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里自己的“家”是一个漆黑而可怕的地方。
四岁的我在某一天被母亲遗弃在那个“家”里,孤身一人,又冷又饿,无论我如何用力地哭喊着求救,表示我会听话、会乖巧,妈妈都没有回来。
直到隔壁邻居家着火,消防员在救火的时候才发现房间里有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而那个小女孩就是我。
我凭着记忆找到这个地方花了不少钱和时间,而当我再一次站到“家”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已经是一大片写着“拆”字的废墟。
听说是有开发商开发到一半没了钱,干脆弃地跑路,留下一堆烂摊子。
我站在那幢三层旧楼前发着呆,隔壁阿婆关切地来问我找谁,而她竟然还记得当年被消防员救出来的我,她答应我只要有人回来,她就一定会给我打电话。
而我每次回去,都会给她带一些水果和点心。
我跳下出租车一口气跑到路口的时候,就看到一辆黑色轿车正朝着我相反的方向缓缓驶离,我甚至来不及看清那辆车的车牌,就拼了命地追了上去。
然而轮胎轻轻一转,车就已经开出了几百米,我追得太急重心失衡,重重地摔倒在路口的电线杆子旁。我听见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是宗理。
宗理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时我才发现地上都是碎石头,我的手腕擦伤了一块皮,膝盖也摔得很疼。
“你坐在这里等我。”他把我扶到一旁的台阶上,转身跑了出去,没多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包药。亏得他能在这种地方找到药店。
“会有点疼。”他把我的手臂拉过来,然后直接把消毒酒精倒了上去。如此凶残的护理方法,你说能不疼吗!我咬着牙熬过去了,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追过来了?”
我记得我是让他自己回去的,他应该也听到了。
宗理正细细地清理伤口里的砂子,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你突然那样……我不放心。”
哎,我竟然已经沦落到需要一个高中生来担心我的地步了,林沫然,你还真是够差劲的。
宗理撕开一块胶布贴在我手腕上的伤口上,我突然看见他脖子上空荡荡的,忙伸手在他领口上摸了一下:“你的挂坠呢?”
记忆中宗理的脖子上总是挂着一个像吊坠一样的东西,打开里面是个表的样子,但又不怎么像表,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但我记得宗理说过那是他爸爸留给他的东西。如果为了追我弄丢了,那我可真是罪孽深重了。
我正要站起来去找,宗理拉住了我,从口袋里摸出吊坠朝我晃了晃:“学校不让戴,早就摘了。”
我松了口气,又坐回到刚才那块石头上。宗理弯腰捏了捏我的膝盖骨,松了口气似的说:“还好,没碎。”
“废话,我又不是豆腐渣做的。”
“可惜了,就差那么一点儿。”刚才那位阿婆趁着宗理去扔垃圾的时候才走过来看着我说,“我一看见他们就给你打电话了。”
“我知道。”我看着车子开走的方向,真的就差了那么一点儿,我不甘心,还是问,“您看到车上下来的人了吗?是男的女的,多大年纪?”
“看是看到了,但没看清。”阿婆眯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好像是个男的。”
我有些失望,毕竟我记得,最后把我留在这个家里的是我妈妈,而我的爸爸从来就没有在我的记忆中出现过。但我还是拿出钱来塞给阿婆说:“我今天来的匆忙,您自己拿着买些水果和点心。”
“不用,不用了。”婆婆推搡着,最终也没有拒绝。
宗理一直远远地看着我,直到那位阿婆走远了,才又走过来:“不能告诉我么?”那意思应该是:你都跟一个外人说这么多了,就不能告诉我么?
其实我本来也没有打算瞒着宗理,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跟他没关系,所以没有提及的必要,但既然他问了,我也没必要瞒着。
“这里是我原来的家,”我指了一下二楼,“我就是在那里被消防员救出来的。”
宗理顺着我的手抬头看了看二楼,我的故事宗理应该多少听大院儿里的人说起过,就像他的故事我也“听说过”一样。
“这里的房子要拆了,我想,他们总是要回来的,多少会有一些线索。”我慢慢地揉着膝盖,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却感觉越来越疼了。
“刚才那辆车吗?”宗理看着我问。
“嗯。”我心有不甘地捏了捏拳头,“好可惜,就差那么一点,我连车牌号都没记下来。”
宗理沉默地看着我的膝盖,隔了一会儿才说:“我记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