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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药之道,讲究的是君、臣、佐、使。每一味药,都各自有其所任的角色,所起的作用,除此之外,还得顺天时、应地利、讲人和。是以这世上,并无万用万灵的药方。

慕云生根据妞妞新发病情的特点,在三年前医治临安时疫的药方基础上做了改动,换了熬制方法,写成了新的方子。一回到无夏城,他再也不敢耽搁,直接去找了李执。

跟在身边的妞妞面上虽然残留有瘢痕,行动却是与常人无异,确已康复,是这药方再有力不过的铁证。易子安虽说对他有诸多成见,却也知道轻重缓急。

连续几日里,他们熬制汤药,分赠患者,又指挥着净衣卫清扫街道,掩埋尸体。眼见着存活下来的病患渐渐地退了高热,进入了那日妞妞一般的僵死状态。

这一日,慕云生正在检视陷入昏迷的患者,只觉得旁边有人拽住了胳膊。他一回头,腰就被人给死死抱住了,眼前晃动着覆盖了银发的头顶——是个驼了背的老妇,平日里在兴善街的街口卖粥。

原来她的独生儿子,也陷入了昏迷。老人家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只道是儿子断了气,哭得肝肠寸断。又听说慕云生有金针,可起死回生,便赶过来求他。

“神医慈悲,求你救救我儿!”老妇人见他犹豫,竟放开了他,径自在地上磕起头来。

“老人家,这哪里使得!”他连忙去拦,“不是我不肯,只是这双手……”他将手伸给老妇人看,现在他的手指,哪怕只是平伸,也控制不住细微地颤抖。

“神医说哪里话来?那聂家小女儿,难道不是神医用金针唤醒的?她能救,我家儿子却不能救吗?”老妇人只是不起,拽着他的衣襟不放,“若我儿不醒,我也没有活路了。神医救的不是一条命,是两条啊!”

妞妞也在这个时候,贴着墙根蹭了过来,怯怯地立在一旁。等他千哄万哄地哄好了老妇人,言道必定想办法唤醒她的儿子,又将她送走,妞妞才敢靠近。

“慕叔叔。”她拧着衣角,“是我说漏了嘴。”

“不是你的错。”慕云生揉了揉她的头顶,“老人家是对的,人命都是一般贵重,我既然救了你,怎么可能不救其他人?”

话虽如此,他藏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还是慢慢地握成了拳头。如今之计,只有找那天香楼的朱成碧,再求桃花酒。

当天夜里,慕云生便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站在芦苇丛中,耳畔尽是苇叶摩擦,有如涛声。头顶一轮占据了半个天穹的巨大的圆月。月光犹如晶莹的粉末,正在一串一串地坠落下来。

他面前是那辆曾停在街中,邀请他去兴善街诊病的牛车。此刻车帘叫人高高掀起,露出几道白玉制成的石阶,阶上云雾弥漫,犹如仙境。

慕云生不由自主地迈上了石阶,一步步向上而去。他所进入的殿堂立着朱红色的圆柱,盘绕着螭龙,当他经过时,它们的眼珠全都转过来望着他。

当他终于走到大殿的中央时,跪坐在正中的位置上等待着他的是个金眼的少女,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衣着华贵,双髻下方饰着累累的明珠。

在她身后,是一只足有两人来高的水晶酒瓮,其间的桃花足有人头大小。光是看过去,他就已经感到舌头下涌出了唾液,双手抖得更加厉害了。

“慕神医。”她开口道,“我在等你。”

慕云生认出了这个声音。她便是当初从帘幕之间,将水晶坛内的桃花酒向他推过来的人。“你在等我?”他原想问,出口的却是:“可否请朱掌柜再赐桃花酒?”

她沉默一阵,伸手在酒坛外面轻轻地抚过,方才开口:“慕神医,近日来,可曾觉得身体不适?”

慕云生一愣。他右腹确有些胀满、疼痛,食欲不振,但以为是劳累所致,并没有放在心上。

“旧疾而已。眼下,还是救无夏城的百姓要紧。”

“我来便是要送这坛桃花酒给你的。有了这酒,你就能唤醒昏死的患者,终止这场瘟疫。我用桃花酒重新开始售卖的消息引你来无夏,就是为了今天。”

“那掌柜的又为何犹豫?”

“因为我挨了训。”她露出一丝苦笑,“有人告诉我,我该将所有的事实都告诉你,否则,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

她身边的云雾稀薄了一些,将一直静静立在她侧后方的人影显露出来。那人一身黑衣,胸前是一只用金银双线绣的生了角的狮子,此刻他正朝慕云生拱手示意。

正是那日扮作艄公的常青公子。

“五百年前,莲灯和尚在无夏化为莲心塔,将黑麒麟和通天引一并镇压于塔下,自那之后,神兽白泽处心积虑想要重开莲心塔,多次在无夏兴风作浪。那传染疫病的白发少年,便是他的化身。”朱成碧娓娓道来,“他大约是想等着无夏陷入混乱,再伺机毁坏莲心塔。我一得知此事,便知道世上唯有慕神医一人能止此疫病,所以才找到了你。”

常青在一旁开口道:“这原本是我家掌柜跟白泽之间的事情,却无辜连累了神医,实在抱歉。”

“什么连累,治病救人,难道不是他的天职?”

“虽说如此,你将饮桃花酒的后果告诉他了吗?”

朱成碧缩了缩肩膀,不情不愿地开口:“……那桃花酒是我用你画出来的桃花酿的。少量饮用,可令人如仙如死,自然也可以控制手抖。”

“还有呢?”常青语调严厉。

“但它酒性猛烈,非一般凡间酒所能比,对饮用者造成的损害极大。以慕神医现在的身体状况,无异于饮鸩止渴,再喝下去,只怕会有性命之虞。”

慕云生只觉得头脑昏沉,过了一阵才慢慢反应过来:“你们的意思是,我能救无夏,但却要赔上自己的性命?”他自他俩的脸上一个接一个地看过去,“你们如此坦率,就不怕我从此离开无夏,撒手不管?”

“所以我才说,根本不该告诉他。”朱成碧咕哝着。

“神医会吗?”常青反问,“那日我送你,明明是出了无夏的,神医又为何中途折返?”

“我……”慕云生哑口无言。

“桃花酒就在此处,饮与不饮,全凭神医自己做主。”

醒来时,透明的水晶酒瓮就搁在他的床头。朵朵桃花犹如一双双通红的眼睛,逼视着他。

慕云生伸了手,指尖刚触到瓮身,立刻烫着了一般缩了回来。芊芊原本蜷在他枕边,被他惊动,抬头一见那桃花酒,立刻吱吱叫起来。

“你且不用着急,我不是不知分寸轻重的人。”他抚着小狐狸的头顶,“我还要跟你一起去桃花岛呢。”

正在此时,敲门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急如骤雨。慕云生心中纳闷,不知是谁深夜来访,打开门,但见易子安独自站在外面,背上背着只匆忙扎起来的包袱,还在用袖子擦额头的汗。

“易大人这是……”

“嘘!”易子安将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左右看了看,凑过来跟他飞快地道,“赶紧收拾行李,算了,别收拾了,直接跟我走吧,再晚点儿,连命都要没了!”

他上前一步,拽了慕云生的手腕就要走。

“你是不知道,官家已经下了令,明日天亮就要焚街,整条兴善街上的男女老幼,无论是否患病,一个也走不出去!”

易子安拽了一阵,慕云生却只是立在原地不动。

“怎么可能,不是连日来,都再无新增病患了吗?这疫病分明已经得到了控制,除了那十几位昏迷不醒……”

“就是那十几位昏迷不醒的惹了祸!”易子安急得跳脚,“太常寺的和安大夫与我的恩师江大人都过来看过,说这十几位至今不醒,必定是病气又有新的变种,为保住无夏城剩余的百姓,只得牺牲整条兴善街!我这是看在你我毕竟身为同行的份儿上……”

“你那时也在,为何不提醒江大人,这十几位,如妞妞一般,只需金针唤醒,便可痊愈的?!”

易子安嗫嚅起来:“那,那可是我的授业恩师……”

慕云生逼视着对方,他挣脱了易子安的钳制,朝后退了一步:“多谢易大人前来相告。”

他不会走,易子安从慕云生紧抿着的嘴唇中读出了这样的信息。一股莫名的愤怒在他的胸中涌动:自己好意前来提醒,而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然选择要留下来,跟这些必死之人死在一处?

“你当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易子安刻薄地道,“你以为你靠你的金针,能力挽狂澜,在黎明之前,唤醒这十几位病患——说不定,官家还会再封你个比神医还要高的名头,到时候,可不正是功成名就?”他反手,再次将慕云生的手腕钳在手中,“只可惜,你酗酒无度,这双手早就废了……”

话刚说到一半,突然便有鲜红液体一滴滴掉在被他抓住的手心当中。易子安惊愕抬头,便见慕云生另一只手捂着嘴,指缝间,正有鲜血涌出。

易子安吓得松了手。慕云生分明是嘴里含着血,却是在笑,双眼都眯了起来:“易大人说得对,我多年沉溺酒乡,这身体早就是风中残烛。倒是易大人千金贵体,还是早点走吧。再晚,怕是走不掉了。”

这段话不长,他却分了三次,断断续续地说完。仿佛是为了回应他,从四周阴暗的角落中,闪现出了沉默的人影,挤挤挨挨,摩肩擦踵,将他们二人团团围在中央。那是些面上还残有疤痕的、正在康复中的病患,连同昏迷者的家人。之前跪地求过慕云生的老妇人也在其中。

无数双眼睛望着他们二人。却没有人开口。只有绵长的呼吸声。

易子安只觉得寒毛倒竖,他将包袱甩去肩上,又将袖子一抖,转身就走。凡他所到之处,病患都主动让开了,当他挤过去之后,人群又自动合拢。

他分明已经走出去很远的距离,却还是能听到,慕云生朝着病患们,一字一顿地说:“诸位放心,慕某在此向天发誓,定不相负!” 2irTiWaZU3tXwRWsg01SxQOEGert3IVg9GPpWwejzfCq4xqZUjALblbSR24yJTZ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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