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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房之事是万万不可的,周广萍在自个儿卧房门前徘徊多时,终于打定了主意,到时候便推说自己身体不适。这个婢女他之前从未正眼瞧过,只知道她身材瘦小、眉眼纤细、手腕骨节突出、沉默寡言,并无过人之姿,就算自己明言嫌弃,料想她也不敢作声。

推了门进去,屋里却没有掌灯,隐约见有人坐在床边,低了头,一副含羞带怯的样子。他整了整衣裳,朝前迈了一步,作揖道:“鹂语姑娘,我——”

斜地里一样坚硬的物事瞬间刺来,生生顶在他的喉咙上,他的胳膊被人顺势一扭,整个人朝前撞去。挂着层层帐幕的雕花红木大床吱呀一声。

“啊呀,公子轻些!”制伏他的那人发出响亮的娇媚之声,却是鹂语。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他关节被制,一时不得脱,抬头去看那坐在床边的人,却也是鹂语,正垂着一双眼,笑吟吟地看他。

怎么回事!他大惊之下,便要挣扎,身后的鹂语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四个字:“你娘在听。”

这四字一出,周广萍立刻就安静了,鹂语见他不再反抗,也放了他,两人翻身坐起,俱在帐幕之中,几乎呼吸相闻。周广萍看不清她容貌,只听得她放声说道:“鹂语本为婢女,自知难配公子,如今既已成事,还请公子怜惜……”

与此同时,鹂语将原本顶在他喉咙上之物握在了手里,黑暗中有细小宝石闪烁,却原来是根发钗。她手持发钗,用尖端在他掌中写下一个字:“逃!”

自周广萍成年之后,这个字时刻在他心中盘绕,却从未被任何人亲口说出过。他半是惊喜半是疑惑,想要握住她的手,却扑了个空,只有那个字的灼痛还在他手心烧着。

“鹂语告退。”她轻声细语,“今夜,便由这床头的人偶陪伴公子吧。”

那夜过后,鹂语改换了发式,梳起了少妇式样的发髻,却还是如往日般沉默寡言。那日忽然出现在他卧房的替身人偶,天亮时也自动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虽已圆房,但并未举办喜宴,所以鹂语还跟以前一样,住在婢女们的下房里。周广萍却总是按捺不住,要寻各种由头去找她。

接连有十多天,整个周家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喜宴做准备,所有的婢子都被发动起来,刷洗的刷洗,采买的采买。库房也都被打开,一批一批的锦缎、珠宝、花瓶、家具,都被运了出来,好在宴上使用。他去的时候,鹂语正跟其他婢女用海盐擦着几只铜壶,见他来了,也不理,别的婢女都向他行礼,唯有她低头坐在那里,扭了身只顾着擦手里的壶。

周广萍也不以为忤,主动跑过去坐她身旁。

“别擦了。”他凑她耳边,吹气在她耳朵上,“再擦,这壶就能当镜子用了。”

鹂语没作声,只缩了缩脖子。倒是旁边的几个婢女笑开了。

“罢罢罢!我们几个若再不走开,未免也太不识情知趣了。”

“从未见公子如此性急过,这几日都耐不得?”

打趣归打趣,婢女们倒是真的出了房,临走还体贴地带上了房门。周广萍待得那些脚步声尽都远去,又小心地贴着门缝听了听,确定无人在外面,这才松了口气。一回头,鹂语已经抬起头来,细长眼睛中笑意闪烁,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样子。

“你究竟是谁?”周广萍逼近一步,低声问道。

鹂语却比画出三根手指来:“三日后便是八月初八,喜宴当晚,广玉兰树下有人接应,银两和马车都已备好,公子跟他走便是。”

“你是谁?”

“公子困在此地,如龙困浅水,已经十六年有余,如今是唯一逃出生天的机会,公子应是不应?”

周广萍在室内踱了一圈,再次回到鹂语面前:“我自是想逃,但仍知不可轻信于人。你若不说清……”

他的话语被打断了,只因鹂语忽然拥住了他。软玉温香在怀,他一阵失神,鹂语却似笑非笑,伸手指了指屋顶。周广萍屏住呼吸,听得屋顶的瓦上隐约有细微的声响。就在此时,鹂语却将一枚小小的木牌偷偷塞进了他的手里。他一面维持着跟她的亲密姿势,一面去摸那上面的字——羿。

“巡猎司?”他在她耳边急急道,“那不是朝廷专门捕杀妖兽的官衙吗?我周家做了什么能让你巡猎司的羿师盯上?”

她没有答话,却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窗外的院落。院落中央的石桌上,正摆放着那只锈迹斑斑的小鼎。亲口定下了他和鹂语的亲事之后,周夫人就将这只鼎从他父亲的灵堂中移了出来,盛满泉水,就这么露天放着,也不许任何人接近。

周广萍恍然大悟,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极大,能听见骨节咯咯作响,而她咬住下唇,竟不作声。

“神农鼎在周家传了两百年,便是朝廷想要,也没那么容易。就算巡猎司绑了我,也未必能换得到。”

鹂语额上略有冷汗,却微启薄唇,笑了起来:“公子放宽心。若真跟这四璟园里潜藏着的东西比起来,那神农鼎,派我来的那位尊者还未必放在眼里。”

周广萍松开手,这句话像是抽掉了他全身的力气。

“难道你们也听说了白虎的事?”他自语,“不,那不可能是真的!”

“那是真的。”

“可那只是幅湘绣!”他声音略大了些,却听见头顶瓦上一阵稀里哗啦作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沿着屋檐一路滚了下来,掉进了院子里。

他跟鹂语对望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见到惊疑不定。他冲出房门,只见院中翠竹纷纷折损,放着神农鼎的野石旁却面朝下躺了个梳双髻的小姑娘。周广萍见她一动不动,吓了一跳,正待出声唤人,那小姑娘却毫发无伤地爬了起来,趴在地上,双目发光地绕着神农鼎嗅来嗅去。

“好东西,好东西!”她喃喃道。

周广萍能肯定自己之前从未见过她,但是当她转过头来,朝他莫名微笑的时候,忽然有奇异的薰香如同芙蓉花一般层层绽开。一瞬间,他好像已经身在湖底,隔着摇曳的水面,看着同样的面孔朝他低下身来,一双圆润大眼含着笑意,眼角带着诡异的红妆。

啊——就是为了这小子吗——

他后退几步,薰香的味道方才淡了些。就在此时,周夫人也进了夏园的门,身后跟着位穿柳青色衫子的少年公子,此人模样俊俏,温文尔雅,正将两手都藏在袖子里,眯了眼笑着。

“我儿!”周老夫人唤他,“可巧你也在这里!这位是天香楼的常青公子。”

常青向他施礼:“周公子。”

“这位乃是天香楼的朱成碧朱掌柜,平日里难得露面的,这次肯为了你的喜宴亲自出马,算是卖给为娘一个天大的面子。”

天香楼乃无夏城内的顶级食府,连终日躲在园中的周广萍都听说过,这位朱掌柜脾气古怪,轻易不肯动手制作菜肴,而且她的外席可非同寻常,便是琅琊王也只请到过一两次。朱成碧在无夏城成名已久,他只当她该是个四五十岁的厨娘,如今见了,却只是个小姑娘,不由得小小地吃了一惊。

那朱成碧却浑然就当没见到他们母子二人,只冲着常青嚷嚷:“好东西!汤包,我想要这个!用来烫火锅正合适!”

“失礼了。”常青朝他略一拱手,迅速地站过去伸手拽住她的后衣领,“那是人家的家传至宝!”

“买下来!”朱成碧鼓着脸,“多少钱?”

“你不能看见什么都想要——”

“知道了。”她忽然没精打采起来,低下头,将绣了牡丹的腰带在手指上绕来绕去,“你当然要省钱的嘛。你还要给小梨攒嫁、妆、的嘛!”

“朱掌柜果然好眼光。”周夫人朝那二人缓缓踱去,“周家先祖原先在江陵开了家小小的粥铺,有一乞子蓬头垢面,奇丑无比,每日俱来店内乞讨。旁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唯有先祖以粥饭相济,十余年无间断。谁曾想一日锅漏粥洒,无以接济,这乞丐便将他乞讨所用的器皿拿了出来,赠予先祖,便是这只鼎。”

她站在石边,指着鼎内的清水。周广萍这才注意到,短短几日之内,清水已经化为乳白,犹如牛乳。

“此鼎名为神农鼎,相传为炎帝遍尝百草时,熬煮药汤所用。鼎内若放入瓜果,可永保不腐,若放入生豆和清水,则可自动成酱,香味奇异,舀之不绝。周家便是靠着这个发家的。对天底下任何一家食府而言,这都是梦寐以求的神器。”

她转身朝向朱成碧,郑重其事地敛衣施礼:“若是朱掌柜答应我一件事,这神农鼎就送给你。”

“娘?!”周广萍喊。

“什么事?”

“我儿定于八月初八的喜宴上,为他再做一次‘掌间煨明珠’,然后保证他吃下。”

“第三次?”

“第三次。”

朱成碧意味深长地笑起来,露出两侧尖细的虎牙。

“我以为那虎掌没剩下多少了,你可得想好了。”

“确实剩得不多。”

他们在说些什么?周广萍隐约觉得此事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却猜不透其中的关窍所在。

一旁的常青不赞成地皱起了眉头,正待开口阻止,朱成碧却抢先一步,一口答应下来:“好!” KDivB8taP50vI3n07xNSZdldiMNx9Opqn0cQncifDFzvkLpn7E3wvYIxzitrqxx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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