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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领 路

夜色渐沉,袁青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玉绳低转、灵湫深邃,感到一阵阵地发凉,便去捡拾了一些已经干枯的红柳树枝和芦苇。回来时,黎太后蜷着身子,止不住地瑟瑟发抖,还未清醒,袁青在她身边燃起一小堆篝火,又抬起她的上身,贴在自己怀里。月光澄洁,洒向大地,她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斜月清晖,散发出银色的光,不时地轻轻抽动一下,袁青看着她,目不交睫,就这样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朝暾渐出,袁青正想起来活动一下手脚,黎太后身上渐暖,嗯的一声,微微地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就又闭上了,问道:“你是谁?”

袁青不敢再动弹,回道:“我叫袁青。”

太后道:“袁青?你就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救走卫慕星那个臭小子之人?”

袁青奇道:“臭小子?”想了片刻,已明其意,不仅哑然失笑。

黎太后秀眉微蹙,问道:“你笑什么?我这个样子很好笑吗?”

袁青越发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笑?”

黎太后呼地坐起,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的肚皮颤动,我就躺在你的怀里,怎会不知?”

袁青点头道:“原来我是不应该笑的,既然太后无恙,我这就告辞了。”说罢,站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站住!”黎太后在他身后喝道,噌的一声轻响,袁青的脊背上一点刺痛,虽然没有风吹过,也是凉飕飕的,这把剑他已经领教过数次,心知就是卫慕星手中的那把大夏龙雀剑,便站立了不动,说道:“太后还有什么吩咐?”

黎太后喝道:“装什么傻!快些带我去找卫慕星!”

袁青吸了一口气,说道:“太后,你有剑在手,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太后嘿然冷笑道:“嘴硬谁不会?但是不要一会儿,我就会让你跪着求我杀你!”剑锋一斜,已将他的右手上臂割破,袁青顿时便觉得仿佛被野兽的牙齿咬过一般,火辣辣地痛,咬着牙道:“好极,这样才凉快!”

太后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算是条汉子!可惜你也只能做一时三刻的英雄了!你可知道,这次我带了卫兵出来,就是为了把你们抓回去,可刚才那场沙暴,把我的卫队吹得散了,只我一人逃了出来。袁青,我告诉你这些,就是要让你明白,我已搭上了这许多条人命,那是非要抓到卫慕星不可!他实在辱我太甚,我绝不能就这么轻饶素放了!你既然硬要充英雄好汉,那我也只好先卸下你的两条胳膊,再来与你好好地谈谈,你要怨,就怨自己交错了朋友吧!”

她说着,手上不停,手腕一抖,短剑由下向上挑刺,龙雀剑切金断玉,只要沾上一点儿,他的这条胳膊就算是保不住了。

袁青耳中听着太后的气息一变,便向前急纵,刺啦一声,右手衣袖从上到下被剖成两片,但好在胳膊无大碍,暗自庆幸道:“好险!”一伸手从背后抽出弯刀,这一招他在先前便已想好,便即两腿屈膝半蹲,双手握柄用力向上提拉,刀锋贴地撩出,扬起一大片沙尘,黎太后急挥袖挡开,但这么阻了一阻,便已迟了一步,暗骂一声,肘关节稍屈,短剑向右平摆,发力平刺击出。

袁青不及起身,撤步横闪,向右侧滚了半个圈,剑光如虹,就在左耳边擦过,他吸了一口气,当下不敢再去多想,展开刀法,攻拒削砍,只几招过后,受伤的右臂渐感吃力,便将刀交在左手,右手想去掏出暗器来。但黎太后一剑接着一剑,绵绵不绝,全是进手招式,前招与后招之间竟无明显的痕迹,袁青左手不便,急切间疲于应付,无暇再去掏摸暗器,暗暗吃惊道:“太后的剑法可是比卫慕星的还要高明!”

他也是有所不知,太后的剑法原也极为高明,但她力弱,因此一味地往飘忽灵动的路子上走,又好胡思乱想,不肯规规矩矩地学剑,这样头几十剑一气使出,确是翰逸神飞,令人耳鸣目眩,但在真正的高手看来,其实反不如卫慕星的昆仑剑法绵密严谨,先自立于不败之地。

又拼了几招,袁青在太后的快剑之下,渐感不支,这时黎太后正使一招“玄女摆袖”,身势左转,向上平握剑,剑锋贴着他的身子弧形撩出,袁青收刀不及,被她的剑挂住脱了手,远远地荡了开去,太后一招得手,转腰回抽,已将短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喝道:“跪下!向我认错!”

袁青失了兵刃,赤手空拳,更加不是她的对手,便笑道:“跪下就跪下,我本就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一点儿也不难。”一边说着,当真慢慢地屈膝,才蹲到一半,忽地挫膝沉肘,脚下腾跃而起,如鹤起蛟腾,向前急窜,太后胜在剑术高明,但若贴近身去,用上擒拿肉搏的手段,就未必还是他的对手。

黎太后见他说话时眼珠四下地转动,早已有了防备,袁青还未靠近,立时飞起一脚,将他踢了一个筋斗。这一脚正踢在袁青的面门之上,他想躲,竟然没能躲开,仰面躺倒在地上,右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疼痛,整只胳膊似乎都已经抬不起来,黎太后的脸出现在上方,说道:“我许你再看一眼,这是你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眼了。”

袁青脸上带着笑,口唇微动,黎太后奇道:“你在说什么?”袁青笑道:“我在说,死便死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可惜最后一眼看到的却是你。”

太后大怒,叫道:“你找死!”将手中的剑高高举起,袁青闭上眼睛,心想:“你生气的时候,就没有昨天晚上那么好看,不像卫慕星,她一生气,眼睛就会变得很大,我宁愿被她打,也不想再见你了。”

“住手!”

正在这时,突然间有人大喊了一声,袁青和黎太后转头去看,一齐叫道:“卫慕星!”

她正站在离开他们所处之地不远处,身后跟着袁青的那匹大黑马,双手捧着一只大羊皮水袋,上气不接下气,大羊皮水袋就在她的怀抱中上下起伏,容色凝寂,凛然道:“黎太后,你要是杀了他,我就将水洒在地上,我们三个,谁都走不出去!”

黎太后生怕她当真做得出来,只得将短剑垂下,但仍是指着袁青,防他突然出手,笑吟吟地地对着卫慕星道:“我这次出来,就是要来找你的,那天我在宫中,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放不下你、舍不得你,你这就随我回宫去,从此世外优游,共享人间欢乐,难道你是真的不喜欢吗?”

卫慕星摇头道:“不,太后,我……我真的做不到。”

黎太后眼睛里的光芒瞬间便黯淡了下去,神情颓丧,望向卫慕星的目光里,既是爱又有恨,交纠一处,难分难解,沉默了半晌,长叹道:“我是一国的太后,可我也是一个女人,以前,只要有男人看上我,我就要成为他们的妻子,服侍他们,从来没有人来问过我愿意不愿意。如今,我也是太后了,我也想像他们一样,自由自在地去爱上一个人,与他长相厮守,为什么,会这么难呢……卫慕星,我认输了,我终是得不到你的,马和水都归我,你们走吧,我也不再为难你们了。”

卫慕星喜道:“太后,你说的是、是真的吗,你真的肯放过我们了?”

黎太后将龙雀剑从袁青身前移开,往前走了几步,边走边说道:“我是一国之首脑,不管有多大的事,都凭我一言而决,我说出的话,就是金石之言,从不更改,又何必要对你们两个小辈说些不尽不实的,落了人家的话柄?”

卫慕星听了她的前番话,自己虽然不是故意的,可也深感对她不起,又觉得她说得在理,于是便点了点头,捧了水袋想要递给她,袁青从地上爬了起来道:“小心!”

话甫一出口,黎太后身随步动,疾伸手去拿水袋,龙雀剑随之发动,提腕前上方平圆划弧一周,随上步之势猛地下刺。卫慕星悚然一惊,暗道:“糟糕!我也忒地大意了!”急将水袋回夺,挡在太后身前,黎太后却也怕刺破了口袋,将宝剑略收了一收,再去找她,卫慕星早已几大步躲在了大黑马后面。

太后暗骂一句,提了剑就追,卫慕星手里只有一个大水袋,又忌惮她手中的宝剑厉害,只在黑云身侧绕着圈子,窜跳迸纵,不敢有片刻停步。太后尽管手中有剑,但黑云身材高大,横亘在她们中间,一时间却也奈何不得她。转了数圈,忽然灵机一动,作势移步要往左边去追,虚晃了一下,盘龙绕步,径直从马肚子下滚了过去,正好截住卫慕星,右手剑沉腕稍崩,向上猛撩,这一剑,就是决意要置她于死地了。

卫慕星不曾想到太后会突然出现在她身下,若不能避开,顷刻间就有开膛之祸,急切之间不假思索,将手中的羊皮水袋向前急抡,和龙雀剑一碰,立即被切去了一半,哗啦一声水声响过,两人眼前白光一闪即逝,如珍珠四溅,跌落在沙地上,眨眼之间,大半口袋的清水就已钻入了沙下,连白印子都没有留下一丁点儿。

太后和卫慕星齐声尖叫,双双弃了手中的物事,跪在地上向下急挖。可沙漠里数十年都不曾下过一滴雨,干燥异常,向下挖了几下,掏出一把沙子攥在手里,一松开,就被风吹得散了,连一点水渍都找不着。

卫慕星颓然歪坐在地上,双目无神,黎太后气急败坏,将手里的沙子扔在地上,从沙中抄起龙雀剑,大叫一声,揉身扑上,已将卫慕星死死地压在身下。

袁青见太后已起了杀心,不及相救,忙抢上几步喊道:“你要是杀了她,咱们三个就都要死在这里!”

黎太后闻言一呆,手中的龙雀剑便没有落下,转头问道:“为什么?”袁青还未开口,太后又道:“我不要你说!”将剑锋紧贴在卫慕星的脸颊上,揪起她的衣领道:“我要你说!要是说不出,我就要在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上划上十七、八道,看你还敢再美么!”

卫慕星把头使劲地向后仰,可还是躲不开黎太后的冷若冰霜,只感觉她整个人都像是龙雀剑一样向外丝丝地吐着寒气,就算身处热气蒸腾的沙漠田中,身上也是一阵阵地发凉,想了一想,说道:“他说得不错,我可以把你们带出去!”

黎太后脸上露出笑意,阴恻恻地道:“你的脸现下离我这样近,有的时候我想好好地亲你一亲,可有的时候我真想咬下一块肉来,看看还敢不敢再对我撒谎,你从来没来过这里,又怎么知道该当怎么走?”

卫慕星看到她说话时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心惊胆战,说道:“我就是会走,你要是不相信我,不妨将我一剑杀了,再将他一剑杀了,反正这样一来,不出两天,你就会变成一堆白骨,就让大夏国的臣民都来看看,他们的皇太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黎太后心知她所言非虚,掠过耳边的炎风都变成了垂死前的呼号,也不禁栗然心惊,说道:“好罢,我就再相信你一次,不过你先要告诉我,何以看不上我,我自会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卫慕星注视她半晌,点头道:“我不这样做你终不会死心,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看过之后,你就自会明白了。”

黎太后坐起来把龙雀剑还入剑鞘,抬手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又摸着晒得发红的脸颊,说道:“你这就给我看就是,不过我也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卫慕戎和你,一个终生不娶,一个惯会装模作样,你们这一对父子,全都是奇奇怪怪的!”

卫慕星站起来,用手按在胸口深吸了两口气,当今之际,别无良策,转头对袁青道:“袁青,你转过身去!”

袁青叹息一声,将身子转了开去,广阔的沙漠田尽收眼底,像是一幅凝固不动的画,青天一碧,有几片云彩淡淡的影子留在上面。

卫慕星转头对太后说道:“这个东西,才是我最珍贵的,龙雀剑虽好,丢便丢了,但这个东西,却是万万丢不得。”说着,将帽子摘下,让一头青丝披散了下来,又将身上那件圆领窄袖长衫解开,连同贴身的月白色里衣,一同褪至足踝处,不敢再去看黎太后的眼神,把头转向另一边,羞不可抑,静静地伫立,一直等到太后开口说话道:“我懂了,卫慕星,你有意欺瞒君上,令我蒙羞,这是欺君之罪,眼下你和袁青先在前领路,要是能将我带出沙漠,方可免你一死。”

卫慕星提起裤子,系上衣服,来到袁青身边,问他道:“刚才你当真一眼都没有看过我吗?”

袁青突然间变得木讷起来,低头不语,獃獃地呆望,卫慕星疑惑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日影西斜,将自己的影子清清楚楚地投在地上,正在袁青的眼前,碧天如水,都无纤翳,就连腰间流苏的一次拂动,都清晰可见。

卫慕星猛然间醒悟过来,瞪大了眼睛,怒斥道:“你、不要脸!”

袁青急道:“你听我说,我、我不是有意要……”

卫慕星怒极,不待他说完,一抬手,正扇在他的脸上,袁青呀的一声,滚落在地,翻了几翻,便即寂然不动。卫慕星以为他又在装腔作势,便不去理睬他,过了好一阵子,黎太后一叠声催着她走,袁青却还是懵然无觉,这才有些隐隐地觉得不对,慌张失智,奔到他身边想要把他拉起来,一触之下,方才觉得他的身子犹如火蒸炭焙一般,烫得吓人,自己先自吓了一跳,忙扶起他的上身连声叫唤,袁青略微睁开眼睛,嘟囔了几声,便又晕了过去。

黎太后骑在大黑马上,踱过来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焦急地道:“他是生了急病,反正一时三刻也死不了,我们先走,他醒来后,自会慢慢赶上来,等到天黑,便又走不成了。”

卫慕星抱住袁青的头,哀求似的看着她,说道:“太后,他都已经这样了,再把他留下来,就只能等死!”

黎太后道:“那你想怎地?”

卫慕星轻抚着袁青的脸,他的脸上有一条红印,那还是在刚才,被她抽过而留下的痕迹,她轻轻地擦了数下,却是怎么都擦不掉,反倒是越发地红了,说道:“我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我要带着他一起走!”

黎太后怔了一怔,尖叫道:“你疯了!他这个样子还怎么走,除非你背着他,那你是不想要自己的命了吗!”

一滴泪水从卫慕星的眼中滚落,滑下脸庞,滴在袁青颊边的红印上,这样再看,那条红印子似乎也变得淡了些,卫慕星忍住眼泪,抽了抽鼻子,小声道:“那天,是他把我从你的剑下拉走的,他总是说公平交易,今天,我就把命还了给他,就是最公平的了,看他还有什么话说?”说话间,竟然笑了一笑,似乎甚是欣慰,把袁青拉起奋力扛起在肩头,一只脚好似支撑不住两个人的份量,蓦地往沙里陷下去,卫慕星拼命地稳住身形,又吸了几口气,拔出那只脚,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袁青的头在她肩膀处晃来晃去,呢喃道:

“我……我……”

卫慕星边走边说道:“什么我我我,袁青,你别以为装睡我就会放过你,这笔债,你是欠定了,就算到了下辈子,也非要还给我不可……”

黎太后呆了半晌,自语道:“什么公平交易,这个人竟是个傻子,我当初怎么会看得上她?”摇了摇头,难以索解,纵马跟在他们身后,脚下是黄沙,头顶的太阳落到了他们的肩头,又渐渐地向西沉,到了脚底下,照见了他们的路,金灿灿的,无比美丽。 NeUf1gDFqdZw3yi7jEovOENvhVnQbFcUzEURC8SwjNHB/DFokOv8Ofyg8fsoX+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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