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地创造的神话

虽然有几位学者以为北欧人原是从亚细亚中部的伊朗平原移居过去的，但是据今所传北欧神话来看，这些北欧人显然没有从他们的老家里带了什么去。他们的神话是在他们的新家里（如果他们确实是伊朗平原的野人迁移来的）创造成的。新家里的气候和地形，很显著地刻了痕迹在他们的神话故事上。

这些北欧的原始人，在他们最初审视着自然现象而索解的时候，他们就察觉到了两种相反然而又同样吸引他们注意的现象：一方面是巨伟粗朴的山川、惨淡的太阳光、北极极光的耀亮、常是发怒似的粗恶的海、雪堆似的巨浪打击着高耸的崖石和极圈内的冰山；而另一方面呢，是那个短促夏季的蓝天和碧海、长在的光明，和几乎可以说是奇迹的植物的荣茂。是这样的寒冷和温暖的强烈对照——无怪原始的冰岛人会设想到这宇宙是冰与火的奇怪混合而创造成的了。

之前已经说过，北欧神话是庄严的、悲剧的。这也是辛苦地和自然斗争而懂得生活的北欧人所想象的必然结果。

他们在冰天雪地中渔猎时所受的危险，在长而寒冷的冬季所受的痛苦，当然地会引导他们想象到寒冰与霜雪是宇宙间的恶势力，而且以同样的理由，他们又会将热与光明视为善势力了。并且，北欧人因生活关系而养成的严肃头脑又自然而然地以为宇宙间的这两种善与恶的势力是在不断地斗争着。这代表了善势力的神和代表了恶势力的巨人们之间的斗争，就成了北欧神话的主要骨骼。

在这种观念之下，古代的北欧人诌成了他们的天地创造的故事：

他们以为最初，还没有地，没有海，也没有空气，一切是包孕在黑暗中的时候，有名为“万物之主宰”的力存在着。这是不可得见的，不知从何而来的，然而却存在着。

他们以为在广漠的太空中央，在太始的时候，有一个极大的无底鸿沟，被永在的微光包围着。鸿沟之北是雾与黑暗之国，名为尼福尔海姆，此中又有不竭的泉源名为赫瓦格密尔，仿佛是一口沸水的大锅，向十二道名为埃利瓦格的大川供给水源。当这十二道大川的水滔滔流来的时候，鸿沟的边缘部分被鸿沟中所喷的冷气所激，立刻就冻成了冰山，又滚入鸿沟中，作雷鸣样的巨响。

鸿沟之南，正对着尼福尔海姆的，又有一真火之国名为穆斯贝尔海姆，火焰巨人苏尔特尔镇守于此。这位巨人常以他那发光冒火星的大刀砍击那些滚到鸿沟中的冰山，发出嚓嚓的巨响，而且使那些冰山受热而融化了一半。融冰所冒出的水汽向上升腾，复为那四周的冷气所袭，凝为寒霜，愈积愈多，终于填满了那广漠太空的中央。这样，由于冷与热的不断工作，或竟由于那不可得见，亦不知所以来的“力”——所谓“万物之主宰”——的意志，一个庞大无比的大家伙，名为伊米尔或奥尔格尔密尔，从无底鸿沟周围的冰块中间生出来了。因为他是由寒霜所产生的，故亦称为冰霜巨人，这实为冰冻的海洋之人格化。

和伊米尔同一来源且同一材料的，是名为奥德姆拉的大母牛，它的乳房喷出四股极粗的乳汁，供给了伊米尔的食粮。母牛转而求食物于身边的冰山，以它的粗舌舐冰上的盐，久而久之，冰山渐消，而一巨头之发露出来了，后来连头连身体都出来了。这就是祖神布利（意为产生者）。

此时伊米尔正在睡觉，于是从他腋下的汗水中生出了一子一女，从他的脚生出了六个头的巨人瑟洛特格尔密尔，而他在生下后不久，又生了巨人勃尔格尔密尔，此为一切恶的霜巨人的始祖。

当这些巨人们觉察到了他们旁边还有布利神及其子（那是布利出生后立即生下来的）包尔（意为生产），他们就和两位神战斗起来。神代表了善，巨人们代表了恶，他们绝不能和平共存。战斗延长了许多时候，两边势均力敌，直到包尔以女巨人贝丝特拉为妻，她是巨人波尔斯隆（Bolthron）的女儿，生了三个儿子：奥丁、维莱、维伊——相当于精神、意志和神圣——方始分了胜败。奥丁等三人出生后立即加入父亲的斗争，终于将最厉害的霜巨人伊米尔杀死。当伊米尔跌倒时，他的伤处涌出大量的血，成为一股洪流，将他自己的一族全都淹死，只剩下勃尔格尔密尔和他的妻子乘舟逃走。他们逃到了世界的边僻，住下来，将其地命名为尤腾海姆（意为巨人之家），又生了一大群霜巨人，时时想闯到诸神所统驭的疆界内作恶。

战胜了巨人的诸神，于是成为世界之主宰，他们自称为阿萨神族，意即世界之柱石与支持者，并且也有时间来做点建设的工作了。他们要在这荒凉的太空创造一个可居的世界。

他们将伊米尔的巨大尸体滚进那无底鸿沟，将他的肉塑成了大地，北欧人称为米德加尔德（意为中央的园），以置于无底鸿沟的正中心。四周围以伊米尔的眉毛，算是大地与太空无垠之间的界墙。伊米尔的血和汗则成为海洋，绕在他的肉体所成的硬土的四周。他的骨头造成了山，牙齿成了崖石，头发成了树木百草。这样布置好了，诸神又取伊米尔的颅骨很巧妙地悬于地与海之上，是为天体，取伊米尔的脑子改造为云。可是这青石板似的天体必得有物托住了，方免得坠下来。所以诸神又将四个壮健的矮人名为诺德里（Nordri，北）、苏德里（Sudri，南）、奥斯特里（Austri，东）、威斯特里（Westri，西），使立于地之四隅，以肩承天。这样的世界，还得要光明，所以诸神又从穆斯贝尔海姆取了火来，布满在天穹上，那就是群星。最大的火块是留作创造太阳和月亮的，用金车载着。诸神找了两匹马，阿尔瓦克（Arvakr，意为早醒者）和阿尔斯维（Alsvin，意为快步者），拖那个盛着太阳的金车子。但又怕太阳的热力伤了那两匹马，所以特在马的肩下加了盛气的大皮囊；他们又造了巨盾斯瓦林（Svalin，意为冷者）置于车前，免使太阳的热力烧了车子，并且也因此让地面不至于被太阳所灼焦。月亮的车子由一匹名为亚斯维德尔（Alsvider，意为永远快的）的马驾着，可是没有马的防御物及盾，因为月亮的光热是温和的。

但是驾此太阳与月亮的车，须得两位驭者。诸神看中了巨人蒙德弗利的一对美丽的孩子，男的名为玛尼（意为月亮），女的名为苏尔（意为太阳）。苏尔是格劳尔的妻子，格劳尔是火焰巨人苏尔特尔的一个儿子。诸神把这两人弄到天上，使玛尼驾月车，苏尔驾日车。

诸神又命令另一个巨人诺尔维的女儿诺特（意为夜），驾一黑车，用一匹黑马，名为赫利姆法克斯（Hrimfaxi，意为霜马）拖着，马的鬃毛上有露与霜落下。诺特是夜的女神。她曾经结婚三次，和第一任丈夫生一子名为奥德（Aud），和第二任丈夫生一女名为乔迪（Jord，意为地），和第三任丈夫，漂亮的德林，生了一个耀眼的英俊的儿子，则取名为达格。诸神特又为达格备一车，驾以一匹极白的马斯京法克斯（Skinfaxi，意为光马），它的鬃毛间射出极亮的光线，照射四方，给予光明和喜悦。

但是因为北欧人总以为恶势力是时常跟在善势力之后，想破坏这善势力的，所以他们又说有可怕的天狼斯考尔和哈蒂时常追逐太阳和月亮，想把它们吞下去，使世界复归于黑暗。有时候，天狼们几乎追上了太阳和月亮，而且咬着了，那便是日月蚀。那时，地上的人们须得吹号打鼓，惊走那天狼。但天狼还是永远不舍地追着，终有一天，它们会吞进了日月，这便是世界的末日了。

诸神不但指派了日、月、昼、夜四位神，在天空驾车巡行，又指派了暮、午夜、晨、上午、正午、下午的诸神以分担责任。还派定了夏神和冬神。夏神是斯瓦索德（Svasud，意为温和慈爱的神）的儿子，也和他父亲同样地可亲；冬神的父亲是温德斯瓦尔（Vindsual），是寒冬之人格化，和夏神是死敌。

北欧人又设想天之极北隅有巨人赫拉斯瓦尔格尔，身披鹰羽之衣，当他举臂（或可说是翼）的时候，冷风就扫到地面上。

当诸神忙着创造天地、装饰天地的时候，有一大群蛆一样的东西从伊米尔的肉里生出来了。这些小家伙引起了诸神的注意，诸神乃给他们以形状及超人的智慧，并将他们分为两种。那些黑皮肤的，诈谲狡猾的，诸神逐之于地下的斯瓦塔尔法海姆（意为侏儒之国），不许他们在白天到地面来，如果违犯了这禁令，就要化成石头。这些家伙被称为矮人（Dwarfs）、魔怪（Trolls）、侏儒（Cnomes）或小鬼（Kobolds），他们的职务是搜集地下秘藏的宝物。他们把金、银、宝石，都藏在隐秘的地方，不让人们随便找得。而另外一种都是长得白皙的，性格也温和，诸神称之为仙子（Fairy）或精灵（Elf），送他们住在空中的阿尔弗海姆，他们可以随意飞来飞去，照料花草，和鸟雀蝴蝶们游戏，或是在月夜绿草上跳舞。

这样将一切都布置好了，诸神的领袖奥丁乃引众神卜居于远离地面的一块平原，在不冻的大川伊芬之彼岸，名为伊达瓦尔德。诸神的家名为阿斯加德，辅佐着奥丁的十二位男神（Aesir）和二十四位女神（Asynjur）群聚而居。于是他们开了一次大会议，奥丁发布命令，谓在此诸神之领域内不许有流血之事。会议的又一结果是诸神建立了一个大冶炉，铸成了各神的武器，以及建筑神宫所必需的工具。诸神就这样和平而又快乐地住了许多年，是为诸神的黄金时代。

虽然诸神创造了大地，准备作为人类的家，然而实际上，地上还未有人类。于是某一日，奥丁、维莱、维伊三位神，还有一种说法是奥丁、海尼尔和洛多尔或洛基，从神宫出去，在海滩上走，觅得了两片木板，或说是两棵树，一棵是梣树，另一棵是榆树，拿来砍成了人的形状。神们看着自己的作品很得意，就决定要利用这手制品。奥丁给以灵魂，海尼尔给以动作和感觉，洛多尔给以血，于是就有了能思索、能说话、能工作，而且有恋爱、有希望、有生有死的人类，住在地上成为主宰。这新造成的两个人是男女一对（梣树是男，榆树是女），他们生下了子女，繁衍不息。

此后奥丁又创造了一棵巨大的梣树，名为伊格德拉西尔，是为宇宙之树、时间之树、生命之树，充满着全世界，三支大根不但着根于辽远的、翻腾着不竭之泉赫瓦格密尔的尼福尔海姆，还着根于近海之地，着根于相近乌尔达泉旁的神之家宅。这棵树长得极高，其最高枝名为莱拉德（意为和平的给予者），罩在奥丁的宫殿上，而其他的高枝则罩在尼福尔海姆、穆斯贝尔海姆，及我们的大地之上。莱拉德枝头有一鹰，名为维德佛尔尼尔的苍鹰又蹲在鹰的两眼中间，炯炯的目光烛照着天上地下，甚至远至尼福尔海姆，将所经过的各种事，报告给奥丁。

伊格德拉西尔的叶子是常青的，所以又是那供给神们以羊乳的神羊海德伦的食料，还有那些叫达因（Dain）、特瓦林（Dvalin）、杜涅尔（Duneyr）、杜拉索尔（Durathor）的神鹿也吃这树叶。这些鹿的角会淌下蜜露来，世界上的一切河水都来源于此。

在伊格德拉西尔这生命之树的附近，不竭之泉赫瓦格密尔之旁，有一条可怕的龙，名为尼德霍格，它不停止地在啃噬生命之树的根，又有无数的蛇帮助这龙做这项破坏工作。龙和蛇都是想弄死这生命之树，知道生命之树一死，诸神的末日也就到了。挑拨是非的松鼠拉塔托斯克则在树的枝干间不停地跑，把树顶的苍鹰所见所报告的事讲给那条龙听，并常常挑拨着龙与鹰之间的恶感。

命运女神诺恩们，姐妹三个，是照料着这生命树的。她们从乌尔达泉汲水，来灌溉此树。

高临于大地之上，横跨尼福尔海姆两陲的，是火、水，及空气所构成的名为碧佛洛斯特（意为彩虹）的神圣之桥，诸神由此桥下到地上，或到生命之树根处的乌尔达泉，他们每天都要在这圣泉旁开会。诸神中，唯有雷神索尔不从这虹桥上走，免得他的重脚步或雷火弄坏了这座桥。此虹桥的守望神名为海姆达尔，他在此守护，日夜不离。他的武器是一把快刀和一只银角。每当诸神经过这桥的时候，他就吹他的银角作软调，但如果吹出高亢激越的声音时，那就是报警，那是“诸神之黄昏”来了，那是霜巨人和火焰巨人苏尔特尔联合着要来毁灭这世界的时候了。

虽然阿萨神族们（奥丁等诸神的总称）是天上最初的神，北欧人却另有海与风之诸神，瓦纳神族，住在瓦纳海姆。在早先奥丁等尚未建筑他们的阿斯加德神宫的时候，阿萨神族和瓦纳神族之间曾有过斗争，他们各用山石及冰山为武器。后来讲和了，于是瓦纳神族中的尼奥尔德，带着他的两个孩子弗雷和弗蕾雅，住到了天上的阿斯加德，算是和平的保障。而阿萨神族中的海尼尔，奥丁的亲兄弟，则住到了瓦纳海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