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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叛 乱

西夏前朝景宗李元昊皇帝曾在贺兰山麓大兴土木,修建离宫,自此以后,这里便成为大白高国历代帝王后妃的闲时休憩之所,在元昊之后,谅祚、秉常等西夏皇帝也来过此间。在这一日的夜间,宫中的一个大院子里,四围点上了数枝牛油巨烛,中间还有一大堆篝火,火光烛天,明晃晃的,照着人们茫然的一张张脸。这里聚集了二十来人,俱都身着戎装,将一块不起眼的铁牌子在手中传来传去地看,那牌子上镌着好些西夏文的铭跋字迹,他们看了又看,脸上都是吃惊和不解,面面相觑,看毕,将它交给了站在正前方的宋迫,有一个领头的军官说道:“宋将军,我们都已验看过了,这的确就是都统军的腰牌信物没错,我们也是因为这个,才将祥佑监军司的精兵悉数调来此处,可是卫慕戎老将军呢?野利增布呢?怎么不见他们?”

宋迫将铁牌收好,面露得色,说道:“诸位有所不知,黎太后诬陷卫慕戎暗通宋国,杀害没藏王叔,已经将卫慕戎和野利增布关押在兴庆府,现今暂由在下担任祥佑监军司都统军一职。”

众人吃了一惊,沉默不语,并不上前参见,宋迫不悦道:“怎么,你们不相信我?”

有人犹豫道:“不是我们大家不信你,只是你素来并无军功,又怎么能当监军司的都统军一职?”

那个领头的军官也慨然道:“这话不错!宋兵护送没藏王叔回国之时,并未进入夏州城,只在城外安营扎寨,都统军前去求见,都被拦在营外,何来暗通宋国一说?咱们这就去兴庆府,向黎太后面陈此事,太后向来英明,我等虽是男子,却也望而莫即,有这许多人作证,不会不放了都统军和副统军!”说罢,大手一挥,不去理会宋迫,便向着院门口大步走去,其他人原也不服宋迫,俱都点头称是,群情激昂,乱纷纷地跟着他一齐向外拥去。

他们走到门口,那个领头的军官刚将一只脚跨出去,便听呯的一声,他的身子仿佛是中了重重的一击,蓦地飞腾,离地数尺高,径直越过众人的头顶,啪地跌落在地,压倒了一根巨烛,衣服上瞬间便着了火。那人也甚是硬气,不及扑灭身上的火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抚着胸口,瞪眼看着缓缓从院门口转出来的一人,眼睛一下子张得老大,用手指着他,骇然道:“原来……是你!”想要扑上去,才走了几步,终于支撑不住,訇然倒地,便即不动,火苗漫卷上来,顷刻间便将他全身包裹在一团烈焰之中。

余人尽都看得呆了,有几个人便想伸手去拔悬于腰间的刀剑,从门口走进来那人除下风帽,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阴鸷险刻,在众人的脸上扫过,那几人的手悄悄地放开握住的刀剑,无力地垂在身侧,有的人抱拳道:“属下……参见星多哩大人!”一人说了,其他人便纷纷上前致礼,此起彼伏,乱乱烘烘。

星多哩哼了一声,直走到那领头的军官身前,那人已被烧得焦了,发出难闻的气味,星多哩在他身上踢了几脚,又弯腰去捡起他的腰刀,那刀鞘被火烧得发红,握在手中兹兹的响,向外冒着青烟,星多哩丝毫不惧,面不改色,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说道:“刀是好刀,可惜人是个不中用的!”一抬手将刀抛给了宋迫,宋迫不敢空手去接,用袍袖包住了手,才把刀拿住,抱在怀里,还是被烫得龇牙咧嘴的,却是说什么也不敢将它抛在地上。

祥佑监军司的一众将官早就听过星多哩的诸多传闻,知道他练的就是手上的硬功夫,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个个面色苍白,哪里还敢再多说一句话?

星多哩走到他们近前,沉声说道:“你们中间还有谁想去兴庆府面见太后的,便可自行离去,不过不要忘了,你们都是祥佑监军司的将官,守土有责,擅自将重兵调离前线,这是什么罪过,颈项上到底生了几颗脑袋够黎太后砍的!既然非要去送死,我又何必拦着你们?”

大家一听不错,左右为难,又怕他手段厉害,一个个地低下了头,星多哩又道:“我就与大家说了实话吧,当今天下干戈扰攘,正是志士有为之日,圣上秉常虽是幼主即位,但如今早已成年,黎太后却仍将他软禁于后宫之中,一切朝政大权,尽操于她手,王法天理,沦丧都尽,不仅是朝臣黎民,就连辽国、宋国,也都颇有微词。如今她更是将卫慕戎老将军扣押在宫中,不日就要开刀问斩,卫慕将军镇守边关多年,爱民如子,对各位更是恩义如天,眼下命在旦夕之间,你们却还只知道苟延残喘,奉那女子为主,如此卑污苟贱之徒,星多哩简直羞与你们为伍!”

众人想起卫慕戎往日对他们的恩义,脸上不由得流露出羞惭之色,有一人说道:“星多哩大人说得有理,我们也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只是如今我们带到离宫的人马不足三万,太后在兴庆府,一道御令,便可调动其他十一个监军司勤王护驾,我们虽有心攻入京师,但区区人马,不蒂是以卵击石呀!”其他人也都点头称是。

星多哩笑了一笑,说道:“诸位不必担心,我既敢调你们前来,自然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就在这座离宫之中,有一个人,只她一人,便可轻易调来十万雄兵!而且黎太后,呵呵……她本人现下并不在兴庆府之中,此乃天赐良机,我们当即刻挥师,不仅可以救出卫慕戎,更可另立新君为帝。我星多哩对天发誓,一旦立了新君,各位立即连升三级,调回兴庆府高官厚禄,不再受那边关风霜之苦,而我那时心愿已偿,自当辞官归隐,远走他乡,如若不然,星多哩当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一听,再无异议,说道:“黎太后果真不在兴庆府,自然惟君所使,可假如……”也有的人在心中暗想:“你既只要对付太后,可当今已有一位圣上秉常,怎么还要另立新君?”这念头一闪而过,自是不敢提起。

星多哩沉思半晌,说道:“既然你们还是不相信在下,那我便让你们见一个人,以示我对诸君一片坦诚之意。”说罢,吩咐随从将那个人带到这里来。

过不多时,厅门大开,一袭青裙曳地,一个美貌妇人缓缓步出正堂,来到院子正中,珠环翠绕、金绯照眼,令人不敢逼视。院中诸人一见,万没料到竟会是她,只匆匆一瞥,便将头低了下去,心旌摇动,突突地跳,几乎快要破口而出,星多哩就在眼前,叫也不能叫,跪也不敢跪,实在是有十分的难堪,只这一面,就生生地将他们逼上了不归之路。

星多哩来到妇人面前欠了欠身,说道:“星多哩在此恭候太后多时了。”

黎太后不去看他,插在帽子上的金橞子微微颤动不止,说道:“星多哩,如今我是你的阶下囚,你也不必假惺惺的与我客套。三天之前,你把我诓骗到这里来,说是得了杀害没藏的凶手,要我来亲自审问。我正在猜想你的用意,现今见了这许多祥佑监军司的老将、部属,大概也能猜上几分,那么我来时看到的烟尘滚滚,应该都是你们带来的兵马吧!说吧,你们想要什么,只要不危及我儿秉常,其他的,尽可取去!”

祥佑监军司的这些将官们,有的只与黎太后见过一两面,时隔多年,仍是被她一眼就认了出来,都不禁在心中佩服她睿智,深感上了星多哩的大当,今后恐怕更难脱身,冷汗涔涔而下,哪里还敢再抬起头来。

星多哩挨近太后身旁,悄悄地取出一把匕首,刺破她背上的衣襟,抵在肌肤上,轻声说道:“我这么做,也是实出无奈,只盼太后能回答我几个问题,我问什么,你只说‘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你要是不小心多说了一个字,小人的匕首就会向前一分,卑职既然做出这种事来,早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就算伤到太后的贵体,也是顾不得了。”

黎太后哼了一声,二鼻孔张翕不已,显是气恼已极,星多哩嘿嘿一笑,提高声音说道:“太后既然应允,那便好极了,奴才想问一问太后,卫慕戎将军眼下可是被羁押在兴庆府,不得自由?”

黎太后本不想答,星多哩将匕首往前送了一点,刺破了她的皮肤,血一点一点地渗了出来,太后忍痛,说了一个“是”。

星多哩说道:“好极,那么请问太后,你是不是说过,这场仗想打就打,不想打,就由卫慕戎来顶罪?”

黎太后确是说过此话,只得又说了一个“是”字,底下的众人中发出一阵压低了声音的惊讶声,星多哩笑笑,又问道:“再请问太后,没藏王叔要是此刻还未死,你是不是就要派小人去取他的人头回来?”

黎太后沉思了良久,连“是”字也不说了,面如土色,只略微地点了一下头,将军们看得清清楚楚,俱都大骇,惊得合不拢嘴。星多哩得意地哈哈大笑,他身上的那件黑色大氅,尽管旧了,但缝补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他一抖袍子,说道:“好极、好极,卑职实在是说不出的钦仰敬佩,再没有什么疑问了,只是不知太后当年暗中告发没藏王叔和你的丈夫,投靠先皇谅祚时,是不是也是这般干脆利落呢?”

黎太后狠狠地瞪着他,恨道:“我竟是瞎了眼,原来你做下这等叛法乱纪之事,就是为了给没藏那个反贼报仇雪恨!”

星多哩嘿然一笑道:“没藏?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黎太后看着他的脸,眉毛高高挑起,吃惊非小,如果星多哩是没藏王叔的人,断然说不出“他算什么东西”这样悖逆无理的话,脑海中刹那间天月明净,现出一个名字来,脱口而出道:“你是废太子宁令歌的人!”

星多哩老练的嘴角这时也禁不住抽动了一下,双目中灼然生光,坦然道:“不错!太子对我恩重如山,当年也不过是因为夺妻之恨,又在没藏的一再挑唆之下,这才挥剑砍伤了元昊皇帝。他既已犯下大错,褫夺了皇位,又被逼得自杀谢罪,这些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将他的牌位移出宗庙,不许后人祭祀?我蛰伏宫中这许多年,甘心卑污苟贱,但只有一点寸心悬念,无一日不敢忘记,就是要立太子的后人为帝,让他堂堂正正地史馆立传,配飨千秋万代的祭祀!”

黎太后呸了一声,说道:“胡言乱语!快快闭上你的嘴巴,免得污了我的耳朵!像宁令歌这样,为臣不能忠于君,为子不能孝其亲,大逆不道之人,岂能入我宗庙!”

星多哩道:“像你这样举发夫家的汉人都行,太子是元昊大帝的亲骨血,为何反而不行?再说,先前或许不行,如今却行了。太后,我一向敬你是个识时务之人,我做的这一切,也是迫不得已,你睁眼看看,当今外有宋军压境,内有刀剑加身,你已是自身难保,不如颁下一道懿旨,你和秉常皇帝一齐退位,也省得我和这些老将军们奔波之苦,宋朝也会即刻退兵,待我立了新君,社稷大安,便即刻在你面前自尽,以赎今日之罪愆!”

黎太后斜睨着他道:“星多哩,不要说我根本不相信你说的,就算我愿意下旨,此刻却也不能够了。”

星多哩奇道:“噢,这是为何?”

黎太后道:“你太小看我了,当政这么多年,如履薄冰,我早就不敢再把真心托付给一个人。离开兴庆府之时,我就已经颁下密旨,只要我三日不归,那么我的麻魁军,我的铁鹞军,还有拱卫京师的一切军权,全都交给一个人,说不定,他此时已经在飞奔而来的路上了!”

星多哩面容严峻,问道:“他是谁?”

黎太后道:“他就是卫慕戎!”

星多哩“啊”的一声,双手发颤,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尖声道:“不、不可能!你不是正要杀了他吗?怎么可能把一应军权全部交给他!”

黎太后一双妙目盯着他道:“你以为兴庆府中只剩下我一人,是以才敢这般无所顾忌,你不仅错看了我,更加错看了卫慕戎!不错,我是利用了他,但就算我把他押到刑场,只要敌人的号角声响起,他也定会跨上骏马,先击退来犯之敌,再回来挺身赴死!”

星多哩狠狠地道:“卫慕戎,好一个卫慕戎……太后,既是如此,索性我就一不做二不休……”

黎太后点头道:“你要杀了我,以此要挟他们,不错,假如换了是我,也只能这么做,不过不必你动手,我自也知道该怎么办,我是太后,必不死在卑鄙偎葸之徒手上!”说罢,举步下了台阶,还未到近前,祥佑监军司的诸将官们纷纷给她让开一条路出来,他们听说卫慕戎将要到来,俱已心胆俱裂,有人小声地道:“太后,我们不是……”

黎太后不待他说完,厉声喝斥道:“住口!等到明天,卫慕老将军到得此间,看你们还有何面目见他!”众将羞愧地低下头,看着她从他们中间走过,就要纵身扑倒在那堆篝火之上。 IIc4eQCIQOFaUvlf/hlS8tZuUOEJ9TbkcU/XT/WhzUB6hgAJRu4Wl/IhHzJi7Tq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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