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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善街上爆发了疫病,男女老幼,无一人幸免。

狭窄潮湿的巷道之中,被病气挟裹的病患们倒了一地,尽是红斑高热,与妞妞当初的症状一模一样。耳畔全是呻吟哀告,犹如地狱再临。

慕云生狠狠一咬牙,扭头便跑了起来,无论如何,他也得先查看妞妞的状况。那母亲感谢的热泪都还沾在他的手上,难道就要在转眼间,再度坠向深渊?

“妞妞……”

他推开门。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病人特有的酸臭味道。室内唯一一个站立着的小小身影,听到他的声音,朝他转过脸来。小女孩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梳了头,两侧脸上都有泪痕。

“慕叔叔。”妞妞异常平静地说,“我娘死了。”

聂氏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满脸都是红斑。能看出来妞妞尽了最大的努力,给她娘整理好了遗容。

慕云生默然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若我能仔细一点,便能及时发现她已被染上病气,不,不仅是她,这一条街上的人,若是我能及早提醒,让大家注意——我没能救得了你娘,就像我没能救得了素心。”他的拳头一点一点攥起来,却丝毫没有感到疼痛,“是我学艺不精,害死了素心……”

他究竟为何会手抖呢?最后印堂的那一针——如果眼前不是素心,他还会犹豫吗?在那之后的无数个夜里,他反复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医者,当以所有病患为至亲,可要是至亲患病,危在旦夕呢?

他怎能忘记?现在他全都想起来了——

“慕叔叔?”妞妞惊叫起来。

慕云生呆呆地立着,双目当中都有晶亮的泪涌出,他面目僵硬,犹如在梦游一般。那只小狐狸从他怀中跳出,晃了晃尾巴,立刻拔高了身形——是个腰肢纤细、环佩叮当的美貌女子。

“……素心?”

“嘘。”那女子将手放在他脸上,小心地将泪一点点都拭了。

慕云生愣了一阵,忽然反应过来,将那女子拦腰一搂,埋头在她怀里。

“……我做了噩梦,素心,我又梦到你死了。”他闷闷地道。接着又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哽咽,“我后来一想,你不是在桃花岛等我吗?”

那女子一下下拍着他的背,轻轻摇晃,露出了一丝微笑,双侧的眼角都朝上翘起来。

妞妞本来只觉得诡异万分,此刻却被她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吸引住了。只见她将一只手指翘了起来,竖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我们去桃花岛。”她笃定地说,“你,我,还有这个小姑娘,我们一起去。这座城,它只会伤你、谤你、嘲讽你,你何必还要再救他们?”

便在此刻,妞妞听到了一声陌生的女子叹息,近在耳畔。她一回头,只觉得云雾缭绕,迎面而来,有整整一面墙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的芦苇,犹如新雪一般,映着月光。一轮巨大的圆月之下,停着一辆牛车,由雪白的母牛拉着。

她再眨眨眼,牛车腾空起来,隐入了墙中,只有一处模糊的污渍,还勉强残留着车辆的形状。

谁承想却是走不成了。

兴善街闹了疫病的事情,流传得非常之快,不出一日,整条街便被百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兵士围得水泄不通。慕云生认得他们的服色:全黑的皮甲,褚红色制服,加上旗帜上的玄武标记——这是临安大疫之后设立的净衣卫,为的是及时隔离病患,掩埋尸体。

慕云生只觉得脊背上一阵阵的发寒,难道事态已经到了如此紧急的地步了吗?

带队的长官他倒是认得,此人姓李,单名一个执字,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莽汉。当初在临安,他曾找慕云生看过风寒。

他原本想带着妞妞,去找他说个情,求放他们出去。转念一想,却又作罢了。李执这人脾气顽固,兴善街上旅舍里住着的商贩,有患病较轻的,也曾想尽了办法想让他通融一二,却都叫他给驳了回来。

“我等乃是奉了官家之命,封锁兴善街,自然连一只老鼠都不会放出去!”李执吹胡子瞪眼睛。

慕云生正在发愁,却有一个年轻人自己找上门来,自称是他曾经的病患,痊愈之后,在无夏城做一名艄公。如今见他有难,特地前来相助,可在半夜偷偷沿着护城河,送他出无夏城。慕云生想了一阵,始终未曾想起有过这样一位病人,但情况紧急,无暇细想,便同意随他前去。

当夜本来晴空如洗,到了午时,却不知道从何处升腾起来一团团阴云,将月光遮挡得严严实实。慕云生抱着熟睡的妞妞,让芊芊趴在自己的肩膀上,跟着这位艄公,登上了一艘窄小的乌篷船。他将妞妞放在船底,他卧在她身边,屏息静气。

那艄公一身黑衣立在船头,手中长橹缓缓入水,又再抽出来,带起一圈圈的涟漪,小船也随之轻轻晃动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慕云生被晃得有些犯起困来,却忽然听到耳边喧哗,岸上灯火闪耀,隐约可见褚红色制服:是巡夜的净衣卫!

他倒吸一口气,只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那艄公不慌不忙,只从袖子里取出一支普通的笔来,探入河水之中,蘸了水流,朝空中虚画了一笔。

说来奇怪,半空中,竟叫他画出了一面水墙,便如一匹波光闪耀的丝绸,那艄公伸手将其一抓,又回身朝慕云生身上一扯。整条乌篷船,连同艄公自己,都被盖在了这水流组成的绸缎之下。

“谁在那里?”

隔着水流,慕云生听见岸上的净衣卫质问,又见灯笼不停晃动,想是被举着朝河中央照了又照。他大气也不敢出,终于等到兵士们撤走,乌篷船重又摇晃起来,才松了一口气。

这下他再也不敢乱动,那流水覆盖在船上,仍旧是波光粼粼,一路罩在他跟妞妞头顶。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艄公伸手将水流一收,随手扔入江中,慕云生站起身来:眼前一片茫茫大江,天幕沉沉,晶莹的星座闪耀,如此贴近,仿佛伸手可及。

已是到了钱塘江口,再往东,便是东海。桃花岛、素心,都在东海之上等着他。他又转头回望,江岸之上,点缀着几处灯火,隐约勾勒出无夏城的形状。

那年轻的艄公不知何时站在了慕云生的身边,跟他并肩望着那灯火阑珊之处:“净衣卫都出动了,怕是在准备焚街吧。”他抱着胳膊,语气轻松,“就跟三年前在临安时那般。无论死活,人畜不留。”

“怎能如此?”慕云生攥紧了拳头,“这病并非不可治!易子安,他说他手中有可以奏效的药方!”

“这几日来患病者有增无减,济安坊已经束手无策,先生不知?”

“果然与三年前有异么……”他喃喃自语,忽然想起了什么,“妞妞!妞妞便活了下来,这是铁证!若济安坊肯用我的新方——”

“先生为何如此着急?你不是已经顺利逃出无夏了吗?”对方打断了他,朝他转过来的一双眼深沉犹如夜色,“无夏城将来怎样,与先生再无关系——先生还是出海去吧。”

慕云生脚下一个踉跄,只觉得胸口热血直直地往上涌,便有如当日饮下了那桃花酒一般。

“回去!”他忽然喊。妞妞原本在他脚边缩成一团熟睡,此刻受了惊动,揉了揉眼。慕云生赶紧过去轻拍着她的后背,放低了音量:“我也不瞒你,这孩子,便是我自疫病中救出来的,面上虽有瘢痕,但确已痊愈。这药方是有效的,我得再回去一趟!”

“我们刚才是如何逃出,先生也看见了。只怕这一回去,便再难脱身。”

慕云生哑然。他望着岸上城郭之中的灯火,仿佛看见那火焰蔓延,将整座城池都包绕其中,惨痛哭号,不绝于耳。而自己,犹如一只不自量力的飞蛾,妄想着靠一己之力,扑过去,便能熄灭那烈火。

“即使如此,你也还是要回头?”

“……是。”

那人望了他片刻,接着朝他一作揖:“先生高义,常青代无夏城百姓谢过。”

慕云生恍然,想起老头子曾说,天香楼的常青公子有一支生花妙笔,可绘万物成真,当即欢喜道:“原来是天香楼的常公子!在下不知何德何能,能得公子相助!”

他想了想,索性厚着脸皮继续道:“既是如此,便请公子再助我一回。我有只小兽,眼下无人照看,便暂且托付给你,待疫病平息之后,我再去天香楼接它——哎哟!”

他原是伸手从怀里托了芊芊,递了过去的,谁知芊芊前所未有地发起怒来,这次是真的咬破了他的手掌,两条前腿死死地抱着他的手指,双目发红。

慕云生叹了口气,将手又缩了回来。

“罢了,罢了,你便随我一起去吧。”他朝小狐狸脑门上一弹,“不过,这次可没酒喝了啊!” 2hssPqYsN8HElBTZnTFzzpUxLSBd0gBm+yH6akWMChfAuobXMZ2Om4ue0YOkmad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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