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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0日。

今天来仁爱医院就诊的病人还不是很多,柳青盐早早地就来到了医师休息室,她担心路上堵车,因此都会比正常的时间更早一些出门。休息室里还没有其他人,她脱下外套,换上白大褂,再把听诊器放进大口袋里,她喜欢这身衣服,只要上面有一点脏,就要立即拿去换洗。从第一天跨入那所著名的医学院大门起,几乎每一天,她都在重复这样的动作,已经快要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来,除了看病就是研究病例,就算是因此耽误了自己的婚事,她也还是喜欢这份工作,因为除了看病,她简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昨天的片子和病理检测报告已经送来了,柳青盐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她每天至少要喝五杯咖啡,有的时候会更多,她已经离不开它了。浓郁的醇香在水沸腾的一刹那迅速飘散开来,柳青盐一边喝着,开始翻阅报告,纸张在她的指尖翻过去,咖啡杯举到嘴边,停在那里,已经有一会儿了,她的秀眉在不经意间蹙在了一处,目光始终注视着报告上的几个数据,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陷入了沉思之中。

柳青盐的第一杯咖啡还没喝完,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主任林嘉伦也来到了他的办公室,钥匙很涩,在锁孔里转了好一会儿才打开,房间里有点暗,他打开百叶窗,顿时亮堂了一些,天气还是有些阴沉,灰色的云压下来,落在城市的天际线上,他看了看天空,说道:“这天气,究竟还要几天才能放晴?”

屋里很杂乱,茶几和沙发上不是放着报表,就是各种书籍,虽然看上去不整洁,但是他能记住每一件东西的位置,以便随时取用。办公室的方位也不是很好,窗户不大,虽然打开了百叶窗,但阳光只能照到小半个房间,林嘉伦怕吵,不怎么打开窗户,因此空气有些浑浊。

林嘉伦刚把大衣和公文包放下,包里有一本日志,用来记录每天的工作要点,敲门声响起,而门明明是打开的,他抬头去看,柳青盐倚在门口,正微笑着看他。在医院里,他总是能看到她的浅笑盈盈,浅蓝色的衬衫领子从白大褂里露了出来,还在上面别了一枚闪亮的胸针,正好今天林嘉伦在西装外套里面也穿了一件蓝色的衬衫。

柳青盐把刚拿到的片子和病理检测报告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就在桌前的转椅上坐下了,问道:“她还没回来吗?”

林嘉伦仿佛没有听到,想去把检测报告拿起来看,问道:“这是什么?”

他的手指还没碰到报告,柳青盐已经将它们迅速地收了起来,塞到身后,往转椅上一靠,挡得严严实实的,说道:“你是没听到我的问题,还是故意装作没有听到?”

林嘉伦笑了一下,在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已经有了明显的鱼尾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拉开抽屉,角落里有抽剩下的半包香烟,他看了一眼,依旧把抽屉关上了,说道:“我可能是习惯了,当医生这么多年,一看到片子就想拿起来看一看,你的问题,嗯……好吧,她还没回来,我上次见到她,还是在一个月前,我记得那时候,树上的叶子还没落,可现在,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了,我看到那些树,就在想,原来时间就是这样过去的。”

“那小凯呢,他怎么办,你一个人照顾他?”

林嘉伦摊开手道:“这有什么?我的手又不是只会拿手术刀,别忘了,我在医学院生活了十年,除了去师母家蹭饭,其他所有的事,还不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就连当年你的……”

林嘉伦随口说着,突然间停了下来,不由得去看柳青盐,而柳青盐这时也正好向他看来,她的睫毛很长,目光直勾勾的,这表示她也已经听到了那句话。林嘉伦尴尬地把目光移开,摸了摸下巴,有一些胡子茬冒了出来,扎着他的手,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片刻说道:“昨天的那台手术,我已经听说了,嗯,你做得很好,是真的。”

柳青盐低着头,身子随着转椅不住地摇来摇去,说道:“你提不提,过去的事,它都在那里……算了,这份报告,你帮我看一下吧!”说着,她把片子和病理检测报告抽出来,递给了林嘉伦。

林嘉伦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那些复杂的数字和曲线吸引了过去,柳青盐等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问道:“小凯现在一个人在家吗?”

林嘉伦有点心不在焉,随口应道:“嗯,他放假了。”

“那他……平时都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可能是海绵宝宝吧。”

他说完又沉默了,唰地翻过去一张,柳青盐不再说了,开始东张西望地打量起这间办公室来,办公桌面上放着一本台历,是医院工会发的,用来记录一些重要的事情,在1月21日这个日期上,也就是明天,被画了一个红色的圆圈,柳青盐把台历侧过来看了一下,问道:“明天不是我的生日呀,又是什么特别的纪念日?”

林嘉伦头也不抬地道:“没什么,随便画的,你来介绍一下这名患者的情况。”

柳青盐道:“患者名叫朱时清,今年六十二岁,退休前是一名干部,发病前几天刚从某国回来……”她说出一个遥远的国家,突然很好奇,想看看自己的生日有没有被他做什么特别的记号,一边说,一边悄悄地用手指去掀那本台历,刚掀开一个角,林嘉伦伸手过来,把那本台历拿起放在了桌子的另一边,这样柳青盐就够不着了,她有些不高兴,往椅背上重重一靠,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林嘉伦好像没有注意到,自顾自地说道:“你的诊断结论是病人患的是流行性感冒,这个季节确实是流感的多发季节,从表现上看也类似,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种疾病都曾经被误诊为流行性感冒吗?”

柳青盐面无表情,冷冷地道:“不知道,所以我才来请教你这个大主任啊!”

林嘉伦道:“比如说,怀孕初期的症狀就与感冒十分相似,如体温升高、头痛、精神疲乏、畏寒、脸色发黄等,这就很容易让没有怀孕经验的准妈妈当成感冒治疗,而如果此时用感冒药,就很有可能伤害到宝宝,还有……”

“还有急性肾炎,发病前常有上呼吸道炎症和扁桃体炎症,表现为咽喉痛、流涕、鼻塞及低热,容易被误诊为感冒,大部分急性肾炎患者,尤其是儿童,在发病初期,基本都和普通感冒难以区分;另外,肺炎患者可表现为发热、咳嗽、咳痰,很多人把这些症状当成普通感冒症状,耽误了治疗,所以在出现这些症状时,应及时到医院完善胸片、血常规等检查……”

柳青盐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清清楚楚、一字不差,中间几乎没有停顿的时候,林嘉伦一直没有打断她,很耐心地听着,直到她停了下来,才笑了一笑,说道:“我记得刚进医学院的第一年,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拿下一等奖学金,但结果呢,我输了,输得很惨,而赢了我的那个人,就是你,青盐,你果然还是不减当年,好吧,我服了。”

柳青盐嘴角向上翘起,脸上微微地有些发红,不知道是不是说了太多话的缘故,说道:“你也不要口是心非,但是说起来,患者的胸片和血常规确实有几个异常的地方,我这个副主任医师没有把握,所以才来请教你这个大主任,怎么样,我这样做,不会再被说自行其是了吧。”

林嘉伦拿起胸片对着阳光仔细地观察,光线不够,他干脆起身打开了百叶窗,阳光一下子洒在了他的身上,他看了好一会儿,说道:“现在我也无法确定,要拿到病理科去详细化验一下,大概明天才能知道结果,这个病人现在在哪里?”

“我给他开了一些药,让他暂时回家休息去了。”

“哦?”林嘉伦忽地转过身来,正想说些什么,这时,轻快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名叫沈欣的护士飞一样地跑了进来,她一进来,说话声也跟着进来了,柳青盐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她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知道是全院最爱打扮的护士来了。

沈欣其实长得很好看,但她还是常常觉得自己的眉毛太淡,而且眼睛和鼻子也不如柳青盐那么端正,所以就更加用心打扮自己,一进来就高声说道:“林主任、林主任,院务会议就要开始了,你怎么……”这时她好像才看到柳青盐,急忙停下脚步,停得太急身子向前倾了一下,幸好还是站住了,在两人脸上各看了一眼,说道:“我来得不巧了,原来柳医生也在,柳医生,你的消息还真是快呀,这么早就来了。”

沈欣的声音有一种模糊的暧昧,加上她说的话,柳青盐感到很不舒服,不客气地回头问道:“什么消息真是快,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沈欣去看自己刚涂的指甲,虽然不是很红,但看上去非常精致,林嘉伦放下胸片,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对沈欣说道:“真是谢谢你,每次都来提醒我,哦对了,我昨天订了一盒治气管炎的药,不知道今天到了没有,你能帮我去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沈欣高兴地道,她今天眉毛画得也很好,于是又看了一眼端坐不动、一直背对着她的柳青盐,说道,“怎么,柳医生有气管炎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没有气管炎!”柳青盐终于有点生气了,喊了出来,虽然她知道这个时候,尤其在沈欣面前,是最不应该发火的。

夜晚的灯光亮起来了,江水静谧如镜,两岸灯火璀璨,映入水中,光华氤氲流转,即使入了夜,也是一个繁花万簇之世界。林嘉伦从医学院毕业之后,就义无反顾地留在了当地,和在这座城市生活的数百万人口一样,他对这里,有着和故乡一样深厚的情感。

凯杰只有七岁,但已经有能力将家里弄得一团糟,好像龙卷风刚刚从家里离开一样,林嘉伦不得不花上很长的时间来收拾,和办公室不一样,他的家里,就连一支笔都要在自己的位置上。而后才匆匆忙忙将从外面带回来的饭菜热了一下父子俩一起吃,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给孩子亲手做上一顿饭了,尽管从外面带回来的也不错,但在打开炉子热饭的时候,他还是很想好好地做上几样热乎乎的饭菜。

凯杰在吃饭时又讲到了养狗的事,他已经懂得了不少关于狗的知识,林嘉伦没答应,作为医生,尤其是呼吸科医生,他反对饲养除了人以外的一切宠物,随后他就看到了儿子脸上失望的表情。其实他偶然也会冒出养一只小动物的念头,那还是在柳青盐有一次兴致勃勃地跟他讲起她养的那只“博美”的时候。

林嘉伦坐在沙发上,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开始在网上查找一些流行病学的高端论文,不时苦苦地思索,只要有一些新的想法和发现,他都会提笔记在那本日志上,已经记了有大半页纸了,但他始终无法集中精神,因为凯杰每隔一会儿总是会来缠着他,他刚给凯杰改了一幅画,起身活动了一下,顺便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家里的茶叶剩下的不多了,但他还是放了比平时多一倍的量,冲入沸水,茶叶的叶子舒展开来,在水中起起伏伏,这个时候,外面的夜已经有点深了,但马路上的车流还是一样的嘈杂,好像一整天都不曾停歇。

九点一刻,凯杰洗了脚,换上睡衣,抱上他的那只心爱的毛绒玩具狗,一起钻进了被窝,还把它放在枕头上,和自己并排躺在一起,他已经困了,不停地打着哈欠,还没忘了叫林嘉伦带他去公园玩。可是公园现在已经没有花了,要等到明年春天,林嘉伦满脑子想的还是论文的事,随口答应着,掖好他的被子,从床头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安徒生童话》,翻开新的一页——《母亲的故事》。

“凯杰不爱看这本书,说不定还没听完就会睡着的。”他心里这样想道。

“这个故事我今天已经看过了,”林凯杰突然间说了一句,他又打了一个哈欠,睡眼稀松,从被窝里伸出小手,把那本书翻开新的一页,“我想听这个故事。”

“是吗,那好吧。”林嘉伦开始讲《笨蛋杰克》,他的声音很低沉,而且讲的也不好,心里有些酸酸的不好受,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凯杰不再动来动去了,他转头去看,凯杰的头和毛绒狗挨在一起,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林嘉伦把书放回书架,关上电灯,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把凯杰额头上的几绺头发拨了拨,在他身边躺了一会儿。

“不管怎么样,明天还是给她打个电话吧。”也许是因为喝了茶的缘故,林嘉伦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看着孩子熟睡的脸,心里这样想道。 qnxQ6gls1k596FVI6QvZLwRfCij3UvsBzPS/yMaz1/m9a9c8ei3YnKHGRbsME7N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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