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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什么，我这还没说什么呢。”苏军强顿时被她这眼泪惊住了。
他这小闺女就是个倔脾气，死倔的那种，要么和他顶嘴，要么就自己折腾自己。但是很少哭，这次下乡都没哭，直接闹绝食。这冷不丁的哭了，不怪他不习惯。
苏青玉直接坐在办公室的会客椅子上面，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我这什么事情都没干呢，就被你劈头盖脸的骂，我还不能哭了？爸，要不是我和你长的这么像，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也是我妈带来的孩子了，被你这么不待见。大哥二哥我就不比了，可我连大姐都比不上。”
“胡说！”苏军强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我怎么不待见你了？我一碗水端平！你大姐也是咱一家人，你以后别说这话，你妈不爱听。下乡这个事儿，我和你妈也是尽力了的……”
呸，一碗水都歪的只剩下半碗了。
苏青玉瞪着发红的眼睛看着他，“下乡这事儿我也不争了，我在医院躺几天我也想明白了，一家一户都要去一个，我不去谁去呢？我不去不是让你和我妈为难？谁让我不出生早点的，谁让我父母双全，是不是？”
苏军强闻言，一阵无语，噎了片刻才道，“国家政策……”
“是是是，我认了，我服从组织安排。但是刚刚你冤枉我那事儿，我得找你讲讲道理。我是自己出院了，可我那是身体好了，不想占用医院的资源。这还有错？我好不容易想通了，想着来找爸说一声，让你别担心了，心情能好一些，结果这一进门就被劈头盖脸的骂，我能不委屈吗？”
苏军强动了动嘴唇，他觉得闺女这话不是那么回事，但是又很好有道理，以至于他都反驳不了。
这还是第一次被家里小闺女顶的无话反驳，他不满道，“你这住个院，性子也变了很多了。”
苏青玉哼了一声，“我这可不只是住院，是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我这连死都经历过的人，我还能不脱胎换骨改改？我不变能行吗？爸你又不是不知道下面当知青啥情况，我一个女同志，长的还这么好看，我不改改性子，以后不得吃亏？以前我就是有委屈不说，才让你们总是不疼我，以后我也要把委屈都说出来。虽然以后下乡也没人疼了……”说着声音又开始哽咽了，声音里满是委屈。
听到闺女说起下乡的艰难，苏军强心情也很复杂。再看看还在抹泪的闺女，也觉得不好受。
这个孩子，虽然性子不起眼，平时遇到事情就死倔。但是不得不说，确实是几个孩子里面长的最好的一个。小时候也疼过，可是想着到底有亲妈疼，他也没放多少心思在她身上。渐渐的这感情也就不如儿子了。
可要说不担心，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家四个孩子，总不能一个都不下乡。人家大干部家庭的孩子，照样都下乡去了。他家现在这样都是花了不少力气了。老大少华是靠老爷子的老战友弄去参军的，当兵也吃苦。就是比较有前途。老二少民倒是在他运作下弄了个大学的名额，到了老四这，他还真没辙了。“等有机会，我找那个农场负责人打打招呼……”
苏青玉抿了抿嘴，“这还像个亲爸的样子。”
“又没大没小的了。”苏军强这一家之主的脾气又起来了。
苏青玉可不怕，“那你好好教训我呗，反正我就要下乡了，以后没准一辈子都见不到面了，你以后想教训也没机会了。”
苏军强这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虽然这孩子不是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可是到底也是自己的亲闺女。他对农村记忆没多少了，但是也曾经跟着养父回老家看过，那日子确实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闺女虽然在他的运作下去的地方还不错，但是也都是农村，好不了多少。
“算了，你都要下乡了，爸也不说你了。你看你这边需要什么，我给你多准备准备。”
听到苏军强这明显服软的语气，苏青玉不得不感慨，还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原主太在乎父母的想法，所以在面对爸妈的时候，总是会带着属于自己的尊严，不乐意叫屈。宁愿和他们倔着，折腾自己，也不乐意喊出来。
但是苏青玉可不会客气。虽然她不是真正的苏青玉了，但是替苏家下乡的可是她。
“爸爸，钱和票这些，我就不说了，你肯定会给我准备足够的。”
苏军强：“……嗯。我和你妈说。”
“别指望我妈了，她肯定会先护着我姐。好东西不都留给我姐？”苏青玉摆摆手。
苏军强皱眉，“瞎说什么，那是你亲妈。”
“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亲妈。爸，你也别说其他的，就光说我住院这事儿，是不是你传出去的？”
苏军强白了她一眼，“我天天在单位忙，怎么传出去？”
“你看看，这问题就来了。这不是你传的，我哥他们也不在家，那还有谁？”
都不用明说了，苏军强就知道她指的是谁了。肯定是美芳和苏静，女人就喜欢在外面聊天说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见苏军强没当回事，苏青玉突然站起来，脸上一脸生气，“爸你不知道，现在大院里都知道我为了不下乡绝食的事儿了。我们苏家的脸都丢光了。”
“还不是你闹的。”说起这事儿，苏军强就来气。他作为一个男人，在这个特殊时期，肯定是希望家里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孩子闹绝食，还严重到进医院了，他和孩子妈这几天过大都不安生。
苏青玉一脸委屈，“绝食是我的事儿，可不是我传出去的。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我再闹，我没说跑大院里去嚷嚷吧，顶多就饿死我自己。可有些人就没有家庭荣誉感，不知道维护爸你的名誉，我这事儿传出去了，我自己是下乡没事儿了，可以后别人说起你苏主任来，肯定会说苏主任家里人觉悟不高，别人会不会想着苏主任也觉悟不高？”
苏军强平时不管家里的事儿，这些年局势一直不稳定，他过的也小心翼翼的。
平日里花心思都在单位。要么就在两个儿子的前途上面，还真没有管这些事儿。
但是听到苏青玉这么一说，他也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了。
苏青玉道，“爸，万一被人举报到革委会咋办？”
苏军强心里一个咯噔，脸上还要装作丝毫没影响的样子，“没那么严重。”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我爷爷现在也不在了，爸你现在孤军奋战啊。你说说，咱家这一点小事儿，我就是饿个肚子而已，有必要往外传吗？搞得现在大家都误会了。今天妇联张主任问我的时候，我可吓坏了，立马否认了。爸，这事儿可不能让人这么传下去了，以后咱家在大院里真是没脸了。”
苏军强用拳头敲打了一下桌面，脸色也很不好。
“我回去问问你妈。再和别人解释一下。”
“赶紧的，趁着我还在这边的时候，咱赶紧解释清楚，免得我走之后死无对证。”
苏军强一拍桌子，“别胡说。什么死不死的。”
“破除封建迷信啊，爸。”
来了这么一遭，苏军强也不在单位里了，赶紧收拾了自己的公文包，锁了门就领着苏青玉回家，苏军强没专车，但是有自行车。
苏青玉坐在后面，“爸，你回去可别说是我说的，我妈饶不了我，到时候看我更不顺眼了。”
到底多年夫妻，苏军强听到这话有些不乐意，“那是你亲妈。她平时也疼你的，再说了，你妈性格温和，什么时候凶过你了？”
是不会凶，但是冷暴力。
“可她更疼我姐，你看文工团的名额，她就留给我姐了。要不然我能下乡？”
苏军强无话可说。
这是他默认的事实。
毕竟他自己也是把两个儿子安排的好好的。
苏青玉突然又道，“爸，其实我下乡，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苏军强难得有机会和小闺女聊天，听到闺女这么说，还觉得有些好笑，边踩着自行车边问道，“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你看我哥他们都不在家，等我这个亲闺女走了，家里就剩下你和我妈，还有我姐了。可我妈心思都在我姐身上，你不就成孤家寡人了吗？”
苏军强闻言，心里哽了一下。
亲闺女下乡了，大儿子去参军看了，二儿子去念工农兵大学了，家里剩下媳妇和继女。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了。莫名的觉得有些憋屈。
一路上两人也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的回到了区委大院这边。
进了大院里遇着几个下班回家的熟人，苏军强对每个人都热情的不得了。
他如今能坐上这个位置，不是多有能力，而是靠的老爷子的栽培和他自己从不得罪人的为人处世之道。
有人问道，“青玉回来了，不住院了？”
“就是身体底子差，去打了营养水，我不放心，就让她多住两天，毕竟是要下乡的人，养好身体才能为农村建设出力气。”苏军强面不改色道。
苏青玉帮腔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现在身体可好了，下乡之后肯定能干出一番事业。”
虽然都知道知识青年下乡是怎么一回事，听到苏青玉这话，还是给面子的鼓励了几句。让苏军强也觉得有些面子。
觉得虽然这次闹绝食的事儿挺过，但是性子倒是圆滑了一些，像他这个当爸的。
父女两人一起进屋里，就看到徐美芳和苏静正在家里打扫卫生。
两人都是穿着文工团的军装，咋一看母女两长的还挺像。也不奇怪，毕竟都是属于高挑瘦弱型的，细眉大眼瓜子脸。气质有些江南女子的柔软婉约。原主的脸型和眼睛倒是和她们也像，但是因为眉毛随了苏军强，脸上还有酒窝，就成了浓眉大眼明艳型的。
听到动静，两人也不忙了，回头一看，就看到苏青玉和苏军强两父女了。
徐美芳看到小闺女回来了，脸上神色一松，有些高兴。
苏静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殷勤的过去帮苏军强接过公文包，还帮着拿拖鞋，“爸，你今天回来的有点晚啊，单位是不是很忙？”
平时苏静也是这么乖巧懂事，苏军强对这个女儿也很满意，现在心里总有些别扭，没怎么回应的就嗯了一声。
苏静觉得他情绪不对，以为是因为苏青玉的原因，就看向苏青玉，“青玉，你去哪里了，妈去医院找你没找到，可担心了，我和她在外面找了你半天，刚回来。”
苏青玉一直看她表演，听她把话题转自己这边了，就轻松的将行李放地上，诧异道，“妈去找我了？我不知道啊，我出院去找爸了，告诉他我愿意下乡的事儿，让他放宽心。”
徐美芳道，“没事就好，下次再有这事儿，你提前给我单位那边打个电话，我们也好放心。”
“没下次了，我这不是过两天就走了吗？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呢。”
徐美芳闻言，神色黯然。
苏静见妈不高兴了，有些生气。想反驳几句，就听苏军强道，“青玉啊，你先回屋里收拾收拾，准备下乡的事儿。”
“哦，”苏青玉懒得和苏静争吵。
只有小孩子才吵吵闹闹。
苏青玉刚进屋，苏军强就把徐美芳叫进屋里去了。
苏静见她爸脸色大好的样子，心里有些担心，但是又不敢偷听，只能钻进屋里找苏青玉。
姐妹两人住一个屋里，苏青玉突然发现，自己绕不开苏静这小妮子了。再一想，苏静已经进文工团两年了，上班人士，待遇还好，俗称有钱有票。绕不开就不绕了。
苏静还不知道苏青玉心里的心思，坐在自己的床边，蹙着眉头道，“青玉，你是不是又和爸闹了，爸把妈喊屋里说话去了。”
她这些年来养成了温和的性子，这会儿连责问的话都温温软软的，要不是苏青玉有原主的记忆，都要觉得这姑娘是个温柔好姐姐了。
可惜温柔倒是温柔，但是心里却不会把她当妹妹。
苏青玉边整理自己的日常衣物，边道，“我这辈子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儿，就是绝食。结果你也看到了，我还能怎么闹？”
苏静不信，还想追问，“那，那爸怎么一回来就……”
苏青玉干脆将衣服放一边，眼神深邃的盯着她。
苏静嘴巴一顿，心里有些不自在的问道，“怎么这么看着我？”
苏青玉幽幽道，“我要走了，你是不是特别开心。”
“……瞎说，我怎么会呢？”苏静用微微恼怒的表情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
“不会就好，毕竟我走了，对你也没啥好处。以后大哥二哥回来了，你好日子也到头了。”
“胡说八道，大哥二哥回来是好事！”
“大哥二哥都这么大了，回来了肯定要结婚的，这媳妇和姑子的关系最不好处理了。男人有了媳妇能忘了娘，何况你这个没血缘关系的妹子？”
苏静觉得这和她没关系，她迟早要嫁人的，以她的条件，找的对象肯定也不差。
“到时候爸受到影响了，不用说了，肯定护着哥，你以后不管是处对象，还是陪嫁，他肯定不管的。”
听到这话，苏静心里顿时觉得被刺了一下。她不是爸亲生的，这是她心里最深的刺。
苏青玉叹气，“我们好歹是同个妈生的，我们关系肯定比他们亲啊，我要是在家里，遇着事儿了，我还能帮衬一下。”
苏静嘀咕道，“爸妈也没怎么把你当回事……”
苏青玉翻了个白眼，“是妈不把我当回事，我爸还是当的。你看他为你工作出力没有？为了我，他跑了不少关系呢。这就是差别。亲生的就是亲生的。”
苏静顿时有些郁闷的低头。在大事上面，她爸确实没怎么伸过手。
进文工团的事儿，也是全靠她妈里里外外的奔波。
“可惜了，我要走了，要不然我在家里，好歹使点力气，也能从爸手里抠点东西出来。真要是有嫂子了，我这个亲小姑子对付他们那也是有底气的。”
听到苏青玉一口一个亲小姑子，有底气的，苏静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苏青玉道，“当然，虽然我离得远，可我也能给爸写信啊。你说，我现在也算是为苏家做出牺牲了，他能不心存愧疚？肯定得补偿我啊，我到时候每次写信都提提你的好，让他对你好点，当做是对我的补偿了。以后真有嫂子挑拨离间，我不也能远程帮衬一下？总比你孤立无援好。你也别指望妈，咱妈是后妈，后婆婆，在媳妇面前更没底气了。”
苏静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招，“你愿意帮我？你以前不老是觉得我抢了妈？”
“因为我快饿死的时候我想开了，我有爸也行。反正家里当家做主的是爸，没人心疼我，我心疼我自己。”
苏静：“……”“……你变了好多，以前你都不会和我说这么多话。你之前那么讨厌我。”
其实她也讨厌这个妹妹。从这个妹妹出生开始，她就觉得讨厌。
她害怕这个妹妹的出生，抢走了她的妈妈，抢走她的新爸爸。
虽然后来事实没有这回事。可她还算是讨厌她，忌惮她。就因为她妹妹身上流着苏家的血，永远都是苏家最亲的人。她自己虽然姓苏，总是隔着一点。小时候大院的孩子都说她是拖油瓶。
“我现在也讨厌你。”
苏静：“……”
苏青玉深深叹气，“但我觉得讨不讨厌的也没意义了。我马上要下乡了，这辈子都没指望了，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你也不用防着我，我也不用嫉妒你。爸妈爱不爱我，也不重要了。我现在只想让自己过的好点。现在与其说我帮你，不如说咱们互相帮助。”
苏静觉得她这话是还是那么不好听，听着让人不舒服，但是说的也是事实。
大院里那些下乡的人，几年回不来几次，有些在乡下结婚啦，就更难回来了。
以后她和青玉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这么一想，她对苏青玉的忌惮也没之前那么严重了，“咱们怎么互相帮助？”
“我这不是马上下乡吗，行李啥的也不方便带多少，还是去当地县城买比较合适。你看看啥布票粮票工业票的给点，给钱也成。你给多少，我就帮你在爸那边说多少好话。”
苏静：“……你，你……”她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苏青玉，似乎没想到以前那个总是不服输，死倔的小妹竟然变得这样市侩。
“我什么我啊，你要是不乐意就算了。以后你就等着被排挤吧。没了我这个纽带，你看看爸还对你有没有那么亲。”
苏静吸了一口气，“我是没想到你变这么多。”
苏青玉翻白眼，“你要是下乡去吃苦，你也得变。我这都是为了生活。”
苏静想到下乡知青的那些传言，就有些理解她了。
不过她觉得如果是自己去了乡下，肯定会比青玉生活的好。至少她性子好，走哪里都不会被人讨厌。
不管青玉为了什么改变，她说的那些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青玉要下乡了，以后不能抢走她的爸妈了。
但是比青玉更厉害的还有未来的嫂子们。
毕竟她爸对两个儿子的看重，全家人都是知道的。
她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姑子，肯定是嫂子们的眼中钉。
就算以后她结婚了，但是和娘家这边关系不好的话，在婆家也要受气。别看现在人人平等，那都是对穷苦人家说的，正要是条件好的人家，也讲究个门当户对，不止政治背景要一样，家里条件越不能差。特别是那些条件好的人家，更看重媳妇娘家情况了。
“布票我刚买了新衣服……我有工业票，本来想买鞋的，给你吧，还有五斤粮票……”
姐妹两完成了一场票证交易，就听到外面徐美芳喊他们吃饭了。
苏青玉今天午饭都没吃，正饿着呢，麻溜的出门洗手吃饭。
苏军强已经坐在桌边了，徐美芳往外端菜。苏静见了，也勤快的去帮忙。
苏青玉没帮忙，要是换做在以前，她也是经常帮着婶婶伯娘们干活的，但是现在就没这心情了。反正以前的苏青玉为了不看她们母慈女孝的模样，也是从来不帮忙的。
她干脆坐在苏军强身边，也来一出父慈女孝。
厨房里，苏静见徐美芳眼睛有些红，问道，“妈，你怎么哭过了。爸和你说过什么了？”
“没事儿，大人的事情，你别操心。”徐美芳勉强笑了笑。
“妈，到底什么事情，你别让我担心啊。”
苏静有些着急了。这个家里和她最亲的就是妈了。
徐美芳擦了擦眼睛，“就是青玉绝食那事儿被大院的人知道了，你爸觉得没面子，让我们以后不要往外说了。”
“那也是青玉的错，和你也没关系啊。”苏静眉头紧蹙。
“你爸说家丑不外扬，他说的也是对的。这对青玉和咱家名声都不好。”
苏静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明明就是青玉的错，现在还怪她和妈往外说。
果然亲生的和不是亲生的，差距就这么大。
母女两人端了菜上了桌，一家人这才开始吃饭。
苏青玉之前已经乘机和苏军强聊了一些下乡需要注意的事儿，装作虚心请教的样子，父女两人聊的还挺融洽。
看到这一幕，苏静心里又觉得不是滋味了。
倒是徐美芳有些高兴。
虽然她平时更偏大闺女，但是小闺女也是亲生的，当然希望她能懂事一些。和家里人关系更好一些。
苏军强见一家人都齐了，就道，“吃饭之前我要说一句话，以后咱家里的事儿，不管是谁，都不要往外说。”
“老苏，这事儿你不是和我说过了吗？”徐美芳紧张道。
她就怕苏军强批评苏静，孩子没亲爸，本来就容易敏感。
苏军强道，“我和你说了，和孩子们没说呢。还是得强调一下。”
苏青玉道，“爸，你放心吧，我下乡之后，家里啥事我也不知道。更不会往外说了。”
苏静偷偷不满的看她，觉得苏青玉拿了她的钱票，转身就卖了人。
苏青玉笑了一下道，“至于我姐，那是更不可能了。她也是我们苏家人啊，更不会把苏家的事情往外说的。爸你就别说这些话了，破坏家里人感情。”
徐美芳顿时惊喜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这当妹妹的还会帮姐姐。
苏静也抿了抿唇，心里满意，至于苏军强就更不用说了。绝食那事儿是苏静和美芳传出去这事儿，还是青玉告诉他的，现在青玉这么说，那是不想家里闹起来。看来这孩子真懂事了。
他也不多说了，反正该说的都和美芳说过了，刚刚也强调了一遍，相信苏静也是个懂事的，不会再犯了。
于是点点头，“算了，吃饭吧。”
气氛又轻松起来，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吃晚饭。
徐美芳还时不时的要给她夹菜。
苏青玉有些不习惯，“给我姐夹，她多瘦啊，多吃点。”
苏静：“……”一顿饭之后，最高兴的就是徐美芳了。
两个都是她闺女，现在小闺女不止和家里人关系融洽了一些，还和大闺女关系也好起来了。
她这个当妈的当然更高兴了。
想着之前老苏说要给小闺女多带点钱票下乡的事儿，收拾好厨房之后，等苏军强出去饭后遛弯了，她就把苏青玉单独叫进房间了。
“青玉啊，妈今天看你们这样，真高兴。”
“高兴就好。”苏青玉微微笑道。
徐美芳摸了摸她脑袋，“以后你们要一直这样啊。”
苏青玉点头，心道只要苏静钱票到位，这都不是问题。
“青玉，你真是懂事了。前几天妈还在为你担心呢。”
“经历这么多事情，我不长大也得长大了。我想着以后下乡了再难见面了。也就不想和你们生气了。”
听到下乡这话，徐美芳心里也有些难过，赶紧从五斗柜的抽屉里面拿出了一个信封，厚厚的。
也没打开，就塞给苏青玉，“这是我和你爸给你准备的。穷家富路，咱家不说多富裕，但是也要让你在乡下过的好一些。”
苏青玉心情愉悦的接了过来，还假模假样道，“那家里还有家用吧，别都给我了。”
“留着呢。”徐美芳笑着道，觉得闺女真的懂事成熟了。都会为家里考虑了。
苏青玉道，“那就好，要不然回头我爸问起家用来，一听没钱了，肯定要怪你。”
“你爸才不会呢，他对我挺好的。”
“好什么呀，我都看到了，你刚刚眼睛都红了。让女人流泪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
徐美芳赶紧道，“别瞎说，那可是你爸。”
苏青玉开了一下房门，看客厅没人，又关上门回来小声道，“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亲爸，他最疼两个哥哥了。可见他更喜欢两个各个的妈妈。”
徐美芳心口顿时酸了一下。
女人对这种事儿肯定是在意的，她看到丈夫平时那么在乎儿子，心里当然也是有想法的，只是她要当一个贤妻良母，只能自己开导自己。
“行了，这种事儿不是你们孩子该操心的。”
“我能不操心吗？”苏青玉声音又有些哽咽了，“妈，虽然我以前有些怪你，可我还是知道你比爸对我好。”
徐美芳觉得这话没错，当妈的当然更疼孩子。老苏整天在外面，哪里对孩子用心了。
“妈，我要走了，可能一辈子不能回来了，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了。”
“担心我什么？”徐美芳好奇道。
“担心你以后受气啊，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大院里那些人背地里说呢，后妈难当。我哥他们本来就对你不像亲妈，以后他们结婚了，你肯定是个受气的婆婆。”
徐美芳心里顿时有些辛酸，她当然知道后妈难当，只不过这些年两个儿子也没啥，再说了，老苏对她也算好。她自觉过的还算不错。
“大院的人都说，我是你和爸的纽带。你生了我，你和爸才是真正的两口子了。可我以后走了，爸还会不会对你那么好啊，你看我这还没下乡呢，爸就惹你哭了。要是以后大哥二哥回来了，还成家了，你怎么办啊。以后我长时间不在家，爸也要把我忘了。我一想到你一个人孤军奋战，我心里就难过。”
徐美芳是个感性的人，听到苏青玉这番真情实感的话，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当初生小闺女，确实也是为了巩固自己和老苏的感情，想在苏家这边站稳脚跟。
当时还想着生个儿子，后来生了个闺女，心里还有些失望。所以这些年对小闺女的感情总有些复杂。不如对大闺女那么纯粹。
但是不可否认，有了闺女，她和老苏就彻底绑在一起了。
可现在这个闺女要离开家里了……
“妈，我现在好歹也是为了我两个哥下乡的，谁家不是男娃下乡？我爸和我哥都欠我的。以后你多在我爸面前提我在乡下过的苦，让他记得有我这个闺女。让他知道对不起你。也许他为了这些，能够对你更好些。”
“青玉……”徐美芳顿时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别哭了，让我爸看见不好。我下乡这事儿，都要高高兴兴的。”苏青玉也擦了擦眼睛。捏着信封就出了房门。
徐美芳自己坐在床边抹泪。
回了房间，苏青玉就兴匆匆的收拾东西。
苏静凑过来道，“妈刚刚找你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就让我们以后要一直那样感情好呗。”
苏静问道，“你和妈说了我们的事情？”
“那有什么好说的，让她觉得我们感情是真的好，她不是会更高兴吗？我都要走了，以后一辈子见不着了，还不能哄哄她高兴？你也别和她说，她那个性子，知道之后又要不高兴了。”
“我当然不会说。”苏静严肃道。
她虽然不喜欢青玉，但是她是真的喜欢妈。
妈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她才不会让妈伤心呢。她还能比不上青玉？
原来的苏青玉留下来的衣服挺多的，毕竟苏家这边条件还行。当初苏爷爷走的时候留下一笔工资存款，加上苏家两口子自己待遇也不错。即便养四个孩子，也没穷养。
苏青玉虽然不受宠，但是吃穿也是不愁的。毕竟两口子面子工程也是做的很到位的。
不过有些衣服都是裙子什么的，不适合下乡穿。苏青玉就收拾了一些初秋和深秋的衣服，和一些换洗的内衣物。至于棉袄之类的，她准备到时候让家里人给她寄过去。
有人帮忙，干啥要让自己辛辛苦苦扛行李呢。
而且现在身上也有钱票，回头差什么，再在当地买也行。而且到了那地方才更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所以苏青玉也没多少行李，随随便便就收拾好了。
完了还洗了个澡，睡了个早觉。
倒是房间另外一张床上的苏静心神不宁的睡不着。心里总想着亲生的和不是亲生的差别待遇。
屋子的另外一间房间里，徐美芳也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想着闺女说的那些话。
然后看向旁边正在戴着眼镜看报纸的丈夫，干脆试探道，“老苏啊，我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要不咱多给青玉准备点吃用的吧。她毕竟是咱们生的。”
苏军强听到这话，就想到之前青玉说的，美芳更疼前夫生的苏静。他就觉得美芳更在乎前夫。
现在听到美芳说要给青玉多准备东西，还强调是和他生的，他心情就好了一些了。
“这次是亏待她了，多给她准备点钱和票。反正我们在家里，日子怎么样都能过。”
“那我想着，以后每个月都给寄点东西过去，你看怎么样？”
“那当然行，总不能让孩子在外面吃苦。”
徐美芳就笑了笑，心情也好了起来。
老苏果然还是看重青玉的。
不管怎么样，青玉也是他亲生的呢。
青玉是她和老苏感情牢固的基础。以后还是要多提青玉。这孩子也委屈了，以后多给她寄点东西也是应该的。
第二天，徐美芳就特地请了假，说要带苏青玉去买些吃的用的。
苏青玉一想回去了要见那么多亲戚，是该买点礼物。
“妈，我还想配眼镜。”苏青玉道。
“你眼镜不好？”徐美芳关心的问道。
“有点近视，但是我没眼镜票。”
“我去给你换。”
现在苏青玉都要下乡了，徐美芳又意识到她的重要性，加上心里却是有些心虚，所以是有求必应。更何况是眼镜这种必需品了。
徐美芳在文工团认识人挺多，特地去了一趟文工团，就弄到了眼镜票，然后要带苏青玉去配眼镜。
“妈，这多耽误时间啊，我自己去配，你帮我买一些补身体的东西就行了，别买零食，那东西没营养，我在农村需要好身体，不贪吃。”
“那也行。”母女两人分头行动。
苏青玉目送徐美芳离开之后，立马往眼镜店跑。
这会儿眼镜也还是稀罕物。一般知识分子要配眼镜也不容易，还要到大城市才能配得到。好在海城挺大，眼镜店也有。
苏青玉进了店直奔柜台，看店的是配镜师是个年轻小伙子，看到苏青玉这样好看的年轻女同志过来，还有些脸红。“同志，你需要什么？”
“我要配一副平光镜。”
“什么？”配镜师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青玉擦了把额头，再次说道，“我想要平光镜。就是没有度数的镜片。”
“不是，同志，你配这个做什么？”
年轻配镜师看着苏青玉，心道这女同志长这么好看，怎么提要求怪怪的。
苏青玉认真道，“我觉得我这脸太好看了，别人看我的时候都只看我脸去了，我需要眼镜来遮一下。让别人更注意我的美好品质。明白吗？”
“……懂了。”配镜师尴尬的笑了笑。那度数咱也不用验了，你过一个星期过来拿。
“不行，最迟明天。”
“那不行，我们这都是七天。这还算快的。”
“我可以加钱。”苏青玉财大气粗道。今早她偷偷数了数，不算那些杂七杂八的票证，光是现金足足两百块巨款呢，加上苏静给的二十，她也是有钱人了。
加钱加急，配镜师免为其难的答应了。他们虽然不能接私活，但是如果自己偷偷的加班加点，这加急的钱，也是能拿点到手里的。
拿了取眼镜的凭证之后，苏青玉又转道去了理发店，愣是把自己的两条麻花辫给减掉了。因为发质还不错，还卖了八块钱。最后修了一个齐耳的短发。
剪了短头发，苏青玉这张脸总算看起来没那么明艳了，带着几分英气。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要下乡了，实在不适合长头发，关键是她也不想让自己给人第一印象就是漂亮。那样其实很吃亏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很多岗位对于漂亮女人都不大公平。
中午回到家里的时候，大院的人都看着她。
“青玉剪头发了？”
“太可惜了，那么好看的辫子。”
苏青玉笑着道，“要下乡干活了，那边条件也不适合留长发，不好打理。短发能节省时间干活。”
为了下乡干活，连头发都剪了，之前关于苏青玉为了不下乡闹绝食的事儿，就更不可信了。
“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苏青玉腼腆的笑了笑，就赶紧回家了。
到了家里，苏家人倒是都回来了。
毕竟苏青玉还有两天都要走了，能多在一起吃饭就珍惜这些机会。
看到苏青玉剪了头发，三人都是一脸吃惊。
苏青玉摸了摸头发，笑道，“听说那边连肥皂都没有，长头发不好打理。而且我还把头发卖了几块钱呢，给家里节省点开支了。”
连苏军强这个男人都心酸了。
他一个当爸的，还要让闺女去卖头发节省开支。
“家里还差你这点钱？没肥皂家里给你买也行……”回头就对满脸难过的徐美芳道，“给她多准备点生活用品，多准备点钱。别舍不得。”
徐美芳忙不迭的点头。
再怎么样也是亲闺女。自己和大闺女在城里过好日子，小闺女在乡下连个长头发都不能留，还去学人家卖头发……光是想想就心酸。而且她一辈子都是个体面人，她闺女这样……人家知道了也得说她这个当妈的没当好。
连苏静都有些不是滋味了。
虽然想青玉离开这个家，但是想到青玉以后灰头土脸的生活，感觉也挺惨的。
中午吃饭，气氛都不大好，吃完之后，徐美芳就给苏青玉又塞了钱，还塞了一些工业票。都是她特意找人换的。
“缺什么就和家里写信。”
“嗯。”苏青玉难过的接过钱。
这可不是她要的。不过她好歹也是为了苏家去下乡，拿点辛苦费也没啥。
接下来两天，家里倒是安安生生的，苏静不作妖了，徐美芳也难得的展现母爱了，连苏军强这个平时不怎么管家里的人，也对苏青玉多了点关爱。
苏青玉日子过的还算滋润，戴上了自己的平光镜，穿上军便装，打扮的像个严肃的年轻知识分子。对自己的新形象十分满意。
直到去下乡这天，家里这才又闹出动静了。
起因是因为苏军强还惦记着给农场那边打招呼，免得苏青玉过去了真的被人欺负了。
趁着苏青玉去排队的时候，他去问了一下，结果才发现自家闺女下乡地点换了。不止不在农场了，还换到了红旗公社！
他之前打招呼的熟人还道，“听说是你闺女亲自来换的，还说你也知道这事儿啊。怎么，你不知道？”
就算再震惊，苏军强这会儿都还知道该怎么回答，“知道知道，我记混了。”
转身，他就板着脸把还在排队等点集合的苏青玉给叫出来了。
徐美芳还在叮嘱苏青玉下乡的事儿呢，看他这样脸色，就问道，“老苏，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该问问她！”苏军强生气道。
苏青玉见状就知道事情被发现了。她还准备说等上车之后被发现呢，回头写个信回来说一声就行了。
不过也不慌。
“爸，还是被你发现了。”
“你这是准备一直瞒着我？”苏军强强忍着怒气道。
“咱找个地方说话。”苏青玉从队伍里出来，拉着两人就走。
找了个角落里，苏军强这才忍不住道，“你说说你干的好事，你竟然私自换地方不和我说，你还换到……”
“换地方了，好好的地方怎么要换？”徐美芳也着急了。她可知道，那地方是老苏特意找关系才定下来的。
苏青玉道，“我还不是为了我爸？”
“放屁！”苏军强被气的直接爆粗口。
“我不是为了你，我还为了我自己，农场不比苏家屯舒服？我这是废物利用，我就是被利用的废物！”
苏军强道，“别胡扯，什么废物不废物的。你换那地方，还是为了我？”
“那我肯定也不是为了我自己啊，那地方那么苦，那些人也和我没感情。和陌生人一样。爸这些年虽然没提过苏家屯，可我也知道你们那些事儿，爸不回去，那是为了报答爷爷的养育之恩，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大啊，爸这么做是对的。可老家那边的人肯定不会相信啊，肯定会在背后戳我爸的脊梁骨。”
苏军强：
“现在我爸为了爷爷生了两个孙子，算是报答养育之恩了。我现在回去，替我爸报答生育之恩，这样苏家屯那边的人再也不能说闲话了。谁要是说我爸没良心，我就理直气壮的反驳他们！我放弃好的地方，特意去苏家屯那苦地方，就是我爸让我回去的，让我回去孝顺我亲爷爷奶奶的！反正下乡一辈子都不能回家了，去哪里不是去呢，能废物利用一下，也挺值的。”
徐美芳鼻酸道，“别这么说，你才不是废物。”
苏青玉道，“妈，等我回去了，我还要和人说，我妈妈叫徐美芳。让人知道，你是老苏家的媳妇。”
徐美芳撑不住了，抱着她想哭。
“老苏，你别说孩子了，孩子一片好心。”
苏军强心里纠结死了。他总不能说自己其实不想认那边的亲戚吧。
但是孩子也确实一片好心。
而且……而且孩子过去了，他也不用对老家那边的人心虚了。
其实这些年来，他连提都不提那边，不止是因为不想认那些亲戚，也因为心虚。觉得老家的人肯定会在背后骂他。
毕竟他养父也说过，当年过继他的时候，是和老家承诺过的，只要以后生的孩子算在他养父这一房就行，他还是可以给亲爹妈养老的。但是他自己不想认……
“行了，都别哭了。是我错怪你了。”
苏青玉这才抿了抿嘴，“爸，你总不相信我孝顺你，这次我用行动证明了。”
苏军强叹气，别的不说，几个孩子里，还真就这个闺女为他做的最多。
两个儿子倒是都让他操心。
他伸手拍了拍苏青玉的脑袋，“下乡好好干，有困难就写信回来。打电话也行。别舍不得钱。你爷爷奶奶那边……算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嗯。”苏青玉点点头。
等苏青玉上了大卡车了，徐美芳和苏军强还站在原地看着。
苏青玉对着他们招手，“爸妈，再见，我会好好干的！”
哈哈哈哈，终于离开这糟心的一家子了。
徐美芳抹着眼泪，“这孩子太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