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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悬 渊

黎太后骑马出城去跑了一圈,并没有什么收获,到了晚间才回到住处,一回来,便脱下厚重的外套,叫下人打来了热水,摒退左右,好好地洗了一回澡,再换上一身白色的曳地长裙,坐在桌前沉思。

兴庆府来接她的人还没到,这一天以来她的心情十分沉重,甚至时不时地就会左顾右盼,明明周围没有什么,还是会莫名其妙地感到惶惧不安,面色也越来越凝重,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突然之间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说道:“你看了这许久,耐心可算是极好的了,这就出来吧!”

过了一会儿,郑贵才悄无声息地从一根金漆柱后移了出来,站在她背后,在烛光照耀不到之处,很像是一个影子,说道:“太后,您最好不要大声说话,我离你不过五、六尺远,一举手就可以要你的命。”

太后说道:“我记得不久前,有一个人也是这般对我说话,还用一把尖刀对着我的脊背,我的背到现在都还没好,但总算还活着,没让他要了命去。”

郑贵道:“星多哩这个废物,成事不足,怎能跟我相提并论?”

太后说道:“那你也是跟他一伙的吗?”

郑贵道:“我和他是各为其主,他是前太子宁令歌的人,我不是。”

太后问道:“那你又是谁派来的?”

郑贵道:“你觉得我会说吗,而且,我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徒增烦恼,殊为无益。太后,只要你即刻颁下退位诏书,还政于皇上,我就立刻在你面前消失,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你也一样可以做你的皇太后,享受荣华富贵,等到百年之后,史馆立传、千载芳名,那也是有的。”

太后冷笑道:“哼哼,千载芳名,原来从前屡次入宫行刺的就是你,都是为了逼我退位?”

郑贵默然不语,太后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是又让我给猜中了吗?”

郑贵叹息道:“你是个聪明的人,是的,我曾经入宫,可都未能得手,后来我找到一本秘籍,就想依此修炼,再入宫时便可成事。谁知去抢秘籍时,一招不慎,被人毒伤了脸,又跌落悬崖,摔折了一条腿,武功就更不如前,原想今生再无机会,辜负了那人的重托……”

太后说道:“但是没想到老天又给了你一次机会,你就去杀了没藏那个老东西,再嫁祸于我?”

郑贵没有回话,想来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你为了五路伐夏的事甚是忧虑,但只要你同意退位,我即刻前往宋国,说服他们退兵!”

太后哦了一声,不信道:“你居然还有这个能耐?”

郑贵道:“我自然是没有这个能耐,但是托付我的那个人却有。”

太后抚摸着自己的手臂,屋里点着灯,照在她的臂上,雪藕似的白,灿然如玉,一边摸一边慢慢说道:“你在这里呆了很久,那么刚才我做的事情,你也都看到了,真的非要我死不可吗?”

郑贵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我听说你是大白高国第一美人,谁知道却是错了,依我看,你应该是天下第一美人才对,难怪先皇一见到你,就会对你如此倾心。”

太后看着桌上的那一枝新烛,发出微弱的光,飘瞥无定,向外散发着光晕,便逐渐陷入了沉思,说道:“你说的没错,那一年,元昊皇帝被宁令歌砍伤,刚刚去世没多久,全国最有权势之人就是没藏,他的儿子看上了我,就把我接进了王府,做了他的妻子。先皇谅祚那时还没得势,在宫中处处受排挤,没藏与他也算是亲戚,就时常请他到府里来走动散心。有一天,我起床后倚在窗边梳妆,被谅祚隔着窗子看到了,此后便对我大献殷勤,那时的他,气宇轩昂,又会骑马,又会画画,比没藏的那个脓包儿子实在是要强得太多,一来二去,我就当真爱上了他,他再来时,有时便会召我前去,到天明了再回去。后来,没藏父子突然间对我就冷淡了下来,有什么话也不再当着我的面说了,我暗中打听,原来他们知道了我和先皇的事,想要起兵谋反……”

郑贵道:“于是,你即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先皇,助他平乱,还扶持他登上帝位,到如今,你也是皇太后了。”

太后点头道:“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少,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郑贵沉吟片刻,说道:“今天晚上以后,要么是我再也走不出这间屋子,要么是你身败名裂,但是,你是怎么说都不肯退位的了。”

太后仰天哈哈一笑,说道:“说的好,托付你的那个人总算是眼光不错,像你这种人要是为我所用,那才是国家之福,可惜呀可惜!”正要站起来,郑贵又道:“且慢!”随即呛啷一声响,把一柄长剑丢在了桌上,说道:“我早就听说太后是一个剑术高手,便很想和你较量一番,所惧者无非就是夏国剑。我这把剑,虽然不是什么吹毛过刃、杀人不沾血的宝刀宝剑,毕竟也不是寻常之物,你就用它吧。”

太后说了声:“很好!”一手抓起剑,手腕一抬,经上向右下劈,先将蜡烛劈翻在地,室内顿时一片黑暗,随即铮铮之声四起,两柄长剑辗转攻拒、迅捷无伦,已经斗在了一起。

郑贵使开长剑,前挡后拦,剑走轻灵,昆仑剑法纯熟无比,一边还在说道:“好剑、好剑!太后,你把烛火弄熄,可惜也不是我的对手。你可知道,我从前住的地方,无钱点灯,便在帐内摸黑练剑,时间一长,就算在黑暗中,也如同是长了眼睛一样,这种打法,才是正合我意!”

话音刚落,太后呀的一声,声音中带着痛苦,似乎是中了一剑,果然郑贵说道:“你已中了我一剑,支撑不了太久了!”

太后哼了一声,复又扑上,这一回,乒乒乓乓声少了许多,有时好几回合之后,才会发出叮的一下轻响,房内只闻剑风虎虎,两把长剑都是倏刺倏收、变幻无方,比起刚才的紧扎急搠,乱打一气,其实才是更加凶险。

太后身子轻盈,就在屋内纵跃旋回,忽左忽右,忽聚忽散,郑贵右腿不便,移动得少了,但剑招凝重,轻重进退,俱是狠辣异常,也不去追她,只牢牢地守住门窗,太后就无论如何都攻不进来,三十余招之后,大腿又中一剑,呀的一声,忽地就没有了声息。

郑贵叫了几声,无人应答,暗自思忖刚才那两剑并不能要了她的命去,也怕她在暗中使诈,右手不停地挥舞着长剑,拒前制后,左手在地上摸起蜡烛,晃亮火折点上了,高高举起四下查看。

郑贵刚才始终紧守着出口,料定她是还在室内,往里走了几步,一灯荧荧,只能照见周边数尺之地,模糊的光圈中,蓦地右手边现出一个人影,一袭白色长裙,面貌依稀就是太后的模样。距离既近,郑贵不及思索,右手手腕一抖,长剑上提,急向左上挑刺,形迫势蹙之际,这一剑乃是罄尽了全力,犹如雷霆疾发,夺的一声,正中“太后”的咽喉处。

郑贵心中一喜,刚想叫出来,便发觉不对,这一剑分明只是刺在了柱子上。他也是反应奇快之人,心念甫动,立即旋步飞身,猛地左后转身提右膝,长剑后划弧一周,一下点复又上崩。这一招“提炉上香”乃是昆仑剑法中的保命绝招,倘若身后真有人偷袭,那么不管那人手里拿的是什么,非要被剑撩开不可,郑贵生平所遇之险,往往只凭一招就能反败为胜,因此不假思索就用了出来。

可是这一转身,用力过猛,右腿突然间发不上力,一阵钻心的疼痛自膝盖而上移,像是要到了骨髓里,郑贵右腿一哆嗦,冷汗登时便冒了出来,心道:“怎么偏在这个时候发作?”只慢了这一分,便已来不及,郑贵刚想将长剑向上崩去,耳边传来叮的一声轻响,手中顿觉一轻,那剑已断成了两截,眼前数道紫电飞空,一把又轻又薄的黑色长剑,轻易地劈开所有,径直穿入了他的身体,再由后背透出,太后双手握住长剑的剑柄,气喘吁吁地道:“郑贵,你以为除了你徒儿卫慕星的龙雀剑,我国中就再无好剑了吗,今日让你死而瞑目!”

她说着,便想去拔出那剑,但这一招已经用尽了全部气力,双手更是抖得厉害,抽了两下,却抽不动分毫,不得不撒了手,向后趔趄了几步,稳住身形。这一剑击出,似乎比前几十剑加起来所耗的力气还要大,周身上下如同是虚脱了一般,只想就地躺下,好好地睡上一觉。

郑贵捂着胸口,拖着脚步往前走了几步,步履沉重,身后留下一行斑斑血迹,想将手中的断剑举起,忽地体内气息一窒,怎么都提不上来,手臂随之软绵绵地垂下,扑通一下跪倒在太后身前,头一歪,瞪大了眼睛,就此气绝。

屋门呯的一下打开,卫慕戎跳进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太后在椅子上坐下,说道:“请让卑职为太后裹伤。”

太后问道:“外面还有谁看到他了?”

卫慕戎道:“太后放心,只有属下一人。”

太后点点头,说道:“你很好,深知我心。”说着伸出左臂,卫慕戎忙撕下衣襟,将她手臂上、大腿上两处伤包好,黎太后脸上也有了一些血色,抬起手臂,指着郑贵身后金漆柱上挂着的一幅画,对卫慕戎说道:“我好些了,你、你去把那样东西给我取来。”

卫慕戎答应了一句,将挂在柱子上,还被郑贵刺了一剑的那幅《太后晨起梳妆图》拿下,取出随身的匕首,仔细地切开画后面的夹层,从中间抽出一张薄薄的绢帛,双手捧着,拿到太后面前。

太后盯着绢帛,默默无语,过了半晌,这才伸手取过,对着烛光,将上面的字从头到尾,看了数遍,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攥刺着她的心,比起会流血会疼痛的伤口似乎更加难以忍受,突然一发狠,将它在烛火上点着了,抛在郑贵身上,看着火苗漫卷上来,迅速地将它烧成焦黑的碎片,纷纷落下。

火光稍纵即逝,照亮了太后的脸,她冷冷一笑,说道:“郑贵,这就是先皇留给你的密令,你到哪儿都要带在身边,不敢有片刻离身,结果到死都没有想到,会阴差阳错地落在我的手里!哼,谅祚,你这个狠心的人,我为了你,背叛了丈夫,出卖了公公,助你当上皇帝,还给你生下秉常,殚精竭虑、四方征讨,谁知道这些全都是假的,你始终都没有相信过我,临到死了,还要留下密令,叫人来逼我退位,来用剑指着我的胸膛!谅祚,你……你……”

她虽然是在笑,可两行清泪到底还是溢出眼眶,滴落在膝上,越说越是动容,到了后来,更是难以自恃,双手捂住脸,泪落如绠,禁不住痛哭失声,过了许久,才慢慢地收了眼泪,肃整威仪,对卫慕戎说道:“你知道我为何只让你一个人进来吗?”

卫慕戎一听这话,脸上愀然变色,单膝跪倒在地,将刚才那把匕首捧在手中,高举过顶,说道:“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没藏已经死了,有一个才刚死,如果让另一个仍然活在世上,那社稷就是不稳的,太后,臣已经老了,死而无怨,请你这就下手吧!”

黎太后凛然道:“很好。”伸手拿过,一扬手,那匕首脱手而出,捷如闪电,越过整间屋子,钉在了大柱子上,太后手劲不小,短刀的尾巴兀自颤动不止。

卫慕戎抬起头,不解地道:“太后,您这是……”

黎太后挥挥手,让他站了起来,说道:“卫慕将军,你还记得一个月前,在兴庆府,我向你借头一事吗,那个时候,我就已深知你的为人,绝不相疑,这把悬渊剑……”她指了指郑贵,续道,“是我大夏国第一神兵,原本就是我向你借来对付他的,如今一并还了给你。”

卫慕戎拱手道:“太后,臣下有话要说,卑职私藏宝物,已是大罪,太后既赎我罪愆,老臣无他物以隆报施,惟有宝剑可以敬奉,太后自可收在宫中,以备不虞之需。”

太后笑道:“就算你舍得,我也不能要,宝剑赠烈士,卫慕将军是国之干城,守土有责,自是应该手执悬渊剑,杀敌护国,才能保得我朝运隆祚永、生生不息,否则的话,就算我把一千把悬渊剑、龙雀剑藏在兴庆府宫中,那也是无用的。”

卫慕戎心下感动,几乎哽咽,只得郑重谢了,太后又道:“卫慕将军,你既已得此剑,可知道‘悬渊’二字是什么意思吗?”

卫慕戎心中一凛,说道:“老臣实不知。”

太后正色道:“为人臣者,就当忠于君、孝其亲,方才不负了诗礼家风,将来必能名垂竹帛、扬名后世;但如果像郑贵、星多哩一样,有了异心,去做下那等叛法乱纪之事,就必将如临深渊、如悬利剑,不仅要诛之灭之,死后也必将留下千载骂名!”

卫慕戎听太后语气严厉,冷不防地汗水涔涔而下,深深地低下头,在那一瞬间,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星多哩是前太子宁令歌的人,郑贵更是奉了先皇的遗诏,说他们是叛法乱纪之人,这……”但在这当口,他又如何敢往深处去想?

太后见他惶恐,语气也缓和了些,笑道:“但卫慕将军自是与他们不同,当下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办,而且必要有悬渊剑在手方能办得到,办好此事,大夏江山方可永固不倒。卫慕将军,我和皇上的江山,就全看你能不能下得了这个决心了!”

卫慕戎忽然间明白了太后给他悬渊剑的用意,大惊失色,禁不住“啊”的一声,不由得地抬头,正撞上太后似笑非笑的眼神,双腿一软,仿佛当真有一个深渊,正在他的脚下訇然洞开。 2qRz2dXAEGkAQShIA6y2cXz146IeDe9I7UrtuhbhbaL5PEjPY/zp7RGzHwBNVH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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