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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鸣沙镇之前,霍依然和蔺长生在沙漠中一共露宿了五个夜晚。

蔺长生平素娇贵惯了,如何习惯得了幕天席地,夜里常常辗转反侧。可霍依然比他睡得还要少:无论蔺长生何时睁开眼睛,都能看见端坐在篝火旁边的黑色影子,绷得紧紧的。自从踏入了沙漠,霍依然吃得越来越少,几乎终日都不发一语,只将那柄重剑死死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蔺长生眼看着他的黑眼圈一日重过一日,内心充满愧疚,把怀里的酒囊拿了出来递给他。

“这不是你留给心爱的姑娘的么?”

“其实,也不完全是啦……”蔺长生苦笑着承认,自己根本就没有见过姑娘的脸,就只听过她的歌声,找了这么久都没有下落,也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

“我早猜到了。”霍依然还是面无表情。

“但醉朱颜真的是好酒!”蔺长生又振作起来,“那葡萄树在沙漠当中,靠着一点点水源活下来,它见过沙漠里绚烂的落日,也被清晨的微风吹拂过。你只需要喝一口,四肢百骸都放松了,就能看见这一切——这是它最美好的回忆。”他抱着酒囊,表情虔诚,“不仅如此,还有你自己最美好的回忆——你走过的山、看过的水,全都在这一口酒里面。”

霍依然朝他扯了扯嘴角,并没有接过来。

第六天的早上,他们终于进入了鸣沙镇。

灰扑扑的小镇趴在地平线上,就像是被人揉皱了又扔下的几团抹布。褪了色的酒旗无精打采地垂着,下面的屋顶漏着个斗大的窟窿,生出了一尺来高的芨芨草。所有人家都屋门紧闭,有的甚至被黄沙掩埋了一半,窗户纸都破了,呼呼地往里面灌着风。

“有人能住在这里?”蔺长生张口结舌。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旁边一扇门“吱呀”一声就开了,出来个腰肢臃肿的老妇人,手里拎着只瓦罐。蔺长生立刻调换了表情,露出最热情的笑容要上前去打招呼。老妇人一看见他就跟见了鬼一样,连连后退,将那扇门在他鼻尖“砰”的一声磕上了。

蔺长生揉着鼻子。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和蔼可亲受人欢迎,此刻不由得大感挫败。

“要是这里有小孩就好了,孩子们最喜欢我。”

他忽然住了嘴。一名戴着鲜红面纱的小女孩忽然出现在他俩侧方,就站在一扇空洞的门里。和整个无人照管的镇子不同,她被精心打扮过,纤细的手腕上戴着华丽的黄金手镯,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透过面纱,不安地来回盯着他俩。

霍依然朝她走了一步,但被蔺长生制止了。

“你是谁?”蔺长生柔声问。

小女孩没有说话,只是开口哼起歌来,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音符,蔺长生却如遭雷击:“你如何知道——难道你……”

“等一下!”

霍依然的警告声响在耳畔,但他没有听,他也顾不上听——便是粉身碎骨,他也记得,那是他心爱的姑娘唱过的曲子。小女孩一闪身便钻回了屋内,等蔺长生追过去,只看见鲜红的面纱在窗口一闪。他又随着她跳出了窗,眼前是错综复杂的巷道,朝哪个方向看去都是黄沙弥漫,无从辨识。

然而就在他眼前,狭窄的巷道中,静静地立着一名成年女子,鲜红面纱也遮挡不住她姣好的面容。

是她吗?蔺长生只觉心跳如雷。

“你、你还记得我吗?”他笨拙地做着手势,也哼了几声,“不不,你没有见过我的脸,可你当初说过,这歌是唱给我听的,你还记得吗?”

他没法再说下去了,因为那名女子已经靠近,碧绿的魅惑眼眸就在面纱之下,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她眼看就要掀开面纱,将凝脂一般的肌肤暴露给他,蔺长生心醉神迷,屏住了呼吸。

他却突然被人揪住了衣领,一把拽开了。

这熟练的角度跟力道,除了关键时刻追上来的霍依然,不做第二人想。

“笨蛋,她是妙音鸟!”霍依然呵斥。

突然遭人干扰,那女子愤怒地鸣叫起来,一双青碧色的翅膀抖动着,在她腰后展开,原本埋藏在沙地中的后半截鸟身也暴露无遗。

“真的是妙音鸟,我说怎么会有张鸟嘴……”蔺长生喃喃,接着才反应过来,撒腿就跑,一直到安全距离之外才拐过街角躲了起来,只伸个脑袋准备看热闹。作为非战斗人员,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也很爱惜衣裳,不想沾一身的血。

然而想象中霍大侠挥着重剑砍瓜切菜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霍依然一反常态地垂下了剑尖,任由它插入了脚下的沙地。那只妙音鸟颇有些迟疑,绕着他,喉咙里发出咯咯声。霍依然却像是听得懂一般,点着头:“是我,我回来了。朋友?是的,我们曾经是朋友。”他朝妙音鸟伸出一只手,“我不会伤害你们。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更多的妙音鸟扑扇着翅膀从天而降,围绕在他身边。无数双属于女子的白皙的手伸了出来,犹如海藻般缠绕着他、触摸着他。隐藏在面纱下的绿眸如同珍贵的猫眼石一般闪烁着。蔺长生竭力压抑着内心的奇异与不满,看着她们包围了霍依然,甚至拆散了他的发髻。长发披散下来,衬得霍依然的唇色越发艳丽。

蔺长生朝后倒退了一步。有什么被他一直忽略的事实,眼看就要浮出水面。可就在这个时候,那名一开始诱他来此的小女孩出现在了霍依然身后。她并无翅膀,也无鸟身,眼看只是个普通人类。可她微微一笑,嘴唇翘起来的样子,却有一瞬凛然的邪恶感。

小女孩吹出了几个单调的哨音。

包围着霍依然的妙音鸟却应声发了狂,一只接一只地仰天尖叫起来。它们曾以歌声婉转动听而闻名,此刻同时发狂,造成的声浪攻击不可小觑。蔺长生离得远,只觉得双耳犹如被利器贯穿,伸手去捂时,才察觉手上温热,竟然是流出血来。

那霍依然呢?他怎么办?

蔺长生朝霍依然跑了过去。他知道自己在大喊,但已经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在他静寂的世界里只剩下无数挥舞着的青碧色的翅膀,以及滴落在肩膀上的温热的血。他从那些翅膀的缝隙当中奋力伸进去一只手,摸着霍依然的方位。在哪里?他在哪里?

终于有另一只缠满符布的手做出了回应,也牢牢地抓住了他。

“霍依然!”他大喜,将那只手朝外拽着。

那手却纹丝不动,只朝他固执地摊开了掌心。那是霍依然的左手,布条已经拆开了一半。蔺长生终于明白过来,三下五除二地替他完全拆了下来。

狭窄的巷道里响起了金毛犼的吼叫声,紧接着是妙音鸟们的拍翅声,它们被吓跑了,飞向了天空。

蔺长生抱住了霍依然。后者的右手死死地拖着那柄重剑,剑身上的符文布条已经飘浮起来,又被他生生压了回去。那名操纵妙音鸟的小女孩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衣着华贵的小个子老头,他手中托着一片琉璃龟的龟甲,三枚形状奇特的六角形铜钱正在其中摇动着,喀喀作响。

“金毛犼。难怪今早卦象有变,果然又来了一位新的赏金猎人。”他将手掌贴在心口,朝他俩行礼,“我是这里的镇长,恳请你们,从妙音鸟手中拯救鸣沙镇吧!” FTyHzRQWuDeugMW/EvUXtKIM3FOW1eTi88VIm33MTBN22yHgzGAatdNGVCTPC0M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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