。他在讨论和韩信作战的策略时,讲到了兵法。韩信击赵,采用背水之阵,对方的士兵就笑起来,说汉军的将领不会列阵。大家都嘲笑韩信,他自己的部下也有一些疑惑,但是最后战胜了赵国,他手下的将士就问他,兵法告诉我们“右倍山陵,前左水泽”,现在你让我们背水陈,我们都不理解,但是最后竟然战胜了对方,这是什么原因呢?韩信说,这在兵法里已经写了,你们读兵法读得不仔细,兵法说“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大家都非常佩服韩信的见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赵国的成安君甚至士兵都懂得兵法,韩信的部下也熟悉兵法。

所以,后来人写诗说“枉把六经灰火底,桥边犹有未烧书”,说的就是张良的故事,没有烧的兵书仍然在流传。后来有人说“夜半桥边呼孺子,人间犹有未烧书”,这也是说张良的故事。有人就此分析说“兵家言原在‘不燔’之列”,兵家的书当时并没有要求都要烧掉。

重视实用之学是秦文化的一个特征,当时对理论性强的学说是有所鄙薄的。秦始皇说难施用,不中用之书,就是看不起这种学术风格。另一方面,秦取得的政治成功和秦文化高度务实的倾向有直接关系,就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这种高度务实、求实、讲究实用的倾向有它积极的作用,在一定的历史时期表现得非常鲜明。 Xat0RT3A/z24gSdjLhqNfQ9T7LlFhw8KDNxaGH62La6OE20jhmbEFuz5IY77HJ0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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