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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

东面的花窗中央是一对儿用整块乌木雕出来的鸳鸯,原本面目模糊,此刻也在晨光中一点点清晰起来。曲焰伸了手指,沿着那雄鸟的羽冠描绘着:它侧了头,正痴情地望着它的爱侣,雌鸟将脖子靠在它身上,在它们上方,垂着一片足以遮风挡雨的荷叶。

她出神地望了它们一阵,忽然惊醒一般缩回了手指,又回头去看那坐在她客室内整整一夜的人。

鲁鹰手中拿了一根筷子,盘腿坐着,正将几只龙泉窑的茶碗在地面上摆来摆去,对她的凝望丝毫没有察觉。

曲焰将她的凤头箜篌取了出来,抱在怀里,款款走过去,他也没有回头。直到她开始调弦,颀长的手指在弦上一根根地抹了过去,最终挑动最后一根,发出“铮”的一声。

鲁鹰抖了抖肩,略微抬头。

“思虑过多,恐走火入魔,鲁大人小心。”

“多谢。”他转过头来,眼神总算是落到了她身上,略有笑意,“姑娘今日在唇上涂了胭脂,之前倒是从未见过。”

曲焰移开视线,面颊微微发烫。

“不过是随意涂着玩儿罢了。”

鲁鹰又埋下头去,将那几个茶碗挪来挪去。

“昨晚分析了一夜,还是未想通?”

“此案有两处疑点,第一,若巡城兵士抓住的那个梳子匠所言不虚,是琅琊王妃约他在湖边相见,为何非要选在夜里,还要在如此偏僻之所?”

“这还不简单?”曲焰漫不经心地开始调下一根弦,“那人在撒谎。”

“我也疑心他有所隐瞒,但他连呼冤枉,说他甚至还尝试过泼水救人。从牛车上泥水的痕迹看起来,这点倒是所言非虚。现场既无灯油残留,也无火石痕迹,反倒是掉落了不少奇异的四股金羽。这案恐怕真的另有蹊跷。”

“和妖兽有关?”

“没错,我已经将羽毛给了我司的徐学士,他博闻强记,相信很快就能辨认出来。”

鲁鹰想得出神,拿起手中的茶碗就要喝,杯沿磕到了牙齿才反应过来——昨晚喝了一夜,茶早就喝干了。曲焰放下箜篌,膝行过来给他重新斟满,他看也不看便喝了一大口。

“还有便是第二了,凡被烧死之人,无一不是蜷缩成团,表情痛苦。但琅琊王妃的骨骸却是盘腿端坐,尽管肤如焦炭,面上却还残留着微笑。”

无论怎样想,都很难掩饰那笑容当中的诡异之处。鲁鹰想了一阵,仍无头绪。这边曲焰已经再度抱起箜篌,弹拨的是可定神明志的清心咒。往日里若他有案件,思虑不透时,她便弹这曲子给他,可纾解胸中烦闷,有时一曲未了,他便已经想出了头绪。

今日却与往日不同。鲁鹰听到一半,便开口问道:“曲姑娘,你有心事?”

“怎会?”

“我不过是个粗人,音律之事一概不懂,偏偏却能听出你的琴意。你今日颇为犹豫,若是想到什么,不妨直说。”

“奴家也没有想到什么。”曲焰垂着眼帘,“只是觉得奇怪,最近这样平白无故地就自己烧起来、却面带微笑的事情,像是出了不少。”

“没错,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城北布商,还有兴善街姓李的泼皮,若真算起来,琅琊王妃是第三人了。只是前两桩按检司都已经结案,说是意外事故。莫非这三人之间有什么关联?”

“这奴家倒是不知,奴家只是在想,这杀人方法如此古怪,那行凶之人,说不定也得先找人试验一番。”

“你说得对!这三桩案子,极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曲姑娘,你果真是我的福星!”

鲁鹰一下子站了起来,却忘记盘久的腿已经麻了,差点摔倒。曲焰用袖子掩住嘴,唇边却没有笑意。

“瞧你欢喜的,跟个孩子似的。”

一抬头,他已经站在了她身边,眼神灼灼。

“曲……焰儿。”他低声言道,声音嘶哑,“这些日子来,我常想,你若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她被那眼神望得有些受不了,只觉得皮肤灼热,觉得自己的血都要沸腾起来,烧出火焰来了,所以只是低了头,将那十二根弦数了又数。

“奴家早年遭逢变故,从那之后就不会笑了,也不会哭。”

有短暂的一刻,他略微加快的呼吸就在她耳边。她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那些尚未被他召唤成形的言语,就在他们之间悬浮,她连它们的形状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但他终究还是退后,推门出去了。

曲焰又低眉弹拨了一阵,箜篌的调子却越来越高亢激烈,犹如大雪纷飞的破城之夜,黑暗中刀剑的光芒破空而来,鲜血与烈焰一起在她的指尖交织,却在到达最后的高潮之前,叫她自己生生地将全部琴弦都按住了。

她呆呆地望了一阵空中,忽然起身,将一扇靠墙绘着葵花和鹦鹉的屏风推向一侧,屏风后是一堵平常的墙壁,不知何人在上面用极粗略的笔法,随意描了几根墨线。就这寥寥的几笔,便勾勒出了远处悬浮在半空中的仙山,山上宫殿林立。一轮圆月被簇拥在卷云当中。

看得久了,便会觉得那卷云渐渐舒展,而自仙山之后,竟然飞出一样手掌大小的物什来。那是架孩童玩具般的牛车,拉车的是只雪白的狻猊,它四掌腾空,在空中如履平地,渐渐地越靠越近,车头上挂着的圆形灯笼左右晃动。

上面写着一个斗大的“朱”字。

曲焰整了整袖,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头顶紧贴着地面。狻猊停在她前方,左右甩了甩背毛。牛车前飘荡着半透明的车帘,上面浮动着手绣桃花。娇媚的女声响了起来。

“我来取这个月的份。”

曲焰默默起身去了内室,很快托了一只四角垂着流苏的软垫出来。垫子中央卧着枚小巧的蛋,闪着宝石一般的冰蓝磷光。她将垫子双手举过头顶,车里伸出一只女子的手,接了过去。

“怎么这次劳烦姑娘亲自来取?”

“我是来提醒你一句,最近这些时日来,蛋的味道发生了变化,连我的客人们都快要有所察觉了。”

曲焰却只是不语。

“你既动了情,却又为何不肯言明?依我看,他未必对你无情。”

“人妖殊途,奴家与他,所隔何止天堑。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虽隔天堑,别忘了你身有双翼。”

“姑娘说得轻巧。”曲焰抬头,“姑娘身边,难道不也是一直带着个人类?既不敢轻易靠近,也不肯放他离去,踌躇至今?”

此话一出,帘幕后面立刻隐隐有深重的阴影弥漫,牛车的形状朝两侧胀鼓开来,仿佛有猛兽困在其中,正不甘地挣扎。娇媚的女声带上了回响,有如咆哮。

“与你无关!”

那咆哮带出了炽烈的风。曲焰在其中衣袂翻飞,却依旧面无表情。待风过之后,她略微行礼。

“是奴家僭越了。”

“罢了!我知你五十年之期将至,但绝不可波及莲心塔。”

“否则?”

“我会吞噬你。”

曲焰再次低伏在地。

“若有那一日,奴家欢喜不尽。” /zQEU24IF+SgTnc06rnzbzqh9PMtLJf+kYzd11weH37uQvj6ZxSrSQDnC7pVqG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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