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慕戎果然还没走，卫慕星和袁青奔出佛祖院之时，就被他带来的兵将团团围住，两人各出刀剑，乒乒乓乓地打了一阵。卫慕星仗着龙雀剑锋利，他们又忌惮她是将军家的千金，不敢过分紧逼，只在她周遭虚张声势一番，卫慕星冲向哪里，面前的人便一齐后退，但总将她围在其间，不得走脱。

卫慕星心中愈加焦烦，回头去找袁青，他的弯刀已经被打落在地，正被卫慕戎手下的悍将横拖直拉的，数把明晃晃的刀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兀自大喊大叫道：“卫慕星，你快走！他保不住你，也绝不会让别人把你带走！”

卫慕戎皱了皱眉头，对左右吩咐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不要再让他说出话来！”一名手下应了一声，上前一拳将袁青的下巴打脱了位，袁青登时便说不出话来，只瞪起眼睛狠狠地盯着卫慕戎。

卫慕星自然知道袁青说的“他”是指谁，难过地看着卫慕戎，问道：“爹爹，你真的会这样对我吗？”

卫慕戎翻身上了一匹马，对卫慕星道：“你，跟着我来！”一抖缰绳，径直向着城外而去。

两人两骑，出了城，直驰上离城数里外的一个土山的山顶，黄褐色的土壤露出地面，稀稀落落地生长着些红柳树，和这里一簇那里一簇的芦苇。正是晨光熹微之时，卫慕戎勒马收缰，凝视着天边的日色初升、乱云漫天，面色凝重，久久不语。

卫慕星纵马走近了几步，低声叫了一句：“爹爹……”

卫慕戎头也不回地问道：“你是全都知道了吗？”

卫慕星轻轻说了一声：“是。”

卫慕戎用马鞭指着山脚下，对她说道：“在很多年前，我就是从这里，把没移皇妃接到百寺口，在你三岁的时候，我也是从这里，怀抱着你，回到了兴庆府。你本来是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在路上，我几次都想要下手除掉你，但你是那么可爱，我又从来没有过孩子，终究是下不了这个决心……星儿，爹爹对不起你，你就在这里，用龙雀剑，自裁吧，我知道你最喜欢这把剑，你死后，我会把它和你葬在一起的。”

卫慕星泣道：“爹爹，你当真非要我的命不可吗？”

卫慕戎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这是我的使命，不管我愿不愿意，都别无选择。”

乒的一声，卫慕星把大夏龙雀剑连鞘一起甩到了他的身边，下马直挺挺地跪在卫慕戎马前，说道：“爹爹，你抚养我一十六年，我不会让你为难，也不会让整个国家为我蒙羞，龙雀剑，还给你，我的命，也还给你！爹爹，你下手吧！”

卫慕戎一咬牙，呛啷一下，悬渊剑已出鞘，指向卫慕星的背心要害，只要再轻轻往前一刺，他的所有烦恼，就将烟消云散。

风越过草原，越过沙漠，吹过山顶，吹动了马脖子下挂着的銮铃，叮叮当当地响，爽脆清亮。卫慕戎发觉自己的手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几乎快要拿不住手里的那把悬渊剑，他把双目闭上，眼角现出深深的皱纹，在心中不禁喟然长叹，剑身软绵绵地垂下，沉重地道：“你起来吧，我这就安排你离开，从现在开始，你就不是卫慕家的孩子，不管去了哪里，都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卫慕星心中难过，转过头来正要说话，忽地大声叫道：“爹爹小心！”

卫慕戎一惊，耳边传来飒然之声，不及去细看，连忙抬起悬渊剑奋力去挡，嚓的一下，已将一只羽箭切成两截，斜飞出去，深入土中，卫慕戎手臂一阵酸麻不堪，暗自心惊道：“这人是谁？好大的手劲！”心念甫动，急挥剑将袍子割下一块，抛给卫慕星，说道：“快把面孔遮住，别让他看到你的模样！”

卫慕星不明其意，依言将面孔遮好，拾起龙雀剑，跳上了马背，问道：“他是谁？”就见父亲面容严峻、如临大敌，也不禁惕然心惊，抽出龙雀剑，紧紧地握在手中。

远处缓缓地过来四五十匹马，骑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躯高身雄，发须皤白，几乎要比其他人都高了半个头有余，威风凛凛，来到距离卫慕戎丈余开外，就在马上朗声说道：“卫慕戎将军，许多年不见，你可是见老了呀！”

卫慕戎道：“高原上的苍鹰兀颜光居然一箭射我不死，看来见老的并不止我一个！”

辽国大将兀颜光仰天大笑，声若洪钟，说道：“不错，你我斗了这几十年，我赢不了你，可你也赢不了我，大家都已经老了，就别再斗来斗去的了。”说罢，突然冲着卫慕星屈了屈身，说道：“公主殿下，老臣兀颜光有礼了，大敌当前，不便下马行礼，尚请公主殿下原宥！”

卫慕星哼了一声，不客气地道：“我是大夏国祥佑监军司都统军卫慕戎将军的女儿，谁是你的公主殿下？倘若用强，只好交给你们一个死人罢了！”

兀颜光笑道：“公主好大的脾气，回朝之后，老臣不知道要多吃多少的苦头，但敝国皇帝陛下自从知道自己还有一女，欣喜若狂，亟思能早日与公主父女团圆。老臣深受皇帝厚恩，承圣上不次之擢，自是当竭力图报、为他分忧，而且，公主殿下乃是辽国人，留在夏国，确是有些小小的不便之处。”

卫慕星仰头道：“我只知道大夏国的秉常皇帝，却是不知别国的皇帝！”

兀颜光神色微变，想了一想，转而对卫慕戎说道：“卫慕将军，公主殿下似乎有点倔强，在下不得不稍稍用点强，这件东西，你可还认得吗？”说着，取出一件东西抛了过来。

卫慕戎接在手中，定睛去看，原来是黎太后日常所佩戴的一件首饰，扭丝镶翠、华贵无比，天下只此一件，他见过多次，甚是眼熟，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惊呼道：“太后在哪里？你们把她怎么了？”

兀颜光笑道：“都说黎太后是贵国第一美人，果然是美艳无伦，我的众多妻妾之中，竟没有一人比得上的。老夫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精力还在，因此最多只能再忍上一天，她眼下还无恙，到了明天的这个时辰，就说什么也忍不住了。”

卫慕戎把首饰收好，转头对卫慕星低声说道：“现下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我们暂且回城，再来与他计较，你紧随着我，一起冲出去，兀颜光武艺高强，在你我之上，要是不敌，你……你知道应该怎么办。”

卫慕星点头道：“父亲请放心，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夏国！”一拍战马，跃了出去，直窜到兀颜光马前，握剑上举，由上向下直劈。

兀颜光见他二人窃窃私语，早已有了准备，当即从鞍鞒上取下他的那把镏金枪，左手滑把拉开，屈肘于胸前，向头上方右斜用力架出，当的一声响亮，卫慕星手中的短剑被远远地荡开，几乎快要脱手而出，以龙雀剑的锋利，竟然也未能砍断他的那杆枪，枪杆上连一个白印子都没留下。

卫慕星暗道一声：“好厉害！”抡开短剑，登时剑花错落、电射而出，就在兀颜光身周数尺之地紧扎急搠，剑短而枪长，而卫慕星的这口龙雀剑更是比普通宝剑短了数寸，运剑如风，在她手中犹如凤舞鸾翔，所有招式皆以小巧灵动取胜。兀颜光挥动大枪，就在剑光缭绕之中，枪法矫夭灵活，左迎右遮，毫不受力，严严地守住门户，卫慕星反而要躲着他的镏金枪，生怕一旦磕碰上，两人气力相差太远，宝剑又要脱手，这样一来，无隙可入，便也攻不进去。

这时卫慕戎杀出了人群，拼力接过兀颜光，变成了两人合斗一人的局面，余人虽多，但都被三人挡在了外面，一时间进不来，兀颜光以一敌二，便有些吃力，大声呼唤手下向前。

卫慕戎见人越围越多，再等片刻，更加难以脱身，只身奋力抵挡住长枪，对卫慕星道：“你快些杀出去！”卫慕星还想再战，经不住他一再催促，厉言重责，只得弃了兀颜光，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一行人从山顶杀到山脚，卫慕星的对手少了一个兀颜光，自如了许多，龙雀剑倏来倏去，一连刺伤了几个，露出一个小小的空当，随即乘暇抵隙，一提缰绳，急催雪骥，从人缝中间钻了出去，兀颜光被卫慕戎死死地缠住，眼睁睁地看着她转眼间奔出一二里开外。

卫慕星纵马奔了一阵，才发现身旁空无一人，便勒住马，回身去看，只见山脚下烟尘大作，那些人兀自在一起缠斗。卫慕戎只剩下一人，胯下的马匹又力竭倒地不起，只能步战，便更加不支，左支右绌，身上斑斑血迹，张髯横目，仍是力战不退。

卫慕星见状，大声喊道：“父亲——”拍马折了回去，势若疯虎一般直冲进去，一边叫道：“谁敢动我父亲，我就诛他九族！”那些辽人一听，不知是真是假，手上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慢，卫慕星手中龙雀剑乘机如冷电精芒、上崩下砸，瞬间逼退了数人，左手提起卫慕戎，放在马鞍上，想要往土城的方向而去，但去路早已被兀颜光挡住，她护着父亲，不敢再去与他交锋，便拨转马头，不辨东西，只往人少的地方跑，兀颜光带着众人，在身后紧追不舍。

奔出数里，卫慕戎的头靠在她肩上，神志昏愦、无声无息，卫慕星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心燎意急，胯下的战马背负了两人，虽然拼命催促，但还是越跑越慢，眼看着就要被兀颜光他们追上。

卫慕星体力渐渐不支，想到父亲的吩咐，握住龙雀剑，心想：“大不了拼不过就一死了之！”前方喧嚣声忽然大作，无数人马如蜂似鸟般拥挤而来，枪旗舒展，呐喊声不绝于耳。卫慕星伏在马背上，勉力睁开眼睛，恍恍惚惚间，似乎望见旗上绣着黑色的“夏”字，心想：“这里哪里来的人马？”心中一宽，顿觉眼前一黑，与卫慕戎两个双双滚落下马，翻了几翻，仰面躺倒在土地上，耳边呐喊声、马蹄声，呼啸而来，震耳欲聋。 ni/KpHMGMhBHHBT6kiLT/mI48x6NClTXnyHH8RXJVof5AWPVfPNufnh3AXJcot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