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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聆 秘

卫慕星所在的监房,年久失修,墙垣朽败,上面有许多小小的缝隙,因此尽管厚重,但声音仍能透过去些微,她一听那人竟然就是吐蕃僧人多金,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过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连忙问道:“你……你真的是多金?”

多金说道:“我只恨自己真的是多金,又何必要冒他的名。”

卫慕星一听不错,说道:“江湖上都在传说你似乎会一种神奇的武功,好像名叫……什么抓的。”

多金道:“你既有大夏龙雀剑,想来亦是武林中人,竟然不知道因陀罗抓之名,也是奇事一件。”

卫慕星只说了一句话,便被他听出了其中的破绽,颇感难堪,好在无人看见,暗中思忖道:“此人是桑布扎师弟,看来聪明机警并不在其师兄之下,需要小心应付才好,能否探听到杀害没藏王叔的凶手,或者根本就是他所为,全在他一人口中,可别再让他抓住什么把柄,功归一篑。”

多金接着说道:“……你说得不错,师父去世之后,《因陀罗抓》便传到了我的手中,他在临终前对我说道,这本经书乃是他从中原少林寺一个名叫洪尘的僧人手中购得,洪尘在把经书交给他之时,曾经谆谆告诫兵乃不祥之物,如非不得已,切勿轻动。师父不听,此后数十年,所有烦恼皆因此书而起,方才明白洪尘当年所说真言,要我一有机会,便将此书送还少林寺洪尘禅师手中。后来,桑布扎用了金银,才入了我派,而且一入派就是我的师兄,他武功智计俱臻上乘,我本也无异议,只是他自入派起,便一直向我索要《因陀罗抓》,我记着师父临终前的吩咐,徉徉推托,只是不肯,但经不住他屡次纠缠,便想前往少林,还了经书,一了百了……”

卫慕星一边仔细听他说,心中却在暗道:“这就不对了,我在少林寺之时,明明白白听桑布扎言道,经书是多金从他手中骗得,怎么到了多金口中,就成了桑布扎向他索要经书……我且不说破,只听他说下去就是。”

多金又道:“……那时我已修炼本派武功有年,本不应该再去觊觎别派神功,但到底没忍住,忘了师父的训迪,开始偷偷翻阅《因陀罗抓》。如今想来,从那天翻开第一页开始,就已经是自陷罪罟、不可拯拔,也因为那门武功太过神奇,不见则罢,只要是看到头几个字的人,无不心生逾分之望,非立即开始修炼不可。可惜当时我亦是如此,迷心不悟,并不以为然,反而深自庆幸,那几年,我穷闭不出,一心一意修炼神功,只觉得乐趣无穷,派内的事一概不闻不问,也就是在这几年之间,桑布扎师兄乘机联群结党,原先的老兄弟多有投入他门下的。有一天夜里,桑布扎师兄突然发难,我虽已粗通因陀罗抓,可到底敌不过那许多人,那时亦是丧心病狂,为了逃命,不顾兄弟的情谊,亲手诛杀了数个老弟兄,自己也受了几处伤,想要逃往宋朝。桑布扎师兄原来早有准备,在必经之途上设下伏兵,我大杀了几场,仍是闯不过去,受伤越来越重,渐渐不敌,幸而遇见一个昆仑派的剑术高手,冒险将我救了出来,一路上故布疑阵,却辗转带着我逃往大夏国。

“到了夏国后,好在那些人并没有追上来,我也慢慢地养好了伤,不敢再去宋朝,便与那个昆仑派的高手谈论武功。他不仅剑术极高,对茶经医药,也颇为精通,我对因陀罗抓正有几处未曾参透的地方,便提了出来,他也毫不藏私,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与我一起参互深机、追求妙理,令我对上乘武学渐有融会贯通之感,便与他结为至交好友,若是我能早几个月遇见他,只怕连桑布扎师兄也不能奈我何……”

卫慕星越听越是惊心,昆仑派的剑术高手、茶经医药无不通晓……这几个字眼在她心中盘旋往复,敲打心扉,越是不想去想到它们,它们越是自己就能搅海翻江,搅得她焦烦不已,时时都想用手捂住耳朵,再也听不进一个字去,但这时却又忍不住问道:“原来,并不只有你一人会因陀罗抓,那么,那……那个昆仑派的高手,他叫做,什么名字?”

既问了这句话,又立时觉得后悔,但话已出口,想去抓也抓不回来,只觉得心中咚咚地跳得极快,生怕多金口中一不小心多说了一个“郑”字,心潮便会汹涌而出。

多金沉思了片刻,似乎也觉得这个问题颇为为难,叹息道:“别说你想知道他的姓名来历,我自然也是常常问及,但他每次都道,他身为一个汉人,学了三拳两脚,不思报效国家,反而颠倒谬乱,一心只想䩄颜事虏、作人鹰犬,不敢再自夸荣耀,辱没了祖宗。他既不肯说,我自然也不便强求,平时就只以兄长相称。”

卫慕星又问道:“那他样貌如何?这个不用他说,你自然也看得出来,除非……除非他一向都以黑巾蒙面。”

多金疑道:“你这是认识我的这位兄长?”

卫慕星犹豫道:“不,我自然是,不认得,你要是不想说,那也由得你。”

多金说道:“这话我是头一遭对人说,你我极有机缘,而且长日汶汶,能有一个人陪我说说话儿,小僧心中也甚感宽慰。”

卫慕星心想:“我也不管你是头一遭还是头十遭对人说,你是宽慰了,也不管人家心中究竟想不想听。”

多金自然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续道:“我的这位兄长,可说得上是气宇轩昂、相貌堂堂,生得自然是极好的。”

卫慕星一听这话,便惊喜道:“是真的吗?法师,你、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多金奇道:“男儿志在四方,本也不在相貌美丑,兄长生得怎样我就说怎样,骗你作甚?”

卫慕星喜得眼泪差一点就要汪然而出,伸手在颊上抹了两下,说道:“不错不错,你说得真是对极了、好极了,对了,他是不是有一只脚是跛的?”

多金哑然失笑道:“我兄长武功高强、健步如飞,双足自然是好的,他虽然后来与我起了罅隙,但毕竟也曾救过我的性命,与我有恩,小僧也不会去编排他的不是!”

卫慕星说道:“法师说得是,那你与他又是因什么事起了罅隙呢?”

多金道:“其实此事我自己也甚是不解,从那以后又过了半年,我便发现兄长越来越心神不宁,晚上常对着月亮长吁短叹,彻夜不眠,有一天,他突然说要回兴庆府一趟,我自是没有话说。他走后一个多月,桑布扎师兄忽然找到我这里来,他武功本不如我,但这几年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一种怪异的兵刃,能将有毒的药粉暗藏在其间,用时只要一摩擦,便能施放出来,我知道它的厉害之处,师兄又是一进来就封住了出路,只好尽量屏住呼吸与他恶斗。正斗到酣处,兄长忽地回来了,直闯了进来,我见来了帮手,自然十分欢喜,谁知他并不出手帮我,反去抢夺我身上的《因陀罗抓》。那时我见他势若疯虎,自是十分骇然,就与桑布扎师兄转而一同对付他,这样一来,变成了我们三个每人都要以一敌二的局面,桑布扎师兄用毒功,兄长用昆仑剑法,我则用因陀罗抓,他们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功夫,我大概也能与他们不相上下,是以谁都没办法一下子收拾掉另外两个。

“这场架从早上一直打到了晚上,桑布扎师兄见时机已到,便放出了他藏在兵刃中的毒粉,我早有准备,从早上开始便在等着他这一招,见他兵刃一错,便急闪身避了开去,兄长却是不识得,反而迎了上去,一剑刺在师兄的大腿上,但毒粉也因此尽数落在了他的脸上。那时的情形我记得清清楚楚,兄长惊骇得大叫,害怕极了,比要了他的命还要害怕,满脸都是血,双手捂在脸上又不敢去抓,慌忙间夺路而逃。我们住的地方他本也极熟悉,但那时候他神志已失,又目不见物,便失足跌下了山崖,落入了下面的漫漫黄沙之中。”

多金说到这里,回想起当年的情形,仍是免不了的栗栗危惧,沉默了良久,卫慕星那边也是一无声响,他叫了几声,问道:“小朋友,你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卫慕星这时才开口说话,但话声有气无力的,像是一个大病初愈之人,她说道:“我、我没什么,只是听你这样说,心中实在害怕得紧,法师,你可记得清楚吗,当真……当真是全洒在你兄长的脸上吗?会不会时间过得久了,你也有些记不得了呢?”

多金说道:“我又怎么会记错?那天桑布扎师兄腿上中了一剑,把去路让了出来,我才能够趁机逃脱。这些年来,我日日都在想,有件事时时萦绕心头,实在是难以索解,兄长想要《因陀罗抓》,根本不必急于一时,只要再耐心地等上一年半载,我自会将因陀罗抓的密诀全部传授于他,他既是如此聪明颖异之人,绝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又为何要甘冒奇险,以至于命丧大漠呢?”

卫慕星喃喃地道:“他命丧大漠……大师,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假如我必要去一个地方,那里有最鲜的牧草,有最肥的牛羊,但是路上有一棵我最爱的金合欢树挡住去路,我是要挥剑砍断它,继续前进,还是就在树下歇息,摘下它的果子解渴呢?”

多金沉吟道:“一条路,向左看,是凄风苦雨,向右看,可能就是日暖花妍,你如果只在远处观望,说不定会被悲喜遮住双眼、得失捆住双脚,而只有走上这条路,才会明白生命的荣枯盈亏。”

卫慕星道:“你说得不错,可我越发地不明白了……大师,你为何会在这里,是……是你杀了人吗?”

多金道:“小僧手上沾满了师兄弟的鲜血,罪孽深重,正在深自忏悔。”

卫慕星道:“那除了你师兄弟呢,你还杀过谁,比如宋国人,还是,夏国人?”

多金道:“那倒也不曾,几天前,小僧正在延州城寺庙中挂单,准备去寻找我那位兄长的遗骸,他既是为了《因陀罗抓》丧命,那我找到他后,就将经书焚烧于他身前,好让他心安,但还未出发之时,突然冲进来十来个宋兵,问清了我的姓名,就把我糊里糊涂地带到这里来了。”

卫慕星沉思道:“他既已学会因陀罗抓,又得那个‘昆仑派的高手’指点,武功修为应该是这世上顶儿尖的了,连桑布扎都要让他几分,又怎么会被宋迫手下那些酒囊饭袋带到这里来?可见他的话中尽有些不尽不实之处,那前头所说的这些,也全都是假的了,桑布扎也是如此,他们的这个什么达瓦派,别的功夫也就罢了,只这一门‘神功’,就已远胜其他门派多矣!”

她这样一想,又有些高兴了起来,料定他就是杀害没藏王叔之人,在心中想了几遍,自觉得不错,并不露出半点声色,继续道:“原来如此,那么大和尚身上的那本《因陀罗抓》,如今却是在那些人的手里了?”

多金沉思了半晌,说道:“那倒还没有,他们只搜了我的身上,并没有搜到我的鞋袜之中。”

卫慕星冷笑道:“我当他们是废物,他们还真的就是废物!”

多金道:“并非如此,是他们见我身有残疾,乃是一个无害之人,是以才轻轻放过了我。”

卫慕星奇道:“你身有残疾?那又如何练得成因陀罗抓?”

多金道:“说起来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有了这因陀罗抓而起。我兄长死后,桑布扎师兄仍是步步紧逼,我颠沛流离了几年,有一天,突然心生绝望,只觉得前顾皆高峰叠嶂,欲登无路,这才明白了师父临终前要我将经书交还少林的用心。回想这十多年以来的争雄斗胜,原来全无意义,心中的痛楚凄皇,实在是难以抑制,就在那一天,我把自己身上的因陀罗抓功力给废了……”

他在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如昔,就像在说把一盆花从院子里搬到了窗台上一样,可对于卫慕星来说,却不蒂于监房里的骇电绕栋,手脚上的镣铐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惊问道:“什么?你将功力废了,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墙那边的多金似乎还笑了一笑,说道:“这其实亦不是什么难事,半年多前,我一发狠,就用右手捏住左手五根手指用力一掰,再将右手放在……”

“大师,”卫慕星颤抖着道,“你别、别再说了,我现在害怕得很。”

多金道:“是了,我只顾自己说,忘了你,实在是对不住,我不再说了。”果然便不再说了,絮絮地念起经文来。

袅袅余音传来,更加显得监房里的寂静萧寥,多金的经文在这一刻,宛如桑布扎的药粉,透入卫慕星的三关,行遍九窍,将她掏空,只会凝望着那个空荡荡的窗孔,在心中想道:“袁青,我错了,我不该赶你走,你快些回来,带我离开这里,随便你把我带去哪里都行,只要不是这里就好。”

就这样不知过了有多久,外面响起嚓嚓的脚步声,卫慕星竖起耳朵听了一阵,不知道是福还是祸,过不多时,监房大门上的小窗被人打开,有人递进来一碗糙米饭,上面胡乱堆着些青菜豆腐,只听隔壁的多金说道:“多谢。”原来也有他的一份,递饭之人没好气地道:“谢个屁!该死的秃驴,快些吃了,好送你上路!谢来谢去的,是嫌走得不够快么!”多金道:“是,小僧这就用饭,只不知军爷要送小僧去哪里,要是着急,我回来再用也是可以的。”那人一听,哈哈一笑,见他老实,也就不再为难他了。

卫慕星也不禁暗笑,一转眼又担心起他的安危来,心道:“你只说学武无用,千方百计要把已经学会的武功废去,但如果你此刻有因陀罗抓在身,又何必对着一个侮辱你的人低声下气?是了,会武之人当像普相方丈那样,谦冲恬退,清名播于江湖,又或是父亲,镇守边疆、保境安民,才是世间的轰轰男子,要是都学你师兄桑布扎,就算武功再高,一旦有了妄念,也就落入下乘了。”

她这样想着,在心中对自己说了声:“对,当是如此!”心绪复炽,不再像刚才那般气沮神伤,肚中也确是有些饥饿了,便去窗口接了饭进来,向外一瞥,就见一个牢子端了一个食盘,上面放着各样吃食,甚至还有一小壶酒——卫慕星不擅饮酒,可闻到味道,就有一股薰薰然微醉之意,便知道是上等的美酒——径直走向尽头一间大监房,刚将食盘递进去,便被里面的人一把推了出来,直掼在地上,酒壶摔得粉碎,酒香四溢。

卫慕星心生好奇,歪了头去看,牢门紧闭,看不清里面那人的模样,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喝斥道:“这是猪狗才吃的东西,不要拿来给我!你去把他叫来,他一日不来,我便一日不食!”端着食盘的正是刚才辱骂多金那人,全无了神气活现,低头不语,蹲在地上收拾东西,仿佛被骂原是该当的,丝毫不以为耻。

卫慕星端了饭碗坐在干草上,一边嚼着糙米,如同嚼蜡,吃不出什么味道来,心中想道:“原来这里还关着别人,宋迫这厮真是作恶多端!奇怪,那人是谁,她说这是猪狗才吃的东西,那我吃的,又算是什么?” y6hidWafPRbf4FgCuJG9TfXwWhHJcdwtyK/Aw8PFnLayqv6IOQwnI9oBUOIAFYo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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