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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皇 妃

卫慕星在草原上这么一耽搁,轻功又实在是相去甚远,等到赶回土城时,已经不见了郑贵的身影,只好在城中东奔西走,见了人就问,却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天一黑,家家闭户、城静如墟,就更加茫然无措,心中不禁想道:“要是他在,说不定会有个主意,我只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难怪他会如此嫌弃于我,还说什么后会无期,其实早就想要抛下我。”自从袁青走后,她便时常这样念到他,每次都暗骂自己不争气,但只要一想到今后的长日汶汶中,不知道还要有多少次的想起,心儿便即四分五裂,摔在地上碎了,又被风带了往四面八方去,连忙仰起头,用手按住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过了一会儿,便记起一个叫做佛祖院的地方,吸了吸鼻子,感觉好过了些,辨明方向,沿着小街向着那里而去。

刚走近砖塔,就看见寺门前有一个人,身披黑色斗篷,黑色风帽,牵着一匹马,正在与下午的那两个比丘尼说着话儿。卫慕星急藏身在塔后,微露出一只眼睛,只见那两人执礼甚恭,对着他合十礼拜,随即将他从角门领了进去。

卫慕星心里有些不痛快,暗道:“今天不是节庆,你们怎么也接待起外客来,还对他笑眯眯的,好像他会布施你们很多钱似的。”越想越是不忿,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后院的墙头爬了上去,趴在上面,从上向下望去,院内草木阴浓、花木丛萃,在这个地方实在也找不出第二处来。过不多时,果然就见刚才那人缓步走了进来,就在院子中间站定了,呆了片刻,对着东廊下的一间小小屋宇拱了拱手,说道:“上人安好,故人卫慕戎求见,有几句话要说。”

卫慕星原先见这个院子只是花木比别处多些,但是房屋陈旧,平平无奇,便有些看不起这里的主人,一直到认出来人竟然是父亲,这才暗自一惊,将身子抬起一半,刚想要跳下去相认,就见旁边一株大树,枝柯交横间,忽有一个压低了的声音叫道:“别下去。”树枝轻摇,从里面跳出来一人,跃上墙头,趴在她身边,说道:“别再看了,就是我,我回来了。”

卫慕星绯红了脸,将头转了开去,心头一阵狂跳,跳动声音之大几乎可以让整个西夏国听到,对他说道:“你回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袁青,他轻声道:“下午我刚走,就看见有一个人,很像是在少林寺用因陀罗抓抓死桑布扎的那人,右腿有点跛,可是跑得还真是快,我怕他……嗯,没什么。”

卫慕星心底的笑意一点点地荡漾开来,含着笑注视着他,眉眼都弯了下来,袁青被她笑得有些忸怩不安,说道:“我又不是为了你才回来的。”

卫慕星差点就笑出声来,说道:“我没说你是为了我才回来的呀!”

袁青对着她嘿嘿几声,说道:“我没跟上那个人,可是看见你父亲慌慌张张地从太后的住所出来,你先别下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卫慕星心情甚好,说道:“他们能说什么,爸爸要做大财主、大善人,等不及了,大晚上的跑来布施,她们想到今后不用再住矮房子,一个个高兴得很呢!”袁青自然不信她的话。

东廊下屋宇里面烛影摇红,从上明下暗的红纸格子里透出些光来,看不清人,只能听见一个温雅婉转的女子声音传出来道:“卫慕将军不但是我的故人,也是我的恩人,本该礼接,只是孤孀弃妇,不便相见,只好日日遥祝将军再立新功、造福国家,将来雁塔题名,那也是有的。”

卫慕戎沉吟半响,说道:“上人还在恼恨我吗?”

那人说道:“不,我心中实在对将军有说不出的感激,这种感激,不是因为你曾经把我从那个人的手里救了出来,而是因为在那时候,全天下的人都在记恨我,责怪我断送了国家的大好前程,只有将军您,从未对我说过一句这样的话,只当我是一个不幸的女人那样地去怜惜我、保护我,这种善意,才是给予我最珍贵的礼物,让我有勇气活到现在。”

卫慕戎叹息道:“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您也不必再提起。兴庆府的人马还没来,前方军情十分紧急,太后等不及,我已派出精干之人连夜先送她回去,她到了兴庆府之后,我也要即刻赶往夏州,太后让我来问您一声,可还有什么需用之物,我可以吩咐人为你备下。”

那女子道:“我在这里黄卷青灯、吃斋念佛,忏悔自己的过失,这就很好。您叫人每日从城外山上打来泉水供我饮用,其实我喝这城里的井水就好,这样做,实在是太奢靡了,如果将军有心,就赏赐她们一些米粮度日吧,稍酬她们日日为我打水之情。”

卫慕戎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那人又道:“如此多谢将军了,至于我这十多年来一直记挂着什么,将军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卫慕戎道:“这些年您接连不断地给我来信,我都已知悉,只是上人在信中提到的这件事,眼下恐怕还办不到,请上人宽宥为幸。皇妃倘若觉得卫慕戎做得不对,便把我捆起来打一顿也好,我绝无怨言,反而会觉得心中好受些。”

那女子道:“皇妃……是啊,以前也曾有人这么称呼过我,可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也已经记不清了。”

卫慕戎道:“在我心中,您便和过去一般无二,请皇妃体谅我的难处,不要再跟我提起那件事,你提起一次,我就要难过一次。”

那女子道:“罢了,我怎么会不明白,你的难处,就是要为了这个国家,为了太后和皇上。但是你知道吗,我是一个母亲,一个母亲,始终见不到自己的孩子,是有多么的凄凉?”

袁青趴在墙头上,正在侧耳聆听,忽听旁边传来抽泣之声,转头一看,就见卫慕星将头埋在臂弯之中,肩头一耸一耸的,哭得正伤心,便推了她一下,问道:“你怎么了?”

卫慕星并不把头抬起来,泣道:“下面屋子里的人,她就是……就是我的母亲!”

袁青悚然一惊,差点就要叫出声来,忙用手掩住了口,探头向下面看去,只见卫慕戎正在与屋里的人揖别而散,转身走出了院外,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便对她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父亲对你说起过吗?”

卫慕星道:“没有,父亲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可我觉得她是,我还记得她的声音,她一定就是!”

袁青舌挢难下,只觉得难以置信,半晌方道:“那我们这就下去,一问便知!”

卫慕星的头在臂弯里使劲地摇了摇,说道:“不,我不想去见她,我现在害怕得很!”

袁青急道:“她可是你母亲啊,你离开这里,今后可能一辈子都再也见不着她了!”说着就去拉她,卫慕星只是不依,院子里走过一个女尼,端了一盆热水要去屋里,听见墙头上有枝叶晃动时发出的哗哗声,抬头去找,就见两个人影在墙头上纠缠在一起,吓得叫唤起来,手里的盆子也摔在了地上。

袁青暗道一声:“不好!”不由分说拉起卫慕星跳下地来,抢上一步,就要去堵住那女尼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来。

屋里的人这时也被惊动了,隔着门问道:“外面是谁?这般吵闹?”

卫慕星一听她说话,与自己在梦中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宛如小时候被母亲拥在怀中时的呢喃低语,霎那间便出了神,不知不觉间移步向那间屋子走去,边走边说道:“是我。”

那人怔了一怔,又问道:“你……你是谁?”

此时卫慕星再不犹豫,仿佛所有一切,墙边的大树,院子里的花香,还有东廊上垂下的翠幕,都在催促着她,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叫卫慕星,是卫慕戎将军的女儿。”

屋子里传出啪的一声,像是有东西跌在地上的声音,屋门哗啦一下开启,一个气度高华、娇丽无俦的妇人出现在门口,面容当真与卫慕星几无二致,穿着宽大的缁衣,满面泪痕,高声道:“你是星儿,我日夜思念的星儿!”

卫慕星双手捂住嘴,眼泪也止不住扑簌簌地直往下掉,哽咽道:“是……是我!”

那妇人,夏景宗李元昊的宠妃没移氏,张开双臂,泣道:“我等了十六年,日日都在呼喊这个名字,到今天,才有人应我一声!”

小屋中修整无尘,桌上一灯如豆,没移氏沏好两杯茶,放在卫慕星和袁青的面前,茶香袅袅,闻之令人神宇爽然。卫慕星依偎在母亲身边,她二人已哭了半夜,眼睛都肿了起来,但脸上欢然喜悦,似乎一生之中,从未有过此刻的满足,没移氏更是不停地看着卫慕星,仿佛整个世界都已退却,只剩下了她一人,絮絮地说道:“我最初是太子宁令歌的未婚妻子,后来,元昊皇帝看上了我,我便做了他的妃子。以后的事,你们大概也都知道了,没藏王叔因为元昊皇帝冷落了他的妹妹,就唆使宁令歌砍伤了皇帝,皇帝因此伤重而死,后又逼得宁令歌自尽,我是个不祥之身,他就做主将我送到极西之地隐居,在佛前忏悔我的过失……”

“这不是你的过错!”卫慕星搂着她说道,“你没有做过坏事,只不过是被更强的人抢走了而已,天下人都恨你,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没移氏抚摸着她的长发,慈祥温雅,笑着说道:“除了你父亲,直到今天,我才听到一句称心的话。不过毕竟是因为我,两个皇帝失去了性命,这个也是真的,男人们都是这样,皇帝更是不能有错的,天下人不敢去编排他们的不是,自然就要来恨我,这么多年,我早就不怪他们了。”

卫慕星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没移氏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昨天太后来看我,说她来得匆忙,并没有携带什么礼物,但她在离宫之时,关押过一个吐蕃国的和尚,见他实在也没什么用处,就放了他走,临走前从他身上搜出一本佛经,正好送与我看。你我母女今日才相逢,本来也应该有一二见面之礼,可惜我这个当妈的不争气,身无长物,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得出手的,就将这本经书转赠于你,就算今后不能常常相见,也能想得起我来。”

她说着,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放在桌上,烛影摇红中望去,上面赫然写着“释迦提桓因陀罗论”几个小字,卫慕星见到上面“因陀罗”几个字,暗道:“难道这就是因陀罗抓?”向着袁青望去,他正目中放光,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几乎不能令人察觉,卫慕星会意,说道:“多谢母亲。”将《因陀罗抓》收了起来。

袁青如释重负,心情愉快,问没移氏道:“上人才说要向西行,又为何留在了百寺口这个地方?”

没移氏沉吟片刻,问他道:“你刚才说,这里附近有辽人出没?”

袁青道:“是的,我还看见了星多哩与他们在一起。”

没移氏道:“星多哩是宁令歌的人,他勾结辽国,定是要借这个机会为他的主子报仇……星儿,有一件事,我宁愿瞒你一辈子,但如今看来,却也瞒不得你了。”

卫慕星和袁青都抬起头看着她,没移氏想了一想,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说道:“我在西行的途中,官兵被一伙强盗杀散,有一个名叫野利增布的人带了我,东躲西藏,一路上,我执意不从,他倒也不敢太过强逼。有一天,我看到有一些人经过,像是会武的模样,心想与其受那贼人的玷污,不如一死了之,于是便趁他不备,大声喊叫了起来。那些人却是辽国的契丹人,果然注意到了我们,赶跑了野利增布,见我生得美貌,又把我给掳了去,到了第二日晚间,他们中间领头之人便……霸占了我,他在辽国极有权势,许给我许多好处,但我只是哭,死也不肯跟他回辽国。就这样,他劝了我十天,卫慕戎将军闻讯带了兵马赶来,才将我救出,我却怎么都不愿再往西去了,他便将我安置在了这百寺口。”

卫慕星听她这样说,忽然想起野利增布和在少林寺外广执曾对她说过的话,脱口而出道:“我知道了,那个领头的人就是辽国大将兀颜光!”

她以为这个“极有权势”的人定然是兀颜光无疑了,没想到没移氏却摇了摇头,说道:“你怎么知道兀颜光?不错,他确是在那伙人中间,但他只不过是那人手下的一名武夫而已,领头之人却不是他。”

“在辽国比兀颜光还要厉害的人?”卫慕星转头去看袁青,发现袁青也正在望向她,眼中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忽地一拍桌子,叫了出来道:“难道领头之人竟是辽帝!”

卫慕星不相信,又去看母亲,烛光照在她的脸上,低徊不已,似乎正在回想那几日的过往,说道:“那个时候,他刚刚被册立为太子,但如今早就是辽国的皇帝了。他对我说了许多话,这些话,我在元昊皇帝的口中也听到过,他们两个,都是一国之君,都是心雄万夫的男子汉,但越是这样的人,我就越是害怕,我原来以为,除了元昊皇帝,我不可能再爱上世间任何一个男子了,但是没有想到,我竟然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卫慕星“啊”的一声,登时便目瞪口呆,没移氏伸出手想要去抱住她,卫慕星身子一扭,避了开去,跳起来怔怔地望着她,张目哆口,大声说道:“妈妈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是监军司都统军卫慕戎的女儿,怎么会是辽人!”

没移氏掩面哭泣,边哭边说道:“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好吗,卫慕将军始终对我以礼相待,他是个难得的好人,但是他……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星儿,这些辽人来到百寺口,他们要找的不是我,而是你,你要马上走,马上离开这里!”

卫慕星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不走,要走你走,我是夏国人,我什么地方都不会去!”

没移氏只知哭泣,袁青也站了起来,走到卫慕星身边,对她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但你要相信她,她是你母亲……”

“不!”卫慕星叫了出来道,“她不是我母亲!我没有母亲!你们一个个的都在骗我,你们全都不是好人,我要去找父亲!”说着,用力推开袁青,抹着眼泪向外疾奔,绊在门槛上,险些摔一跤,一转眼就没了影子,袁青向着没移氏拱了拱手,紧随她而去。

没移氏站起来,倚着门,久久伫立,好像还能看得到他们的身影,几个女尼被惊醒,来到院中,七手八脚地将她扶到房内,没移氏坐回榻上,突然抬头对她们说道:“快,你们快去把卫慕戎将军叫来,我有急事,要即刻见到他!”

几个女尼相互望了望,有一人说道:“卫慕将军并没有走,他一直都在寺院门口啊。”

没移氏惊道:“什么?他还没有走?” 6US+VRhkexoh7TcJuYt6ftz1O6xyk3I5pb4kCtpyrc5IQ0oecjL4tGu7zJYtRS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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