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龙紫轩说,钱塘君最怕的便是这位天香楼里的朱成碧,每次见了她都吓得直结巴。偏偏她又最喜欢上水晶殿里做客,回回都是横躺在她爹的龙椅上,将龙宫里的各色河鲜和点心一股脑地吃个干净。每回朱成碧走后,钱塘君都要病上十几天。
“决定了!你现在就出发,就乘着这商船去无夏,找那朱成碧,以我爹女婿的名义作个大死!”龙紫轩兴致勃勃,“要严重到能让她上门去找我爹兴师问罪那种——我就不信,都这样了我爹还不赶你走!”
“……我一人去无夏?”阿玖问。
“当然了,你以为呢?老子这边忙着打劫呢!”龙紫轩理直气壮地鼓起了眼睛。
阿玖无语地指了指两人中间那根怎么也斩断不了的姻缘锁。
无论龙紫轩多么的不情愿,最后还是变成了二人行。
他俩乘船沿着钱塘江口一路逆流而上,到了无夏,并没费多大力气,便寻到了佛塔对面的天香楼。也不知为何,离天香楼越近,路边的花树便开得越是繁盛,不仅是金桂银桂,甚至连桃花、栀子、芙蓉也不分季节不辨气候地混杂在一起,将整栋天香楼都包围在朝霞一般灿烂的花影当中。
漫天飘飞的花瓣之上,高高地挂着一只写着“朱”字的灯笼。
阿玖站在天香楼前,盯着那只灯笼,紧握着折扇的手心中一点一点地渗出了冷汗。
还是据龙紫轩说,这朱成碧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妖兽,不过光看外表,只是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而已,想必其原形也不会有多么可怕。
可他分明见到,从那紧闭的雕花木门的门缝中,二楼圆窗上飘扬着的月白色窗帘之下,有源源不断的阴影在涌出,将整栋天香楼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有短暂的一瞬,他只觉得眼前情形异常眼熟,就好像曾经亲眼见过类似之物,见过在虚空当中燃烧着的、愤怒的一对金眼。
快,快跑,否则会被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口吞了……
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将他吓得原地跳了起来。
“你咋了?”龙紫轩朝天香楼大门口的方向翘了翘大拇指,“还不赶紧敲门去?”
“等等,那楼里有……”
“有啥?”
他这边还在吞吞吐吐,永远都是行动快过脑子的龙紫轩已经“吱呀”一声推开了半扇门,闻言朝他转过头来,一脸无辜地问。
再迟疑下去,她就要率先进入危险之地,面对那金眼巨口的凶兽了。怎能如此?明明他才是男子,应该他保护她才对,怎能反过来让娇弱的女子冲在前面?
阿玖跺了跺脚,一把推开龙紫轩,抢先冲进了天香楼。
谁晓得他冲得太快,又不曾留意脚下,被门槛一绊,竟然摔了个狗啃泥。龙紫轩在他后面哈哈大笑,踩着他的背也进了门。
但她很快止住了笑声,抬头望着空中,连声赞叹。
他们所在的厅堂内空无一人,也无任何桌椅,只在正中央立着口三足的青铜巨鼎,鼎内蒸汽缭缭不绝,犹如云雾般升腾而起。高过人头之后,那云雾之间便出现了数不清的各类花枝,无论向东南西北哪个方向看去都望不到尽头——整个天香楼的二楼就像是被花海所取代,凭空消失了。
什么样的阵法能有这等效果?
阿玖还在揣测,一转眼已经被龙紫轩单手拽住了衣领,一路拖着往那青铜鼎的方向而去。
“来看这口大锅!”她眼尖得很,一眼看见了架设在鼎上状如“井”字的分隔,“这又是何物?每一格里放的食材都不一样?少见得很呢!”
阿玖给了她一个鄙视的眼神,又清了清嗓子,将那折扇“唰”的一声展开,这才拿出他说书时的架势来:
“话说从西周时候起,神州大陆上便有这样的阵法,可在同一口鼎内,以不同的格子,按乾坤八卦的方位,布置上不同的食材,然后根据其沉浮的数量和速度,借以占卜凶吉,甚至还可以控制附近的空间转移变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
龙紫轩嘴里吱吱嘎嘎地咬着只牛肉丸子,朝他点着头。
“不能随便动里面的食材,会改变阵法的!”阿玖气得简直想用扇子敲她的头,“而且这种时候,你上哪里搞来的勺子?!”
“就挂在锅边上的嘛,这勺子。”龙紫轩委屈地嘟着嘴,“我觉得你完全多虑了,什么空间阵法,这就是个普通的三脚大锅而已——嗯,这丸子味道还不错。”
她又在锅里捞了捞,接着将一勺颤颤巍巍的冻豆腐放到了阿玖面前。
“喏,吃不吃?”
“不,不告而取是为偷。”阿玖勉强地咽下了口水,“小生不吃!”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句话,从他的肚子里传来了响亮的“咕噜”一声。
阿玖顿时恼羞成怒,气鼓鼓地要走。姻缘锁还在两人手腕上呢,就凭他能走到哪里去?龙紫轩毫不担心地继续在青铜鼎里捞着,她之前明明见着有一格里放的是鸭肠,再不捞起来就要老得咬不动了。
脚步声去而复返,是阿玖又回来了。
她有心要嘲讽几句,一转眼却见阿玖面色发白,紧抿着嘴唇,手中攥着折扇不放。
“天香楼的门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