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务报》的繁荣盛极之时,人们所不知道的是,它其实也暗藏着隐患。其原因是主要人员的政治见解不同,所以报馆内部矛盾日渐显现。
要说矛盾的根源,要从《时务报》创办之初讲起。在几个创办人之中,梁启超与汪康年时有摩擦,黄遵宪与汪康年也素有嫌隙,争议不断。他们的矛盾与分歧,总的来说,是洋务派成员与维新派成员的斗争与分歧。
1895年11月,康有为在上海成立了强学会之后,维新变法的声浪也逐渐加强,坚信保守的“中体西用”洋务指导思想的张之洞,为了标榜自己并非落伍、过时之人,表面上猛追维新之“浪”,猛赶改革之“潮”,表示支持维新派组织强学会的活动,但是在思想上还是十分迂腐的。
在南北强学会均遭查禁的时候,维新人士计划利用上海强学会剩下的余款,筹办一份报纸,也就是后来的《时务报》。
对此计划,黄遵宪特别支持。他表示:“愤学会之停散,谋再振之,欲以报馆为倡始。”于是,就由黄遵宪、汪康年、梁启超、邹凌翰、吴德潇五人出面签名,发出“公启”,向社会宣告《时务报》诞生,并由梁启超担任主笔,汪康年任总经理。
不过,在最初讨论《时务报》办报宗旨时,几个办报人就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与分歧。
汪康年主张“以广译西报为主”,其他成员也主张少登议论性的文章,而多登翻译文章或记叙之类的文章,尽量不要发表自己对社会、对问题的看法,并提出“要兢兢业业为之,不要轰轰烈烈为之”。
黄遵宪显然也主张言论不能太过激,但是绝对不能把《时务报》办成“译报”。
梁启超则认为,办报纸就应该让报纸成为除旧布新、启迪民智的武器。办报人有责任向国人介绍日本和西方先进国家的历史、风物人情、科技发展、法令制度,并发表自己的见解、评论和主张,只有这样才能把《时务报》办成一份受到人们欢迎的、充满朝气的刊物。
梁启超作为该报的主笔,当然也主导了《时务报》的方向,他用手中的巨笔弘扬改革精神和维新变法思想,抒发爱国情怀。在这种办报思想的指导下,《时务报》社会反响异常强烈,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不过,梁启超的做法让仍然囿于“中体西用”思想的汪康年感到非常不满。
梁启超在1892年就认识了汪康年,几年来,两人之间常有书信往来,总的说来,两人还是有一定的交情,但二人的思想世界与思想本质是完全不同的。
汪康年曾做过张之洞的幕僚,在张之洞做湖广总督时,他担任了两湖书院分教,另外,张之洞还请他做过自己孙子的老师。张之洞“中体西用”“祖宗之法不可变”的思想根深蒂固。
于是,汪康年深受张之洞的影响,思想中也被深深地打上了张之洞的烙印,所以张之洞也对他很信任,汪康年办《时务报》也是秉承了张之洞的旨意。
汪康年的思想同样保守,因此,他对梁启超等人所写的文章、所发的议论表示不能接受。而他自己的见解,以及文章所宣扬的仍然是中体西用思想。
张之洞在看了梁启超撰写并发表在《时务报》上的《变法通议》后,大骂梁启超是狂徒,并授意他的另一个幕僚梁鼐芬给汪康年写信,斥责梁启超抨击朝政和攻击封建专制制度的言论,并指示汪康年“要小心《时务报》上的文字”。
背后有湖广总督张之洞给自己撑腰,汪康年便有恃无恐地在报馆内横行霸道起来。汪康年原本是总经理身份,不应该干预主笔的事情。但是到了后来,汪康年事事都要插手,无所不管,处处为难梁启超,甚至不允许梁启超在文章中引老师康有为的话,并用排挤、侮辱、造谣等方法诋毁康有为。
梁启超对这一切感到十分愤怒,他宣布:污蔑、诋毁康有为的人是“无识之人”。就这样,二人的矛盾公开化了。
在张之洞的支持和怂恿下,汪康年在报馆里嚣张跋扈,高高凌驾于其他办报人之上,做任何事情都由他说了算,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对于主笔梁启超,汪康年经常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许多重要的事情也并不与梁启超商量,甚至连报馆招进一批人的事情,梁启超也一无所知。
报馆内的火药味日趋浓烈,矛盾已经不可调和。1898年初,梁启超愤然写了一封致汪康年的长信,他说:
请兄即与诸君子商定下一断语,或愿辞,或不愿辞,于二十五前后与弟一电(梅福里梁云云便得),俾弟得自定主意。如兄愿辞,弟即接办……如兄不愿辞,弟即告辞,再行设法另办……弟固深以接办为苦,特为诸君所责,不能不姑从耳。非有一毫争心,想兄谅之。
至于此举乃就事而论,《时务报》既为天下想望,不能听其倒败,故不得不勉强支持,是以有此。
虽然梁启超很明白地说明,为了不使今天下人想望、令报人引以为豪的《时务报》轰然倒败,他愿意在汪康年辞职之后接办《时务报》。但汪康年为了牢牢抓住已获得的大权费尽心机,他怎么肯辞职呢?
就这样,梁启超便愤而辞职。没有了梁启超的《时务报》,就不能称其为《时务报》了。它的形式大变,宗旨大变,内容大变。译文不断增多,议论则鲜见,即使有议论,也是汪康年兜售的不合时宜的陈词滥调。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时务报》的性质已经完全被改变了,它不再是启迪民智、宣传维新变法思想的阵地了。
广大的民众在失望之余,只有叹息了。
同时,张之洞的其他幕僚们,也感到“议论已竭”的《时务报》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到后来,光绪皇帝下谕旨,于1898年7月26日将《时务报》改为官报,并派康有为主管其事。
光绪帝的旨意已下,但是汪康年仍然不肯交权与康有为,他还在《国闻报》上登出“告白”,声言《时务报》为他所办,从而排挤、抹杀了其他几个办报人的名声和贡献。
这一罔顾事实的“告白”,让其他几位办报人非常愤慨。
黄遵宪立即在《国闻报》《申报》上发出声明,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五个人同创《时务报》的经过,讲述了主笔梁启超所做的努力与贡献等事实。
梁启超为澄清事实,也专门写了《创办〈时务报〉源委》,驳斥了汪康年独吞《时务报》成果的做法。这样一来,梁启超与汪康年的嫌隙又增加了。
《时务报》报馆发生了这样的事,在当时成了轰动社会的新闻,也变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热门话题。人们为《时务报》的命运所担忧,为维新人士感到惋惜和愤愤不平,希望康有为立刻夺回报权。
《时务报》几名创始人争斗的原因,不是简单的争权,斗争的性质是维新派与洋务派之间的斗争。在这场激烈的斗争中,梁启超虽然年轻,但是却表现出了他的机智、老练和坚定意志。
随着梁启超的离开,《时务报》再也发不出任何耀眼的光芒,不再给人们带来激情和惊喜,也不再受到人们的关注和追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