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重剑的年轻人站在山寨门口,死气沉沉,就像是一团不祥的黑云。
那重剑有一掌来宽,缠满画着符咒的布条,连一丝锋芒也不曾泄露出来。它的主人身着朱红滚边的黑衣,双手也缠满了同样的布条。这人明明生有一对细长俊秀的墨眉,唇色妍丽犹如女子,却跟那剑一样,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就在他的脚底下,是被他刚才一剑削成两截,垮塌下来的山寨大门。
面对着一脸惊愕,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山贼守卫,他只说了五个字:“蔺长生何在?”
回应他的是拔了刀同时从不同方位冲上去的四个山贼。刀光闪烁,彼此交错,眼看就要在他颈前汇聚。
年轻人很轻地叹了口气。
山贼们冲上来的时候,他就开始慢条斯理地解着左手上的布条,终于在最后一刻完全解开,朝正前方摊开了掌心:只听“嗡”的一声,像是有钟磬长鸣,余音不绝。一枚金色的纹章自他掌心当中浮现,停留的时间刚好够人们看清那是只独角的金毛犼。那犼怒目圆睁,紧接着以排山倒海之势呼啸而出,才慢慢消散了。
山贼和他们的刀都被冲得七零八落,爬起来时抖着脚:“赏、赏金猎人……”
也有胆子大点儿的,捡了刀,鼓起勇气质问年轻人:“巡、巡猎司给了你多少钱,叫你来对付我们?”
五百年前,莲灯和尚以身化塔,镇压住了黑麒麟,可如今仍有当时遗留下来的凶猛妖兽危害一方。官府虽设有巡猎司专职捕捉和镇压,但终究人手有限,干脆针对妖兽的等级开设了不菲的赏银。如此一来,便有不少武艺高强者成了赏金猎人,以捕捉妖兽为生。
能吞下飞龙的金毛犼,是他们的纹章。
“你们不值钱。”年轻的赏金猎人直截了当地回答,“如果不是你们昨天劫了蔺长生,谁会来捕猎一窝黄鼠狼?”
“谁?”
“蔺,长,生。”年轻人揉了揉眉间,像是在竭力克制自己,他很慢地说,“大概这么高,啰唆鬼,说话不带脑子。看起来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但其实是个公费吃喝的穷光蛋。你们绝不可能靠他换到一分银两,还不如直接还给我……”
“哦——他啊。”拿着刀的山贼眼中闪着恶意,“我们早就发现了,昨晚就煮来下了肚。”
他不得不住了嘴,因为赏金猎人的神色忽然变了。他怀中重剑之上重重封印的布条此刻自动飘浮起来,露出一寸多长的剑身,内里光芒四射,威压无比。山贼们惨叫起来,只觉得连同皮肉都在那光芒之中一点点融化。
“手下留情,霍依然!”
不知何时起,赏金猎人的背后已经生长出了一株重瓣山桃,累累的花枝朝他围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他困在其中。但它并没有存在很久:重剑上的封条如有生命般,重新自动归位后,那山桃树也融化了,如同薄雾一般流动着,被一支外表再普通不过的笔吸入了笔尖。
执笔之人全身都裹在墨绿色的斗篷之中,兜帽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白皙的下巴。
“生花妙笔,常青公子。”霍依然朝他略微躬身,仍是面无表情,“原来你躲在这里。”
原先拿刀的山贼们,此刻均已化出了黄鼠狼的原形,连滚带爬地朝常青跑过去,发着抖牢牢地吊在他的大腿上。常青苦笑起来:“是我让他们劫了蔺长生——我带你去找他。”
霍依然跟在常青的后面,缓步前行。
他对常青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是无夏城天香楼的账房,上次见面时,他还跟在掌柜朱成碧的身边做事。再来,便是“天香楼的樱桃毕罗很好吃,其中以印着金鱼的最佳”这样并没有什么价值的回忆。
不过,近来有坊间传言,说他和朱成碧闹翻后离家出走,行踪不定。霍依然原本以为是谣言,眼下看起来却极像是真的。这处山寨地势偏僻,他也是用上了一点追踪术才找到蔺长生留下的踪迹,如果是用来当作隐藏的据点,其实再好不过……
霍依然停住了脚步,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怎么了?”常青问。
霍依然摇了摇头:“下次再要找我,派只青鸟送信即可,别用这么麻烦的办法了。”
“以你懒散的性子,只怕你不肯来。”
霍依然根本就懒得回答。他们两人所行之处原本是普通的山林,可渐渐地,身侧出现了一株接着一株的山桃树。眼下并不是桃花该盛开的季节,这深山当中无人知晓的桃林,却开得如火如荼,仿佛抑制不住的思念一般。霍依然知道常青既有那支笔,要绘出桃林也是轻而易举,因此并不曾开口询问,一直跟着他走到一处用山石砌成的棋盘前。
那棋盘上黑白两色各执一方,厮杀得难舍难分。除此之外,还摆着一只镶金串玉的酒囊。
霍依然一见那酒囊,便在心中叹了口气。蔺长生这人就是如此,吃穿用度,什么都要最好的,光是这只酒囊,这一路上就给他俩,不对,是给霍依然招了不少的麻烦。
常青过去将酒囊的木塞一拔,霍依然忽然打了一个寒战,喃喃道:“醉朱颜……”
“是,而且恐怕是世上最后一瓶醉朱颜了。”常青将兜帽翻开了些,却仍是遮挡着前额,“从四年前开始,鸣沙镇便再也没有醉朱颜产出。更为严重的是,被醉朱颜所吸引而聚集在鸣沙镇的妙音鸟,原本是商队和牧民的庇护者,之前常常引领他们走出沙漠——现在却突然转了性子,霸占了世上唯一棵能酿造醉朱颜的那株葡萄树,开始袭击任何敢于靠近的人。光是这个月初,便有七名受害者。”
“既然知道妙音鸟作乱,为何还有人靠近?”
“其中六名是鸣沙镇镇长请去捕杀妙音鸟的赏金猎人,还有一个,从服饰判断,是从碎叶城来的酒商。”常青双目灼灼,“我希望你前去一探究竟。”
霍依然猛地朝后退了一步,就好像常青朝他脸上扔了一条毒蛇。
“绝不可能。”他的面上罕见地涌上来一点血色,几乎是咬着牙,“我今生绝不会再踏入沙漠一步,也绝不会捕猎妙音鸟。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我知道这是在强人所难。”常青叹气,“如果有可能,我更希望能自己去一趟鸣沙镇,但……”他缓缓地取下兜帽,将前额上一枚鲜红的眼纹暴露出来。
“白泽。”霍依然道,“这又是在何时?”
“说来话长。总之,自我被白泽附身以来,彼此处于胶着状态。他无法彻底吞噬我,我却也无法完全战胜他,但时不时地会有一些属于他的记忆渗透过来。”常青瞥了一眼旁边黑白交错的棋盘,继续道,“幸亏如此,上次才救下了那奴山查干族新任的萨摩。这一次,我所知道的并不多,只晓得白泽曾将一样有他印记之物放在了鸣沙镇,时间恰好是在四年前。”
霍依然保持着沉默。
“就在你离开鸣沙镇前不久。”
“……不。”他僵硬地拒绝了。
常青叹了口气,过去拿那只酒囊:“既然如此,便只好请蔺公子将这点醉朱颜还给我……”
“不行不行!”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也不知道从哪棵桃树的后面跑了出来,一把抱住酒囊,“这是要留着送给我心爱的姑娘的!”
“蔺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