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奶奶刚把宗理领回来的时候,我挺讨厌他的。
毕竟本来我一个人的奶奶,现在变成了两个人的;本来我一个人的两只鸡腿,现在变成了一人一只;本来我一个人的床,现在变成了一人一半。
而且宗理偏偏还比我要懂事得多,会帮着奶奶洗碗,帮奶奶择菜,甚至拿着板凳到院子里的压力井旁去给奶奶压水,连成绩都比我优秀。而我只会在外面跟一群男孩子爬树、摸鱼、打枣子,等我回到家,他就乖巧地坐在那里做作业,看得我一肚子火。
而宗理好像从来都不知道我在生他的气一样,总是想尽办法讨好我,替我收拾房间,把好吃的留给我,甚至把奶奶给他的鸡腿也偷偷给我吃。
而我为了表明自己讨厌他的立场,连最喜欢吃的鸡腿,都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对,我就是这么有骨气的一个人。
直到有一年夏天我因为跟同学打架被老师叫家长,回来就挨了奶奶一顿打,当时我气急败坏地说:“既然你喜欢孙子,那就跟孙子去过吧,我走!”然后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院。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离家出走,可怕的是,二十分钟之后我就后悔了,然而也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一个人在铁轨上走了很久,最后是宗理把我找了回去,他用小树枝牵着我,一直走到奶奶家门口就没有再进去。
也是那个时候他对我说:“你进去吧,我走了。”
我问他:“你去哪里?”
他说:“回家。”
我说:“你爸妈不是都不要你了么?”
宗理低着头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说了句:“没事,我有地方可以去。”
我没说话,就看着他。
五岁的小男孩儿脑袋圆圆的,好像装了很多东西,但我却不知道那装的是什么,小宗理也不打算告诉我,只是朝我笑了一下,转身朝着和我相反的方向走了出去。
我忙追上两步拉住他:“天都黑了,外面有狼,会吃小孩。”
“外面没有狼,狼不会生活在这种地方。”我愣了一下,宗理回头朝我笑了笑说,“我走了,你以后就不用总是生气了,你不生气的样子其实挺好看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好看我会觉得这么难受,比奶奶打了我一顿还让我难受。
于是我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哪儿都不准去,跟我回家。”
其实现在想想,如果那个时候让宗理走就好了,现在也不至于有这么多烦恼了。我为什么要拦住他?但我又怎么能不拦着他。
我叹了口气,那我现在要用什么来养活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呢?
我翻了个身,睡不着。
明天,还要跟叶爽谈一谈让宗理在这里借宿的事。
不过我一觉醒来叶爽也没有回来,宗理也已经去上课了。昨天给了他备用钥匙,应该不用担心他进不了门,所以我决定去画室把上学期欠着老李的作业补一补。
然而坐在画架前足足半个小时,我什么也没有画出来,满脑子都是还能去哪儿打工,能多赚点钱,我现在差点就在画布上画张人民币出来了。
“还挺难得看你不打工来画室画画的。”老李的声音从我背后冒出来,吓得我差点一屁股坐进水桶里。
我甩了甩手里的笔:“我主要是没工可打。”
“我听李岩说你让他帮你再找几个兼职,”老李在我旁边的画架旁坐下了,“你最近经济是不是有点困难?”
我最近经济不是有点困难,是非常困难,你试试养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看看。
“我知道你一个人生活不容易,”我没出声,乖乖听老李循循善诱,“要打工凑学费和生活费,但赚钱还不是为了能好好画画么,你不能因为打工忙就浪费了自己的才华,这是本末倒置了……”
老李说得语重心长,而我只是看着外头灿烂的阳光想,该怎么跟叶爽开口才不至于让我跟宗理都被扫地出门。
“老师说这些,也都是为了你好,”老李说完看了一眼我的画板,又说,“林沫然,你很有才华。”
有才华怎么了?有才华被饿死的画家还少吗?
我不想被饿死,更不能带着宗理被饿死。
我看着老李的背影,又看了看我的画布。有时候我觉得老李对我的爱是不是有些盲目,我就是个真画个鬼,他也会说这是神来之笔,简直像我失散多年的亲爹亲妈。
当然我知道他不是。
想到这件事,我不禁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收拾东西走出画室的时候我发现门口站着个人,看到我出来,他就朝我走过来,俨然是来找我的。
“你好,我叫李波,我们见过……”没等我看明白,那人已经朝我递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我来,是想来跟你谈谈宗理今后生活的事。”
我终于想起来,这人是李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