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1年,清政府派进士出身的太常寺正卿陈兰彬、从美国留学回来的江苏后补同知容闳为正副委员,负责办理招考12至16岁的孩童官费留美事宜。当时社会比较封闭,对出国留学多存疑虑。容闳认为南方比较开放,就亲赴香港招生。
此时的小天佑读完私塾,他已经是快11岁的孩子了。年底的一天傍晚,全家人正在商量小天佑今后的出路问题,谭伯邨急匆匆地来了。他进门便说:“我给天佑找到了一个出路!”
詹兴藩一听,忙问:“什么出路?”
谭伯邨坐下,喝了口水说道:“是去美国留学,是政府要选送孩童官费留洋学习科技。”
詹兴藩说:“以前没听说有这回事呀,怎么现在官府要选孩童出国呢?”
原来,在詹天佑出生前不久的第二次鸦片战争中,中国又一次在英、法两个西方资本主义强国的武力进攻面前惨遭失败,清王朝的统治摇摇欲坠。
在这种情况下,清政府中有的官吏感到中国在军事上实在太落后了,难以抵挡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所以,他们从维护封建统治的目的出发,发起了以购买制造洋枪、洋炮,兴办工厂、开采矿山及向国外派遣留学生等为内容的洋务运动。
向外国派遣留学生的建议是由一位叫容闳的改良主义者最早提出的。容闳,字莼甫,广东人,18岁时随一位美国教士去了美国。在美国,容闳先是进入马萨诸塞州孟松镇的孟松预备学校(Monson Academy)读书,1850年毕业后升入美国的耶鲁大学学习,4年后毕业,获文学学士学位,成为有史以来在美国第一流大学毕业并获得学位的第一名中国学生。
27岁时,容闳回到广东,看到清政府的腐败和落后,他十分忧虑。于是,他向清政府建议派遣留学生出国去学习先进的技术。洋务运动的领导者从扩充洋务派的实力的目的出发,考虑到确实需要培养一些人才以便掌握和运用从外国买来的机器,因此给予大力支持。
几经权衡,清政府终于同意了派遣出国留学生的计划。清政府的计划规定:选派聪明的孩童去外国学习,每年30名,连续4年,在外国学习15年后回国。洋务派认为,孩童出国时年龄在12到14岁之间,到外国学习15年,回国时不过30岁上下,年富力强,正好可以报效国家。
1871年春天,清政府决定在上海招收30名孩童出国,但是,上海的一些达官贵人家的子弟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家里不舍得让他们出国,穷人家的孩子大多又没读过书,过不了考核这关,所以,上海报考的孩童很少,没有招满。这样,政府又派人到香港去挑选聪颖而又中英文都好的学生。
谭伯邨在香港听到招考的消息后,马上想到了小天佑,于是他立即赶回南海,将消息告诉了詹兴藩,并建议詹兴藩夫妇让小天佑去报考。
詹兴藩一听说要远渡重洋,就有些犹豫:“这么小的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怎么行呢?”
谭伯邨说:“苦是苦了点儿,不过,这可是个好机会,孩子若是真能出国,回国后一定受重用,这可是一辈子的金饭碗。”
天佑母亲说:“好倒是好,只是天佑还小,从来没离开过家,我担心他去那么远的地方会想家。在那儿,身边没人照顾,让我怎么舍得呢!”
谭伯邨说:“我看天佑这孩子平时挺能吃苦的。孩子大了,就该让他出去闯荡闯荡,让他守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呢?”
看着天佑父母担心的样子,谭伯邨又说:“只要你们让天佑出国留学,我就把我的四女儿许配给天佑为妻,这下你们放心了吧!”
詹兴藩夫妇当然很高兴。在谭伯邨的一再说服下,他们终于同意让小天佑去香港参加考试。如谭伯邨所料,小天佑在香港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考试。他被录取了。根据留学规定,家长还要在一份留学志愿书上签字画押。
志愿书上写着,做父母的愿将孩子送往美国读书,学成后回国效力。在此期间,生老病死,听天由命。詹兴藩怀着生离死别的心情,在志愿书上签了字。
很快,小天佑报名参加官派留学生的消息在街坊中传开了,但当时人们并不了解内情,再加上听说要留洋15年不能回家,还要立什么生死具结,因而大多数人并不看好这件事,街坊们之间也就是传闻而已。
然而,这对于詹兴藩的家族而言不是一件小事。詹兴藩有同父异母兄弟12人,自己虽为庶出,在家族中地位不高,但家族中每一位成年男丁的去向都会受到整个家族的关注。
詹兴藩让两个女儿将天佑报名参加朝廷选派出国留洋学生的消息分头告知了其他在省城的族人,当天晚上,各房兄弟或他们的家人纷纷聚集在詹兴藩的家里,不知就里地谈论着詹天佑由朝廷选派出国学红毛话和技艺的事情。
在詹天佑的印象中,族人们只有春节或清明祭祖的时候,或者哪位家里有生死大事时才会有这样的集会,今天整个家族都将目光关注到他的身上,他深深感到了一种潜在的责任,至于大人们在这种场合具体讲什么、谈什么,他并不关心。
族人们在詹兴藩的家里聚谈到深夜才各自散去。大家离开的时候,都客气地走到詹天佑的面前对他说:“天佑,好好努力,我们盼着你平安归来。”没有人说“光宗耀祖”的话,因为在那样的年代,谁都对官派出洋留学这样的事心里没底。
1872年春天,天气已经转暖,街上时不时地会看到满树的木棉红得像火,远望如霞。詹兴藩家门前有一条柳波涌,是广州西门外的一条小河,源头可能在城里或稍北的一个小坡地处,从华林寺由东北向西南流去。
柳波涌因两岸长满柳树而得名,柔软的垂柳枝上缀满了嫩绿的柳叶。河涌的两边堤岸处还不时能看到一些老翁或小孩捞鱼摸虾的身影,两岸不远处成片的菜田正泛着新绿。柳波涌的河水轻轻地流淌着,不慌不忙,流进白鹅潭,流进珠江,流往南海,融入太平洋。
詹天佑站在家门外柳波涌边上,望着清清的河水,目光似乎凝住了,他想起了前几天坐火轮往来香港的情景。当船行驶在珠江口,行驶在维多利亚港湾的时候,他第一次看到湛蓝的海面,春天的海风在暖暖的阳光里迎面吹拂,有一种难得的舒畅。原来海洋是如此美丽动人。
11岁的少年,正是爱幻想的时候。詹天佑知道,这柳波涌里的水,会进珠江入南海,那南海之外是什么样子,他一点儿概念都没有。花旗国又是什么样子呢?他也无法想象。正当他凝神望着河水沉思之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是谭伯邨。
谭伯邨说:“天佑,你父亲和母亲已经为你把行李准备好了,回屋吧,准备动身。”
天佑跟着谭伯邨回到屋里,只见满屋子都是人,大家都是来为他送行的,有族中长辈,有邻居街坊。他本来以为母亲此时一定很伤心,可能躲在哪个房间里哭呢。出乎他意料的是,母亲今天却显得格外开朗和欢喜,满脸笑容地与街坊和亲友们打着招呼。
父亲、大姐、二姐和弟弟也个个都是开心的样子,这都是他没有想到的。现场的气氛打消了詹天佑心中的疑惑,他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出门时,送行的人都自动地让出了中间一条道,屋里站不下,有些人就站到外面去。詹天佑坚毅而沉静地望着身边掠过的一张张熟悉的脸,这里面有许多阿公阿婆都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
詹天佑耳边清楚地听到老人们轻声地嘟囔:顺顺利利,平平安安,顺风顺水。每一声祝福的话语虽不同,却传递着共同的心声。詹天佑也许天生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他学着父亲和谭伯邨的姿势,向大家拱手抱拳,用坚定平静的目光向在场的每一位乡亲、街坊点头示意。
詹天佑的行李是一只木箱,由两个族中年轻兄弟帮忙抬着。一行人一路上穿街过巷,来到天字码头。天字码头古时候是接送官员专用的,经过两次鸦片战争之后,往来香港和广州之间的火轮有时候也会在此处停靠。
詹天佑的内心是复杂的,他没有打算去看父母的脸,也没有打算向两个姐姐和弟弟叮嘱些什么。因为此时,他不想去触动任何人心中那根敏感的弦。
两个族中兄弟帮忙把天佑的木箱抬到船上放好便下船了。谭伯邨和詹天佑找好座位之后,又走到船窗边,望着岸上送行的人群,寻找亲人们熟悉的身影。詹兴藩一家人站在人群中,望着船上,很快将目光停驻在詹天佑站立的船窗处。
一时间,船上船下的人们都拼命地挥动着双手,船沿着珠江往东驶去,岸上的人流也跟着船行的方向往东移动。很快,船已行过海印石,再往东,直到二沙岛上那葱郁的树遮挡住了人们的视线,岸上的人群才逐渐散去。
慢慢地,船行得越来越远,詹天佑回望着广州城,他无法设想15年后这座城市会变得怎么样。看看流逝的珠江河水,想着那些在天字码头久久凝望着自己的亲人,他的泪水奔涌着从眼角流出。从此,年仅11岁的詹天佑告别了父母亲人,远离祖国,开始了留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