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凝结成了实体,将她团团围困。
无论李星羽朝哪个方向使劲,都会撞在一层软软的纱帐上,帐外就是冰冷的石砾。她就像是被困在琥珀里的小虫子,虽没有伤到触角,却动弹不得。
李星羽惊惶失措,梦瑶君难道想要将她活活饿死在这里吗?
“梦瑶君!放我出去!”
“别瞎嚷嚷了,安静!”若空的声音从她头顶传下来,包裹着她的那层纱帐窸窸窣窣地震动着。
“这是梦瑶岛又地震了。跟我家仙君没有关系,嘶——还真痛——”
有液体滴落在她手指上,带着刺鼻的味道。
“你受伤了?”
若空不是该躲在梦瑶君的袖子里的吗?这个念头刚出现,她头顶的石块便叫若空踢掉了。雪白的光线照了进来,照亮了老头子那张恶狠狠的脸。他被夹在两壁中间,垂着头看着她,身上的翅膀不知在何时已经增大成半透明的屏障,将她包裹在其中。
“若不是你这个愚蠢的人类没用,怎么会连累到我们?”
刺鼻的液体还在继续滴落。
“我,我去找梦瑶君帮忙——”
“不许!”
李星羽完全没听,她从若空软绵绵的翅膀中挣扎出来,朝光线射来的入口拼命挤了过去。
喉咙中含着呜咽,但叫她咬紧牙关,生生忍下去了。只要出去,若空就能得救,只要能出去……
谁想到洞口之外,竟然还是个密闭的空间。
他们像是被地震封闭在了地下,之前以为是日光的,只是一处耀眼光源。等她挡着眼睛,适应之后,才看清光源来处,盘腿坐着的是——
“梦瑶君?”
他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呼唤,只闭着眼睛,双手朝上,掌心中生出的光芒层层交织,组成了一只背上托着山峦的巨鲸。
山谷间田野交错,阡陌纵横,河流犹如游龙蜿蜒而过。平原上星星点点,散落的都是结在树上的袖珍房屋。李星羽甚至还辨认出了山顶的玉石台和杏花树。
这是一整个袖珍的梦瑶岛。
鲸鱼的脊背上有一道明显的断裂之处。一整片山脊正在缓缓滑下,夹杂着烟尘升腾。
隐约有哀嚎响起,细小得几不可闻。
梦瑶君猛地睁开了眼睛,却不是平日里的样子——那是遍布整个眼眶的,满是星光的兽瞳,如同深海之中某种缓缓转动身体的庞然大物。
“仙君?若空先生受了伤,求你救他——”
“嘘!不要吵!”若空在她身后的洞中嗡嗡地抖着翅膀,虚弱地嚷嚷,“我家仙君在做非常重要的事情,你这个愚蠢的人类,休得打搅!”
她只得闭了嘴,看着那光芒流动交织,鲸鱼脊背上的断裂之处一点一点地缓慢愈合。连滑落中的山脊都止住了下滑的趋势。与此同时,梦瑶君两只摊开的手掌都在缓慢地,一寸寸化为岩石。
“他的神识正与巨鲸融合,这是眼下唯一能阻止地震的办法……不能打搅,不能中断,否则他会记不得自己是谁……”
“那你怎么办?”李星羽带着哭腔问。
若空让她伸手进洞里,她依言做了,一只冰冷的小手软软地握住了她的一根手指。
“不许哭!”他严厉地说,“此处并无他人,若是仙君一时丧失了神智,就得靠你唤他回来了。”
静寂降临。李星羽“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她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身边忽然传来啪嗒一声,扭头就见梦瑶君倒在地上,发光的图像依然在空中旋转,巨鲸的脊背已经修补完毕。
李星羽吓了一跳,扑过去扶他。梦瑶君软软地靠在她的肩上,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她。他的眼睛依然还是兽瞳,并没有恢复,却伸出仍是岩石状态的手,似乎想要触摸她的脸。
“如意。”他喃喃唤着。
花如意带走了他的真心,然后将它用三百多刀活生生地切了,做成了一道菜。
那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五百年来,他独自一个人守着蜉蝣们生长的梦瑶岛,碧海青天,夜夜空对,未尝不曾怨恨过她吧。
可就在此刻,当他们都困在黑暗的地底,他殚精竭虑、神智不清之时,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声音唤的,居然还是她的名字。
李星羽的心中像是着了火,熊熊烈烈,灌满了五脏六腑。她握紧拳头喊:“笨蛋,笨蛋,笨蛋!”
明明知道痴情错付,求而不得,却还是一厢情愿,简直是天下第一号的笨蛋。就像明明容貌有缺,生有如此明显的胎记,却居然还是想要唱戏的自己。
梦瑶君就像是傻子一般,愣愣地看她。
对了,她得唤他回来。
可该如何做,她完全不知晓。思前想后,她终究还是朝他俯下身去,轻声道:“你不是想知道《如意娘》后面的情节吗?我唱给你听!”
花如意遭逢海难,正在魂飞魄散之时,忽然见到那位惊鸿一瞥,犹如天人般的公子。
《如意娘》的第一折,名为“初见”。
她跟着他在杏花林中漫步,惴惴不安,却又满心欢喜。那一刻他们头顶繁花灿烂。那一刻她对自己说,我愿随他到天涯海角。
那是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春天。
在鲜血、猜忌、背叛,都还远远没有来到之前。
梦瑶君默默地听着。他眼瞳已经恢复,又是一副仙姿绰约、生人免近的模样。
“李星羽,你……”他思考了一下措词,“你真是一点都不会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