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红发少年便是白兔。
他遵照苏二娘的命令,以马驹的原形和一场苦肉计,接近了顾新书,原本是想要刺探定魂玉珏的下落,没想到顾新书毫不设防,让白兔一下子便找到了就在他胸前的宝物。
若是能趁他洗浴的时候偷走呢?
怀抱着这样的心思,白兔悄悄接近了温泉池旁边的顾新书。
谁知却被他当场捉住,还被发现了额上的金蚕。
白兔心绪大乱,只想要逃跑,结果被抓了回来。更糟糕的是,他还在慌乱之中现了人形。
白兔裹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将脸深深地埋在两只手里。
接下来他会被如何对待呢?
世人皆爱财,自己身有金蚕的事既然被这人发现了,从此之后,恐怕又要被强迫着去感应周围的宝物。
他这样想着,只觉得火辣辣的疼痛随着幻象中的马鞭一起破空而来,让他止不住地发抖。
不如趁现在,逃走吧?
不,不行,他还没有拿到定魂玉珏,苏二娘说过,要回灵界,非得要那定魂玉珏不可。
只要能回去……只要能回到灵界,他白兔就彻底自由了,再也没有人能强迫他,再也不用挨鞭子了。
白兔默默地咬着自己的手臂,这新的疼痛能驱散一些幻象,让他冷静下来。
他准备忍耐。无论这个人将如何对待自己,白兔都准备忍下来。直到他拿到这人胸口的龙形玉珏为止。
“如何?可是冷静些了?”顾新书的声音在头顶响了起来。
白兔一哆嗦,反倒是往被子的深处埋得更紧了。
他等了一阵,未再听到什么大的动静,只有案几被拖动的声音,还有碗盏相击的脆响,再过一阵,是水泡在瓶中沸腾的声音。
顾夫子在做什么?
白兔不由得好奇心大盛,偷偷地将被子移下来一点,露出两只眼睛来偷看——
顾新书身前的案几上摆着几只黑釉点金的小盏,还有一只冒着缕缕蒸汽的银瓶。
空中弥漫着清爽的茶香,像是第一场初雪之后,晴光刺破寒气,直接照耀在脸上。
原先他还是小马驹,钻在顾新书的袖子里讨要果子吃时,便嗅到过此人身上的这种茶香,却无从辨识。
这是什么茶?
“此茶名为龙团雪。”顾新书仿佛猜出了白兔心中的疑惑,缓缓言道,“只取茶芽最中心的一缕,在银器中以清泉渍成,光明莹洁,犹如白雪。”
他略微转身,让白兔看清他手中持着的黑釉茶盏和正在击打着茶膏的茶筅。那茶膏犹如牛乳,散发着清香。
“而且,只有生长在灵脉附近的茶树,长年浸润在充沛的灵气当中,才能制作出这样纯白的龙团雪来。”
顾新书将银瓶中的水注入盏中,又将茶盏捧给了白兔:“喝下它,它能镇定魂魄,祛除病痛,让你一夜安眠。”
白兔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喝下龙团雪茶的,他只记得当他重新躺下,顾新书将一只温暖的手放在了他的头顶。
“睡罢。”他哄道,“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你醒来之后,又是新的一日。”
而那时,他甚至还不曾问过白兔的名字。
第二日,白兔便将自己的姓名告诉了顾新书。
他等着更多的盘问:从哪里来,为何会化身马驹,这一身的伤痕是怎么回事……最重要的是,为何会身有金蚕,是否真有感应到宝物的能力。
他已经想好了答案,连“一定要在剧痛之中,才能有感应宝物之力”这样的事也准备和盘托出。
他紧咬着牙,等待着鞭子的到来。
顾新书却在他面前铺开了一张纸,又将一支笔交到了他手中。
“会写自己的名字吗?”他问。
白兔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又默默地接过笔,写了两个字。“嗯,笔锋还行,但是笔顺有误。”顾新书略点了点头。
“我来写给你看啊,这个兔字,应该最后再点这一点……”
教完了“兔”字,顾新书又一连写了“龙”“团”“雪”三个字,接着干脆写了首五言绝句。
“来来来,背背看,我念一遍,你再跟着念一遍。”
等等,这个走向哪里不对吧?!白兔在心里喊道。
顾新书见他犹豫,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下正好是农忙,我的学生们走得一干二净,我自己一人守着这学堂,实在是孤单无聊得很。你便扮作我的学生,陪我玩耍几日如何?”
他故作严肃地望着白兔,等着他的回答。
这状况完全在白兔的预料之外,他只好尝试着答了声:“好……”
顾夫子便朝他微笑起来,那笑容非常非常温柔。
可是当天夜里,白兔还是做了噩梦。
他梦到自己浑身赤裸,跪在地上,那苏二娘持着马鞭,一下一下抽着自己的脊背。
而他咬着自己的手,他不敢哭。
若是哭出来,被二娘听到了,只会是更加残酷猛烈的对待了。
“明明只差一点,怎么就感应不到了?二娘我真是白养活你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买下你这没用的东西!”
有人拉着他的手臂,想要将他的手从嘴里拽出来。
白兔挣扎着反抗:“二娘,二娘我没有哭,别丢下我,我还有用,我……”
他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顾新书披着外衣,正担忧地看着他。
这下该问了吧?白兔想。
二娘是谁,自己究竟遭遇过什么,这一身的伤……
顾新书却只是低头摸了摸白兔手背上的齿痕。
“下次,别再咬自己了。”他给白兔带来了两倍分量的龙团雪,然后说了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