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心魔,一开始只是普通的愿望而已。
若能得以满足,这愿望自然就消散了,可有的愿望并不能得到满足,有的愿望连想一想都觉得是罪恶。到后来,连许下它的人都不肯承认它,只将它深深地压抑进了内心,然后彻底忘记了。就像一枚种子,被埋进了深不见天日的土壤深处。
但它并不会就此消失。
它只会在黑暗中沉淀、凝结、发酵,甚至具有了形体,迈出了画卷,行走在一个又一个夜间。
但要降伏它,却也是容易的。
只要寻找到那个孕育出心魔的人,替他完成这愿望即可。有的时候,单单是说出心魔的存在,便能令其消散。这佛像对“爱”之一字如此敏感,当是因爱而生的心魔。朱成碧猜测着,接着问:“这么说,你和小秋找到了心魔源头,于是令佛像消散了?”
莲灯没有立刻回答,秋子麟却抢过了话头:“没有!我刚从门里爬起来,就听到了琵琶声。佛像立刻便消散了。”
“琵琶声?”
“对,而且根本不成调子。莲灯还说什么悲凉,根本就只是有人在乱弹而已。”
“然后呢?”
“然后我循着琵琶声进了大理寺的天牢,见到了一名叫作罗灰儿的乐师。”莲灯回答道。
他将自己在牢中的见闻告诉了朱成碧。
“罗灰儿原本是丹阳公主府上的乐奴,因他弹得一手好琵琶,颇得公主的欢喜,却因为偷盗了公主的鹌鹑枕,获罪下狱。那鹌鹑枕为皇帝亲赐,以七宝合成,但即使如此,原本也不至于死罪。可他却一口咬定这是公主亲手相赠,甚至要求公主出面对质。枕头这等私密之物,如果赠送,必定是情人关系。这不是毁人清誉么?”
“那丹阳公主又如何说?”朱成碧追问。
“公主根本不愿与他对质。他因为玷污公主名声,有损皇家尊严,所以被判处了腰斩。”
朱成碧有点儿明白了。因爱而生,求之不得,又兼刑讯折磨,死亡在即。那乐师的心中因此生了妖魔,唤出了佛像,也是意料之中。
她这边还在思索,莲灯却又捧起了紫钵。他的袖子也鼓动起来,飞出来两个做飞天样打扮的小仙女,浑身彩带飞扬,环佩叮当。一个手中持着排箫,一个持着箜篌。
“阿碧,我知道你饿得狠了,正好我从罗灰儿那里得了这两个小乐神之外,还有意外的收获——我将它一并加在这道菜里,慢慢地炖了两个时辰。这是我能做到的最接近于你曾经尝过的那种滋味的菜肴了。”
他在说什么?她曾尝过什么?
被放在她面前的紫钵,散发着令她全身都紧绷起来的香气。但她却连看都不肯看一眼。除了她曾经尝过的美味之外,其余的一切她都不屑一顾。
可那是什么?
“我……”朱成碧想说我不记得了。她想说,如果你知道,能不能告诉我,被我忘记的是什么。
然而莲灯也好,秋子麟也好,他们的面目都渐渐模糊起来。头顶有清澈的光线透入,她开始身不由己地上浮,只来得及回头,向下,死死地望着莲灯,直到那两人的身形完全消失。
醒来时,她松开的右手中,只有怀梦草燃烧后的灰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