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阿爹及时找上山来,救了他们两个。
宋紫檀满以为这次会得到阿爹的惩罚,可万万没想到,真正受到惩罚的却是小球。
他被罚在屋外跪了一天,好好反省一下没能保护好姐姐,叫她受了伤这件事。
宋紫檀想要替小球申辩,可这次父亲格外严厉,面色阴沉,眉头紧锁,完全不容她插一句嘴。
她很快便得知了父亲面色不好的原因。
第二天夜里,那怪鸟又再次出现,而且不止一只。整整一夜,窗外都回荡着振翅声。
宋远山因此召集了村里的其他猎户,日夜在她跟小球的窗外巡逻。
宋紫檀知道都是自己的错,赶紧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只隐藏了她怀疑自己不是阿爹亲生女儿的部分,说是自己贪玩好耍,经不起水潭边忽然出现的云游僧诱拐,想要趁机去见识繁华的无夏城。
那只瓶子她也一并交给了阿爹,可阿爹说,瓶中只是普通的墨汁。连同阿爹重新又捡回来的,射中过姑获鸟的箭头,上面也沾的是墨汁。
这么说,这怪鸟果然是那云游僧画出来的?
回家后她就将小球的脖颈擦了又擦,想要洗去当初自己滴上去的东西,可小球的脖子后面是干净的,眼看上去什么都没有。
而姑获鸟,还在一夜接着一夜地出现。
“死和尚,快出来!我再也不信你了,赶紧把那姑获鸟收了!”
宋紫檀悔得肠子都要青了,那和尚却不见了。
她喊了半天,却无人理睬,愤愤地将一块石头朝潭水中扔去。谁知道潭水吞了那石头,紧接着便眼看着水涨了起来,白浪层层翻滚,一直升腾到半空,只听得“砰”的一声,白浪中竟然弹出了一辆牛车,落到了她的身边。
被系在车辕上、跟车一起被弹出来的是一只她从未见过的野兽,长得跟只雪狮子似的。只可惜浑身雪白的长毛浸透了带浮萍的潭水,颇为狼狈。
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她只听说过深潭中会生龙,如今这么小的潭……泥鳅成精了吗?
她还在跟那野兽大眼瞪小眼,一个异常熟悉的男声从牛车里传了出来:“……钱塘君指的都是什么路啊!近倒是近了,可居然要借道这么小的水潭?差点儿挤进来一车的水!”
宋紫檀瞠目结舌。那欺骗她、教她犯下错事的云游僧,居然只是换了身衣裳,便大摇大摆地再次出现了!他似乎对宋紫檀要杀人的眼光毫无察觉,一把掀开帘子下了车,就开始拧自个儿衣襟上的水。
“啧啧,这可是新做的,花了不少银子呢,都给沾上浮萍了。”他心疼地絮叨,忽然发现宋紫檀呆立一旁,马上凑了过来,脸上是个再和蔼温柔不过的笑,“这位小姑娘,你可知道吠日村该怎么走?”
“秃驴,死骗子!害得本姑娘好苦!”这混蛋居然一脸茫然,宋紫檀气得七窍生烟,过去将他满头黑发一抓,“这假发又是从哪里骗来的?”
“这是真的!小姑娘你别用力啊!”
从牛车里传出了女子清脆的嬉笑声:“姑娘,快来看啊,这边有个小姑娘骂咱家常大公子呢。口口声声说他是骗子,还说公子害了她。”
“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欠下的风流债。哎哎,这就是长得太帅的烦恼啊——”
声音有两个,几乎一模一样,颇有默契地一唱一和。被宋紫檀抓着的那人不由得眼角抽搐:“樱桃,翠烟,一路行来多有辛苦,掌柜的由我来照顾,你俩还是回画里歇会儿吧!”
有一支笔从他袖子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滑出来,落入掌中,他轻巧地在半空中虚画了半个圆。
牛车里的女声顿时消失,只剩下诡异的寂静。
宋紫檀被这一手略微震了一下,紧接着又想起,这不正好证明,那姑获鸟就是他用这笔画出来的么?
“还不快收了那捣乱的怪鸟?”她接着扯手中的头发,却发现扯不下来,“这是真的?”
他歪着头朝她苦笑:“这位姑娘,在下是无夏城天香楼的账房常青,咱们之前……有见过吗?”
“……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和尚?”常青听了一阵她的解释,扶着下巴皱起了眉,“又是那家伙……”
“你们认得?”宋紫檀追问。
相处的时间长了,她也能发觉,眼前之人跟她之前遇到的云游僧,虽然在相貌上几乎无从分辨,但在身体的姿态、神色,尤其是看人的方式上并不相同。
一个略带阴郁,一个却温柔和煦,就好像是冬天的雨云跟晴空中懒洋洋的白云般差异明显。
“岂止是认得,相——当——的熟。”常青拖长了声音,“那家伙是仁兽白泽,可自由变换形体。在下不知何故得了他的青睐,满世界地替他背着黑锅,上一次苦主找上门来时,差点连这只眼睛都保不住。”他抚摸着左眼,略微打了个寒战,“对了,刚才听姑娘说,你是吠日村宋远山宋村长的女儿?”
宋紫檀点了点头。常青严肃地看着她:“既是如此,宋家姑娘,恐怕这一次,他是为你而来。”
为我?她满心疑惑。常青还要再说下去,却忽然侧身将她挡在身后,朝一侧的山林问道:“谁在那里?”
宋紫檀还要说话,常青却制止了她,只望着阴影之中,面色严肃。他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噤声,接着回身上了牛车,再次出现时,手中举着只圆滚滚的灯笼,上面写着个“朱”字。
灯笼也浸了水,眼下是熄的。
常青放下灯笼,随手从地上揪了根草。宋紫檀这才看清,他另一只手里竟然抱着个看起来顶多有三岁的小姑娘,却穿着成人式样的齐胸桃襦,双眉之间也学了大人的样子,点了朵桃花。
这家伙看起来年轻,女儿却已经这么大了吗?
宋紫檀想着,又见他将那小姑娘朝着灯笼举了起来,接着用草叶挠了挠她的鼻子。小姑娘本来昏昏欲睡,一双金眼半睁不睁的,叫他一挠,立刻打了个喷嚏。几点火星随之喷了出来,落入灯笼之中,顷刻间光芒大涨,将他们周围方圆数十丈的阴影都照得无所遁形。
“此乃饕餮金焰,可破阴霾,除邪瘴——阁下还是主动现身的好!”
有一人迎着光亮应声而出,朝他恭敬地行礼:“常青公子,好久不见了。”
“阿爹?!”宋紫檀一惊。
常青松了口气:“远山君,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宋紫檀还未回过神,就见阿爹严肃庄重道:“都是托公子的福。当年幸得公子庇护,将我们一路护送到苍梧山,找到此处藏身之所。七年来还算是平静,只是没想到连这里也被白泽发现了。”
“我家掌柜的也知道事情紧急,一接到传讯,立刻着我驾车赶来,可是要请她再次制作百家饭?”
“是。”宋远山回答,他也望见了常青怀里还在打呵欠的小姑娘,“不过,朱掌柜这是?”
“背着我偷喝了些酒,耍了阵酒疯,跑出去在荒郊野地睡了一夜,又感染了风寒。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常青摇头叹气,“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点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